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园自有祖父定下的坐诊郎中，而我虽算东家，却不行东家之职，只愿躲在内堂，看着学着，数年下来自有所得。医理精进是其一，观人观心是其二，生死面前诸生百态，常让人生出无端感慨——凡俗似蚍蜉，撼不动生老病死这棵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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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存了这样的心念，常被祖父念叨老成，同是韶龄女子，簪花涂粉，踏青游乐，唯我自拘在满是药草气的医馆，没个活泛模样。今日病案誊写了大半，略微转着腕子想要活动活动筋骨，自制的花草茶已空了大半，打算去楼下抓些回来，研磨再制。医馆不图生意兴隆，但总有熙攘往来，避开旁人往后堂去，却见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坐在其中，似是在等今日坐诊的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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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其姝，仅是侧面的轮廓就透着股秀雅，再瞧衣着，定是出身不凡。祖父奉职内廷，我也曾随他见过不少显贵，眸光略过暗叹这新来的药童不够机灵，亲自倒了盏温热的熟水，端进内堂，冲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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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在等坐诊的郎中？今日略忙了些，先喝口温水润润。（观病讲究望闻问切，来这儿的都或多或少有些不适，是以我们医馆素来不奉茶饮，怕冲撞了什么。可我见这女子气色尚可，便好奇多问了一句）姑娘是为自己求医？还是为家中亲眷代劳？

【百草园中萦绕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药香，淡淡的，并不甚浓郁，也不甚清新，反倒有些略略的苦味儿，眇忽在人的鼻翼两侧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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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簇水格格惯所熟悉的味道，与每日昏晓时分王父的正苑中隐隐递来的香气很是相类。要知素日以器宇不凡自持的睿成亲王，私底下却也是个药裹不离手的秧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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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却并非为王父所来，崇显的天潢贵胄自有殷勤的太医院为他鞍前马后。此时候坐在后堂的一隅，耳际忽刮来阵清越的鹂音，稍掀起眼帘，恰将一双探寻的妙目纳入视野，颇受宠若惊地，迟缓同她递去冁然】多……多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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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言捧过茶盅将温水徐送入口中，余光却不自觉总要往这位年纪相仿的可人儿身上乱瞟】是……是为我家姐姐。【匆匆揭过实际并非是为了含糊她，只是簇水格格的心神俨然被另一处细节所攫取】格格也是这所医馆的郎中麽？好年青、好……

算不得是正经郎中，偶尔坐诊，也都是见些熟客。我不如前头的徐郎中精进，尚还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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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年迈，我虽幼承庭训，但却鲜少正经接诊。京中是非多，达官显贵有趋于祖父的名声寻到方家，可治病这事，华佗扁鹊在世也不能保证人人都可转危为安，我又是女儿家，是以祖父并不愿我成为真正的坐堂大夫。小姑娘面皮薄，一句寻常的问询倒让人局促起来，是我唐突，笑意愈发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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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谢，本也是小童不立事，让姑娘干坐着是我们的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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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是为家中姐姐，心下了然，左不过徐郎中还忙着，便陪她叙叙话，来医馆的都心事重重，为自己，为家人。医者善心，见不得愁苦。敛裙而坐，细细铺开纸张，悬腕研墨，垂眸沉静之态，缓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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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姐姐哪里不适？不若先同我说说，我先记录在册，方便徐郎中问诊，正好也不会耽搁姑娘的时间。她托你来？可是行动业已不便？

【竟果然同是位悬壶济世的大夫，簇水格格于膺中暗自忖度了一番，再抬眼时，望向这位姝丽的眸光中俨然盛满了别样的钦敬，要知我历来对这些独有千秋的方士青眼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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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极小声地，却是句货真价实发自肺腑的褒美】已经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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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燕谈的间隙里，她已经安然端坐在案前，赓而挽袖搦管，漆杆悬停在白宣的一寸之上等俟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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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稍垂下眼睫，对她的细细纠问逐一应对】好像是前儿个染了风寒，先是烧了几日，昨日起便一直咳、总在咳。【一顿】她不敢出门的，总忧心惊扰到旁人。

身有病痛已是难耐，家姊倒是个懂事的，自己不舒服还怕打扰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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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转凉，昼夜冷热差得大，是有些受寒发热犯了咳疾的病患登门，细细记下她说得症状，嘴上不停）可病中理应少忧思，担忧这些只怕对将养不利，其实都能理解的，谁好端端的，愿意生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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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疾不愈，缘由有很多，不见着本人，下的方子也都是中庸惯用的，不晓得能不能治本。）其实能让你姐姐来医馆瞧瞧最好，望闻问切，不见着病患，医者开方总是要中规中矩些的。（许是闺中淑秀，生了病不乐意出门见人也是有的。）又或者，如果府中便利，可请郎中入府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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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抬眸望着小姑娘）近日天凉，生病的人多，姑娘瞧着气色尚好，不过也记得多看顾自己。（想了想，解下自己的荷包，递到小姑娘面前）我祖父研制的乌梅糖，听说是姑奶奶小时候生病不肯喝药，但又怕她食糖过多于病情不利做出来的。乌梅敛肺生津，这糖虽不能治病，但是你家姐姐能吃些压下汤药的苦，你也能吃，正好润润此季的干燥。

【迨聆得“家姊”入耳，许因这叫法实在新奇，簇水格格不觉将眉弓与唇角俱弯弯成细长的月牙儿状，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样的称谓。毕竟，我与描朱姐姐素日情好甚笃，相与起来同亲姊妹无异，何况旁人总会对朱闳王邸内的家事知之甚少，又岂能通晓我是睿成亲王的女儿、且偌大王府中独我一个格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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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并不急着纠正这“无心插柳”的敬呼，只温吞笑附和着】可不呢，谁好端端的，愿意生病呢？【至于郎中过府一事，未免有些迟疑】那百草园的郎中是可入府问诊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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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归身份有差，即便王父、妃母再是宽厚仁慈，即便她与我再是情深似海，每日应接不暇的太医们总不肯为一丫鬟匀出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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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眉苦脸之际，正见一小巧精致的荷包递至眼底】多谢您，那不妨还是先抓些药回去，倘使明儿就大好了呢？

医者行医，自然是借病人的忧难，百草园若是挑拣，倒也不配称作医者了。只是我瞧姑娘衣着，应是贵胄人家的女儿，有些高门于女子来说约束甚严，并非外府之人可以随便问诊的，所以要事先问问姑娘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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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为女子，总是多些体谅，又加上眼前姑娘是个温善脾性，想来家中的姐姐应也是极好的。生来有些个怜悯之心，听她说先开了方子自是不再强求见着那病人，这样受了凉又久咳未愈的，倒也不算疑难杂症，就是缠缠绵绵的，不好根治，反倒累积成大症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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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略开了一方，还不忘叮嘱）回去试两日，若是不曾缓解还是需要让郎中亲自瞧瞧。咳疾不好拖延，延走于肺腑那就更难办了。（想着我并未坐诊，怕前堂药童不知，又怕她再来）我姓方，唤作润枯，润泽的润，枯木的枯，若是你家姐姐吃了药还不好，又或是有所减轻但药都吃完了，你还可来百草园寻我，我虽不坐诊，但总是在的。

【她行事好生谨慎稳妥，温温柔柔的，不骄也不躁，想来便是女夫子常常挂在口边、惯所称颂的闺英典范。她自有她的思量，何况莺闺燕阁中的规矩诚然烦琐森严，历来为我所头疼，我总不好强人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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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小厮业已依照她开的方子抓了药取来。垂眼见她细致用草纸包好，叠成方方正正的形状，再用麻线系上交付到手中，拎起来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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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晓得啦，这种事耽搁不得的，两日毋用我便再来跑一趟，抑或回去商议一下，请郎中过府也无不可。【谈及名讳时，约莫打小上演过多回，倒是很难得的从善如流，不过将姓隐去】我名簇水，花团锦簇的簇，上善若水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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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知后觉取下佩囊，望向她一双写满笑意的眸子，极轻声地】要多少钱呢？

（她说自己唤作簇水，倒觉得这名字同我有些缘分，我二人有草木的繁茂与枯零，亦有水泽的充沛与细润，源同一物，讲的确实两种意态。唤来小药童按着方子抓药，方方正正的一小包，托付的是解救病痛的良剂量，递给簇水姑娘后，见她软糯糯地询问银钱，偏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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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到病除再给钱也无妨，簇水姑娘是个善心人，定不会做下失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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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谨慎，生怕自己的方子并不能快快将她家姐姐的病症治好，再者说，我又不是正经八百的郎中，这几分药钱权当寄于今日相遇的缘分。不过百草园开门做生意，我也不好真断了自家的进项，大行善事，是以才约定了药到病除，如此这银钱我才收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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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罢了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簇水姑娘可不要同外头的人讲，这是你我之间的一个小小的约定，算秘密。

【闻之难免扬眉，掌着佩囊的手杵在半空，里外递过去也不合适、收回似乎也不甚合适。大抵是头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向拘泥陈法的簇水格格又慌了，掩映在两丛月牙楣后的杏眸扑簌闪躲着，口上的喃喃有声印证她内心的惶惶】这……不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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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推脱之后，到底还是盛情难却，只好将佩囊好整以暇地系回腰间】那今日多谢润枯格格了，逾几日病况好转时我会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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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鬓酥酥痒痒的，是她凑至跟前悄声递来的窃窃私语】我会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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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惜别后，终于越出医馆的前门时，漫天的云蒸霞蔚刚好披拂上郡主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