有的人照镜子
这一季度以来，水母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动画，优秀的制作，可爱的女孩子，原创动画不可预测的舞台……不过这些都只是加分项，如果只是这样，我仍旧会像看其他动画那样，以一个观众的视角去旁观这个故事。
但是从第三集开始情况就变了，其中的好几个情节，我本人都有过切实的亲身体验，我看着角色的行为、心境，就好像是在看着过去和现在，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如鲠在喉，以致于我在看到这些情节的时候，情绪始终处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中，好像随时都会蚌埠住掉小珍珠。
——酝酿一下——
第一个感同身受的情节，来自于第三集中的绮羽衣（巴哈姆特译，个人觉得这个名字更加有趣且中二，更符合剧情中其他人对这个名字的评价）的休学经历。
我从小就是个劣根性极重的家伙，看似内向腼腆，实则又倔又懒。
我曾在小学、初中的时候因为沉迷游戏和小说，无心学习，而旷课逃学去网吧过。
初中时尤为严重，班主任又是个臭脾气，但凡课堂上问题回答不上就破口大骂、扔粉笔、体罚等，我倔脾气一上来，就跟班主任对着来。
多次请家长无用后，我爸妈也就干脆让我在家休学了。
随后就进入了类似动画中绮羽衣的环节——同龄的孩子们在上学的时候，我却在家里/网吧里打游戏、混日子。

人类是一种群体性的社会动物，尤其在学生的这一阶段，当你熟悉了每天上下学、一周双休、不停做作业和考试的这一生活模式之后，陡然之间，你被剥离了出去，不再需要那么做，而周围的同龄人仍在继续着那样的生活。
你知道自己应该和他们一样，但事实上却不一样。当你在一个巨大的生活的空洞中偶遇你的同学，你就像在月台上看到那列火车从你身边疾驰而过。他们所谈论的那些关于学习、老师、课余活动、考试和同学之间的八卦趣闻，与你毫无关系，而那些本该有你参与其中的一部分。
巨大的孤立感产生了，那是一种与社会正常秩序脱节的窒息感，就好像在深海中离群的幼鲸。
这种脱节是恐怖的，尤其在于，在学历至上的语境下，当你意识到之后本该正常进行却难以触摸的中考、高考乃至以后的人生都变得一片模糊时，你的人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你清晰地意识到你是一个异类。你与同龄人格格不入。
那些曾经的同学看向你时，他们究竟在看待一个什么？他们是抱着好笑或者无所谓的心情看着你，还是在以一种“那家伙好惨啊都不能来学校了”的可怜的心情看着你？
而更加可怕的是，你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与生俱来的性格缺陷，你的劣根性，导致了这一切。你没有任何可以迁怒或者怪罪的对象，你没办法说“这一切都是谁谁谁的错我才没错”。但是即便意识到这一点，你的倔强、你的无所谓的自尊心、你的懒惰又阻止着你去改变。
更何况你几乎无法改变。
大家都知道中学时的课程有多么紧张，更何况那时我还进入的是学校里的重点班级。如果我去其他差生班，或许也能混下去，混个普通的高中或者职高，混个二本三本。
但那样的结果，我的父母不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因为那样，我还是会遇到曾经那个和我对付不来的班主任，会看到曾经在我看来一个层级的人远远甩开我去到一个原本我或许也可以去到的高度。
说到底，劣根性作祟，自尊心作祟，羞耻心作祟。这点，绮羽衣与我一模一样。
关于绮羽衣在第三集中的心境改变，我曾做过一个帖子，从天钿女之舞的脱衣讲起，提到真昼以羞耻来破羞耻。为什么我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就是因为我曾经历过这样的羞耻。
在那样的境遇中，人会下意识地自我贬低，觉得其他人都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最终，你只剩下两种出路，一种是放下一切与自我和解，另一种是抱着这该死的自尊心逃离这里，去到另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安心地从一个无名小卒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而与自我和解这种事，我现在相信它是人之一生的终极夙愿。
他人即地狱，地狱的源头正是源于自我内心中的幽暗。在看这一集的时候，我仿佛又回顾了一遍那时的人生。有些伤痛是时间可以洗去，有些疮痍却能塑造一个人的一生。
——休息一下——
第二个感同身受的情节，正是第五集中真昼所经历的一切。
本人从事的工作，与创作相关。
是的。创作。创作。还是创作。
这动画怎么就特喵地那么真实呢！
我是来看贴贴的！你们要干什么？不要把镜子端上来啊啊啊啊！！！

每到夜晚就焦虑症发作，浑身冒汗，辗转反侧，下意识地拿着手机又不知道干什么，脑子里不断闪过白天发生过的画面、说过的话语。灯光一旦熄灭，就觉得自己真是烂透了，简直就是垃圾，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一文不值。
看着同行、同龄人的作品在网上得到超高的评价，看着大量的讨论和尊崇，然后再看自己的作品底下门可罗雀，或者压根就无人关注，背后、额头上开始冒冷汗，肌肉开始抽搐，不断地自我内耗……
如果说上一个情节还是是过往的回忆，不管休学也好、在同学面前出丑也好、孤立感也好，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那么这个情节几乎就是一颗钉子朝着我心室中钻了进去。只要心脏还在跳动一天，血液还未停止流动，那股疼痛就永远不会消失。
除非我放弃创作。
我和真昼几乎一模一样，以某个创作相关的职位，加入到了一个团体的项目中，项目虽说不算大火，但也有些许存在感，而近一两年也有过一些出圈的成绩，在同类型产品中勉强算排得上号。
是的，这一集，真昼几乎把我的心路历程原封不动地拿出来演了一遍。
项目出了成绩，然后我去刷该项目相关讨论，推特、贴吧、B站，幻想着大家也能对我所负责的那部分有所赞扬。
然而大多时候，对着一部分的讨论几乎为零。甚至于，还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负面的评论。
真昼逐渐地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的存在根本就是不必要的。换一个人来接替她的位置，是不是能做得比她更好？——把这个句子里的主语换成我，就是我的心情。
插个问题，下面这个截图中，当同人画师与水母组连线，轮到真昼这个角色设计师说话时，真昼所说的台词，你们知道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的吗？

我知道。
“角色的特征都有抓到”，这句话的语气是一个权威者的语气，它表明的是一个权威者的态度。真昼在向那位画师表明一个态度：我才是这个角色的创作者，你只不过是在仿制而已。
通过这句话，真昼在强调自己的原作者地位。
没有对画功做评价，没有对神态、主题和情绪做评价，仅仅说你抓到了角色特征。因为只有角色的特征才是真昼（我）有着绝对话语权的。
在画技被全方位碾压的情形下，只有这一点，是真昼（我）能够大度（虚伪/从容）地给予肯定的点。只有这一点，才能维持身为原作者的自尊心。
非常的低劣。低劣到真实。真实到仿佛在看自己。
“画功比我好的人不要来画啦，很碍事耶……实在没办法全讲出口啊。”
这种问题，无法依靠话疗解决，动画里，尽管花音两度找真昼表明心意，真昼却始终没能走出。它不是一件能够随意开口对别人说的话，因为它的根源，还是在于自己。
因为自己天赋不够，因为自己努力不够。你要如何对他人讲呢？讲出来，是希望听到别人对你说“菜就多练”，还是希望别人对你说“躺平好了”？
你希望听到哪句话？
我哪句都不希望听到。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自我保护的尖刺，无法与自我和解的焦虑。究其一生，人都在为这一切而挣扎。
愚蠢，徒劳，但却映照着生命的形状。
——喝杯咖啡——
实际上在一边写出这些字的时候，咖啡一边已经喝完了。
五一因为担心暴雨而在家里躺了五天，熟悉了家里蹲之后，一想到明天又要上班，以及节后的种种工作安排，社恐又开始发作。
就像中学时代的种种休学逃课行为一样。
想要逃避，想要放弃，想要结束。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一生的性格，从中学乃至小学时代就已经定型。除非以后发生什么重大变故，否则再难以有所改变。遗憾的是，如我一般大部分人的一生之中都不会经历那样的重大变故。大部分人也不希望经历那样的重大变故。
正如某位作家所言，别人的悲剧之于你而言是写作的素材，你的悲剧只能成为别人的写作素材。
水母这个动画，我确实没想到它能一遍又一遍地把我的经历给演出来。看个萌萌贴贴动画竟然变成了照镜子。
不过动画总能给出一个解决方案，就像第五集的最后，真昼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练，最后还是交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同时我又想到另一部叫《无限滑板》的动画，那个动画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更加真实而残酷，动画中的男一在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男二的天赋和水准之后，最后决定成为男二的修理师来辅助他。这或许就是一种与自我的和解。
一个人要撞上多少次南墙之后，才能把南墙撞穿？
又或者在多少次头破血流后，才会与自我和解？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答案。每个年龄段都有每个年龄段的答案。
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