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醒来已是日落。
村子空气好，能见度高，我望着半透明的月亮挂在明晃晃的天上，脑子有些发懵。
在地底恨不得时时看见天空，好知道自己离地面不远。
现在抬头就能看见日月星辰，倒觉得恍如隔世。
我坐起来，一条薄被从身上滑落。
转头一看，张起灵不在。
我咳嗽两声捡起薄被。
雨村早晚温差大，凉嗖嗖的。
张起灵在厨房炒菜。
“小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早上喷的杀虫剂，现在得通风……哟，你开窗了啊。”我端了杯水倚在门口，探头看他背影。
“做饭，三小时前开窗。”
空气里好像残留着蚊香味道，我忍不住咳了起来。
“你出去，在外面吃。”张起灵回头，举着冒烟的锅铲淡淡地说。
我哦了一声，把折叠桌搬了出去。
张起灵的厨艺在我的影响下日益提高。
至少今天的香干炒肉和白菜汤挺成功。
胖子回来我得跟他炫耀。
“豆腐干是王大娘送的？”
“嗯。”
“她怎么又送东西。”
“找狗。”
“她家狗又跑丢啦？”
“在树上。”
“又是隔壁养殖场的天鹅撵的？”
“嗯。”
“这个月第三次了吧？”
“四次。”
我笑到被口水呛住喉咙。
又是一阵咳嗽。
张起灵放下碗，看着我用汤把咳嗽压了下去。
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我摆摆手：“没事儿，不注意被呛到了。”
“明天和我出去。”张起灵平静地说。
“去哪？”
“山里。”
“巡山带我？”
“嗯。”
“我可跟不上你的速度。”
“没事。”
“我等你。”
第二天一大早，我叼着牙刷找登山杖。
想想也是好笑，几年前雪山峡谷满世界跑，哪里用过这玩意儿。
这根还是去年黎簇送的。
“吴老板您年纪到了，用这个爬山不容易摔。”
黎簇当时笑得贱兮兮，被我用登山杖抽得满屋乱窜，之后扔在墙角落灰。
现在倒是用上了。
我背着包，握着登山杖，仿佛徒步旅行的驴友。
屋里没开灯，张起灵抱着长刀靠在门口望天，侧脸像镶金边的日照雪山。
我有一瞬间慌乱，怕他就这样消失不见。
我快步朝他走过去，他转头看向我，递给我一袋小笼包。
拎着还冒烟火气的塑料袋，我松了口气。
“这些不用带。”
“啊？哦。”闻言，我把背包扔在一边。
但还是拿着登山杖。
我怕我爬不上去。

（三）
越往山里走，植被越密集。
渐渐地，阳光被遮天蔽日的枝叶遮盖。
应该是为了迁就我，张起灵选的路很稳。他走在我前面，只快我一步。
一路上，除了我时不时咳嗽，我们都没说话。
张起灵偶尔摘几个野果递给我。
没有胖子时，我和他中间仿佛隔了层玻璃。
“小心。”他扶了神游的我一把。
路越来越不好走，各种树木的枝丫虬节交错，但能容一人通过。
看得出他经常来这里。
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一个精灵邀请人类参观他在森林的住所。
我杵着登山杖，呼吸像破风箱来回拉扯。虽然一直坚持锻炼，但还是比不上从前实战的日子。
特别是确诊后。
好想抽根烟。
可惜张起灵和胖子管我管得紧，别说抽烟，方圆十里的小卖铺见到我都要摇头赶人。
我从兜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含在嘴里。
张起灵在前方站定，转身看着我。
“怎么了？”我又摸出一颗糖，鬼使神差剥开糖衣塞到他嘴里。
有光从他眼里一闪而过，快得像是我的错觉。
“要爬树，我背你。”
“不不不，我自己可以，我……”
无视我满脸的震惊，他扔开我手里的登山杖，转身蹲在我面前，示意我上来。
我看了看面前四五人才能合抱的树，又看了看蹲下的张起灵，再看了看地上的登山杖，神情恍惚地妥协。
“小哥，你怎么不告诉我要爬树，我好准备工具。”
我束手束脚勾在他身上，僵硬得像陶俑。
“不用。”
张起灵把刀插进树干做支点，向上的速度很快，可以说如履平地。
我把脸靠在他背上，看他上下左右腾挪，透过衣服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
麒麟纹身应该显出来了吧？
我的脸被他的体温烫红，忍不住偏过头看四周风景。
“到了。”他背着我跳到一块石头上，轻轻把我放了下来。
原来树顶上面是崖壁。
向上望是嶙峋怪石，向下望是万千树木蔓延生长。有风略过，没入这片山林，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
“一览众山小，真壮观。”我不禁感叹。
张起灵没说话，递给我一个果子，转身带我走进一个洞穴。
洞穴居然在墙上凿了一张石床，一个石灯，洞穴中间还有个水池。
张起灵走到池边脱下衣服，麒麟站在他肩上，好似腾空而起。
我尴尬地移开视线，走到墙边咬住大拇指，假装研究石灯。
身后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眼神飘忽，不知道该看哪里。
“你不洗吗？”张起灵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身正要答话，看见他裸着上身，立马偏头看向石灯。
“我在研究这个灯，它好像，好像是宋代。”
“这洞穴年代还挺久远。”
张起灵向我走来，我愈发语无伦次。
“可……可能是南宋。”
他走到我面前，眉眼深深地望着我。
他抬起双手，用一个近乎拥抱的方式，点燃了我身后的石灯。
当他撤后半步再看向我，我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
“是南宋。”他说。
我心底突然涌上一股羞耻。
他**的，我在害羞什么，娘们唧唧的。

（四）
我和张起灵躺在石床上。昏黄的蜡烛只能照亮这处凹陷。四周一切隐入黑暗，万籁俱寂，只有我们的呼吸相互交缠。
我发现这气氛很适合交代些什么。
我不想说我，不敢问他，只能说胖子。
“小哥，天气热没什么生意，胖子囤的菜送些给邻居吧。”
“嗯。”
“厨房还是得装空调，每次胖子炒完菜一身汗。”
“嗯。”
“去年你酿的酒还剩几瓶，趁胖子不在，咱回去全喝了。”
“好。”
“胖子背着我们在房间给云彩立了个牌位，我怕他心里不舒服，你多看着点他，别让他犯傻。”
“……”
最后，我艰难开口。
“让小花给店里搞个扫码点单软件，以后你们就不用手动记账了。”
身边人呼吸一滞，沉默良久，有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在青铜门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清醒的时间很少。”
这是张起灵第一次主动谈及青铜门，我抿了抿嘴唇。
“在我清醒的时候，除了无边际的黑暗，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好几次差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怎么来，到哪去，要做什么。”
“直到有一次，我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他问我为什么不肯放弃。我问他，我要放弃什么，他却不肯回答我。”
“从长白山出来，我去了一次吉拉寺。”
“我问老喇嘛，有一样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失去记忆也不肯放弃。”
“那好像是一个名字。”
“老喇嘛说，诸比丘，云何名为爱念处？诸比丘，此爱念处，略有三种。云何为三？谓爱念于自、爱念于他、爱念二者。诸比丘，若比丘于此三种爱念处，心善观察，如实了知，是名比丘观察爱念处。”
我抬手挡住眼睛。
“可我不是喇嘛，更不是佛陀。”
他的手穿过盖在我身上的外套，和我十指相扣。
“也许有一天，我会再一次失去记忆。没有来处，没有去路。”
“那时候，我只记得一个名字。”
张起灵把我拥入怀中，额头抵住我的头顶。
“吴邪。”
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吴邪。”
“嗯。”
“吴邪，我不想失去最后的记忆。”
“嗯。”
“吴邪，再陪陪我吧。”
“好。”
以下是爱情动作戏份但我没写出来，所以看热度在老福特待续吧……

黎簇没在登山杖做手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