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作为故乡，留不住出走的孩子。仅与同学告别后，男孩收拾好行李，最后一次望向客厅。没有考上大学的兴奋，没有临出门前的嘱咐，连天空都在云层挤压下显得如此压抑。
他关上了房门。
离港口还有一段路程，以前在高中部每天放课时看到的街景，并没有多少变化。不过是少有见到早歺店刚开始将蒸笼上的馒头拿出，街道中心购物广场在营业时间外紧锁大门。
男孩看了看时间：凌晨5点。
透过街道看向东方的海岸线上，鱼肚白同港口开放声响，给岛上居民宣布新一天的到来。
和大多数离岛上学的学长一样，此去一别，在其他长辈的闲聊中，便是多了些“吃不惯”“节省点”“家里希望”等字眼。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学长们离岛前，除了家中便当与超市零食外，总喜欢在街上早歺店买多两个饭团带走，还说着什么“不想忘记家乡。”之类的话语。
想想倒也挺对，“买两个尝尝？”念头带着脚步停下，早歺店已躲在了路程后边。淡淡的蒸汽香味勾着男孩转身，充足的零钱也已经让他在准备离岛前大肆购物了一番。
时间很早，不过，现在回头看，好像能看到家？
街灯开始熄灭，道路上出现了一辆行驶的汽车，男孩等到绿灯，快步通过了商业街，消失在拐角处，只剩下车灯拉着他的影子。
候船室放在平时，座位上总该有着不少游客等着乘船。不过现在，只有墙上的大钟寂寥的为一位男孩报时。“比预想的还提前了三分钟到？”男孩咬了一口昨天买的面包，就这样一直坐着。等到了云层终于在重压下下起了雨，等到了与他一起的最后一批登船客，等到了广播声中传来一句：
“开往东京，开往东京。由神津岛开往东京的***号客船现在开始检票，请各位登船乘客有序在登船口等待身份核实……”
码头上海浪不算大，伴着海风，船客们闻到了海面捎来的海咸味。下着雨，身份核实通过，男孩在进入船舱前，打在过道上的雨滴溅到了他鼻前。
随手一擦，穿过公共休息区，在房间里安顿下来后，透过并不算大的窗户，岸边正在缓慢向后退。男孩轻点着鼻尖，那儿有一块肤色更深的，愈合的伤口。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去往东京。
三年前逃上去往东京的船时，小包里买完票后仅剩的生活费成为了他唯一的支柱。惊魂未定的男孩直到在窗户上看不到海岸线后，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拿出一本逃跑时随手拿走的书籍。
那是《麦田里的守望者》。
有心在读么？答案大概是否定的。男孩身上传来阵阵疼痛，旧伤口还未结痂，新伤口已经贴上了创可贴。在岛上那四方容器内，起码有着淋浴室可以洗掉疼痛，可是这里有什么？
越靠近东京，窗外天色越发阴沉，磅礴海面上，只有一叶正驶向雨云内的客船。广播时不时播放着“回到客舱”内的紧急提醒，待在甲板上的乘客开始回到船内。除了……
他想到了什么，跑出了休息区，说着“借过”，挤向反方向的人流。
前半夜失眠让男孩整理好房间后就躺在床上，鼓囊的背包放在床边，男孩找到了他在高中部一直没曾读完的书，不过没读几页便昏沉睡去。再次醒来后，手指作为书签，让书页卡在了这本书的尾页，他看了许久的故事迎来了尾声。
滴答滴答，是甲板上传来的落雨声。男孩简单解决了一顿午餐，坐在公共休息区里。与其他乘客主动找话搭理别人，混个熟不一样，男孩望向东京方向的一扇窗户：云层不深。但，看这厚度，雨是不是从未停止过？
不过比起三年前的逃离，现在这场雨，放在当时，可真是小太多了。

人流不多，男孩护着伤口，跑到了栏杆上。趁着下雨前，迈出了走向甲板的最后一步。先是一滴，然后——
大雨倾盆而至。
不想逃避，冷水浇在身上，男孩一阵冷颤，但也仅是如此。即将到来的夏季，海面上没有刮起多猛烈的海风。寒意替代了疼痛，和伤口一同洗刷掉的，还有男孩登船前许多糟糕透顶的回忆。
客船还在前进，天空依旧哭泣，只有暴雨戛然而止，甲板上不再传出雨声。不同于小岛上的异常天气让男孩抬头看向云层。
继续落雨的高度上，是一个积攒了不少雨水的水池。而现在，它好像在下降？
驶离了神津岛，刚登船时下起的雨小了不少。吃过午饭没有倦意，与三年前不同，男孩收起了初淋雨时的好奇与苦涩，在栏杆旁走走停停。
一架纸飞机落在脚边，男孩捡起来：与高中里同学们折的不同，卷起的翼翅减少了飞出去的速度，取而代之的是更长的滑翔距离。跟着纸飞机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对母子。
孩子接过纸飞机就要离开，母亲只好善意提醒了他少了些什么。男孩看着母子，想起出发前并没有向长辈告别，不过和眼前和蔼可亲的二人相比，母亲脸上发自真诚的笑容，自己又是多久没看到过了呢？
揉着结疤的伤口，男孩听到一声，“哥……哥哥，谢谢。”孩子声音十分稚嫩。日语尚未熟练，母亲先教会了孩子礼仪。
“你可以叫我帆高哥哥，森岛帆高。”男孩掩盖不住喜欢小孩的心情，就着孩子递过来的纸飞机，蹲了下来。
一阵波浪掠过，客船轻微摇晃了一下，不至让人站不稳，更不会像三年前一样，有将客船差点倾倒的降水落下。
有些伤口还在缓缓渗血，不过下一秒帆高就被完全浸在了水中，压力一下子将船前半边没到了水面下。水散向四周，带着帆高，试图将他拖向水中。
好在一位大叔拉住了帆高，作为感激，帆高在自动售卖机前买了一杯啤酒后，又少了几百日元。
啤酒价格不知何时涨价到了4位数，不过帆高寻找的并不是它。两张1000面值纸币进到了售卖机中，换来的是不少的零钱和两瓶酸奶。帆高拧开盖子，将一瓶顺着桌子移到了小孩面前，“常温的。”
“去东京干什么呢？”
“暑假放早了，想趁机去东京玩一下。”三年前，这是换了身衣服的帆高给大叔的答案。有点虚伪，有些心存侥幸。
“去见一位好久没见的朋友……女朋友？”帆高最后顿了顿，最后几字说出的声音很小，孩子母亲没有听清，一味在为他祝贺着，直到孩子趴在窗边看到了登岸的港口。
孩子一声稚嫩的声音盖过了帆高依然紧张的答案，不过这次，不再是虚伪。帆高的随身挎包中，也有着能让他说出肯定的信物。“阳菜，天还在下雨，你肯定还在东京，是吧？”
临走前，帆高在过道上又看到了孩子飞出的纸飞机：先是拼尽一切一飞升天，而后调整姿态，凭借着翼翅慢慢滑翔，降落在港口上。
帆高第二次踏上了东京，和第一次不同，这次，对他来说，更像是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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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