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青的柳荫下飞渡的燕雀，在花束朦胧中穿梭，裙裾开出幽兰，跳珠嘀嗒漱石休休，这是绍武年间的一场春色，最寻常不过的孟春如约而至到了人间。隆宣殿下府中的四姑娘总会在这裳裳的春日闻风而动，萨尔都的花园里便有惊鸿一阕，无需再他处另寻好风月。浓云跃上碧穹，收藏了东君的光与影，红霞漫过檐牙宣告了落日有归途，我常常流连于此处，柳塘边有一把竹椅，再多一壶好酒就是一日逍遥。只不过今日这院中多了一位天潢贵胄的小公子，倒是常见的客人，我与他也算是熟稔。既然有客至，倒也不能吝惜这壶酒，微阖着双眼，似乎是醉意迷蒙又清醒。】
你可要一道尝尝这酒？我亲手所酿的听晚，缠绵幽怨最适合这样的傍晚，你若是不喝，我可全自己留下了。
【眼前人还是少时俊眉舒阔的风采，只是我与他相识于幼年，彼此间是手足亦是玩伴，慢慢长大，始终温柔。】

北风已住，却道立东风渐午，竟未得见旧友影踪。
自公主府无功折返，再往本家探寻究竟。隐庐恰值生趣盎然之季，举目望檐下乳燕双双，衔泥筑巢。沿曲径步小园之邃，正见柳塘畔裙钗假寐，不过须臾，蒙眬女郎即刻醒转，未隐去身形的行迹叫她看得透彻。故而抱以盈盈笑意，再颔首相应。
“却之不恭。”
小径侧杏蕊初绽，花下蟠石惹来注目，索性就地席坐。“我见春光渐浓，何来‘幽怨’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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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杯中琼浆尽饮，连连啧舌称叹。“观这酒色似琥珀流光，入口甘香馥郁，四格格果然巧手！”
饶有兴趣，抬眉觑窥她神色。或因悄然匿下“贪婪”心思，虽有佳酿作陪，下一瞬却转调话锋，再续。“可惜我只在隐庐才有这样口福，可惜、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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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风过，叶语低，此言弦外音业已昭昭，实难湮没于东君信。执壶者眼底笑意不藏、狡意不匿，又垂眸信手复续新酩，举杯再邀饮，另扬声探询伙伴踪迹。
“察坤呢？我寻遍两府不见便罢，可怎连好酒为饵也诱他不出？”

【此时云霞散尽，镕金西缀，而院中之人满目游絮，一时迷离。少女的指甲并未染丹蔻垂在竹椅上，抬手向来人摆摆手，惊起了身边安眠的飞鸟，绿杨后少年的身量似又拔高了不少，眉宇间透着光，仰头微微露出个明媚又温柔的笑。】
春光误人害得我又在此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我可是颇多幽怨呐。
【半嗔半醉又将人打量了一回，虚虚的拍拍身边的位置，其实并没什么空地儿，倒是有一块顽石，指给他坐。】
既然喝了我的酒就要听我的，我听闻郡王大喜又擢了一级？如何可惜？你若喜欢只管来就是了，酒管够，自然是不止听晚的。
【卷荷在西廊下的碧波中轻轻飘荡，暮云熹微静如一张云屏，迎春花的嫩蕊成了最好的妆点，落花沾衣难逃熏风的操控，随着池中水悄无声息，仿佛是过往的岁与时，又如同春日野火一瞬难留，我与他不是从前的模样，还是从前的模样，春风有幸见识了这一场醉梦。】
怎么我这个儿时旧友入不了郡王爷的眼？

“我岂敢。”
笑意不减分毫，所应之廖廖三字并含“诚”与“黠”。此言既出，自然再无暇顾兼察坤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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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睃巡于壶、杯之间，自认心意昭然，谁料那回覆实难称心，却不欲再究她是无心或是有意，唯余长叹幽幽。
“只怕馋虫作祟要胁我即刻就范，到时远水难解近渴，落得呼天地不应。”
掰开揉碎，和盘托出“无餍”心思。“常言不如授人以渔，不若你再教我个酿酒方儿，也好叫我多些底气、免涉遭它威迫之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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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半晌，细细思量，捏在掌中的空杯已在指腹间磋磨过数转儿。终等来东君以绪风为凭，牵柳丝细语，挟莺啼呖呖，一并引出磐石上久经思虑的喋喋追询。
“春困非怨，而应作浮生偷闲之乐。春色喜人，全不该扣上‘害人’之恶名。我不信幽怨因春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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佯端深邃莫测之态。“你也不应再瞒儿时旧友。”
眼乜嬉，身略倾，竖起耳朵，持玩笑味，等听。“遇上怎样烦心事？你快说、我要听。”

【轻轻三个字仿佛如同一片皱薄的夕阳落在我手掌心，引得心头一颤，在长风的苍茫中来回。亦对他报以藏着袅袅心绪的笑意。】
知道不敢就好，往后来了先寻我知不知道？
【笑意越发明显和远处的云山暮海，落霞铺陈交织在一处，融进徐徐的晚风中，送出一句坦然的真心。】
酿酒这事儿要看天赋的，不知道郡王您有没有这个天赋，而且恐怕要浪费不少时间的，且我这方子可不会轻易外传，郡王总要与我交换点什么才成。
【白璧腹内已空，亲手为他续了一杯，低声道。】若是喜欢就多饮几杯，这酒不会醉人，也是无妨的。
【不远处一棵葳蕤穿过荒芜开向繁盛，细雨点撒在花前却又是一日春天。春日里似乎总得做些万紫千红的事，比如成全姻缘，一皱柳眉，引出近来困扰。】
怎么来看我的笑话？还不是姐妹们陆续出嫁我阿玛把心思打到我头上了，唉…

残阳如金，坐花换盏。
友人相劝岂有推脱之理？更遑论佳酿清冽，委实动人心魄，是以所酌皆不拒，全数灌祀五脏之庙，只可惜少几粒花生米。轻吐满腹酒气，不掩自谑，却道不明谑中所憾缘何起。
“我除却一宅旧邸，再拿不出什么值钱物，你瞧上什么只管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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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了然，几欲共情，却灵台骤明——此般烦恼尚未坠落己身。神闲闲、气悠悠，叙尽无辜。
“我诚心实意想替你开脱，只是……舅舅委实占理，我全没有一点办法。”
“成家不过早晚之别，姊妹们出嫁在情在理，你阿玛择婿也定取贤良，我实在不懂你为何叹气。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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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她言，到底儿时旧友身前不须时时端方。
先偏过眸光，却难忍窥探之意，故而频频回首侧目，终究还是闷不住心头早早预备下的调侃，强忍笑意。
“你定是已有意中人，正恼好端端一双佳偶要叫他拆散。快同我说说是哪家公子入了咱们四格格的眼，我好去给他送信儿，叫他家速速提亲。”

【低云倚着朱栏，画阁高卷着锦帘，被路过的春风探看。二人相对而饮，若有有人见了到要称一句悠闲。】
你只有一座旧宅？我瞧着地方挺大的，不知方便不方便请我去坐坐？让我也避一避。
【这话并非玩笑，阿玛日日絮絮我确实想寻个安静的地方逍遥几日，我瞧着郡王府确实是个好地方。他尚未婚配，自然不怕打扰的。】
怎么这就不帮我了？你这临阵脱逃的朋友可太不够意思了，唉…
【故作一番姿态，与寻常秉性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言到此处也不怕直言相告。】
姐妹都嫁人又如何？女子一定要嫁人么？我这般自由自在不好吗？我才不要被一个不认识的人绑着呢。
【风月之事与我无甚关系，纠缠在情爱之中我是避之不及的，侧首笑笑。】
不了，我宁愿一人逍遥自在，何况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

一宅旧邸即是这位帝胤的全部身家。倘若再细究，宅中不过中路常寓人，而跨院几近荒芜。诚然，面对此般境况他是束手无奈何的。
“男当娶女当嫁，你却不是寻常女子。你既无生活之困、也不叫情事所累，便是想做姑奶奶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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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物可解千愁、添万趣，酣时难闻世上音。酒力尚浅的贪杯儿郎揉揉耳尖，究竟以身亲探琼浆之威严，恍惚间竟有书屋绿杨下的女菩萨缥缈入梦。但见他周身一震，即刻惊醒，不过须臾之别，心头便再装不下其余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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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斑驳不胜朦胧际之陆离，掌根撑于石，兀自呵出腹中浊气。及待脑识之景与目之所见交合重叠，始回过神，犹自苦笑喃喃。“情事、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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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腾不再，蓦地扫清方才之阴郁，立又拊掌而笑。
“嘻——即便做不得姑奶奶又如何？来日做他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得道仙姑去也快活！”

【满京畿的八旗子弟，与觉罗家也是沾亲带故的，他乃是帝王血脉，我是世家贵姝，论身份有别，有姑姑在他仍算是半个萨家人，只不过隔着一层并不能当真。】
可惜了，我阿玛他认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我非要做个不听话的，恐怕要做个不孝女了。
【家中姐妹好事将近，我冷眼看着倒也不错，可我不觉得自己也能觅得如意郎君，更何况我一人亦能过得潇洒，又何必迁就另一个。】
怎么你心里头有人了？
【他年岁尚比我小些，情窦初开亦非不能，只是我好奇他心中这位是个什么模样？陷入一阵迷茫的沉默里，似乎有什么是我未曾领略的顿悟。】
若是喜欢便不该放手，若是不喜欢也不必纠结，你只问问自己的心，千万别蹉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