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2009.11 总第33期 P105 《两小闲无猜》

你说呢，XW。
     你唱歌爆好听。自己在学校组了乐队，主唱兼吉他手。
暑假突然想学吉他，于是找到你。你豪爽地说，“来我家～！”于是我隔天借了把吉他，开始频繁地扛着它顶着酷暑、每天转两趟车去你家。你总是在我已经到了你家小区门口时才起床，所以每次敲门时，闪现在门口的，总是你刚洗漱完的湿漉漉刘海和咧开嘴笑的大门牙。这时候一般是9点多，你妈妈上班了家里没人。进了屋，你把空调打开，从冰箱里给我拿冰牛奶。我把顺路捎来的早餐放在桌子上，你边吃边看电视，“来把昨天教你的弹一遍听听。”
     其实你是个很棒的老师，会不厌其烦地跟我讲最基本的乐理知识以及膨胀我无谓的自信。比如，我右手拨弦老搭拉到好几根，你说：“没关系，我那时候学了半个月还弄不清到底哪个手指控制哪根呢。”左手摁不紧所以弹出来的音色非常难听，你说：没关系，你手太嫩了“……最后在你好脾气的纵容下，我学了一个月只会弹哆来咪发唆。
     大部分时间我怂恿着你，“弹这个我听！”
    “那好吧，”推托两下还是拗不过我，你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吉他来，“说好只弹这一曲，弹完了你练习。”于是你从9点多弹到中午饭时间，再弹到我回家。稍微给点鼓励，你就非常high。你是这样可爱单纯的人。
     我一早就无心向学，谁要去学把手指摁出茧来的吉他，听你弹弹就好啦。
     后来开学，我把用手机录得一段简易视频给室友看。背景是衣柜，你穿着横条纹T恤，正低着头闭着眼弹唱Don Mclean《And I love You So》的高潮，非常沉醉。唱完后对着镜头傻气地呆滞了片刻，认真用手把刘海整个翻起来露出额头，“这是猫王时代的老情歌”
     她们说你的声音简直太完美了。有上世纪美国乡村音乐的感觉，很西式。当然，紧接着下一句重点是，你很英俊。
     我得瑟死了，因为你是我发小。


现在已经是初秋。我皮肤变得很干，尤其是手肘和膝盖的部位，稍稍划一道就会有一条白印子。蚊子还是有的，只是它们再也不像夏天那样鼓鼓囊囊、嚣张跋扈的模样，变得非常迟钝。有一次，我看着一只蚊子摇摇欲坠地从眼前飞过，它像喝醉酒的人那样连直线也飞不好，我恨不得用手指戳着它飞。最后伸手拍死了它，惊诧它竟然瘦骨嶙峋，干瘪得一丁点血都没有。时间是个大骗子，总是迅猛又寂静地推搡着我们往前走，一转身被这么一大段距离吓到。
     就像，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从没想过会像如今这样要好，你还同我尴尬地陌生着。
     我曾一度绝望地认为，你肯定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和我来往了。因为即使我对咱俩小时候的感情再心心念念，你耶还是冷面相迎。
     那个时候，和妈妈一起看了部中央六套下午档的电影，郭富城主演的《父子》。妈妈说：“里面的儿子多像小时候的XW呀，机灵漂亮，可惜那么可怜。”机灵漂亮，那么可怜。——中间是转折语气的连接词“可惜”，带着惋惜的情绪。
     因为这部不够温情的电影，想到了曾经“机灵漂亮”的你。可以用美妙的青梅竹马来形容彼此之间关系。却由你父母离异、突然搬家、父亲入狱、家庭落败这样的关键词，交汇成了跌宕起伏的桥段。为你的年少成长历程，添上了隆重悲情的一笔。于是变成，用“那么可怜”首位的结局。
     与之相呼应的是，即便你搬家后的第六年我们在相同的高中重逢，你也丝毫不愿理睬我。像是从来不曾认识的人，佯装不认识我，听到别人唤我名字扭头望向别处。
     中间空白的六年，变成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断层，无法跨越。


印象最深刻是你说：“以前都以为海是很浪漫的东西。完全错误。当我真的面对夜色降临的黑色大海时，发自内心恐惧，自己太渺小了。”你还说很喜欢《海上钢琴师》，不能忘记1900站在甲板上自言自语：“why?why?why?”
     当然，1900还说，人生不合口味，既然不愿意接受，就不必强迫自己。
     他说，走自己想走的路，哪怕前面是世界尽头。
     他说，这个城市什么都有就是没尽头。世界，也没有尽头。
     “你小时候扎两个辫子。”
      “你用左手写字，画画得可好了。”
     “还喜欢穿红毛衣，红色搭扣皮鞋。”
      “经常嘴一撅就翻脸了。”
      “有一次要是掉到家里，是从你们家阳台掉下绳索拿出来的。”
      原来你统统都记得。六年来头次把话匣子打开，畅快地聊天壤我有点感动。我会觉得这个有关青梅竹马的故事，我花了几十年来铺垫情节，悬念在历经波折之后，终于在那一刻落地。其中的辛酸委屈只有我一个人承担，而最后的幸福满溢自然也由我一人享受。
     紧接着的寒假，你邀请我、你死党李小龙一起去黄山。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四处借钱凑足了旅费。虽然后来的一整个学期我都在还债的噩梦中度过，虽然黄山这种乍一听硬邦邦的地方对我一丁点吸引力也没有（还是寒风刺骨的冬季！）。并且，不解风情的你和不得要领的李小龙，在爬山时以侠客的阵脚和速度很high地飞上飞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跟着的是一个负重的女人。尤其是当导游说：“山脚到1500米的海拔，你们可以选择乘坐电缆或者步行。不过，计划步行的旅客请注意，这是猴子最容易出现的海拔段，猴子伤人的事件从前经常发生。出于安全考虑，请旅客慎重决定。”言下之意，“都给我坐电缆！”——你说，旅客坐电缆，导游可以拿提成，所以他才那么说。接着你大叫：“噢，很好！我就是要碰猴子才来黄山的！”大步流星地带领我们走入山中。
      事件证明，你是对的。爬山途中我们死活也没遇见半只猴子，而我……也的确走得死了又活，体力不支累得活了又死。你们俩！完全不懂怜香惜玉！不等我！所以到达山顶前，我一直闷闷不乐的原因你肯定不知道。不过我猜大半可能是，一直蹦蹦跳跳的你压根就没注意到我闷闷不乐！
     最终，站在山顶和你们迎来落日的那一刻，我怨念立马统统退散了。
     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我们，正好赶上了落日事件。底下的山峰像重叠的屏障只剩下轮廓线。深深浅浅的奶黄、绯红、绛紫、宝蓝，浑然天成的层层铺展，纵横交错，被晚霞染上浓墨重彩的绯红。远处的地平线入薄薄刀锋，利落地切开天空和地面。而背景是靛蓝与漆黑调和的天空，像质地通透的玻璃。夕阳无限温柔，优雅妩媚。


语言如此匮乏。我们仨愣住，早已哑然。
     我想，如果不是跟着你，换做其他任何男生或女生做伴，一定会在旅途中因休息而浪费时间，最终错过太阳下山的震撼瞬间。又或者，和其他旅客一样坐电缆上山顶，早早抵达百无聊赖，从而失了千辛万苦抵达时气喘吁吁的尽兴，面对美好景致的惊喜也减掉大半。
     第二天看日出，也是你一掌把我拍醒的。匆匆裹了大衣，睡眼惺忪地跟了你和李小龙踏出酒店。我们坐在栏杆边，光和影调和得清浅金光，将我们温柔笼罩。像是跋山涉水后穿越地平线，坐在晨光熹微的天边。我们像三个经历了生死患难的挚友。那一刻，我有种升华到人生定义的微妙干。
     心想，我无法不遇见你。
      在回程的火车上，由于赶上春运高峰，我们不得已站在车厢里同人机来就。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动也不能动只能干瞪眼，无聊也无奈。你见不远处有个坐着的人，学生模样，带了个笔记本。你使劲挤过去，招手示意我们跟着你。
     “兄弟你本子是明基的吧。”
      “有没有什么好电影，来一起分享下。”
      估计在火车上这样恬不知耻搭讪的人，只有XW你了。而那人居然也非常大方地开始在硬盘里找起来，没有翻白眼或者不理睬之后，两部动作喜剧片，让我们仨无聊至死的几个小时瞬间充实起来。
     这让我想起后来寒假某个喝酒的饭局。
     你到达包厢，扫视了两桌人才知道，这里除了我和主人，你谁也不认识。而作为女生，我埋头吃饭就好。你却可能要和一桌子不认识的男人拼酒，你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坐下来后低头发短信。我觉得蹊跷，偷偷瞟了你一眼。过了没五分钟，你接到一个电话，鲤鱼打挺地弹起来。
     “什么！喝到胃出血？！”
      房里的每个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盯着你。而你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焦虑申请。
     “他妈个蠢猪，哪个医院，等着！老子给你送钱！”继而忧愁地扫视在场每个人，转身对主任说，“真对不住啊，我兄弟喝出了毛病。今天不能陪你喝这局了，来我先敬你一杯。”
     我“噗”的差点喷出口里的银耳汤。
     这样的场景在电影里看看就行了，居然真的被你搬到现实中来——你真敢演。果然过了不到一分钟，收到你的短信，“临走时看到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果然只有你知道真相……”
     你看你，永远洒脱又狂妄。浑身匪气。


END
打开车窗 我看见满眼的金色阳光
迎面吹的风 狠狠拍着脸来自公路左边的海洋
口中唠叨的过往 不痛不痒全弹进烟灰缸
你的我的青春期 竟然如此漫长
你看这世界 多荒唐
我想我困了 如果生活只能是这样
嘿！我真的就要走了 哪怕一路跌跌又撞撞
吉他和梦想 啤酒和死党
反正绝对离开 这个鬼地方
去发光


本文是取自 野象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