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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国拟】人性艽野:Fin de siècle世纪末[lbk]长篇[r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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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发生在一九九九年,有关时间、理想与未来的故事。

平白无故在自己胸膛上听到枪声
录下来重放,发现只是雨声
一个小小的死冷了宇宙
挂起了遗像,发现只是无情风土
野火一样地歌唱着,是要烧掉什么
我曾经爱着的,自我否定的野火
永别之后马儿抖擞着铜铃——山河红了绿
我是雪,在马鬃上的热气化作追随的精灵
——廖伟棠《幌马车之歌》

许久不见,这里溯/Protivetok,曾用圈名云烟成尘/Midgard
上一个帖子因为有bug于是删了
终于还是回到贴吧了啊……就当做一种怀念吧
由于我主业还是画画,文章更新时间不定,可能会鸽很久
lof和ao3也会同步更新
就先说到这里,本文重要角色(也许?)镇楼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4-07-23 17:35回复
    联合国安全声明
    此文食用须知:
    ★若没有刻意标注,外语词都是为了和谐;
    ★可能会出现时空穿越、魔法、与国拟无关的事物等不切实际的内容;
    ★角色意见不代表作者意见,我只是忠实地把发生过的事一一转述过来;
    ★可能出现诸多地狱笑话,如果感觉被冒犯,请牢记:角色意见不代表作者意见;
    ★内容与现实毫无关联,请勿代入现实;
    ★文中事件均发生在一九九九年。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4-07-23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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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崇拜这寒冷这黑暗而可怕的灾难吧!
        扫视整个大地:
        你实在什么也不是,
        大可以平静地死去。
        ——布莱希特《感恩节的大赞美诗》
        ◆
        …………迷踪篇…………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4-07-23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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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壹-世纪末之开端
          一九九九年五月十日,上午九点。
          虽然名义上是联合国大会,实际上受到邀请且到场的只不过是几个国际组织的代表成员国: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前南斯拉夫成员国。至于最后一个「组织」如何能与前面几个相提并论,那与这次会议所要探讨的主题相关。
          俄罗斯国家意志体伊纳柯林·伊凡涅维奇·斯米尔诺夫[Ираклий Иваневич Смирнов]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他进门的时候所有人已全部落座。倒不是斯米尔诺夫喜欢迟到,他只是喜欢在美国国家意志体阿梅里卡斯·华盛顿[Americas Washington]所主导的会议上迟到。斯米尔诺夫准备落座的时候感觉像有蚊虫在叮咬自己,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德拉吉沙·特斯拉在用他那只琥珀色的眼睛咬自己,像要把自己的全身都咬个遍。另一只眼睛躲藏在眼罩底下,却也是在咬他。
          他——更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国家以极其可笑的方式被称作「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谁都知道这个国家跟莫洛斯·绥惠略夫的结局之间的差距只缺少一个有名的苏联笑话。真正握有实权的只是塞尔维亚国家意志体德拉吉沙·特斯拉[Драгиша Тесла]和黑山国家意志体蒂霍米尔·茨恩切维奇[Тихомир Црнчевић],他们写下名字的一个字母都是在刻下一段墓志铭。
          这眼睛叮得斯米尔诺夫不舒服了,他想开口问德拉吉沙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但当斯米尔诺夫张口说话前德拉吉沙就松开了他,低头看那捏在手里的、几乎被揉成厕纸的文件。眼神是移开了,咬痕却留在斯米尔诺夫身上,眼睛也黏黏腻腻地粘在脸上,甩也甩不掉。
          「纳柯利亚¹?」座位在斯米尔诺夫旁边的言煌[Yen Huang]【中国】见他迟迟未落座,于是轻声提醒他。
          斯米尔诺夫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也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塞尔维亚,那么小的一个国家,有什么值得他追究的呢?
          会议开始。阿梅里卡斯·华盛顿负责发言。一九九一年到一九九九年之间的罅隙还不至于剪短他的头发,米黄色的齐腰长发被随意地扎成马尾,即使在室内也能感受到似乎有风在拨弄他的头发,再加上比晴天还清澈透亮的眼睛,要是皮肤再白一点,就更像是哪个人类的心上人了。长头发真好,留到腰际的长发更好,能将不管什么人都显得温顺无辜,像一只沉默的羔羊,也能让人联想一句带有歧视性的俗语:头发长,见识短。这更凸显出了他的温顺、他的柔软。长头发真好。
          阿梅里卡斯走上台,环视台下。等等,他发现了一个错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这里,而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没有出现。就在第一排,那象征着「自由、平等、博爱」的三色旗背后。阿梅里卡斯于是问:「怎么是你?法国代表呢?」
          「自由、平等、博爱」的背后,坐着那个错误:一个绑着双马尾的金发人——也就是欧盟,只是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好像在说「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啊」;「自由、平等、博爱」的旁边,英国国家意志体爱德华·温莎[Edward Windsor]只是低头翻看手里的文件,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不知道还是没听见;只有「自由,平等、博爱」背后的背后,象征「严谨、火焰、真理」的旗帜的背后,德国国家意志体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Karl Brahms-Deutsch]带着他那副标志性的微笑,摊开手,舌头弹跳起来,从上下唇之间蹦出一个法语词:「Révolution².」
          让德国人说法语简直就是一场火星撞地球式的灾难,但阿梅里卡斯的母语不是法语,在场的人也没有谁的母语是法语,于是这场灾难就这样被巧妙地忽视了。阿梅里卡斯只是翻了个白眼,他认为自己已经掌控全局了。「我就知道。」这句话也充满了美国人特有的自信。
          「接下来就南斯拉夫国家意志体仄黎米尔·尤戈·铁托[Желимир Југо Тито]失踪一事作详细报告。」这场会议终于进入它本来的正题,「虽然在场的各位都已了解事件的详细经过,但就程序性而言,我有再复述一次的必要:
          「欧洲中部夏令时间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五日,仄黎米尔·尤戈·铁托被确认为失踪,距今已有四十六天。中途曾检测到其有三次意志活动:一九九九年四月一日,确认失踪后第一次检测到其意志活动,地点萨拉热窝;四月二十三日,第二次,地点圣彼得堡;五月九日,也就是昨天,第三次,地点鄂木斯克。
          「以上地点都已经过调查,除了第一次在萨拉热窝的拉丁大桥附近发现一把印有『L.GASSER WIEN』字样的加塞M1870转轮手枪以外,其余地点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等一下。」一个词非常不适宜地打断阿梅里卡斯的报告。阿梅里卡斯很不爽地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发现是勃拉姆斯-多伊奇举起了手。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但之前又没机会问,所以只好在这时候提出来喽……」勃拉姆斯-多伊奇眯了眯眼,双手抱胸,靠在座背上,「为何会认为转轮手枪是有关于仄黎米尔的线索?如果是我,我会认为这只是一百年前的古董,仅此而已。」
          「很简单,」阿梅里卡斯还因为勃拉姆斯-多伊奇打断了他的讲话而生气,于是没好气地回答,「正因为是『古董』,它才如此值得注意。首先加塞M1870本身的型号就已经非常古老,一战后就差不多退出历史舞台了,按理说市面上早就不应该生产这样的手枪,光凭这一点就值得引起注意。而且——经过后续调查,我们发现它很新,就像刚生产出来不久,甚至居然还有使用过的痕迹。」
          「加塞M1870,」蒂霍米尔像是被这个名字触动到了,「会不会是现代人刻意仿古?」
          「有这种可能,但——我认为不是。研究人员已经确认过,这把手枪几乎没有任何现代工艺的痕迹。」
          「难道你想说这把手枪是从一百年前穿越过来的吗?」言煌很不客气地问道。
          「有可能哦——言先生。」反驳言煌的不是阿梅里卡斯,而是勃拉姆斯-多伊奇。他仍然很轻松地靠着座背,像是他只是参观而不是参与这场会议一样。
          言煌倒是没想到会是勃拉姆斯-多伊奇说出这种话,明明他刚刚还稍微质疑过阿梅里卡斯。哦,「严谨、火焰、真理」的德国人。但言煌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习惯性的微笑:「我希望是拿出证据说服我,而不是荒谬的科幻小说式的猜测。」
          「既然手枪上印有Wien³,那么是否让奥托·歌德贝格参与调查会更好?」亚德兰科·海盖杜希奇[Jadranko Hegedušić]【克罗地亚国家意志体】突然开口。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阿梅里卡斯停顿了一下,像演奏到一个休止符。他转向聚集着欧盟成员国的位置的方向,说:「但这几天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演奏戛然而止,就像演出过程中一位小提琴手不小心拉断了弦,整场演奏就这样因为一个小小的停顿而功亏一篑。在场的大部分国家意志体都看向了欧盟。
          欧盟看着他们,眼睛张得大到似乎要夺眶而出。他说:「诶,因为奥托的手机掉河里了啊,你们居然都不知道吗?」
          「什么?」阿梅里卡斯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是啊!就在几天前,他跟我们说,当时他正坐船横渡多瑙河,站在甲板上看风景。结果当他准备将手抽出来扶拦杆的时候,手机也被带出来,掉河里了。他还因为这件事鬼哭狼嚎了几天,说他可是斥巨资买了最新款的诺基亚,伊什特万都被吵得差点打他了。」欧盟将此事描述得绘声绘色,好似当事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
          「……真的?」
          「不信你问他们。」欧盟指了指身后的欧盟成员国们。
          阿梅里卡斯的视线转向其他欧盟成员国,准备做些鸡蛋里挑骨头的事。可是他只能看到,爱德华·温莎只是低头捂着下半张脸,但从面部肌肉运动来看也不难看出他是在憋笑;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依然保持着像是画在脸上一样的标志性微笑;意大利国家意志体福斯蒂诺·伽利莱[Faustino Galilei]就切切实实地笑出声来,他说:「我说阿梅,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奥托会干出来的事吗?」
          ……确实,从理性角度出发,这种事奥托真的会干得出来。
          但阿梅里卡斯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又说:「说起来,我也确实很长时间没见到过奥托了。」
          「你平常又不怎么找他。」欧盟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总能让人想起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用「笑」这个饱含善意的动作掩藏所有事实,「笑」在他们脸上是一扇紧闭的门,门的作用不是保护隐私而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东西走出来。「无论是欧洲还是北约的事,你总优先选择找爱德华、弗朗索瓦或卡尔。奥地利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奥托在你心里的优先权早就排到十多名开外了。毕竟——奥地利,那么小的一个国家,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呢?」
          斯米尔诺夫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指甲轻轻地抠了一下,粘在身上的琥珀色或者银色的眼睛也钻进了体内。
          阿梅里卡斯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理由。欧盟说的是事实,若不是那把可能来自一百年前的加塞M1870转轮手枪,又有谁会想起奥地利国家意志体奥托·歌德贝格[Otto Goldberg]?
          可是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像弹钢琴不小心弹高了一个音调。阿梅里卡斯反而希望此时「法国代表」弗朗索瓦·戴高乐在场了,至少他说话时的语气语调还能稍微打消一点阿梅里卡斯的忧虑。「自由、平等、博爱」!
          勃拉姆斯-多伊奇像是看出阿梅里卡斯的犹豫不决,便如站在舞台上的戏剧演员说道,动作和台词的夸张都是为了能让后方的观众也能看得清楚:「华盛顿先生,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你可不能不相信欧盟说的话!你看她⁴,多么可爱,多么美丽,多么——」
          「你别说话了。」阿梅里卡斯直接毫不客气地掐断勃拉姆斯-多伊奇越说越来劲的话头,这让他更烦闷了。好吧,他确实更加希望弗朗索瓦在场了,毕竟勃拉姆斯-多伊奇的嘴可是真贱呐。


        IP属地:四川4楼2024-07-23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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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先暂时把手枪的事放在一边。」乐谱被翻过一页,开始下一小节的演奏。阿梅里卡斯的声音突然坚定了许多,像敲下一个重音:「关于仄黎米尔本人的意志活动,除了第一次被发现在萨拉热窝,其余两次的意志活动都被发现在俄罗斯境内——俄罗斯代表,伊纳柯林·斯米尔诺夫,你恐怕得要对此作个解释。」
            噢,原来是找到开刀对象了啊。斯米尔诺夫想。但他也不慌张,只是懒洋洋地说:「确实如此。但对于仄黎米尔·尤戈·铁托本人的踪迹,我一概不知。」
            理所当然的,阿梅里卡斯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张开口,准备发出第一个音节,就像文章排版时需要把首字母放大到两排,却被一句非英文也非拉丁字母的句子打断了:「我有异议。」
            「如何证明这些信息全部真实无误?」本来应该是今天这场会议的重要人物,却一直一言不发的德拉吉沙·特斯拉终于抬起头,藏在缕缕黑发下的琥珀色眼睛死死抓住阿梅里卡斯。他终于开始捋平手中几乎被揉成厕纸的文件,像在给一只猫梳毛。「这些调查几乎全都由北约成员国主导。鉴于北约此前未经联合国批准就对我国领土进行轰炸,再加上仄黎米尔又是在北约进行轰炸后第二天被确认失踪……我有理由对调查结果的真实性提出质疑。」
            「德拉吉沙……」蒂霍米尔小声说。
            阿梅里卡斯倒是很不屑地轻哼一声。永远自信的美国人,没有什么是能难倒他的。「怎么,难道你觉得是北约绑架了仄黎米尔吗?」
            「我也赞同这个质疑。」言煌也不再碍着面子,他把文件扔在桌上,但脸上依然充满笑意。「笑」这个表情在言煌这里向来表达很多种含义,包括喜悦之外的各种情绪。「调查过程大部分由北约所主导,其他国际组织的作用微乎其微。就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手枪型号、以及第三次意志活动的情况。除非拿出切实的证据,否则我也会一直对这些调查结果提出质疑。」「如果你还是对三天前的事⁵耿耿于怀,我也可以在这里向你道歉。」「这是两码事。你是想把我塑造成一个死缠烂打的小人吗?」
            「看来北约确实不太受欢迎呢。」勃拉姆斯-多伊奇倒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仿佛他自己并不是北约的一员似的。勃拉姆斯-多伊奇的笑容的含义没有言煌的那么丰富,在他这里,「笑」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导向同一种结果:因为他觉得好玩。勃拉姆斯-多伊奇高举起右手,挥了挥,像是上课积极的学生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如果是以欧安组织的名义呢?这样我就可以提供人证哦。」
            「信你我还不如信弗朗索瓦·戴高乐。」德拉吉沙毫不留情地驳斥。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在这场战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清楚得很。
            「哎呀,原来弗朗的人气这么高的嘛?他只不过是缺席这场会议而已,你们就这么想他?当年我可是苦苦等他等过六个多月⁶呢。回去之后我一定告诉他他有多么受人爱戴。」勃拉姆斯-多伊奇完全没有被驳斥的愤怒,只是仍然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话题如枝丫般发散,反而让德拉吉沙一拳打在棉花上。
            「……」德拉吉沙也开始觉得弗朗索瓦没参与这场会议就是个错误。
            「……卡尔,我也觉得你还是少说点话比较好。」欧盟也忍不住轻声提醒道。
            「质疑?质疑在很多情况下都是不用过脑子的。」亚德兰科只是抠着手指甲,语气却很明显是冲着德拉吉沙来的,「既然不相信他们的调查结果,为什么不自己去查?」
            就像一只手伸进会议室,嚓地一下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爆炸了。「亚德兰科·海盖杜希奇!」德拉吉沙一拳砸在桌上,像要砸出一个火山口,桌上的文件都要被卷进去烧成一只只黑蝙蝠。他噌地站起,椅脚和地面的摩擦发出难听的滋啦声,冲着亚德兰科:「你这个南斯拉夫的叛徒!仄黎米尔变成这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肯定跟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有什么资格插手这件事?」
            亚德兰科也不甘示弱,也猛地一捶桌子站起:「怎么你说得就像我也成为幕后主使了?噢,因为我是『叛徒』是吧?你以为你有多无辜?好好收起你那大塞尔维亚主义吧。你问蒂霍米尔,你该不会还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吧?」
            「德拉吉沙!」蒂霍米尔抓住德拉吉沙的手臂,试图把他拉回座位上。
            「冷静,冷静。」米尔萨德·瓦尔特里奇[Mirsad Valterić]【波黑国家意志体】也赶忙拉着亚德兰科劝架。
            而座位在德拉吉沙和亚德兰科中间的兹登科·普列舍仁[Zdenko Prešeren]【斯洛文尼亚国家意志体】只是趴在桌上,手中的文件则被用来护住头部:「两位、两位,打架不要打到我……」
            「够了!」
            阿梅里卡斯重重一拍桌子,足以震到整个会议室连沉默都掷地有声。他再次环视台下:「不就是想要证据吗?行,我当然有。鉴于调查的机密性,我只能同意让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来进行确认。」
            「仄黎米尔·尤戈·铁托作为南斯拉夫国家意志体,他的失踪事关南斯拉夫全体人民,凭什么我不能参与确认?」德拉吉沙很明显还没有消气,冲着阿梅里卡斯大声喊。他仍然站着。
            「我已经说了,事关机密……」
            「得了吧,阿梅。」温莎终于说了他在这场会议上的第一句话,虽然是一边收拾文件一边说的,「这件事到底机密性在哪里你清楚得很。如果你不首先松口的话,他们也是不会松口的。」
            阿梅里卡斯沉默了几秒,然后狠狠瞪了一眼德拉吉沙:「行,破例加上你们两个。」
            然而勃拉姆斯-多伊奇又高高地挥了挥手:「弗朗索瓦·戴高乐不在,我能代替他行使常任理事国的权利吗?」
            「不行。」阿梅里卡斯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诶,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哦。」勃拉姆斯-多伊奇摊开手,「我替弗朗去了,后来能不能把信息准确传递给他,那就全是我的责任了。你不同意我去,万一弗朗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那你可就遭老罪咯。你该不会以为爱德华能乖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弗朗索瓦吧?」
            「卡尔你是少说一句就贱得慌吗?」温莎转过头,对勃拉姆斯-多伊奇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进行质问。
            阿梅里卡斯被勃拉姆斯-多伊奇的歪理攻击得没话说,有种被德国人轮奸的感觉。他只是闭上眼晴,脑中有千百个小人在跳踢踏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行、行……你代替弗朗索瓦去。好了散会!」最后一句语速极快,仿佛是为了不再有像德拉吉沙和勃拉姆斯-多伊奇这样的意外情况再次发生。
            斯米尔诺夫也是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他只是不想再撞上某些人。忽然他感到自己的衣服被勾住,被门把手还是其他的什么,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德拉吉沙的手勾住了自己,琥珀色的眼睛也勾住自己,不让他走。琥珀色或者银色的眼睛连接血管连接神经连接大脑最后连接到心脏,再一把勾出来、扯出来,完成一项蓄意的谋杀未遂。
            好奇怪,在斯米尔诺夫的印象中,德拉吉沙是比他矮的,可现在德拉吉沙站在他面前,他竟发现德拉吉沙的视线跟自己的视线可以组成平行线,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好一会儿斯米尔诺夫才记起来德拉吉沙本来就跟他一样高,仄黎米尔也比他高,甚至比莫洛斯·绥惠略夫还高。永远高大、坚强、不畏强暴的南斯拉夫人。
            德拉吉沙用视线将斯米尔诺夫整个解剖,时间漫长到像一场战争,他终于开口说话:「我们不相信美国人,但我希望你也能拿出让我们相信你的理由。」蒂霍米尔也盯着斯米尔诺夫。
            斯米尔诺夫看看蒂霍米尔,又看看德拉吉沙。他们可真像要把自己腰斩,一人分食一半。斯米尔诺夫刚想开口,「我对此事一概不知」还没说出来,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就又松开了他然后离开,去确认阿梅里卡斯所谓的证据。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离开了,可眼睛还留在斯米尔诺夫体内、伸进他的意志进行监视,监视是为了能在斯米尔诺夫做出「无法信任」的事情的时候猛地醒悟,在写下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时犹豫。
            斯米尔诺夫望着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预感:仄黎米尔是在完成一桩死亡。从七八十年前就已经开始。这是一场注定漫长的自杀。


          IP属地:四川5楼2024-07-23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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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梅里卡斯错了,「法国代表」弗朗索瓦·戴高乐[François de Gaulle]既不是在Révolution也不是在Grève⁷,也并非仅仅是让欧盟代替自己参加会议解释奥托.歌德贝格暂时无法参与调查是因为手机掉多瑙河里了。只是让歌德贝格参与调查仄黎米尔失踪事件本身就是无解,一个数学上的空集,在一个圈上划下一道斜杠——
              奥托·歌德贝格失踪了。
              就在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奥地利加尔蒂镇突发雪崩,歌德贝格当时正好就在加尔蒂度假,于是他的意志活动就跟那五十七个人一样被深深埋藏在大雪之下,就像大雪只是掩盖他们的思考和未来的一种方式。然而就算过去了这么久,迄今为止寻找到的有关歌德贝格的线索依然廖廖无己,除了偶尔出现的意志活动:第一次四月一日,在萨拉热窝;第二次就在今天,布达佩斯。弗朗索瓦没有去开会的原因正是如此,可他仍没有在布达佩斯寻到任何可能有关歌德贝格的半点踪迹,这让他感到异常烦躁。弗朗索瓦不想让阿梅里卡斯插手这件事,也不想让除了欧洲甚至欧盟的国家意志体来插手这件事,果然「欧洲是欧洲人的欧洲」。弗朗索瓦自认为自己就能解决这种事,就算解决不了,也最好别找美国人。正如一句古话所说:「宁信毒蛇,别信犹太人;宁信犹太人,别信希腊人;但永远别信美国人。」⁸
              就在弗朗索瓦望着空空的调查报告一筹莫展时,他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同时一道刻意捏出来的尖细声音从背后响起:「猜——猜——我——是——谁——?」
              弗朗索瓦也不磨叽:「三、二——」
              「唉,你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勃拉姆斯-多伊奇耸耸肩松开了手。他拉过来一张旋转椅坐下:「怎么样?查到些什么了吗?」
              弗朗索瓦只是摇摇头。
              「阿梅里卡斯倒是说有了点线索。」勃拉姆斯-多伊奇双手抱胸靠着椅背,眼睛望着同样空空的天花板,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会议上的内容,「首先——这个你应该知道,那把手枪是印有『L.GASSER WIEN』的加塞M1870,以及昨天,在鄂木斯克,又有仄黎米尔的意志活动。」
              弗朗索瓦只是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将要张口说话就被勃拉姆斯-多伊奇打断了:「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勃拉姆斯-多伊奇摆摆手,「今天会议上欧盟把奥托的事糊弄过去了,不过就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也应付不了多久了。阿梅里卡斯虽然现在只想着搞俄国人,但也开始在怀疑了。」
              弗朗索瓦眉头的褶皱越来越深了。他并非不想帮助参与仄黎米尔失踪事件——虽然这件事本身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但如果会对欧盟造成威胁的话……「加塞M1870……为什么会牵扯到歌德贝格?」
              「你想想,这真的是个巧合吗?」勃拉姆斯-多伊奇笑着摊开手,「奥托、仄黎米尔、萨拉热窝、拉丁大桥、手枪,这可真是一串容易引起人们一些美妙联想的词语。」
              确实,太容易引起联想了。如果只有一两个符合还算是巧合,那么是一连串且极具指代性的事物,就像背熟了字母表,第一个字母的下一个一定是第二个字母一样呢?
              「哇,该不会要打三战了吧?」勃拉姆斯-多伊奇并不惊慌,相反,他是用欢快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而且还利用旋转椅转起了圈圈。对于勃拉姆斯-多伊奇这种反应,弗朗索瓦早就见怪不怪了。以后勃拉姆斯-多伊奇一定会因为这些地狱笑话下地狱的。
              「噢对了,」勃拉姆斯-多伊奇从座椅上弹起来,挺直了背,倒还显得正襟危坐,「弗朗你猜——那把加塞M1870还特殊在哪里?」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如果我没有了解到事情的全部真相那就全是你的责任。」弗朗索瓦才不吃这一套。
              「你这人也真是有够无聊的,你个法国人怎么会这么无聊?」勃拉姆斯-多伊奇只是无可奈何地摊开手。他们俩永远都是这样,永远无法相互理解却永远能将事情继续做下去。「阿梅里卡斯说那把手枪可是崭新的,几乎没有现代工艺的痕迹。考虑到手枪的生产及应用时代……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勃拉姆斯-多伊奇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副名为『卡尔』的身体的记忆里——我相信你的也有,确实存在一个人……不,两个人,在某段时期会随身携带维也纳生产的加塞M1870。」
              名为「弗朗索瓦」的身体的记忆也挖掘出来同样的事实:勃拉姆斯-多伊奇所说的「两个人」指的是奥托·利奥波德·冯·哈布斯堡[Otto Leopold von Habsburg]和哈布斯堡·伊什特万[Habsburg István]。
              不、不仅仅只是这么简单。他们将加塞M1870随身携带的时候弗朗索瓦还不姓戴高乐,卡尔的全名里还带「von」,但今年可已经是一九九九年了,加塞M1870早在一战后就退出历史舞台,「哈布斯堡」一词在如今如此庞大的世界政治经济体系里也早就成了过去的过去式。可现在,奥地利国家意志体奥托·歌德贝格无故失踪,在这个时代早就应该被放入博物馆展览的奥匈帝国的转轮手枪却在此时出现,甚至可以用「崭新」一词来形容它,那只能说明——
              「不可能。」弗朗索瓦脱口而出。
              「不……没什么不可能的。」勃拉姆斯-多伊奇只是笑笑,「你还记得一月一日那天我给你们说的事吗?既然平行世界的人都能穿越,从过去穿越到未来也未尝不可。」
              「我以为你说的只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哦,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件事,毕竟有时候我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搞不好奥托和仄黎米尔的事真有什么联系。你也知道他们都曾在同一天出现在萨拉热窝。」
              「你的意思是把歌德贝格失踪的事告诉阿梅里卡斯?」
              「不然呢?让北约把这两件事联合调查,说不定结果会水落石出得更快。」
              「阿梅里卡斯连尤戈的事都调查不出来,你能指望他真的能把歌德贝格找到,而不是趁机给欧盟添乱?欧盟已经有一个爱德华·温莎了。」
              「不、不只是阿梅里卡斯。我们不也是北约成员国吗?」
              「尤戈出现在鄂木斯克,你也是去开了会才知道的吧?」
              「但奥托的事不可能就这么一直瞒下去——」
              「砰!」弗朗索瓦站起一拳砸在桌子上,仿佛连铺在桌面的A4纸都能被砸出坑来,这样他得低着头才能看到勃拉姆斯-多伊奇,有种居高临下之意:「在这方面,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办公室忽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了。弗朗索瓦·戴高乐看着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卡尔·勃拉姆斯-多伊奇看着弗朗索瓦·戴高乐,倒有种心照不宣之意。弗朗索瓦知道在这方面——至少是现在在这方面,就连勃拉姆斯-多伊奇也只能听他的,但往以后……弗朗索瓦不敢想也不能想。他明白,无论曾经他们几乎要印着精赤的心——那时候夏尔·戴高乐还在,那时候两德还没合并,那时候站在他面前的人还叫艾维利塔·莱兴贝格[Everett Leichenberg],他们谈着欧洲的团结,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依然抵不过阿梅里卡斯·华盛顿或莫洛斯·弗拉基米罗维奇·绥惠略夫[Мороз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Шевырёв]的铁幕。如今莫洛斯·绥惠略夫已经死了,他的记忆被他的继承国均分,成为了伊纳柯林·斯米尔诺夫,但他们依然像现在一样互相地看着。
              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勃拉姆斯-多伊奇终于只是耸肩,率先开口了:「好吧!当然是听你的。」随后站起来伸了个腰——虽然对于国家意志体来说,伸腰也是不必要的行为。「但奥托的事终究是瞒不久的,除了阿梅里卡斯这个既爱管闲事又不管事的,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也在看着啊。」但之后,他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笑容蓦地又跃出沉默的悬崖,「啊——毕竟,有谁会在意南斯拉夫呢?」
              勃拉姆斯-多伊奇走出了办公室,又只留下了弗朗索瓦一个人。弗朗索瓦还未来得及想更多,电子邮件的消息提示音就先跳进他几乎又要陷入烦闷的思维。
              弗朗索瓦又坐回桌前,点开邮件,却发现寄信人显示的是奥托·歌德贝格。他还没来得及震惊,就先瞟到了正文:
            尊敬的弗朗索瓦·戴高乐先生:
              展信佳。本人是奥地利城市意志体维也纳。鉴于城市意志体无法直接向别国国家意志体发送邮件,于是出此下策,我家先生一定会理解的。
              我已与匈牙利城市意志体布达佩斯商量了我家先生失踪一事,既然我家先生曾出现在布达佩斯,然而布达佩斯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恐怕我家先生失踪一事还有更深层更复杂的原因。他迟迟未出现在我们面前,作为奥地利政治中心,我也不得不为最坏的结局做好打算。
              我知道您不选择将此事扩大的难处,福斯蒂诺·伽利莱先生也已经告诉我,仄黎米尔·尤戈·铁托先生的事可能会牵扯到我家先生,此事关乎欧盟的发展。这一点我也与布达佩斯商量过,我选择将我们具体的想法告知您——最好是当面告知。如果您能同意,那就再好不过了。具体见面的时间地点可以由您决定。
              Wien
            邮件是用法语写的。天色已经暗到无法看清复印纸上书写的或打印的字迹,但弗朗索瓦依然没有开灯,电脑屏幕的冷光直挺挺地打在他脸上。弗朗索瓦望着电子邮件的落款,不由得再次皱紧了眉头。他回顾过去,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城市意志体这一环。如果奥地利城市意志体维也纳愿意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而且……一想到奥地利的城市意志体,弗朗索瓦又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脑中开始浮现维也纳优雅的倩影。城市意志体很少单独跟别国国家意志体见面,所以弗朗索瓦过去见到维也纳时总看到她毕恭毕敬地跟在奥托身后,不管这个奥托到底姓冯·哈布斯堡还是艾森斯泰因纳赫还是歌德贝格,倒像跟在丈夫身后出席社交场合的夫人。虽然弗朗索瓦知道国家意志体和城市意志体的关系绝不仅仅是外交场合那样,但至少这一点可比巴黎好多了。弗朗索瓦开始想像如果自己失踪了……好吧,他那堆城市意志体的第一要务准会是先庆祝自己终于自由了。但如果是奥地利的城市意志体……
              于是弗朗索瓦手摸上键盘,开始敲下第一行。
              -TBC-
              ◆
              纳柯利亚¹:Раклиа,伊纳柯林(Ираклий)的昵称。实际上,这个昵称是我生造出来的。
              Révolution²:法语「革命」之意。
              Wien³:德语「维也纳」。
              她⁴:勃拉姆斯-多伊奇对欧盟所使用的人称代词的德语原文为「sie」。
              三天前的事⁵:指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北约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一事。
              ……等他等过六个多月⁶:指一九六五年欧共体「空椅子危机」。
              Grève⁷:法语「罢工」之意。
              「宁信毒蛇……但永远别信美国人。」⁸:原句出自乔治.奥威尔《巴黎伦敦落魄记》第十三章。


            IP属地:四川6楼2024-07-23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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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贰-前尘影事
                「德拉吉沙,你的手机。」
                此时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已经下了飞机,驾车赶往他们在贝尔格莱德办公的地方。经过蒂霍米尔一提醒德拉吉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机已经响了有好一会儿了。德拉吉沙有点恍惚,不知道是整天跑来跑去找仄黎米尔忙的还是被北约轰炸的,他总觉得这阵子自己有点反应迟钝,就像有人将他手机或手表的时间调慢了几分钟,连带着他本人的时间也被调慢了。
                德拉吉沙拿出手机,发现是伊瓦伊洛·列夫斯基[Ивайло Левски]【保加利亚国家意志体】打来的电话。德拉吉沙又愣了几秒,直到铃声快结束才接了电话。
                「德拉吉沙,怎么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啊!就这么讨厌我吗?」电话里传来列夫斯基略带不满的声音。德拉吉沙从电话里听出来对面有点吵闹,估计在大型商场或市场之类的地方。
                「我之前在赶飞机。」德拉吉沙说。
                「算了,这次原谅你。」明明刚刚还如同受害者一样悲鸣「就这么讨厌我吗」的列夫斯基,现在却又像德拉吉沙的债主一样「原谅」了。这就是伊瓦伊洛·列夫斯基。德拉吉沙能从小小的手机里听到对面的商贩用保加利亚语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一层层随手机中传出的电流声起伏的海浪。「对了,仄黎米尔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进展不多。」德拉吉沙回答道,「现在也就知道那把在萨拉热窝发现的手枪的具体情况,印有『L.GASSER WIEN』字样的加塞M1870,根据美国人毫无道理的推测是一百年前制作并穿越到现代的;以及他的意志活动又有反应了,就在昨天,据说在鄂木斯克。」
                「鄂木斯克?又在俄罗斯境内?说真的,他出现在伊斯坦布尔我都能理解,在鄂木斯克……伊纳柯林怎么说?」
                德拉吉沙不明白为什么列夫斯基只对「仄黎米尔的意志活动曾出现在俄罗斯境内」这条线索有兴趣,明明从一百年前穿越到现在的手枪更加不可理喻。不过德拉吉沙还是如实回答列夫斯基的问题:「他只说自己不知道。」
                「噢,大国都这样。」德拉吉沙能从这句话的语气中想像出列夫斯基在耸肩,一脸的嫌弃。德拉吉沙感觉背景的杂音似乎小了些,也许列夫斯基已经走出喧闹的市场。「他们说每件事都跟他们无关,实际上每件事都是他们干的。」
                德拉吉沙没有说话。
                「对了我跟你说件事。」列夫斯基忽然压低了声音,好像压低声音就能压住他们的心虚和不安,「我早上给仄黎米尔打电话……」
                「要是打电话能行得通的话我们就不用调查成这样子了。」
                「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你们南斯拉夫人都这样吗,跟吃了火药似的?」列夫斯基不满地嚷嚷道,现在他不压低声音,反而抬高了音调,「我给他打电话,打通了。」
                「打通了?!」德拉吉沙差点从副驾驶座位上蹦起来,「他说了什么?」
                「打是打通了,但是没人回话,那边安静得跟待在棺材里一样。过了大概十几秒吧——十三秒,然后就挂了。」
                「打通了,但是没人回话……」德拉吉沙下意识小声重复道,「说起来,你怎么突然想着跟他打电话?」
                「无聊呗,要是出现了奇迹那不更好?」德拉吉沙似乎听见列夫斯基满脸的笑容,听见列夫斯基把沼泽绿的眼睛笑成两只弯月,听见列夫斯基长长的睫毛随着面部肌肉的运动而晃动,像贵妇手中本质是用于装饰的扇子,连带着右眼角的泪痣都变成扇子上镶嵌的宝石,精致得有沉重之意。「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那把手枪上印有什么……『Wien』?那奥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阿梅里卡斯说联系不上他,欧盟说他手机掉多瑙河里了。」
                「手机掉多瑙河里了……」列夫斯基差点放声笑出来,「这可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之后俩人都陷入了沉默——一种不知道该谈论些什么的沉默,互相隐瞒事实的沉默。这个事实沉重到一个人使出全身气力才勉强将它离地,而光是拿起这个事实就已经耗费光了说话的气力,于是人保持沉默。德拉吉沙感觉对面安静得跟待在棺材里一样,而且手机中传出的电流声也越来越明显了,几乎能让人想像电流通过的样子,通过小小的手机刺破德拉吉沙的耳膜。
                「你还有什么事吗?」德拉吉沙问。
                「唉——德拉吉沙,你果然跟仄黎米尔一个样。」列夫斯基忽然感叹道,「就那种——别人说我爱你,你却回答说谢谢你。一样的死板一样的一根筋。」
                「……什么?」德拉吉沙的脑子忽然转不过弯来了,折断了。列夫斯基这是想表达什么?
                「哦,你别误会哈,这只是个比喻、比喻。毕竟我不是希腊男同性恋。」
                「……说够了没,我挂电话了。」
                这次列夫斯基的笑意终于跌出喉咙,笑的拟声词一个个掷进小小的手机里,跳进德拉吉沙的耳朵:「你果然跟仄黎米尔一个样。」然后立刻挂了电话,始料未及的一连串忙音反而让德拉吉沙又愣了几秒。他一脸扭曲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回到主页面的手机屏幕:「我……我□,他神经病吧!」
                「怎么了?」正值红灯,于是蒂霍米尔转过头问。虽然德拉吉沙看上去很像会说脏话的性格,但实际上他真的不怎么说脏话。「是伊瓦伊洛打来的吗?」
                德拉吉沙只是闭上眼,收起手机:「我遇到男同了。」
                蒂霍米尔:?
                距回到办公室还有好长一段路程,德拉吉沙也自觉无聊。他想跟蒂霍米尔聊天,但蒂霍米尔在开车,实在不好打扰他,而且自己也不是善于首先开启话题的人。无声在蒸腾。于是德拉吉沙伸手打开了车载音乐,想消遣一下无趣。
                音乐响起来了。十多年前的歌声穿梭时空,储存在小小的音响中:
              Pokupimo boje koje padaju sa neba,
                Dovoljan je dodir, samo to nam treba,
                Zaboravi na juče, hajde pogledaj u sutra,
                Videćeš da želiš, videćeš da možeš¹…
              德拉吉沙像人类一样叹了口气,抬手又关掉了车载音乐。
                「我记得之前你很喜欢这首歌,你开车的时候都会放。」蒂霍米尔说。
                「现在不喜欢了。」
                「当时你和亚德兰科坐在前排,听着这首歌把库伊蒂姆撞飞了。」
                「别提那些事。」
                德拉吉沙心生烦躁,然后莫名反应过来原来当时蒂霍米尔知道自己猛踩油门把库伊蒂姆撞飞的事。但倒也能解释得通,懒的是黑山人而不是蒂霍米尔,国家意志体本来就不用睡觉。这种小事本来早就应该遗忘在德拉吉沙的记忆里,可现在他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在意了,像用针在皮肤上扎了一个小孔,本来不用太注意,因为很快就会愈合的,现在它却开始感染、危及生命了。
                艺术作品总能以另一种形式唤起最深处的记忆和情感,现在德拉吉沙没有听音乐,却满脑子都是那首摇滚乐,Jugoslavija开始在他的大脑里摇滚。德拉吉沙望着窗外,看着各种建筑向后移动。他忽然感觉不像是车在动,而是建筑们排着队向车后奔去,奔向不可知的远方的过去。
                「德拉吉沙,你的手机又响了。」蒂霍米尔再次轻声提醒道。
                德拉吉沙又一次迟钝地从幻觉中醒来。他以为列夫斯基又打了电话过来,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奥维迪乌·米哈伊斯库[Ovidiu Mihaiăscu]【罗马尼亚国家意志体】。德拉吉沙愣住,他回想最近发生过的大事,但这些大事中几乎都没有米哈伊斯库的身影,除了仄黎米尔失踪后出现第一次意志活动的时候帮忙赶来调查过。米哈伊斯库也不像列夫斯基那样,对仄黎米尔失踪事件的后续有很大的兴趣、会专门打电话过来问。而且人人都知道最近德拉吉沙和蒂霍米尔因为科索沃战争和仄黎米尔的事忙得不可开交,都默认最近没什么大事的话最好不要给他们俩打电话。而且德拉吉沙知道,米哈伊斯库还不怎么擅长使用移动电话,他一般都是用电脑发邮件,为什么就突然在这个时间段给德拉吉沙打来了电话?
                再不接铃声就又要结束了,于是德拉吉沙按下接听。
                但是电话接通后,俩人好像非常有默契地双双陷入沉默。德拉吉沙不是擅长首先开启话题的人,米哈伊斯库也不是擅长首先开启话题的人,于是俩人开始在这里浪费话费。德拉吉沙不明白,明明是米哈伊斯库主动打的电话,他怎么又不说话了。最后,德拉吉沙终于忍不住首先开口:「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呜……」德拉吉沙听见米哈伊斯库很难堪地发出一声闷哼,「我没想到……呃,你居然真的接了。」
                这是什么意思?德拉吉沙觉得无语。米哈伊斯库也不是这种扭扭捏捏的人啊,他和杜戈维奇互殴的场面可壮烈了,今天这是抽了什么风?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忙得很。」德拉吉沙没好气地回复。
                「呃……等等,你先别挂。」米哈伊斯库这时候连叫住别人都显得很没底气。终于,他像人类一样叹了口气,停顿几秒,又重新开口:「你有时间来萨拉热窝一趟吗?」
                「萨拉热窝?怎么了,又发现什么了吗?」
                「呃、也不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米哈伊斯库解释道,「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不过你听了之后……别对我生气啊。」
                ……该不会要告诉自己是他绑架了仄黎米尔吧。
                德拉吉沙不禁为自己无端冒出的幽默想法感到好笑。他回复说:「好吧,我下午就过去。」
                「好。」
                米哈伊斯库首先挂了电话。德拉吉沙将手机放回口袋后对蒂霍米尔说:「还要再麻烦你开去机场了。」
                「谁打过来的?」蒂霍米尔开始打转向灯,「萨拉热窝……是米尔萨德吗?」
                「不是,是奥维迪乌。」
                「奥维迪乌?他让你去萨拉热窝吗?为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吧,还让我听了之后不要生气。」
                「怎么,是他绑架了仄黎米尔?」
                这一次德拉吉沙难得真的笑了出来:「你怎么跟我刚才想的一个样。」
                车开到半路,德拉吉沙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比较严重问题:为什么列夫斯基完全没对「手枪是一百年前制作并穿越到现代的」这种不可理喻的事件提出质疑。就算是德拉吉沙,在「手枪穿越」和「仄黎米尔在俄罗斯境内」这两件事之间,首先最在意的也是手枪的事,毕竟去俄罗斯完全可以解释成仄黎米尔主动走过去的,但「从一个时空穿越到另一个时空」这种事真的会在现实中发生吗?黎柯德白的意志聚合²都没办法做到真正的穿越时空。可列夫斯基完全没说什么,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手枪本来就是穿越的一样。德拉吉沙之前也有这个疑问,结果他居然忘了问了。于是德拉吉沙又给列夫斯基拨去了电话。
                但列夫斯基没有接听,手机那头变成永无止境的忙音。德拉吉沙觉得不对,列夫斯基会是刚打完电话就把手机扔到一边的人吗?还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导致没办法接听?
                德拉吉沙顿时心生一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使他意识到,列夫斯基绝对跟仄黎米尔的失踪脱不开关系……但是为什么?


              IP属地:四川7楼2024-07-23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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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列夫斯基收起手机,调戏了一通德拉吉沙后他心情反而变得更好了。当他抬起头回到现实时,他停住了。
                  街道空无一人,层层叠叠的房屋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堆起的积木,没有什么胶水的粘连,只要轻轻一推就排山倒海地倒了,压得大地都喘不过气来。之前那些用保加利亚语叫卖着的小贩、讨价还价的行人、四处拍照留念的游客全都蒸发一样地不见了。现在只有列夫斯基一人站在索非亚空空荡荡的街道上,高楼倒下的阴影包围他、摸索他、舔舐他、刺破他。四周安静得跟待在棺材里一样。
                  列夫斯基闭上眼,又睁开眼,似乎每闭眼睁眼一次就会把这个世界刷新一次,是鼠标按下右键刷新的刷新一次。可是眼前的景物没有变,耳边的死寂也没有变。天空是棺材的盖板,大地是底面,房屋是侧面。
                  「喂……可不要开玩笑啊。」列夫斯基也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从嘴里蹦出来,是对谁说的,就像他提前预定了一个假设,假设是有人把他带到这里来的,而这句话就是对把他带到这里的人说的。列夫斯基继续向前走,他继续假设下一个路口会有转机,走到下一个路口就会恢复正常。
                  在下一个路口确实出现了转机——列夫斯基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他松了口气,虽然周围依然空空荡荡,但至少这里不止他一个人。列夫斯基小跑过去,想对那个人打声招呼,但在俩人距离只有几米时,他又停下了。
                  不对劲。
                  从那个人的背影就能看出,他跟列夫斯基同样的身高同样的身材,穿着跟列夫斯基一模一样的衣服,几乎是一比一复刻的。如果这能用撞衫之类的话术来解释,那么他的黑发、他头上戴着的玫瑰发卡呢?
                  列夫斯基忽然意识到,人不能立刻认出自己的背影,因为没人见过自己的背影。
                  恐惧感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将列夫斯基整个地淹没、卷走。列夫斯基似乎听到了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跳声。国家意志体在一般情况下不会感到恐惧,这是他们的本质所决定的。可现在列夫斯基看着「自己」的背影,他头一次不是因为「战术」和「突然」,而是因为「恐惧」而退后了。
                  那个人终于转过身来,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他长着跟列夫斯基一样的脸,只是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笑容,一种尸体在肌肉松弛后所展现出来的微笑。列夫斯基居然感到腿软——除非刻意用意志驱动,国家意志体甚至连疼痛都感受不到,更何况「感到腿软」。可现在人类情绪造成的激素分泌所导致的后果几乎都在现在的列夫斯基身上应验了。
                  「伊瓦伊洛」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像是踩在云上,轻飘飘的。他走到列夫斯基面前,面对面的,像是在照镜子,可是无法分辨哪边是镜子外哪边是镜子里,在一间满是镜子的迷宫里失去方向。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列夫斯基因恐惧与绝望而稍显僵硬的脸颊,笑容整个地孵破了。
                  「你这张脸确实长得不错,我喜欢,就先借走了。」


                IP属地:四川8楼2024-07-23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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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德拉吉沙踏上拉丁桥——或者说,曾经有一段时间被称作普林西普桥——的时候,他看到米尔萨德也正站在桥边,趴在栏杆上,望着比远方还远的远方。
                    德拉吉沙不明白米哈伊斯库为什么会突然邀请自己来到萨拉热窝,这个引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地方。因为失踪的仄黎米尔曾在萨拉热窝现身?但是过去了这么久,该调查的也早就调查过了,继续调查也没有意义,因为再也查不出来什么,以及让自己不要生气……难道说米哈伊斯库当初隐瞒了什么事,导致现在调查进行不下去了吗?
                    米哈伊斯库还没到,于是德拉吉沙走到米尔萨德身边,望着米利亚茨卡河的河水汩汩流淌。从这里望到那头,米利亚茨卡河随着视线逐渐变细,像从拉丁桥下向远方伸出的一只手,轻轻托住落日。这两位故人之间没有交谈、没有打招呼,他们交流的方式是沉默,谁也不愿意打破这沉默的界限,因为一旦他们开始动嘴说话就又会引到生死、战争、痛苦之类的话题上。他们早就厌倦这永无止境的话题,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曾谈起。在这两位故人之间,唯有沉默可作对白。
                    德拉吉沙闭上眼睛,听着米利亚茨卡河的水声,听着风声,听着曾经擦肩而过的枪声。此时塞尔维亚还不能算是一个主权国家,因此德拉吉沙还没能继承仄黎米尔的全部记忆——德拉吉沙的记忆是从一九四四年开始的。他还无法汲取萨拉热窝这片土地上的记忆,但他能「感受」,感受这片土地上的鲜血与泪水。
                    萨拉热窝……德拉吉沙想。为什么仄黎米尔在失踪后到过这里?仄黎米尔,萨拉热窝,拉丁桥,维也纳生产的手枪,由手枪牵扯出来的奥托。为什么是维也纳生产的手枪?光凭这几个词就能让人联想二十世纪初那个动荡与混乱的年代,子弹,铁锈味,尸体。但为什么在最不引人注目却最关键的词汇上出现偏差?为什么是维也纳生产的加塞M1870,而不是比利时生产的勃朗宁M1910³?还是说,目前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实际上跟八十五年前那场刺杀案毫无关联,只是人类一向是擅长无端联想的动物?又或者——更加阴谋论一点——加塞M1870实际上并非要牵扯出奥托,而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依然跟自己形影不离的蒂霍米尔⁴?
                    这不好。德拉吉沙摇摇头。仄黎米尔的失踪可对现在的蒂霍米尔没任何好处,他不应该怀疑蒂霍米尔的。可是德拉吉沙没有一九四四年前的记忆,他无法从自己的记忆中挖掘出更多细节了。也许向米尔萨德求助是个好办法。德拉吉沙睁开眼,发现米尔萨德不在自己身边。他抬起头,却发现天变了颜色。
                    意志出现了偏差。周围的温度上升了几摄氏度,米利亚茨卡河的水位在下降。一种无名的、混乱的情绪揪住了德拉吉沙,而后无形的风暴席卷而来,猛然冲撞着他的意志,像是要把他的意志撞出体外。那一瞬间,德拉吉沙忽然感觉灵魂从身体蒸发,飘向比远方还要远的远方了,那种感觉就像上午跟列夫斯基通电话时,从手机里传出的电流声的海浪,而自己的意志被风暴拍打进海浪深处,然后在这海浪中淹死。德拉吉沙抓住栏杆,稳住脚步,聚集意志才勉强找回重新控制身体的感觉,他慌忙抬头环顾四周,却发现连路上的行人都换了衣服,连带着建筑物也换了款式:那绝不是现代波黑会流行的样式,仿佛前启示录的复古风潮在德拉吉沙闭眼思考的几分钟瞬间席卷了萨拉热窝似的。
                    这里不是一九九九年的萨拉热窝。德拉吉沙立刻作出如此推断,但无法对此做出解释:如果这里不是一九九九年的萨拉热窝,那这又是哪里?
                    德拉吉沙只觉得恍惚,身体比意志先行动,他摇摇晃晃地走下桥,溶解在人群之中。周围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德拉吉沙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也没有想着去看清。德拉吉沙听到周围人谈论着什么「爆炸」「刺客」之类的话题,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思考像针头刺破皮肤,往血液里注射说不出全名的、用于医治这幅躯壳的液体,但他的意志不允许思想往那方面延伸,仿佛他的大脑为此罢工,阻止他继续思考,就像因惧怕疼痛而偏过头,不去看刺破皮肤的那一瞬间。但疼痛照样如此清晰。
                    德拉吉沙随着人流,最终在名为「Schiller」的食品店前停下脚步。他注视着,觉得这个店铺的位置有点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在此之前,或者在「现在」、在「未来」,这里应该存在的是什么建筑物?德拉吉沙努力回忆,可意志与思想的链接仿佛隔了一堵铜墙铁壁,无论再怎么回忆也记不起来。他现在已经无法思考了,整个意志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之前在手机里听到的电流声再次在耳边回响。仿佛被某种不可言说的事物召唤,就像捕食者闻到猎物的血腥味,德拉吉沙机械地把视线重新转向街道,可就在那时,他忽然有一种太阳穴在跳动的感觉——除非刻意用意志去驱动,国家意志体基本不可能感受到具有如此明显生命特征的感觉——而心底也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近了,近了……
                    德拉吉沙在街道的转角处看到宪兵队。他看到第一辆车、第二辆车,第三辆车驶来。他看到第三辆车停下了。他看到自己身旁有一个年轻人走向第三辆车。他看到那人举起手枪。他看到……
                    不、不能再继续看、不能再继续想了。萨拉热窝、拉丁桥、第三辆车、手枪。「抓住他,他也是刺客!」呐喊的声音盖过了电流声,德拉吉沙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好熟悉,比这个无法思考的世界的任何一件事物都熟悉,他竟有一丝安心感,好像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随后德拉吉沙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抓住,使他重心不稳,摔在地上,又被人强行将双手掰到背后死死按住。萨拉热窝、拉丁桥、第三辆车、手枪。德拉吉沙觉得自己的额头肯定被蹭破了皮,但他的头发什么时候有这么长了?
                    德拉吉沙艰难地抬起头,终于看到了那无比熟悉的声音的来源:现在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伊什特万,但就他现在这副骠骑兵装束,恐怕还要在名字前加一个姓氏:哈布斯堡。
                    德拉吉沙·特斯拉明白这一切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德拉吉沙又感到一阵强烈的、猛然的气力,持续冲撞着德拉吉沙的意志。他无法对此及时反应,于是意志被撞出体外,身体彻底脱离意志的控制。德拉吉沙只觉得一阵眩晕感和恶心感猛烈席卷而来,而后堕入一片黑暗。身体和意志的脱节终于难得可以让国家意志体感受到恐惧,那感觉就像溺水的鱼。德拉吉沙挣扎着,试图寻找这不可知的黑里的一丝光。他忽然感到自己又被情绪的乱流裹挟,被冲上哭泣的沙滩。意志终于有了落脚点,可还是不足以能控制整副躯体。
                    德拉吉沙的意志睁开眼——而不是这副躯体,他看到自己正以第三视角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然而同时他又以他的意志所附着的这副躯体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同时存在,当德拉吉沙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只感到自己的意志又差点被撞出这里,只是好像有什么无法被观测无法被命名的东西托住他,不至于让他刚睁开眼就又陷入黑暗。
                    德拉吉沙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分明就是奥托和伊什特万。只不过根据他们的服饰来辨别,得要在「奥托」后面加上「利奥波德·冯·哈布斯堡」,在「伊什特万」前面加上「哈布斯堡」。
                    德拉吉沙感觉自己正在跟他们说话,可是说了什么,他却听不清,只觉得声带在震动,他甚至连奥托和伊什特万的表情都看不清,可他却分明知道这两个人就是奥托·利奥波德·冯·哈布斯堡和哈布斯堡·伊什特万。最后的最后,奥托·利奥波德·冯·哈布斯堡拿出放在衣服夹层里的转轮手枪,抵在德拉吉沙的额头上。
                    德拉吉沙看清了:那手枪不是加塞M1870。
                    「砰!」
                    德拉吉沙猛地坐直了身子,子弹穿过大脑的感觉他仍记忆犹新,他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放心吧,那里很光滑,没有什么弹孔。德拉吉沙开始不自觉地回想刚刚的「经历」——如果用人类的话来说,他刚刚做了一个梦,虽然德拉吉沙并不知道人类做梦时的感受是怎样的,但眼下这种状况,他只能用「梦」这个词来形容。这个「梦」是想告诉他什么,德拉吉沙说不上来,他甚至连自己如何进入「梦境」的都不知道,然后就稀里糊涂地醒了。
                    过了好一会儿德拉吉沙的思维才缓缓返回现实,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长椅上,而萨拉热窝一如往常。不远处,米尔萨德仍站在桥上,手臂撑着栏杆,只是从目视远方换成了目视河流。德拉吉沙知道自己晕倒后是米尔萨德帮他扶到长椅上的,他们早就习惯如此。总是沉默。现在德拉吉沙得要去找米哈伊斯库,或许他要好好分析一下这个「梦」。
                    德拉吉沙从长椅上站起离开了,他没有向米尔萨德告别。他们已经说过告别了,不需要再说一次。
                    德拉吉沙走过街的转角,想再给米哈伊斯库打一次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来。不过在那里他就碰见了米哈伊斯库。德拉吉沙还没来得及反应,米哈伊斯库就先抓住了他的衣袖,就像找到了什么救世主一样,但那副忽然瞪大眼睛的神态也只是稍纵即逝。米哈伊斯库只是像人类一样叹了口气。
                    「……你来了。」米哈伊斯库看着德拉吉沙。
                    「嗯。所以是什么事?」
                    德拉吉沙的问题首先换来的就是一阵沉默。米哈伊斯库只是盯着德拉吉沙,仿佛是要做出什么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决定。德拉吉沙自己并没有什么心虚的地方,所以他只是默默看着米哈伊斯库的金色眼睛,等米哈伊斯库等了许久。只是沉默。等到德拉吉沙有点不耐烦了,米哈伊斯库才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他再次像人类一样叹了口气,偏过头:「算了,反正都走到这里来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转过头,「跟我来。」
                    德拉吉沙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米哈伊斯库扯着衣服朝反方向走去,走过拉丁桥,德拉吉沙发现米尔萨德已经不在那里,走过人来人往的街流,米哈伊斯库带着德拉吉沙拐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子。
                    德拉吉沙感觉自己好像又听到了那天跟列夫斯基通的电话里传出的电流声,心脏像被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揪了一下。伊瓦伊洛·列夫斯基。德拉吉沙以为米哈伊斯库带着他走到这里来时一直在喘气,可是转头仔细一看米哈伊斯库并没有喘气,他正常得很。米哈伊斯库虽然因为自身的意志聚合,不像大部分国家意志体一样懒得让自己控制的躯体像个活生生的人类——米哈伊斯库一直在用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血液流动,但也不至于到学人类喘气的地步。
                    米哈伊斯库松开德拉吉沙,指着这条小巷:「四月一日……也就是第一次检测到仄黎米尔的意志活动的那天,我们来这里进行调查……我就在这里,看见伊瓦伊洛用手枪指着仄黎米尔。」
                    米哈伊斯库又转过头,看向德拉吉沙:「当时伊瓦伊洛跟我说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伊瓦伊洛·列夫斯基。
                    -TBC-
                    ◆
                    Pokupimo boje koje padaju sa neba…videćeš da možeš¹:选自南斯拉夫歌曲《Igra Rok En Rol Cela Jugoslavija(整个南斯拉夫都在摇滚)》
                    意志聚合²:国家意志体将自身意志聚合在一起,从而爆发出的超能力。每个国家意志体的意志聚合各有不同。
                    勃朗宁M1910³:普林西普暗杀斐迪南大公时所使用的手枪型号。
                    加塞M1870……蒂霍米尔⁴:1910年,黑山国王尼古拉一世曾宣布,所有黑山男性公民有权利也有义务拥有至少一把加塞左轮手枪,这种武器也迅速成为黑山男性的地位象征。


                  IP属地:四川9楼2024-07-23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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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居然忘了把序篇补上了……我这脑子……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4-07-23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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