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下了场瓢泼急雨，倾盆而落两个时辰，那雨仔仔细细洗刷过碧瓦朱墙，为紫禁城浇盖出几分浓墨重彩的韵道来。自澡雪斋出来时，地面正是湿滑的时候，踩着花盆底行得又重又缓，生怕一不留神摔个马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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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已是暮色四合时，天老爷亦要打盹儿，于是雾沉沉的暗色悄然盘上天际，其中又透出几丝薄红来，为云翳也镀上了赤色的边儿。穿过冗长夹道，离擒藻堂已是不远，正思量着去寻两本坟典消磨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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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有几分厚重的闷，许是暑季的酷热仍未消散殆尽，空气里弥漫着水雾蒸发时的潮湿，又许是随行的桑嬷嬷忒仔细，一遍遍在耳边念叨着宫里的规矩章程，生怕这位初入掖庭的女郎君行差踏错半步，连累她也吃上挂落，故而字字句句翻来覆去，做人做事总是格外的认真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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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位卑，总之脾性还算好，横竖多知道些规矩也无甚坏处，免得来日失了礼叫人拿捏住错处来，总归是洗耳恭听的模样，时不时亦附和两句。然心却飞到旁处去了，拧着蜀绣帕子偏头远眺，正瞥见不知哪位阿哥进了擒藻堂。玉臂轻抬，遥遥虚指那方，免不得笑言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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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人家是凤子龙孙呢，打小儿就知道勤勉好学，我阿兄这么大点儿时，还是个混不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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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适时填补上两句，旁得是过耳云烟，唯有那句嫔下头留不得子嗣，难免叫人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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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瞧，倘若这般，还不如不要生，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宝贝，却要养在旁人身边儿，岂不是要日日焦心记挂？往后若再离了心，更不知道是怎样一番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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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一伏，晒死老黄牛，这个裉节儿上下的叫喜雨，预示着大清朝一年的好收成。大家伙儿都蹲在廊上，打着蒲扇，一边道贺，一边分吃夏例上最后一只西瓜，真了不得——平日怕凉肚，出虚恭，都不敢碰这个，今儿是看在雨大的份上，免了定省，想来也无人走动，才索性赏奴才们吃个够。】
【晚半晌儿停的雨，太阳还出来晒屁股，我就知道要崴泥！仰脖一瞧，天上重得发紫，不见轻捎，地上土腥子味也大，且得再热半拉月呢。燕草嘱咐着宫女儿把凉簟再铺上，也把厚被褥抖搂出来，放了樟脑丸的味儿，见见风。我嫌这一折腾漫天飞毛，便拉着她出来散食，只管让小丫头们自己历练历练。】
【主仆二人唠着闲嗑，直瞥见宫道上有个小阿哥，肘里夹着书，瞅我们追他，顶着瓜皮帽一溜烟钻进擒藻堂了。有枣儿一竿子，没枣儿也得一竿子，万一碰上老十呢，三步并两步，掰过人肩膀一看，得，长眉细鼻，别人的苗儿。】
【燕草正要宽心，就听着影壁里一百零八响，彻底给主子点了炮了。搀着她的肘臂，冷不丁打墙根儿转进来。】
再过几天疙瘩菜地里套的黄瓜也能收了，就得是老熟的这一茬，凉拌丝做得最好，就是要挑好地，不然它碱，生不出苗来，白搭！
【腔子像上了打猎用的雷管，先只屏气微颤着，带动两边腮肉有节奏地晃动几下，待礼乐结束，方可出兵讨贼。】
呦，这是哪个宫的好妹妹，还替咱操心呢。

【傍晚间雾色愈来愈厚重，远处已有两个小苏拉去点灯，烛火明灭笼盖在绣了纹样的罩子里，此时瞧着一团朦朦胧胧的光影。天色一黯淡下来，擒藻堂的光亮反倒显得格外清晰明了。想来贵人里也总有喜欢咬文嚼字、附庸风雅之流，其实瓤子里未必不是柳絮稻草，岑氏也不过是其中一支崭新的绣花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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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家世比旁得单薄些，人便也难免生出点子自嘲自怜的喟叹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名的桎梏，可女郎骨血中生来就流淌着密布又隐晦的刻薄，对人对己等量齐观，最是天公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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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宫道不过片刻，那厢声音便清清楚楚掷进脑仁儿里，冷箭一样得划破过暖风而来，不必转头去瞧，也能听出毕露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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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儿已然做惯了笑面菩萨，玉瓷贴出的圆融外表下，早就练成钢筋铁骨。旋身再望去来人，端是水眼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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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是延禧宫的岑氏，前些日子才进宫，您面生也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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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豫嫔，晨昏定省时碰过面儿，却不熟稔，印象里是与京畿贵女的娇矜气度背道而驰的，独属她一份世俗烟火里的风流秾艳。先与她见了礼，紫禁城里位高一寸就能压人一头，天塌下来也得守尊卑礼法，规矩最是不能僭越，人在屋檐下，也只得闷着气儿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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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敢操心旁人的事儿呢，妾最是敬终慎始，您可别折煞了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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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酸主母手底下钻营过活的闺秀，本就最为敏感细腻，好在后天练出身波澜不惊的本领来。不晓得她因何夹枪带棍似的模样，总之是来者不善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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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从前不省得，原来您还深谙农耕之道，当真是博学多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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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敢？你个肚里没货的黄毛丫头，还管起老娘来了！
【她虽出自小门户，却长了一张鹅蛋脸，白芙蓉面，年画娃娃似的，身架子也匀称，走起道来勃勃有朝气，比我们这梢生产过的新鲜多了；该软的地方，也透着股韧劲儿，腰肢摆得漂亮，难保万岁爷不上心。而我这肠子里一气儿爬出两个冤家的老家伙，抢走精血，就跟抽了线头似的，是肉也松，气也乏，看着岁数不大，可跟人家一比量，就知道什么是日月须臾间，体貌日渐衰下了。】
你且同我去向全妃辩白辩白，怎么着就记挂了，怎么着就离心了！
【宫样儿的细眉气得晕作一团，满面红光，倏地颤着护甲，直往她眉心戳过去。】
我还教你一句庄稼地里的话——奶多儿子壮，肥多秧苗长！妹妹不曾生养过，来日有了苗儿尽管往我这这里，保管给你养得亲，不离心！
【早不见了先前儿在中秋宴上，伺候柔全韶等妃的小媳妇样，如今升调为嫔，自恃是正儿八经的高主儿了，又母凭子贵，得了势，便曲儿小腔子大起来。今儿这岑氏若是个软柿子，我就摘了嚼，若是个核桃，我也有法儿砸。】
【大军将至，马蹄底儿愈走愈急，愈逼愈近，只管推开燕草，将多日未见儿子的思苦，错认儿子的羞愤，都一股脑儿发散出来。豁出力气和手段，张牙舞爪地往她头顶的绒花上扯。】

【一瞬惊起平地悍雷，她倒是先礼后兵之辈，猛不丁得怒火滔天起来，喉咙里许是半点儿怒意也噎不住，索性全都发作出来。甫入紫禁城中，只当一众淑女婵媛皆是矫揉自矜的做派，人人叫蜡糊住芙蓉面、玲珑心，端是庙宇里正襟危坐的活菩萨模样。哪寻思着还有这般莽撞人？明明是柔媚眉眼，这会儿倒活像张翼德托生似的激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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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从不曾见过这般金鼓齐鸣的场面，便是从前胡同里过活，也没这样生猛的时候。惊得小岑氏蓦然一愣，但见其杏眸圆睁、柳眉倒竖得扑过来，罗刹一般模样。好在嬷嬷护住她一把，好歹保住旗头上的绒花，敛过鬓边发丝，这才缓过神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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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竟是什么体统脸面都不要了？且当这是菜市口骂街掐架可还行？回头便是去全妃娘娘面前辩白，妾也是不怕的，总归是比您更体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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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呛人口鼻的冲天辣椒，小岑氏也非温吞一碟的清粥小菜，横竖都是天子身侧的妃嫔媵嫱，谁又比谁高贵那许多？且不是泥人脾性，叫人欺负去了还得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左右是要噎回去两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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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倒是觉得，阿哥幸亏养在全妃娘娘膝下了，要是叫您抚育成人，还不知要教养出个什么模样呢，难保变成个欺男霸女的混世魔王，那得多给咱们万岁爷添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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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气也大，话专拣些刻薄尖酸的，旨在能戳住她的肺管子，什么尊卑全然不顾计了，便是中宫来了也没得往人面门上招呼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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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自顾自得一句，又不是专门说与您听的，也能激出这么大的火气来，想来您是不忿这规矩许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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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敢？你个肚里没货的黄毛丫头，还管起老娘来了！
【她虽出自小门户，却长了一张鹅蛋脸，白芙蓉面，年画娃娃似的，身架子也匀称，走起道来勃勃有朝气，比我们这梢生产过的新鲜多了；该软的地方，也透着股韧劲儿，腰肢摆得漂亮，难保万岁爷不上心。而我这肠子里一气儿爬出两个冤家的老家伙，抢走精血，就跟抽了线头似的，是肉也松，气也乏，看着岁数不大，可跟人家一比量，就知道什么是日月须臾间，体貌日渐衰下了。】
你且同我去向全妃辩白辩白，怎么着就记挂了，怎么着就离心了！
【高高的骨拐也气得涨红起来，气急了也是气，精神头倍增儿，满头是汗，晕得宫样儿细眉团团化开，眼仁儿里也熠熠闪光，像是一位胭脂将军，陡然亮出盔甲。】
【燕草暗呼糟糕，却也压不住主子的膀子倏地抬起，颤着尖锐护甲，直往她眉心戳过去罢。】
我还教你一句庄稼地里的话——奶多儿子壮，肥多秧苗长！妹妹不曾生养过，来日有了苗儿尽管往我这这里，保管给你养得亲，不离心！
【早不见了先前儿在中秋宴上，伺候柔全韶等妃的小媳妇样，如今升调为嫔，自恃是正儿八经的高主儿了，又母凭子贵，得了势，便曲儿小腔子大起来。今儿这岑氏若是个软柿子，我就摘了嚼，若是个核桃，我也有法儿砸。】
【大军将至，马蹄底儿愈走愈急，愈逼愈近，只管推开燕草，将多日未见儿子的思苦，错认儿子的羞愤，都一股脑儿发散出来。豁出力气和手段，张牙舞爪地往她头顶的绒花上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