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你忘了路途。
请你一定记得北斗星照临的光芒，然后，回来吧。
我在那标识下，一直一直等待。
                     
                       ——题记
【魁斗】【天枢】
      “呼啊~”王耀呼出一口气，搓搓双手望向铅灰色霾云密布的天际。那里有仿佛无尽的雪花，晶莹完整飘飘洒洒地旋转着坠落下来。坠向冬天冰冷的广袤土地，落在冻土上难以融化，一层一层叠加成无垠的雪白旷野。
   
     与之合拍的是，他身处的整齐军队中盔甲明晃晃反射出来的热气和银光映得这支队伍如同神灵般严峻凉薄。经历过蒙古帝国横扫的人民都知道，那是怀揣着杀意与志向的勇士一路狂奔，途中容不下半丝温情。
      看看自己身上银红的戎装开始结起细碎的薄冰，王耀又哈了口气活动一下手脚，摇摇头回到了大帐门前。随着征途的中点而来的这片土地——罗斯——
      冰冷严酷，如同这战争般让人无奈和厌烦。
      他开始怀念起遥远南方的家乡，至少在那里他还没觉得过这么冷。当年鞑靼刚在西北开始征途的时候故乡更是繁盛，江南莺歌笑语暖香融融。但是……
      他没料错，丰盈甘美到极致的果实熟透后开始慢慢腐烂，正如原本骁勇的赵姓后人逃走、灭亡的最后一刻，蒂蔓断落，富丽的王朝化为齑粉融入尘土。王耀没想过为此痛心疾首，已看过太多相类似的结局。只是随之而来的好战民族让他心里一痛，为着和平不再辗转流离的百姓莫名的悲怆。
      最后还不得不跟随踏上漫漫征途。
      塞上风沙几万里。这里的风雪和即将掀远的硝烟，又何止几万里。
      他历来就讨厌战争。
      “天真是冷啊阿鲁。”
      “今天休息吗阿鲁。”
      “……我先回营了阿鲁。”
      把披风随意往塌下一丢，王耀待在空无一人的营帐里发呆。这是他的营帐，所以不会有任何人进来打扰。
      当然了，也不会有谁想要进来。
      没人理会他，王耀的世界和草原上的精神格格不入。又或者不如说，因为看不起他所以不愿和他搭话。那些面容冷峻的草原勇士看着这个矮个子的男子时，细长的锐眸里流露出来的是毫无掩饰的轻蔑和嘲笑，从来不会把他当成同伴，也不过是个战力而已。再怎么说——
      “我还是孤单一人么阿——鲁……”
      注意到贴近墙根下细微的雪碎声，王耀敏捷地跃起，迅速无声来到帐边，伸出手一掌将来人拖进来，另一掌就要向对方后颈砍下——
      清澈的琥珀瞳对上晶莹的浅紫眼眸，一下子松了力。
      小孩子浅淡的卷发蓬蓬乱乱，被风雪侵蚀的小脸冻得通红。王耀盯着他那条长长的破旧围巾，眸光逐渐软化如三月春水。
      “——快来烤烤火，你一定冻坏了，我去给你拿暖和的衣服阿鲁。”
   
      孩子看了王耀忙碌的背影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罗斯的孩子？”王耀审视着茶壶，见它沸开了便轻快地提起来倒进杯子里，蒸腾起一团温暖的雾霭递到孩子手里。
      “嗯，我家在基辅罗斯。我叫——”
      “来来先试试这个。”王耀片刻也没闲着，像个陀螺般来回转，一会又变戏法似的拽出一套厚棉衣套在孩子身上。月白的底色，领口袖口的结边是干净的湖蓝。


     孩子抚摸着衣襟，捏在手里厚厚绵软的质感，他禁不住微笑起来。
      “……真暖和。”
      “是吧是吧我家人最会做衣服了阿鲁……”声音低下来慢慢消失了。孩子抬起头，正看到王耀露出一个忧伤美丽的笑容，漆黑的长睫毛低下来遮住了总是带笑的眼。
      白皙的喉咙动了动，良久咕哝出一声：
      “我也……很久没回家了呢……”
      家是那个暖和的江南江北，多年的征旅都快让他忘记了故乡的花开花落。
      小手拍拍他的膝盖，王耀抬起眼望进对面澄澈的紫眸里。
      “我叫伊万·布拉金斯基。姐姐和妹妹可以互相照顾，所以我给你做伴。”
      我留下来给你做伴，所以请不要难过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王耀想起这句话，胸口总会涌起滚烫滚烫的热流。
      “我叫你小耀好不好？”
      “当然不好了阿鲁！应该叫大哥~”
      “小耀，我想听故事。”
      “大哥！叫大哥！”
      “就上次那个三国的故事好嘛~”
      “好好……”真拿他没办法阿鲁。王耀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举双手投降。
      和伊万在一起的日子意外地快乐。有时候简简单单的一壶茶，一个火炉，在一篇久远的故事里就能消磨掉一个下午。望着孩子表情不太生动却恬然满足的侧脸，王耀忽然觉得如果这时间能一直持续多美好。他把伊万藏在自己的帐篷里，没人查验也没人过问。众多跨上马就所向披靡的将军们，从来都没想过要多看他一眼。
      只要每次征战归来能看到伊万闪亮带笑的浅紫眼眸，王耀已然心满意足了。既然不再孤单，也就很少会再想起悲伤。
      可是终究不会长久的，他明白。
      身为敌对国的双方，特别是作为侵略者一员的自己，王耀清清楚楚地感觉出心境一点一滴的细微变化。随着把伊万放进心底，罪恶感就日趋深重，越来越深重。
      哪怕是被迫前来的自己，也没有了持留这日渐增长的感情的理由。
      “小耀也是无奈的吧，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在乎，请别走。”
      伊万固执地抱紧王耀正在收拾的行李，固执地盯视着王耀深幽的瞳色不转头。任凭他怎么安慰他，他就是一直那样盯着王耀，嘴角紧紧地抿起来。男子突然扔开手里的东西筋疲力竭地躺在了地上，抬起手，纤长白皙的掌心已经有剑茧的痕迹磨灭不去。
      想起那些溅到自己身上的，伊万家人的鲜血，被溅到的地方热度久久褪不去像要灼烧起来。
      “……是啊，是无奈的。所以伊万，现在的我不能保护你，我还不够强大。”
      紫眸从上面俯视着两泓琥珀疲累地阖上。
      “等到我变强了……我希望有那个能力保护你。那时我就来接你。”
      好一阵窒息的沉默后，王耀忽然觉得额头上一热。张开眼，只见伊万的额轻轻和自己的压在一起。
      “——那么约定了。不要小耀辛苦，我会变强。然后那时——”
      碧紫的眼眸亮着。
      “小耀就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为他细心缝补好大衣和围巾，在线缝处打上漂亮的中国结。
      依旧是寒冷的深冬，王耀望着孩子在远处向他不停挥手，逐渐逐渐缩小消失成风雪里一丝淡薄的影子。
      永远在一起？他微笑，形状美好的丹凤眼角笑得眯起来，琥珀色的清澈眼珠深处流动着若有似无的欣喜。
      那我真期待啊阿鲁。


      “……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阿鲁……”
      “啊哈哈。耀这样子最可爱！全世界最可爱！”
      为什么。
  
      ——“今晚留下来吧耀。”
      “我还有事！……这、这些伤……远征，很辛苦吧？”
      “不辛苦。”
      “还说明明那么多伤阿鲁！！”
      “……只要知道有耀在关心，一点都不辛苦。”
       既然你又背叛我。
      ——“基尔伯特嘲笑我是路痴……”
      “哈哈！我来教伊万怎么认路吧阿鲁~”
      “嗯？”
      “看啊……那边的，北斗星看到没？对了，顺着杓斗的方向——找到北辰——我就在这下面等着你回来。”
      “耀……”
      “怎、怎么了阿鲁？”
      “我永远不忘记这标识。”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
      你可知你现在的笑容，比什么都让我难过。
      冷冷看着青年向自己伸来的双手，王耀无谓地挥手，“那些土地就给你了阿鲁。”
      感觉到伊万明显僵住的气息，王耀抬起眼睫凛冽地笑了：“怎么？你想要的不就那些吗？亚瑟、弗朗西斯……我都不在乎。而你……”
   
      “我也不会在乎了。”
      淡然决绝的话语让他心里狠狠遽痛。对面少年什么样的表情他都看过，只是这是第一次，他清秀脸上的厌倦和冷漠突然让伊万手指冰凉。
      “不行！！”他按住王耀的肩把他按到墙边，晶莹的紫眸深处是满溢的忧伤和恐惧，因为反作用闪亮闪亮，“不许你说不在乎！不许你不在乎我！！”
      “那又怎样呢？”王耀语气里没有温度，寒冷的两泓琥珀遥遥望向远方并不晴朗的天空，“都这样子了——你还要我给你什么呢？”
      “不、不……像以前那样就好！我们还是没变像以前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耀我保证这次我真的不是为了——”
      “我倦了。”
      失去的恐慌紧紧攫住了伊万，耀的眼神不再是原有的那样——他抓紧他的肩，发疯一样地吻下去！然而即使是相紧贴的唇片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他怔怔地放开他，看他纤细的身影走开，若有所失。
      “……你最好都忘掉。”王耀的声音带着苦涩的笑意低低传来，“我们和以前都不同了，从你和他们一起来的那刻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这里你划下的伤疤……”
      少年拽紧了衣襟点向心口，敛下长睫不再看他。
      “再也消失不了了阿鲁。”
      他拂袖而去离开他的世界，做了最不容情的告别，而一切都是自己伤他太深无可挽回。
      伊万呆呆站在废墟里，把脸深深埋进围巾。良久良久，泄出一丝低抑的呜咽。


【天权】
      他一直独自一个人，在风中茕茕前进。有时候摔到，又执着地爬起来。
      我是仙人呐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认输阿鲁！
  
      可是、可是……又何来的如此寂寞呢？
      “终于……全都解决了阿鲁……”王耀长吁了口气仰倒在榻上，映入眼帘的是空无一物的斑驳白墙。虽然什么内忧外患算是彻底平定了，可这下也是真的应了那句老话——家徒四壁了。常年的战争耗尽了几十个世纪累积下来的巨大财富，现在的王耀除了昔日东方帝国王者的历史可供追思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过至少开始了一个新时代嘛——他自我安慰地想着。趁此机会结束长久以来养成的陈旧习惯换种新生活也好，毕竟之前就已经厌倦了，同样的生活过太久任谁都会受不了的。就好比是早上一睁开眼就清楚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事一样有点无聊。不再因循守旧下去了，必须从现在开始崭新地强大起来——说到底王耀还是很享受那种建设感的，为了某个目标而拼搏，为了某个点滴的成果而欣喜，那是作为久远之前记忆里的久违振奋呐。
      “换个好处想我虽然不年轻了可是还不像本田菊那样多愁善感的——有的是时间和精力阿鲁！下面呢？去哪找个工作开始吧？从哪入手呢？”
      他像是问旁边的滚滚，也像是问自己。
      还有无数问题亟欲解决……百废待兴嘛。少年拽了拽粗糙的衣襟搔搔头发，颇无奈地叹口气。这么一想发现还真是，事情太多的话连个处理的头绪都没有。
      “……算了算了还是先补衣服吧阿鲁……”王耀抽出大号缝衣针开始缝补洗得发白的破旧军服，寂静的烛火下缭绕着淡淡烟气，直到“笃笃”的敲门声猛地把他从似睡非睡的情境中惊醒。
      “唔！……来了来了！”王耀舔了下刚才被吓到扎破的手指皱皱眉，随即扔下衣服跑去开门。路过棱窗夜半三秋凉爽的风拂进来，他深吸口气清醒了下，才卸下门闩拉开大门。
      “有什么事吗——”
      他怔住，望见门外的青年温和微笑，九月底皎洁的月光给他侧脸镀上层银白剪影，焕出淡淡的柔光。
      时间倒退，轮回，有那么一瞬王耀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伊万”这个名字在心湖里荡出一圈又一圈逐渐扩散的涟漪。
      即使别人不了解，他却永远最明白耀的。看到他发怔，伊万轻轻笑了笑扶着门边低声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吗。”
      也只有他自己能注意到，放在紫檀门框上的手指用了多大的力气几乎陷进实木中几寸深。
      如果，如果他不让——
      还好他又一次赌赢，小耀很快反应过来让他进了门。
      “还是那么荒凉啊……”
      “……如果不是来商量赔偿事宜的话就请出去阿鲁！！”
      “不。”有力的大掌动了动，轻巧按住了径直去开门准备把他踢出去的王耀，“小耀，我这次来……就不会再离开你了。”
      少年僵直地转开脸：“开什么玩笑。”
      伊万深邃的紫眸里悠然微笑，“没有‘玩笑’的意思哦。祝贺你开始新生活，然后那之后——小耀在寻找变强的方式吧？我来帮你。所以相对的，也别再离开我。”
      他淡淡打量着四周称得上是破败的景象，打量着王耀搭在床头和身上穿着的补丁摞补丁的军服，视线最后落在王耀纤长手指上，几不可闻地叹息。
      耀仍旧是高贵的，尽管外表破碎形容沧桑却永远透着骨子里的厚重奢华。果然，还是那种云纹暗绣金丝的锦绣红罗才最适合他。


      少年偏着眼，良久不见一丝动容。伊万刚想过去，突然间一个搪瓷茶杯就砸在了他胸口。
      “真的你开什么玩笑！！”少年骤然暴怒起来，平日清透的琥珀瞳落进了幽幽的暗火，有种明丽不可逼视的灼焰风华，“说过的你说过的！结果是什么？你来看我笑话吗？马上给我滚！！”
      高大的青年抚摸着围巾下摆长长流苏不言不语不则声，只是默默低头盯着矮个子少年狂怒地冲自己挥着手。
      “——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
      王耀骂累了，停下话头愤怒得浑身颤抖。所以当手刀砍在后颈上时他没能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静静软倒下去，准确落进青年张开的怀抱里。
      给他披上一件外衣，想了想又解下围巾盖好他，伊万横抱起昏迷中的少年，莹然紫眸长久地审视着他疲惫的脸。
      “……我会走的，只不过耀也和我一起走。”
      眷恋的细吻轻轻落在少年紧闭的漆黑长睫上。
      “我有多想像玩偶那样珍惜耀啊——但你不是，你还不知道么……”
      起风了，西风卷起遍地残叶似金。
      高大的身影收紧了怀抱，大步离开再没回头。
      “……小耀，这里好么？”青年趴在床边，孩子气地微笑。
      “谢谢，很好。”少年扫了眼他水晶样莹紫的瞳孔，礼貌淡然地道谢。
      “手还痛吗？”伊万拉过他那天弄破的手指认真地看，然后轻缓地含进嘴里。
      王耀眸心摇晃了下，仍旧没有表情地抽回手，“不痛了。”
      “这样……”带着显然有点遗憾的眼神，伊万轻快地起身，“那我去看看衣服做好没有，小耀安心休息咯~”
      被强行按进柔软的被褥里，王耀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脸埋进被子里闻到上面浅淡又挥之不去的阳光和冰雪的味道。
      他稍稍用力，咬破的下唇渗出一丝血色，纯白棉布上沾染了一点殷红的气息。
  
      经历了那么久的事，王耀又何尝不知道那个人对他的好。可是过去的伤痛是种深深的恐惧烙在他血液里怎么也忘不掉。谁都被他倾尽全力地疼爱着，谁都背叛了他。
      尤其是，那个最早遇见的初次动心的紫眸少年。
      不该说重新想起这感情的，他从来没能舍弃过对那个身影的眷恋。只要一看见伊万清莹的浅紫瞳色就能让王耀再次无可自拔，之前在战争时也是，无关乎所谓同盟，就仅仅是想要互相信赖的，把后背交付给对方的心情。
      ——伊万扛着长而笨重的枪，跋涉了万里的雪原来帮助自己。
      他都明白，这些他都明白。只是——下意识非常清楚，就是远离伊万，越远越好。
      就算说王耀懦弱也好胆小也罢，伊万是种名为“爱”的毒素，蚀心透骨甘美得可怕。很多年前他是不理会这个的，爱就爱了没什么好顾虑的。可是那么多次惊痛过后，王耀深深切切地才明白了这个事实。稍微清醒点的话王耀绝对不会选择留在他身边，可是——
      心意和理智擅自分离了，他疯狂地为此痛苦又快乐，矛盾不已。
      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关于北斗星和等待的诺言，少年漂亮的眼尾皱起来，顺手从床下抽出一瓶伏特加，高浓度的酒精气息刺痛着胃和角膜。没有二锅头的酒性烈，却足以让他酣畅淋漓地痛一回。
      王耀摇晃着瓶子笑了，有透彻的水滴顺着脸颊滑下来越来越密集。痉挛着的胃——像有火在烧，但他偏偏想体验这感觉。似乎是痛觉转移吧，也许这样可以转移做出那个决定所带来的难过？
      想暂时沉迷——罂粟是麻醉人生的药物，可太美丽有谁舍得离开？正如明明知道是鸩酒，却依旧承受不起干渴的恐慌。
      他不能。
      王耀迷蒙地想着，扔掉酒瓶痴痴地笑，泪水聚集在眼睛前面遮挡住视线，身体里某个部位痛得使他蜷缩成一团。不是被刺激的胃……是心，他清楚地知道。
      可就是不能。理智坚决地设下祭坛。
      “伊万……伊、万……”
      他得离开他，不论曾经有过多少海枯石烂的誓言他都不会再放任。他会变强，然后永远不再见。
      就算把心意和着血深埋。
   
      空旷的平原凝冻，呜咽深锁，落雪成白。


【玉衡】
  
     “路上小心阿鲁。”
     “知道~”
  
     那绮罗红杉的少年送出来眼底有悲伤也光华盛似满绽的牡丹。他不由微笑，早一步伸手迎过去。
     ——不过是一闪神的工夫，伊万侧头避开了凌厉而来的罡风，视野绽出漫溢飞散的红，随即脸上某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乍然一痛。
     那红色跟记忆里最柔软处安稳妥帖地重合了，他愣了愣神，慢慢收紧了结冰的紫眸。
     “咋啦这是光荣负伤了~”基尔伯特惯常懒散调侃的语调响起，手里被塞进一块布巾，不知从哪弄来的，反正肯定不会是干净的。他也不介意，抓起来往脸上狠狠一抹任着粗粝质感摩擦过伤口，借此让神经略微恢复点状况。然后慢悠悠扔掉被血染红的布，对不远处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的菲利克斯微微笑。
     “不错嘛，能伤到我真了不起哟~”
     青年垂着头攥紧手中无力再握的剑柄拼命低语：“华、华沙绝对不……会……”
     “哇哈！这次托里斯真的没来啊？那本大爷也不会客气了哦！”
     伊万淡然地望着基尔抹了把额前的银发，赤眸放出热切嗜血的光。一边的罗德维赫擦着剑身，然后自顾自取出手套换下染血的这一副。
     突然厌倦了，眼前这些都失去了以往征服的魅力。伊万懒懒盯着那抹红，恍惚地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那点殷色竟如此亮丽，一时间盖过了现实所有的光芒。
     小耀小耀……
     “……交给你了。”不再管其他事，他趴在罗德耳边喃喃自语，“别忘留我一份，我回家了。”
     “什么？”严肃的青年眉梢一挑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
     高大的斯拉夫人还是笑着，眼神一时柔软得像个孩子而并非战场上血与火淬炼中的战士。
     “有人等我……我要回去了。”
     回家，也只不过是过程中预想着有多么美好。结果一点也不似他希望的。
     “啊伊万你回来了阿鲁……什么？！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小耀家里出了什么事，但不愿意让他插手。只是在回来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就赶去处理，连欢迎的言辞都没来得及说。他摸摸袖子里那朵沿途一路盛开的三色堇，眼神丝缕黯淡下来。
     ……连好不容易决定表明的思念都来不及说出口。
     多日不见少年削瘦了很多，看得出来小耀确实是累了，那么就先缓一缓让他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吧。伊万微笑想着，把花放在紫檀木门外，打算悄悄离开。
     “……伊万我过两天去找你！有东西要给你哦阿鲁！”
     “好。”
     望着窗框里探出来小耀明灿的笑颜，伊万温声答应，决定回去之后先收拾一下吧。
   
     可这一等，谁能想到就是两百年。


【开阳】
     最后一丝西风携着秋色飘走。第一场新雪过后暂时岑寂的片刻，无风无烟，甚至寒意都被无声地消去了几分。
     月色空明，干净的凌雪焕出辉光将夜照得不似夜，倒合乎淡薄窗纸外一缕即将到来的东方黎明。
     ——就像小耀很久以前跟自己得意炫耀过的，燕地棱窗外初晨前安谧的曙光。
     伊万抱膝坐在窗前听着遥远空灵的乐音。从松软雪间反复过滤萦回而出的清越之声纯净不含一丝杂质，低回并不婉转，却别自一番厚重苍凉。与吹出这乐曲的人何其相似，都是一样那般安静经年。
     他和他一个在不亮灯的窗内，一个在明朗的雪里，彼此间各自暗怀着无法言明的心事。少年坐在冰凉的石头上默然吹着埙，长指轻轻划过同样冰凉的玉石表面，清朗眼珠如同凝结般反射着淡淡的琥珀光芒。
     ……仔细看去的话琥珀色浮动着的氤氲就像悲伤和欣喜交融的颜色。
     这东西跟他不少年了，已经生僻到快要想不起吹奏方法。但弦管箫索什么虽然精通却太热闹太温暖，平添不出烦躁之下压抑的无奈。
     所以选择了埙，也许因为这声音可以安静心绪，也许他就想沉浸在过去中不愿醒来。
     那是让人一时共鸣的苍茫。王耀平静想着，慢慢阖上眼。
     伊万……我要走了。我希望你挽留我又不想你再记起我。
     我希望永远看你的容颜却又不愿再见到你。
     ……我倦了累了，想微笑可我痛得不敢再重复一次次的过往的梦。他人的背叛是我伤痛的噩梦，而你云淡风情的笑容是我深暗夜色的梦魇。
     据说爱是空赋少年愁，我却如此深忧我陷入其中为此欢喜着。
     此曲作别，亦或永别。谢谢你帮我整理元气，尽管我的回礼是抛却你自己做出的承诺。那诺言记不得多久之前我也许下过，可斗柄东南西北转了多少年了，始终都没兑现过。
     天下皆春、皆夏、皆秋，这冬日，却似乎从相见那年起就未曾离去过。落过我埙前的雪好像比那年更冰冷了些，我的感情替放了好久。如今空余音绕梁。
     你已长成不会再怕冷的大人。
     那么再见，再也不见面。
     摸着衣袖里三色堇干爽的花瓣，王耀无声地微笑，笑容边有淡淡的星芒一闪而过。
  
     乐声停很久了，明知那身影已经离开多远了，青年仍旧保持着原来姿势坐在窗前，紫水晶的眸底映着万里雪光明明灭灭。
     耀……
   
     清秀的面容依次消逝在玻璃上映得明亮。微笑的温柔的焦虑的害羞的愤怒的，琥珀瞳闪着华丽火焰样高贵的锋芒。
     ——他亲手打好的中国结和月白的棉袄。依稀在心底某个角落温暖簇新。
     就连现在那温度也萦绕不去。
     现在你离开。连同心意一起离开之后，留给我的就只剩回忆了。
     耀。
     你是翱翔于九天星宿之上的蟠龙，比你喜爱的图腾还要磅礴。
     你是绽放于洛阳金圃之外的牡丹，比你娇宠的花朵更加华美。
     你是我的，但你的光彩无可掩盖非但独属于我一人。
     那么换做我等，你自由地去吧——我许下那个承诺，我待你来。
     青年淡笑闭眼，拂过衣袖围巾里的线脚柔软如斯。


挺不错，文笔挺好，顶起

挺不错，文笔挺好，顶起~
——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