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瀌瀌急雨，晓时晨雾已浓似云涛，高檐鸱吻下的雨珠子仿佛坠不尽般，点滴钩挂在青松枝头。帘栊外，灵晔伫在松梢上梳羽，这是我新豢的雏鹰，眼下正到该熬鹰的时候。我还未曾戴臂鞲，它的爪却已生得利锐，见着人就要飞架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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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边因没什么能挡的，只乱中从笔山间抓过一根狼毫将将抵住，才让它扑腾过来立在上头，实则这小家伙沉得很，用指力托它却也有些吃劲，它的尖喙在蛇桑木笔杆上来回啄着，倒像是讨食。我叫梁忠取来一碟子生肉，才夹起一条就被它叼走，手指正梳着那片舵羽，又听梁忠道陆伯光已候在府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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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来竟真有些日子没见他，未几时见着人，左臂仍架着鹰，围着他周身转过一圈，拍掌在他肩头】差点忘了，伯光你——【目光也随之梭巡一番，笑道】如今有些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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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出了衙门径直来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一身，畴昔伴读的毛头小子，如今架了这么一身官袍，倒还有些不习惯。秋日气燥，原先宫里常喝的太平猴魁换作了祁门红，又为他指着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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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用过饭了？【灵晔往梁忠臂上一支，叫他放去院里自个儿飞了，适才揭了盖碗润了润喉】现下在哪个衙门高就？倒是我的疏忽，该当称一句陆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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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我相伴的时日并不算多，实则懋勤殿课业繁杂，庶几能见几回，却仍还记得绍武三年秋，鹤梁的牖窗下，有个寒门小子笔耕不辍。那时我同他掌灯便说道，伯光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才有异恩颁稷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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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真是好兴头，上回见你时，像也下了一整宿的雨。真真是“一室秋灯，一庭秋雨。故园如尘，故人如梦”。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四下无人，内阁静谧地只听得见窗外传来的阵阵蟋蟀声，这是陆衡入此作「壁上客」的第七日。他与小象不同，一个是世家风流少年郎，一个却是默默无闻的寒门子弟，孰轻孰重，观者自然可知。旁人暗中加的层层砝码，是欲定下棋局的推执，少年却偏偏不能如他们的意，故而忍让也好、嘲讽也罢，都不过是陆衡借得东风的第一式，至于螳螂捕食，又焉知鱼之乐？】
【料峭霜飔吹酒醒，正阳门外的风吹散了少年的一缕愁思，他熟门熟路地朝杨家豆腐摊走去，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怀念江宁的秋天了。】婶娘，早上替我留的嫩豆腐还在不？给三块就成，豆腐钱依然记在账上啊…【陆衡自袖内掏出三枚铜钱，一脸肃肃然地朝婶娘面前推，还未待她言，立即拎着豆腐离开了此地，只余呼呼风声从耳旁过。】就只带了三文钱，多的先让杨先生补上！
【今时的日子困难，陆衡一分钱都要掰成三分用，更别提东桃园胡同的宅子，还是扬佳志乾的赠礼，真可谓难倒英雄好汉。陆衡一路行来，只见贝勒府巍峨壮观，堂皇庄重，愈及此，心思更谓清明。】
【门童掀了帘，迎少年入内，一壁将鲜嫩的豆腐置于小仆，一壁顺然地应了他的答，添了笑意。】贝勒爷还未用饭吧…伯光来的巧了不是？给您从正阳门那里买的豆腐，多少也添个菜。
【王孙肩头的雏鹰是正当驯服的年纪，正如那些咬定少年生死之人，充满着戾气，一点儿也不乖觉。除之后快，还需慢慢思索，陆衡心绪至此，半点也未掩藏。】今时入了内阁，日子倒也不算难捱，只是总有些人不长眼，伯光就怕误了贝勒爷的事。

【庭中桐阴露冷，风铎亦感秋色，檐下几许风刮过，铎舌上悬着的雨珠儿尽数洒落，我在院中迎人，便也抹了抹额前的湿痕，笑看那二两重的豆腐被接往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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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梁忠在后院种的白菜刚摘下几斤，就与你这豆腐一起煨盏汤。【抬手一挥，家下人也晓得意思，想来二两重的豆腐聊胜于无，概因我往常口味，必还要再添上虫草花、干贝与柿丁、慢熬的鸡骨高汤作浇头，才堪堪能盛出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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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最是磨人心性的，如今不需陛见，只做些文书工作倒好，若当真到了御前——伯光，那便是恩出自上，断在宸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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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把玩着方才架与雏鹰的笔杆，笔身已叫它锐利的趾爪抓出了白痕，算是损废了。虽说是熬鹰，却也未当真慢待它，小家伙自破壳便是我瞧着长大，而陆伯光自侍宫闱起，我也知他心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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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好好做事，我能有什么被你耽误的？【这话儿倒不假，祁门红原还有品相一别，以湖州上，常州次，歙州下，何况是普罗凡尘之人。掌心里托着半热的茶汤，碗盖捋了捋浮叶，红澄澄的一盏，与外间那丹枫庭梧也能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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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光在阁中，那起子腐儒可有为难你么？【内阁担着天子喉舌之扼，然惯爱诪张变眩，也最是看门第的去处，我原叫他和光同尘便罢，可这仕途钻刺之道，为人臣之法，想守功易，终功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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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人人拿自个儿当中堂老爷，你便敬着。往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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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梁忠来请示膳食已齐备，特又因秋节时气添了一品燕窝糟笋脍鸭子热锅，热腾腾的香气直勾人，便指着膳桌同他道】先用饭吧，喝了这会儿茶，倒饿了。

【戒急用忍，动静等观，陆衡一直在如是告诫自己，他幼时也并非恪谨之人，相反的是——还十分的胆大妄为，乞儿出身的弊性一直未改，愁坏了父母双亲。少年看惯了太多育婴堂的龌龊，便从不愿意相信真会有人无私至此。乞讨为生的几年，残羹冷炙，陆衡都一一尝过，在生死面前，他难以说出好还是不好，原以为会了残此生，偏偏命运在此时悄悄拐了个弯，又在以为被命运眷顾之时，它又昭示了最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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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得一败涂地。】某幼在家时，家母便常用豆腐白菜煨汤，再佐点火腿，已然极为鲜美。今日业有口福，好教陆某尝尝贝勒爷府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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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后话方落，陆衡就微红了眼眶，自双亲离世后，他便流离失所，已然许久未听见如此真切之语，他也贪图这相伴的一丝真心，便借着茶香氤氲，将诱人之事吐出。秋雨不减，明宫飞出来的雏鹰，终究是安享了这富贵之地，稳生地藏住了利爪锋牙，它在等待，少年亦然也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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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一群老学究，酸腐的很，事事应付，倒也忍得。只是有些后生，仗着出身富贵，随意辱及父母，这是千不该万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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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仇不报，陆衡妄为子女，所以昨夜吩咐人把他们套了麻袋，都痛打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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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此，少年原先沉落的眉山也飞扬了几分。】贝勒爷，非是伯光不对，实是他们太过可恶，还请您帮帮伯光。【见晚膳既毕，亲自端了一碗豆腐汤奉给王侯，以为示好，这才悠悠然地给自己夹了一筷鲜笋，又喝了一口金丝豆腐汤。】这笋极好，方才看到的虾蟹也极好，您案上那竹节形歙砚砚更是极好。

【一品热锅下肚，虽是七月流火，仍已汗湿衣襟。梁忠在旁侍宴，便也取来冰帕子与我二人拭汗，一壁听着陆伯光追忆少时。他家境困苦，能有今日，仰赖无非「勤」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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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不曾与人布过膳，然听及摧心处，特特又起筷夹了一块文昌鸡给他】世间公道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陆伯光是有主意的，若非到了要紧时候，我也不常出手，只嘱他】不要闹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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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饭，依例呈上的是那盅老火慢熬的豆腐汤，城中摊贩自磨的豆腐，倒也不输内府供给。我见陆伯光奉汤来，并不及先尝，且听他娓娓道出剩下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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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儿是上我这打秋风来了？【指节扣在桌面上，目光扫向条案】那可是最上品的龙尾石打出来的，上头还有紫云玉斑，你二两豆腐换一台砚，我岂不是亏大了？

【秋雨过后，廊下的弱草也破土而出，俨然一幅生生不息的景象，时风徐徐，减去了几分燥热，也吹散了几分热盅的滚烫，一壁接过梁忠递来的冰帕冰帕，一壁应下。】贝勒爷放心，伯光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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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生死，至于伤残几许，那又如何可知？至于陆侍读打秋风，可谓事在人为，其余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