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邑龙斯跃，城池凤翔馀。过往三载的日子，便如平遥城落日一般，随着老爷子的离世，隐入尘烟。塔楼四角上悬着的风铃叮当，唱得该是我往后的一路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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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额娘向来不屑与南城这些街坊来往，是以归京这半个月来日子过得也还算清静，如此倒也免去了许多麻烦。直至收到了雅雅的帖子，才头一回迈出家门，往恪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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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我们与他们叩德家天悬地隔，少时不懂事，只觉着我们年纪相仿，便常同雅雅在一起玩闹。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衣服首饰胭脂帕子，她从指缝中漏出点滴赏我，我便就欢喜得不得了了。再后来我们搬出内城，便就断了联系。如今能再收到她的帖子，想来定是阿玛这几日钻营周旋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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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重逢，谈及经年过往，免不得再伤怀。犹似闺中一般，蜿在她肩头，同京中无思无虑的贵人福晋，诉着她从未见过的不仁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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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宅子好像永远见不到天光，院里巷子比咱们胡同还要长，深得一眼也望不到头。说来都怕你不信，人都说一座马家院半座平遥城，可我嫁进他们家三年，去过的屋子不过十余间，见过的人更不过三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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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儿子，比我还要长几岁，老爷子亲自带着，以后就是“新老爷”了；老太太也并非老爷生身母亲，连主屋都住不得，整日被拘在东院，除去过年大祭，一年也不能出来几回。有时我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自个儿往后几十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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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间别着的白色绢花，随着抽泣也在她肩头轻翕。本不欲与她交心，可再言及这难捱的一千多个日夜，眼泪便像不受控一般，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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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雅，我从不敢求像你这般好命。只是那样的日子，我真的再不想过了。若是他们再来请我回去，我不如，不如干脆随老爷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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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难逢生，我定不会这般轻易自损，无非是逞过一时口舌之快。可她却如当真一般，径自定下留我小住，待我反应过来时她已吩咐人为我去收拾院子了。我原就担心，待马家少爷腾出手来，定是擒也要把我擒回平遥。如今若能得恪王府庇佑，自然是再好不过。面上不显，又再与她推辞两番，末了才算拗不过勉强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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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话音都轻快了不少。不再提那起旧事，只又同她闲叙起些王府琐事。不多时，又有下人来报，道是王爷归府，忙起身随着人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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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初面天颜，纵然规矩不苟，却仍偭越，斗胆抬眼看过。但见来人仪质瑰伟，眉目疏朗，确确是龙章凤采，英资丰神。是时炯炯目光巡来，甫一对上眼，不觉便红了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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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再在房中耽搁，赧着脸告了退，却又不随人往自己院中去。低首正瞧见今儿佩着的花丝香囊压襟不见了踪迹，托此借口，只在往后院必经的牡丹园处逡巡。又待下人回禀了两三回，再往西洋门深深看过一眼——仍是不见来人。末了，才摆了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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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兴许是落在了福晋屋里，回头我再自个儿找找吧。

【一夜微雨洒庭轩，枯败的梧桐叶落满空阶，清早已很有些秋意。下了衙门归府，梁忠道福晋屋有请，想来左不过又是些家里闲事，去喝上一碗热茶便罢。早前儿听她提了一嘴从山西接过来一位妹妹，既没细想，也未多问，只多双筷子的事儿。这回甫一见着，座前湿漉漉的秋瞳望过来，一双凤眼微挑，却见人生得脸欺腻玉，鬓若浓云，不似施粉黛，一朵白绢花簪在髻间，除此便什么都未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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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碍于福晋在场，人问过安即离了席，再端起手边瓷碗，发觉茶竟已凉了些时候。东院向来没什么大事，只略坐了坐便起身，低头瞧皂靴尖还沾着些湿泥，约莫是雨后行路泥淖，既如此更不妨往后庭再多走两步，脏污的鞋总归是要扔的，然毕竟明湖映天光，方能彻底见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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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什么？【待发话时，已挡住了前路，俯仰一息间，垂目直盯着她肩头新落的残瓣】没人告诉过你，在府里穿孝很不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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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掠去那朵开败的秋海棠，在指尖掐弄着，半身微低，附在人耳边轻道】人家会以为这王府里头死了主子——【的确是美人，诸光诸色，象圭象璧，何况这一身素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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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擘指上的玉扳抵在女人下颚，叫她抬目相对，又叫她挣扎不得，左手却拎起一枚香囊压襟，在半空晃了晃，依稀还能嗅出余香】既然守孝，还带着这个做什么？【宽掌摩挲着细白柔嫩的脸皮直到耳根，停在坠了翠玉环的耳垂下，笑道】也不是很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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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她的手，将那枚香囊压襟合在她掌心，包起拳重重地握了握】在本府住，不能为别人守孝，懂么？

（话音才落，身后询声便起，满腔将息春风瞬时燎原。低身过问安，还未躲过那伸到肩上的一双大手，即又被抵住了下巴。只耳鬓轻触，便教人撩拨得红云浮面气息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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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略侧过头去，浑似猫儿狗儿一般蹭着人。分明是色授魂与，却偏偏故意垂着眼不看他。话中虽是认着错，确确然是半分诚心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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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夫已故，举目无亲，蒙福晋垂怜，留妾于府中暂住，不察冲撞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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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离得极近，他身量又高，整个人被笼他在的荫翳中，温热吐息经由耳廓面颊，沿着脊背顺下，激得人险些站不住。白玉扳指微凉，硌在一双滚烫的交叠掌中。借着手中动作，再与他凑近几分，指头缠着香囊坠着的流苏，并在人手心儿里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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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若不喜欢……妾，脱了便是。

【掌心叫那细白面皮儿蹭的酥痒，人都说女要俏，三分孝，便是不施粉黛不饰裙钗，却也别有一番风情。何况此女直觉非善，也就是福晋心眼实，倒同她赚去顶“垂怜”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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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福晋说你是山西人，山西可是好地方，物阜民丰，连女子都出落的这样水灵，可比江南。【缠指的流苏穗子搔着皮肉，熨帖的气口儿喷薄在胡茬间，先是摘了那朵白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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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晌儿你们祁县的云生班上京，就驻在那广德楼里，本王还去点了轴子，唱的是《两指题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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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的叶罅透下几滴昨夜攒的雨珠，正有一滴坠在我额前，揩指拂了去，亟又捏紧了几根裹藏在流苏穗子里的葱荑】你说，这是唱得哪儿一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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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来叩人门，还要请个“晚节可风”的牌坊，你若是那颜寡妇，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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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东厢的茶品不出其味，当年福晋过门，乃是额娘一手促成，我兄弟三人必要有一者娶她母族之女，费扬古为避着亲上加亲，一早要了大理寺卿的女儿，甘珠尔尚幼，左右不过是落在我这一处，琴瑟和鸣虽说不上，总也算举案齐眉多年。可人心思趣，谁又能喝一辈子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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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折扇一开一阖，擦着她肩角划过一周，扇柄在掌心敲着】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收回了手，只好整以暇看着她】怎么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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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园的花已然开败，肃秋的京畿唯有一树黄木，银杏林远瞧着美，熟透的果实落了地也会臭。杪秋霜露四起，午后园囿仍罩着一层蒙蒙雾霭，台殿琼楼皆隐在愁霾重嶂中，好似阆苑高寒】

（偏过头由着人取下绢花，心下却是不由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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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贵人事忙，许是听差了。妾也是在东四牌楼下大市街长大，与福晋是自幼的玩伴。若说滋养，也该是天子脚下久沐皇恩，多承贵人恩典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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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居晋中不过三载，听不懂什么颜寡妇赵蓉江，更不知什么悬额题旌。既居王府，那，妾这两指如何处置，全凭王爷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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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事轻肆，却偏要拣着守拙之言奉承着人。垂眼瞧着扇边沿着肩角划过，分明无甚逾矩，却勾得人更是心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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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又去牵了那仍滞在他手中的香囊系绳，自然，连着人的手一起。由着腰侧徐徐行至身前，止在襟前右衽的燕子扣上，不再动作，轻咬唇瓣故意再提起他方才那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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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头都教您握坏了，哪里还能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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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花雨细，水树风闲。我原来最是讨厌秋天，可如今，却不尽然。秋色也撩人，气息纠缠间，终是抬眼与他再对上一双眼，嫣然流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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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