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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2024《真正的写作,就是对陈词滥调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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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文字和信息泛滥成灾的今天,真正的写作何其艰难
要进入真正有价值的写作,在现在是如此之难:因为你手边能用的几乎所有的语词,都被无限地滥用过了,已耗尽了它们对生命境遇和内心感受进行深度表达和微妙命名的功能。无论你喜悦或烦闷、沉思或忧伤、寂静或沸腾,或是陷入某种难以名状的幽微、浩茫、来得很深的心境之中,你想表达它们,这个冲动刚出现,立即,无数语词不召即来,环绕和包围着你,然而,你打量它们一眼,密密麻麻几乎全都是被无数文本、帖子和海量信息们反复用腻了的陈词滥调,你几乎找不到一个与你那深不可测的内心峰峦和情感密林相对称的语词。你想表达的,是你那不可复制、具有唯一性质地的生命体验,而你面对的语言,却是被无限复制、无限滥用过的、毫无个人表情和生命体温的语言尸骸。
许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个困境,或者他们的感觉和情绪本就是大众化、普泛化、类型化、格式化、批量化的,他的流行化感受与流行化语言不构成紧张关系,所以也就没有体会到表达的困境,于是就随手用那流行的、通用的、普泛的、批量复制的现成语词,进行既没有深度也没有难度的语言浅水滩上的轻浅滑行,其结果,就是对本已无穷无尽、堆积成山的陈词滥调,再贡献一批陈词滥调。
有的人也许已经意识到这个表达的困境,但却没有摆脱和超越困境的能力,于是就自觉不自觉地选择了偷懒,即挪用那流行的、公共的、大路货语言作为自己表达的标签和内心的代码,其结果,并不比前述的更好,而是一样的糟,因为,那些流行标签和通用代码,除了表示流行和通用,它已无意、也无力表达任何有深度、有陌生感的生命体验和内心感受了,那么,这种偷懒的或平庸的所谓写作,充其量只是取消写作的一种方式,在他表达之后,我们读过去,却发现他比表达之前更简陋和浅薄了,而他本来未必是这么简陋和浅薄的——这就是一个平庸写作者的值得同情之处:也许在不写的时候,他的内心未必没有深刻的水域和浸透时光之盐的沉船,然而,当他写出来,我们却只看到了一个既无海之深泽、也无岸之意趣的一览无余的、乏味的公共沙滩。


IP属地:陕西1楼2024-05-28 17:30回复
    二 有限语言被无限滥用之后,作者何为?
    有限语言被无限滥用,恰如有限能源被无限消耗,在耗尽了它们的原始能量之后,它们作为垃圾和灰烬堆积在那里。当然,你可以说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然而,要把垃圾转化成资源,这是一项具有高难度、需要高投入的高科技。要不然,我们就无须为能源因过度开采和消耗将导致最终枯竭而焦虑了,因为,按照“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的说法,我们制造的垃圾越多,资源也就越多,只是放错了地方而已。
    事情的真相显然不是这样。我们无法把所有垃圾都转化成资源,因为垃圾不可能通过无限循环来重新变成资源,最终只会是越来越多的资源变成垃圾,而不是越来越多的垃圾变成资源。
    起死回生的奇迹不是没有,但那是奇迹,或具备条件才有可能完成的奇技,却不是常态。谁也不能把死人转化成活人,把一只死猫转化成活猫也根本不可能。这道理并不高深,大家都可以想到。
    当然我不怀疑高科技能把一部分垃圾转化成资源。但这不是一项简单的、普通的技术,它必然是一项高科技,而且是需要高投入的高科技,无疑,在投入过程中,也即它将垃圾重新转化为资源的过程中,它还要制造一定量的垃圾。
    前面说的其实只是个引子,比喻而已。我其实想说的是,有限语言被无限滥用之后,其内核、意涵和蕴藏已被掏空,我们面对的,是耗尽了语言本应有的隐喻、象征、暗示、诗意、神性、命名等等功能之后残剩的语言僵尸和废料,对此我们都会多少有些体验:平时,我们说话或写作,一不小心,每每总是在说着陈词滥调,写着陈词滥调,而很难揭示存在的真相,很难抵达内心的幽深水域。如同在物质世界里我们对有限资源的高消费和无限耗散,而制造了无法降解、不可收拾的无穷垃圾和污染,在精神世界里我们对有限的语言资源、神话资源、原型资源、意象资源、审美资源、符号资源也在进行着高消费和无限耗散,而制造着越来越多的话语垃圾和符号灰烬。
    你看看那层出不穷的房地产广告以及无数的商业广告,那高端的诗性意象、豪华的浪漫语词——商业无不在挪用、滥用那些似乎充满诗性和象征意味的语言、符号和意象。商业挪用它们,通过榨取它们残存的诗性基因和剩余价值,来为榨取最高的商业利润服务,它们原有的诗性内涵和文化记忆被抽空了,它们成了商业的婢女和佣工,成了煽情和诱导购买欲的商业修辞,成了眼球经济的一部分。就这样,物质世界的资源在不断变成垃圾、负能量和熵,精神世界里的语言资源及意象资源,也呈现一种不断耗损、亏空、垃圾化状态,即“熵”的状态。
    而真正的写作,一定是写作者所创造的文本,提供了对人世、人生、人性和人心有着揭示、暗示、启示、净化、深化、升华、抚慰、疗愈的精神功能,这样的文本里必须有隐喻,有象征,有诗意,有神性。而被无限滥用、掏空了诗性内核的语言僵尸和话语垃圾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制造或呈现文学文本应具有的那些内蕴和品质。
    怎么办?
    如同前述物质世界里垃圾——能源的转化过程,需要高科技一样,要实现真正有价值的写作,也需要写作的“高科技”,需要一种对语言进行创造性使用的能力,即把作为灰烬的语言,重新改造或打磨成具有指涉心灵、揭示存在、隐喻人生,有诗意光芒、有精神深度、有为生命境遇命名的能力、有陌生化效果的语言。


    IP属地:陕西2楼2024-05-28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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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真正的写作,就是与陈词滥调的斗争,是一种精神穿越、叙述历险和修辞远征
      语言在叙述中为自己寻找出路。
      在遮天蔽日的话语垃圾里,它必须突围,它必须找到那个唯一属于自己的句子,才能说出内心的深渊和高地。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
      语言面对的,是陈腐的语言军团、垃圾军团的多重围困,要突出重围,它必须战斗,甚至肉搏,才能开辟出一条血路。
      当我们终于能读到一个令人耳目一新、触及心灵的充满深意和新意的句子,我们应该知道:这是从词语的密林里、从语言的沙场上冲杀出来的勇士。
      所谓诗性语言,其实就是这样一种具有勇士品格的语言。它的深度、张力和丰富的暗示力和感染力,来自于它在突围中浑身的血泪和伤痕。
      我们当然看不到语言身上的血泪和伤痕。血泪和伤痕已经折叠成语言的特殊结构,折叠成一种句式。这就如同月亮上的环形山——它是由无数地震和太空陨石轰击造成的深坑和峰峦,折叠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重创巨痛。但在赏月者的眼里,看见的却是桂树、月宫、玉兔等神秘幻象和朦胧美感。
      当我们对审美活动进行深度还原,就会发现美感后面的生命痛感和悲剧根源。一种有深意的诗性表达,或者是一个文本,或者仅仅是一个句子,都有着类似的特征。它的独特的造句、独特的语态,折射的是那颗携带它夺路而出的独特心灵,极其丰富而独特的痛感和体验。
      写作就是不断遭遇陈词滥调的围困又不断摆脱陈词滥调围困的一种精神穿越、叙述历险和修辞远征。真正的写作就是穿过词语的密林,飞越暗夜的穹窿,看见心灵的天河。


      IP属地:陕西3楼2024-05-28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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