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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借花: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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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嫡,女尊,谁也不能阻止我要活!!


IP属地:重庆1楼2024-10-07 15:32回复
    长孙借花
    第一天的时候,借花坐在一张缠花椅上,两部淇澳茂竹的绣帘纷纷从她的裙摆外打开,门外随侍的小童透过一张金漆屏,隐约可看到无私的广殿纤埃,长永的藻花悬蒂,不巧的是随后圣哲文质的书架遮去了主人的一小半张脸,并不知道她的视线将投放在哪里,于是抱画的书童只能从玄化的清风中遐想到夏至,行云,荫翳的冰室,墱流的水融,再听到她轻呼绿芰凌波、搴舟中流,此刻正是吴歌无陂。第二天的时候,借花站在一张金漆屏前,日光从檀花窗的缝隙里打过来,路过了一张青板瓦,兰渚上的活水从屏画间悠悠欸乃,华山上的鱼龟从绮霞里汤汤奔搏,她忽然对身边的小童说:唉,怎样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呢,如果我要得到它,是否可以用我无垠的财富,海量的珍宝,以及无数雪白的金银地契使他臣服归顺?小童十分新奇地反问:那您又为什么需要得到他们的同意呢?第三天的时候,借花蹲在一面青板瓦外,周围团花、金藻、瑗翡交相辉映在帝乡和故州的在水一方,她忽然又对身后百无聊赖的小童提问:它们真是过分啊,朱钗不肯让它们为我稽首,羽衣不能让它们为我展颜,山水精罗,烟雨璧冠,它们还想要什么呢!小童竟然笑开了,将这位长孙小姐拉进内室,又关闭了这扇四色金漆的屏风。于是第四天之后,长孙借花醉卧在原本属于长孙交的车驾上,泰然地抱住一盆黄色的仙人掌:仙人掌呀仙人掌,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出花呢。


    IP属地:重庆2楼2024-10-07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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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临流
      须知冷月无声,波心微荡,踏遍二十四桥,亦难寻豆蔻词工。是久忆往昔,岁月如流,洛阳城又现章台柳,听凭东风西风、南风北风,你只见,红药前,有人折红药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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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我们唯有在一段悄静之后的劲风才能为你我当时送来一场惹人心动的波颤,是以借花的靴子很轻,山水绢罗无声地踩过了行宫的每一环石桥,她跑得也很快,身后的小童捧着绸衣追不上她的一片发尾,她忽然转过最后一面园圃,甚至没有回身,便挥退了接踵的年轻小童。她自己一个人走过来,慢慢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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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临流
      比山海还要厚重的花瓣轻落在他的面中,盖住眸底宏伟的雕梁;比云霞还要庞大的叶脉缠绕住他的手指,束缚骨节的行动;一枝红药栽种于土里,一位少年屹立在树旁。他的容貌冷峻,神色淡然,似乎连呼吸都太过清浅。倘若再近些,再近些,你便能看到两片薄红的嘴唇翕动,你听见来自久远记忆中的声响:“相……”他在你的面前竟然无法陈述其词,悲哀的神色已经漫上了他的瞳孔,随之到来依旧是熟悉的腔调:“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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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借花九岁的时候,长孙交要离开燕京,借花哭得很难受,回鹘的桃帽很重,也很扎手,长孙交将她抱起来哄的时候她不小心扬翻了这顶陌生的毛帽——但我们要知道,长孙交从来不会对借花发脾气,一切微尘的静止只是因为借花突然在毡帽的触感下明白:帽子掉了可以捡起来,长孙交也会回来。园圃的布局容易让她回到燕京长孙府,她记得她再往前一步就会踩到一株新的红药,花瓣的粉碎往往不可避免地等同光阴的飞湍......不过为什么光阴湍急不可追回,不过为什么花落碎身不可顾忆?借花绕过那株纤弱的红芍药向前,连城的绸罗拂过它的花药,将足以千金一注的光阴追回,足以穷奢挥霍的花瓣复生,现在红药是红药,少年是少年:“相临流。”借花的声音在黑重的夜里无端有些清脆了,她又说:“陛下会允许你偷偷跑出来吗?殿下,相临流殿下。您也是行宫里很尊贵的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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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临流
      殿下。呵,殿下——这实在不是一个多好的称呼。北地皇宫里的公主郡主县主被称作殿下,那是因为她们生来就有与之匹配的汩汩鲜血;深院青墙后的中君侧君被称作殿下,那是因为他们主动或被动地抛弃掉了原本畅快的自由与生命;而相临流也被长孙机称作殿下,这又是什么缘故呢?如果血脉赋予权利,那么现今他的随意走动、随心相见是什么所赋予的?那么长孙机,这个众所周知的女帝血脉为何不被冠之以殿下。如此可见,殿下二字实在太重,也实在太轻啊。相临流说:“不要这样称呼我。”我并不属于「殿下」,也并不尊贵,更不是谁的附庸。现在,此时,月光照耀下的这一刻里,相临流只是相临流,他只是他,“长孙借花,多年后与我相见的第一面,你就要说这样扫兴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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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这样无措的神情竟然会出现在借花的身上。当我们理解无措的时候请先回到那个泱泱车驾的帷帘之后,长孙小姐为了让一颗已近枯萎的仙人掌开花,对它承诺恩赐无尽的财宝,悦耳的钟笙,临近的小童们笑声中传来叹气又宠溺的风味:小姐,枯萎的仙人掌不能开花了,即使你日夜不停对它施加黄金的雨水也不够使它开花,如果一定需要,请让交君来吧,请他带来塞外的石渠,远游的苍耳,它们一定要比希求仙人掌开花实际太多。这个时候就好比借花正拒绝了这些小童的提议,打算独自守护着开花的季候,却被一位不留神的小贩打翻了名为等候的土壤,只不过借花没有生气,也没有沮丧,灰土和裙摆隔得很近,借花慢慢蹲下去捧起渗水根茎的动作逐渐与飞光的时岁连通,这件事情仿佛就发生在当下,长孙借花完全没有任何追怀缅忆的神色,她只想对小童说:换一个青色的花盆好吗?她只想对相临流说:“那么怎样可以使你开心起来呢?相公子,我也隔了好久,好久好久的光阴才又可以见到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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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临流
      开心的这个词语离他实在太远太远了。相临流早已回忆不清过往的岁月,追溯不回旧日的时光,可那些又的的确确地真实发生过啊!即使史书不会耗费几点笔墨用以记载,即使坊间不会让传奇的故事永远流传,即使如痴如醉的乐调悄然流逝,即使缤纷飞扬的颜料几近干涸,即使即使,即使相临流需要特别特别艰难地才能向长孙借花开口。可是当一角明纸被掀起,无论是火光还是月光还是日光,抑或目光,就都可以溜过去了:“只要,只要相临流都能每天见到借花就好了啊。”直至我们生命消亡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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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长孙府远在燕京的含光门之外,借花不爱出门,陪伴她长大的,只有坊间一棵尚还丰茂的垂柳,不过如果这能有人陪借花一起长大,就会知道她其实很喜欢养花。丁香、蔷薇,美则美矣,汁液糊开满手,侥幸滴落下去,就会得到一件紫红色花团的新衣;蓼蓝、杏花,它们的花朵太微小了,不用等到摧折的冬天,光是一场春雨就足够使它们死亡;所以借花喜欢思而艰难、得来不易的花。譬如那株仙人掌。养好一朵花需要直到它们死亡,于是那株仙人掌一直在借花的手中,从浅绿到深绿,从蓬勃到枯萎。她想:花是我祈求它盛开的,于是它的诞生或是死亡都理所当然地冠给了长孙借花,这像是一场无形的枷锁,那要是它一直不开花呢?借花听到自己这么问,随后她又回答:我真的需要它盛开吗?假使开花是世人对美丽的注释,那么凋萎是美丽、折断是美丽、从不盛开也是一种美丽。她捧起时光旧壤的手现在拂到了相临流的两颊,也像是捧起了一朵无谓开花与否的注释:“当然会。你看到了吗,我乘坐的是长孙交的车驾,长孙交原本不让我来洛阳,但我一定要来。我很少出门,很少向任何人索要什么,原来这一次就注定是我们相遇的前因了。”
      ——


      IP属地:重庆3楼2024-10-07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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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这些地方太复杂了。我们根本无从知道一贞桥下的流水到底曲径通幽到哪座曾经隐秘但无比奇美的王朝,水石相激的琅琅声破开了光阴之化沙,星斗离奇地从拱桥上流动下去,偶尔会被走进这里的猎奇生人身上的烟罗所捕获,但水波之所以炼彩,无非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能留住它们的色彩,不能使它们受训,不能使它们动心,不能使它们情之所钟而太上忘情。静水的名字起得也很不好,这位来自燕京的,也许在洛阳久住过的长孙小姐开始挑剔起石碑上的篆迹:起笔太挑,沸反狂舞,提腕的博士们傲气到自比洛阳纸贵,水是流动的,星是流动的,走过这里的曲曲折折、山山水水的烟罗绣履也是流动的,静彼的大约只有此刻面朝着借花的石碑,它的背后遥遥指往着三分明月夜的方向。长孙借花靠在石碑上,这是唯一一道三岔的分口:“杨瑨,天下三分明月夜,还有一分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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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他和长孙止于纸笔的交情,此时没什么可传奇的,能说的都写了,剩下的都是不能写,或是说了也徒增无用喟叹的。两人的步履相去不远,等她,看她,一些状似很谦逊有礼的行为都漫不经心地缀在长孙的影子后面,“天下二分,既然这里未曾有天下,那么余下的一分,哪里都可以是。”杨瑨的眼睛眯了起来,在她俯身一看,未曾靠上之前,那百步穿杨,力握千钧的手掌已拂过碑文上的铁画银钩,才与她的衣鬓擦过,他又说道:“或许女君问的,就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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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这里的草绒不知道被哪位公主的仪仗驾临过,它们俱皆伏道抢拜在小路两侧,借花在岔路上回望过去,竟然有些不知道它们一路通往的到底是哪一条惊惧而堂皇,怯懦又曲折的道路:“不。其实我很少确认过什么事,因为我的父亲有着这个朝代无可匹敌的财富,我的母亲有着这个朝代不容置疑的辞令,它们不足以困摄我的心神,固封我的情思,所以这些后果或是前因都可以如同潮水一样从我的躯体上逝去,飞花无痕。可是现在我想问你,这里不可以有天下吗?”借花身上所着的杂裾有些太长,所以这些草针在她动步之间也如同潮水一样向她涌来,她此刻竟然后退了一步。在三岔路,在明月夜,在神都之外:“你要去哪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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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天下,这两个字使杨瑨陷入一种剔透、晶莹的回忆里。洺州的日子要过得慢一些,时不时传来的敕令,很容易中断他和军师谈到国朝北面的情况,例行恭维地写一些公文,写一些江山永固,万岁千秋。这份雄心,皇帝有,皇帝的臣子也有,但皇帝不在乎,皇帝的臣子就继续上书:在这个秋天的午后,我很期待陛下与亲营前往洺州,洺州能够时不时地为您带来一些新鲜的,被万民仰赖的东西,不仅仅是我在奏报中写的那样。这样的日子在今年戛然而止,草肥马瘦的时候,他被传召去燕京,又跟着拥扈王公的车马回到洛阳,杨瑨是主帅,但在这里他没有什么收拾指挥的人,顶多有一些朝野旧友,站在这里,也看着天下。他听不明白那些很有禅思的话,等他抽神而出时,很轻松地笑笑,把手递给长在野草荒蔓的长孙借花,说:虽然我不懂天下,不过在洛阳待久了,哪里是行路,哪里是车道,还是能分清的。这样的话,我父亲去世那一年,陛下也问过,陛下指了指坤舆图上的洺州,那我就向北去,驱除鞑靼。杨瑨又问:“天下之大,洛阳之深,长孙姑娘想好要去哪个方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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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而借花理解天下的时刻,就是借花在十二日酬杯的夜间,杨嫒说她曾久居过宫中,借花说这座优奥的宫廷,她从不曾拥有自由来去的权力;而借花理解天下的时刻,也是十二日夜间,伤婉和遗憾尝试着将借花若出其中在定论血脉,搏缠正统的臣臣附和中,借花却出人意料地回头迥望到燕京外田野的四时,想到那些持稻欣然的农户,想到鸢飞叶落,日月生长,它们农忙而来,盛获而去。其实她远称不上是一位商人,不过在她最博学敏思的阶段是一位尚算成功的商人来启发她的,长孙交说:我不会教你趋利而来、操奇计赢,以为身怀宝物就足够坐地裹足了,真正的财富是流动的。你在哪儿,它就会去哪儿。借花于是又低头看了看环抱他们的流动的静水,直至现在这条静水的源头还没有被揭开那层通晓天然的面纱,借花忽然问:“是的。杨瑨是一位很忠诚的臣吏。陛下信手的方向就成为了你矢志的承诺,只是我没有想通,你仍然会受到这份舆图所带来的圣威的驱使吗?陛下可以让你做任何事,但这里没有一个人是陛下。”父亲明明说,待价而沽,奇货不可居。但借花一遍又一遍说:父亲啊,可是杨瑨向前、向我伸来的手心无不谄动着珍宝最动人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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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那种恶劣、负面的特质渐渐被某种事务洗练,他抬起眼帘,尖锐而失真地望着长孙借花,握住的手掌虎口蹭了蹭,像是刻意地用皮肤抓挠着某种光滑的金属,像是,握住了一把剑。
        杨瑨那张由于故作温顺而显得乏味的面孔忽然变得生动起来,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新鲜的力气,一点血,一点穿肠的酒——不过是恰逢节令,皇帝宴饮,兵不血刃地折辱诸臣,使他们骑马经过面前,比试健武的、文弱的身体。这样危险的眼神转瞬即逝,在深褐色的瞳仁里形成了一道漩涡,它们彼此缠斗,交织,为他前行的步履合歌载舞,蕴含着深意。
        这些迹象都只是在这样不堪一说的手掌相握,借力而行里,他没有懈怠,他还没有厌倦杨瑨这个名讳,这个身份带来的意味深长,于是他说:“陛下就可以让我做任何事么?那是因为长孙姑娘你,还不是陛下啊。”月光使得他的面庞疑幻疑真,稠缓地凝结在他的靴履下,有那么几个字,因为他走得很快,或是因为心跳声更响,几乎只是勉强跟上,尉迟瑨很自负地说:“我很喜欢洺州,你应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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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也许借花并不完全懂得「还不是陛下」的教士真义,因为她也还不完全懂得天下的全部。田野的季鸟就是这样,它们会在无数个秋回的夜晚里静聆水流、花开、风飞、沙涌,它们眼里只有虹动的世情大千,林林总总生色又美妙,日夜不停地阐述着彼黍离离的永矢弗谖,即使它们永远不会知晓只要飞过那层翻迭的草浪就是王求厥章的丹书白马。于是天下因此就这样分开两部分了,含混着王朝间次波伏的用以分界的嘈杂人声,他们的行步几乎快要无限靠近那些狂言着“忠勇……甚慰……加赐……以资励志……”的无数酒后狼藉了,捧着稻谷的佃农在秋夜中渐行渐远,鼎力的秋风将季鸟吹散,琉璃瓦很滑,饱满的雨水从飞檐上滴落,他们一定会从甲胄的警示或是刀兵的危险中深以为然到这已然是另一片天地了。他们的步履像抛弃弁髦那样的越过了这条界碑,回头的时候借花什么都看不清,没有人在她身后,也没有人在她前方,她只能很确认地:“我当然还不是陛下啊。”陛下现在持节着黄金做的冕板,那太沉太重了,而借花只是怀抱着几杆金色稻谷就已经很累了。但她还是要跟上杨瑨,一边走一边说:“不过杨瑨,你到底会做生意吗?一个人不需要契约就为另一个人做任何事的利益是很低的——我知道洺州,千步漳柳,龙泉观音……”她突然拦住尉迟瑨向前走的动作,长孙小姐更自负地说:“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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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神凤七年八月十二,这条路不好走,榆钱掉了一地,熏风不畅,像是关着人,杨瑨笑着转过头说道,陛下将恩准我在这里及冠了,中君代父母赐字,我听说是青陟这两个字。尉迟瑨,尉迟青陟,好听么。
        神凤十五年八月十二,这条路还是很不好走,玉兰花挂在梢头,连翘、丁香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香气馥郁,滴落在深色衣襟上洇开的甘蜜很快就干了,它本来像是要簇悬在腰间的鱼袋香囊上的。杨瑨穿着的这身衣服广袖宽绰,这种含蓄的东西却在他身上找不到踪影,他走得越来越快,那东西似乎又出现在他翩飞的衣袍中了。有些东西是要走得快一些,才能从流离之中瞥见它的幻影的。仿佛“陛下”这两个字并不是由杨瑨说得这么直白,也不是由他说起似的。他捉着长孙借花的手掌,其实可以随口应付她,不过这种拿捏的架势来源于他握弓张臂的力气,让她跟着他走了一会儿,走过杨树,走过桑树,都是些春秋两季正当时的树木,风雨无阻地开,洛阳城的行人也风雨无阻地走动,钱、权、色,杨瑨说:我不会做生意。他抬了抬唇弯,像是酝酿着一股嘲讽的笑,仿佛是说,我做的生意,你做不了,也最好不要做。杨瑨没有附和长孙借花的道理,利益之类的东西,他被人揶揄过在这些事情上的麻木和冷漠,此时神情也淡淡的,有一种不肯回头的固执。好在他的神情因为她忽然改偏的声音又高兴一会儿,又有些满不在乎——说不出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好在他本没有背过身去,就站在溶溶月色下,像是被她难倒了:“没有那些东西,只有人,人的胯下是马,马蹄下是草,草朝着天空疯长,洺州只有这些。”他刻意把话说得难听一点,“你说的那些,是书史里的风光,活着的人沾不了。”知难而退,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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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长孙机最开始小声说了句“走慢点”,但这种声音就好比木芙蓉掉进金桂丛里,惹起的只有周围一小圈香风的涟漪而已,所以借花索性就任由杨瑨带着她追步而去。脚下柔软的丝履也许本不意要让它的主人走在错乱复杂的小径当中,不会知道琥珀中的飞虫在脚步的沉碾下开始复苏,不会知道菖蒲叶成为臂缠和压步生色后的一绺青绳,她一边凝神在此,一边又想探看杨瑨的脸色:听到了吗,杨瑨说他不会做生意,契约贿本、钱货两讫,与他陪身的纹银也许就要在杨瑨这里被诱惑得一无所有,赌徒固然可恨,但不对等的生意更使人欣然。之后长孙借花又看到了杨瑨俯垂下来的眼神,原本这样的眼神不会被借花捕获,因她已经开始遐思在要如何招引、唆使、蛊惑这位一窍不通的男人身上所剩有的所有东西,心驰神往之时,她的手心就和杨瑨的重重交绕在一起,她好似没有办法挣脱,就好似她没有办法游移离去的导致无不意外的看到杨瑨的那双眼睛,于是她开始怀疑,彼时杨瑨舍去的究竟是一箱纹银还是一枚苍耳?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步子和风把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缩越小,但好在她仍然坚定:“我会做生意啊。所以你看,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契约的效力就是帮我们约定我们想实现的,你想实现什么呢,写在今夜,我们盖章定戳。”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借花无端觉得有些冷,还无端觉得这样的契约压根不会生效,总之许多月线一起把他们缠绕着,这些话像洺州的风吹野草一样掠过了她,借花因此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说的。”这是一截比苍耳还要坚韧的发丝,比胯下是马、马蹄没草、草木疯长还要再生机的语气:“我不相信书里写的,我也不相信你说的。如果你要指正我,请让我看到来自尉迟瑨真正的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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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这是快要接近中秋的时候了,夜里有些凉丝丝的,透过衣物柔软的织地,沁浸皮肤肌理。杨瑨少年习武,掌心仍是温热的,料理善后,就像是在擦拭一柄剑上的寒光,抬起覆着手背的袖子抹去她眼睛边飘落的,柔软的蓬草颗粒。他说,长孙借花,你来劲了?
        无论如何,这话是不了了之,没有结果的,杨瑨既没有答应她抛出的苍钩,也没有因为眷恋手心里的柔软而掂量值不值得,这买卖是否划算。
        不过这都没关系,他笑起来就好了,杨瑨笑起来的时候少了很多年长一些的傲慢,多了很多意气风发,天南海北的疏寥,那是一种很容易被劝服、说动的宽裕姿态。
        十来年前,他第一次策马北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衣公卿,那时候叫他尉迟瑨的人,比叫他杨瑨的人多。在那片狭窄的天地之间,那颗赤红色的心无限地膨胀又很快轻盈起来,他照例吹响竹哨,云鸟腾飞,它踩过的渐次生长的山花插满了女人的鬓发——姑娘山下有人互相靠近,有人亲吻,有人相爱相守,他驱马跟上父亲,问:这是我们家世世代代曾经生活的地方吗……不是洛阳,也不是燕京,一种离别的情绪在杨瑨的回忆渐渐模糊。
        他一时竟想不起来,他为了反驳长孙借花而调起的那些回忆,究竟是书里写的,还是眼前曾看过的。于是杨瑨斜睨她一眼,“写下来么,太轻了……”他像是真的为了这句话忖量起前因后果。过了半晌,寂寂的庭院里熏风拂动,他不动声色地:不过,我等你回信。
        ——


        IP属地:重庆4楼2024-10-07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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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我们总在暗夜之中找寻探路的明灯,这句话是长孙交横穿大漠之后为她带来的,长孙交偶尔说:很多东西都会成为行路的指引,比如启明贪狼,比如苍寥炊烟,比如动物的眼睛——长孙交把借花抱起来问:你知道什么动物的眼睛最明亮吗?这个问题的答案邵良臣已经告诉所有人了,他养了一头狼,一头拥有着青金眼瞳,堪比璀璨荧火的狼。东山当然该纵马,但借花只是坐在地上,抬头观视邵良臣时完全没有燕京小姐的矜贵:“你养的狼吃胡萝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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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良臣
          山间横枕,是一拢平月秋色,两客作此间,以她为鉴镜,竟也难能闲适无矩。月不黯眉,两眼就姿遥望山云一线,衔叼一片叶舟,枕臂相应:“狼性何其猖,不是生腥带筋骨,它不肯动口。若低首舔血作饮水,便也算给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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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东山远阔,其实总有飞星练彩相陪,空明月水流转,那么两位的身影在这样菲薄的夜帷下就未免显得有些孤寂。这时长孙借花垂下来的发带被清风虹动,不意之中触到了这些充满血腥的言语的沆瀣,她又真挚地问:“那么你会无私地予它连筋的骨肉或是热络的鲜血吗?它们想必要比胡萝卜珍贵,商人常说:无利不起早。你想从这头狼身上图谋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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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良臣
          如是相接,刀眉松刃,彼时涛风拨过,睫翳亦动,酿足的今夜第一回促笑,沾上眉间,又转看天顶,星月云下:“谋于无形为上谋,而我不争不费,少识阴司,只是所爱所要,便愿意倾我所力。这是为我所喜而买单,也需要用到图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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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显然借花不太明白。她是阜通货贿的女儿,即使身上仍然保有着圣师和天威的血脉,偶尔的一点促狭或计较只算无伤大雅的浅浅伤痕而已,她昂着头看了邵良臣许久,忽然问:“那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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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良臣
          风梗摇萍,漏挂悬星,遍数漆盖如罩,才赋眉宇一句,趁纠目赏去,如数尽收眼底。也很掷地:“萍水逢缘几面而脱口的喜欢,您肯信吗?”
          -
          长孙借花
          这个夜晚因有一点长逾男女之间的瞳光从而显得分外晦暗,她想起不会开花的仙人掌,想起不会化茧的蜘蛛,想起许许多多一意孤行却要不周山倾的天真时光,在无数莺声的错漏之中借花竟然真挚地点了点头:“我信呀。那你回答吗?”
          -
          邵良臣
          犹是山绵一道,蝉鸣扰就,丝柳下腰,分明纷扰的寥夜,只觉万籁。无端地浅怅一息,却不为人所知,徐慢地合了这双凝容久久的深情目,任挑唇续抬,将笑深走。约是耳中翻覆,再度睁开时,续声一记,不肯将息:“喜欢。好风不晚,良人不迟,从此烟雨落京城,臣为殿下一人撑伞两人行。”却说:“而爱字说出最容易,殿下信我不要信其他(人)。”
          ——


          IP属地:重庆5楼2024-10-07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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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长天外的一带虹光正款度在东山草场之上,万籁生发过夏蝉、秋蜉,及至草惊、兽鸣,无端喧闹一瞬的静默天地。借花坐在一头高骏的黑马上,居高的姿势让她青色的发绳垂下来,浮在她缠绕杏色缰绳的手背上,她的话无端惊扰了这阵月晕的流转:“写信笺会比写公文顺手吗?”她真不像是高傲的燕京贵女,如今俯视下来,更像一阵扰人的清风在此:“还是你不擅长当庭奏对,与圣人诏讲功业的时候,无心在此?”
            -
            杨瑨
            他不讲究这些身外之物,是以看见黑马上精美的绣鞍,长孙借花手里洁新的缰绳时,不免拍了拍手掌中的草灰。不过杨瑨终究也不是什么会伺候人的模样,他听她说了好几句话,眼前落了一片拂柳般清淡的色彩,他仰起脸,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去,淡淡地说:不一定,有时候写给口嘱的遗信回京,写少了得罪人,写多了虚浮,不如公文好,有定制,也没谁真心想看。杨瑨扶了扶她穿着的皂靴,下意识地又拍了拍她垂下来扰人的腿弯,示意她坐好,掌心擦过胡裤柔软、富丽的缎面,“夹紧点。”
            -
            长孙借花
            “怎么没有?”来自杨瑨手下的微乎的力道正拂起了一阵乌骓的鼻息,马儿的鬃条在一错之间变得驳乱,她拉紧这条缰绳的时候想到她其实只算是在牵回一匹无灵空洞的动物,这只马匹在星回的夜间无端躁动起来,借花给予掣肘它的工具,给予平息它的时间,却并不能完全摸索到所有羁制它的方式,因为这并不是一段只与兽物沉默的对峙,所要挟控的掎角之势还不停地来源于另一面雨急花乱的心跳。她的发带一端从她的手背滑下去,终于与杏色缰绳缠在一起:“吏曹的官署在哪,我要替母亲观瞻一下所谓十景洺州,从前飞书传来的所有文章。”马镫晃了一下,她慢慢地说:不,我又不会摔倒,杨瑨,我会骑马。
            -
            杨瑨
            马的脾气很古怪,越好的三花,脾气越怪,梳好的三鬃像是三片血红的布,长孙姑娘搂低的头发一时半会染不上那种颜色,在一双波平如镜的眼睛里轻轻地挠了一下,如漆的光亮黯下去,他只是看着她乱踩的靴足,闻见沉静而隐蔽的草香和松脂气味,于是打算退让,迁就地说道:你摔了,我不好交代。向谁说呢,皇帝,皇帝的情人,长孙借花的父亲,很不合时宜的触动了一种倒胃口的真话——和自己过不去,称之为病变的一种把握,很容易令人变得窘迫、让旁观者心生畏惧。杨瑨扬起手臂,不再牵着缰,向上碰碰,撞到她的右手尾指,这个动作微不可察地带有一丝安抚、拒绝的意味,尽管他又很平静地贴着长孙借花的步调和心绪声明:公事的有一擂,标注清楚,你拿了陛下口诏,我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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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这些话显然让马匹乖顺下来了,仿佛自借花指节中延伸的缰索不再使它身陷围困自囚的交擂之境,于是它的步履就只在草绒上踏出很规整的一排排圆印。但曾经握有它掌辖它的主人反而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她才盯着他身后的一面飞扬的袍角说:“不,也不会。假使我真的摔下来了,行宫里的医师会为我接骨,小童会为我擦药,我会学习新的驭马的骑术。你不需要向谁交代,女帝吗?女帝远在高墀之上;爱我的人吗?长孙交早已远涉燕北;还有谁吗?他们都无法使我断裂的伤口好起来,除了我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即将风急雨骤的某个秋夜,她将右手从很多绳结里抽出来,沿着鬃毛的方向牵住了杨瑨的手,这是一种对她来说危险又可怕的动作,坐在马背上的半身已经往杨瑨的方向倾斜:“我拿不到女帝的口诏,真遗憾啊,剩下的那些公文,我全都看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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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话里的大半意思已成散佚,空气中,杨瑨的衣袖中浮动着微苦的迷迭香气味,他手指向下轻轻一按,扣住了缰绳,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滞涩纷纷瓦解,复古又野蛮地被风吹走,连委地的灰烬都找不见。他想,我应该知道你的意思,于是他破天荒地说道:嗯,我没法向你交代。这句话竟然巧妙地也应上了后面的那句话,他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于是他抬起脸,看着岌岌可危的长孙借花,这双眼睛仿佛在说:这不是他故意为之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翻身上马的,大概是这么仰头讲话的姿势很累,食指勾着,索性坐了上去,坐下后闻到头发间馨美的油膏气味,才感觉到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杨瑨换了个话题,“那还往前看看么,我不会让你摔下去。”那些听起来像是埋怨的话偶尔会让这位审慎的臣吏感到烦闷,但他也不打算和长孙借花吐露,毕竟他的母亲和他也不甚亲近,他没有资格好为人师地传授一些得到特赦的办法,而那种身为臣下邀功的面貌听上去近乎谄媚。而尉迟青陟没打算告诉长孙借花,又或许是因为那些私人信件里,曾经也有他父亲口吻亲昵的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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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这匹马是草场里最英俊的,它的毛发更仿佛被当地四月的雨水多情地沐浴过,油亮又松软地渗进她绣有白鸟的绸缎当中,她的左手只用来缠住有限的方向,而她的右手和杨瑨的左手一起被这些柔软的鬃毛覆盖,彼时有一点杨瑨的声音从年轻的新草上传过来,这个时候的借花无端觉得有点痒,她从杨瑨的眼睛上移开,才发现她的右手悬悬垂着,被风声吹过来的草针,越过了柔软的长毛,越过了从前的旧草飞灰,越过不知年份的行宫旧忆,轻轻在她手背扎了下。于是长孙小姐干脆地将这种痛感所带来的情绪转移给杨瑨,现在她的右手空下来了,草针也不知道在哪里,她已经足够用两只手决定自己想去的方向了,茫茫草野,她忽然勒紧了这段冰凉的马缰,黑马矫健的两只黑蹄微乎一顿,直到他们肩膀相撞的时候借花还在回答:“是的。但你忘记了一件事,现在缰绳在我手里,是我不会让你摔下去。”之后马匹和草地又互相安静起来,借花的语气仿佛是当中唯一的跳脱,如果你能知道,她这时也很想转过来,为刚刚那样一个无端终止、变更的话题谈论到其实公文不重要,红笺很美丽,笔迹最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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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夏日将至的时候,他带着一队人马去打猎,白马越过矮草,踏碎那些黄泥和青绿,他身边的人搭起弓,像十五日的满月,很远很远,杨瑨的眼神真好啊,他说:我看见那头鹿的眼睛了,母鹿已经亡故了。他按住了那个人的手,就像现在他按着长孙借花的手,擅自闯入他人的生命,改变他们的决定是一种徒增业报的逾矩,杨瑨想,是我忘了。他默默地,用指背爱惜地蹭了蹭她手中杏色的缰绳,平静的淡泊的,肩膀上的旧伤也会隐隐作痛的那种感觉,他不遮掩,只是开口道:位卑之人,不用担心摔下去。杨瑨忽地笑笑,又说,这句话应该记下来的。由谁记呢,皇帝、公卿有自己的起居,文士、诗人有自己飞扬的才思,至于他这样的人,应该像他读过父亲不舍得烧毁的信件那样,由他的什么人为他记着这样的话。誊写和整理的劳累加重了他的疲色,辎车载着他和他父亲留下的遗物走回洛阳,倏忽间秋色过半,他停在八月的东山上,那里没有迷失的母子和情人,只有一簇簇掉落在手边的草针。那样很痛吧。杨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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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七月,借花再一次手捧着养死掉的紫藤萝、仙人掌或是蜘蛛这一类的小东西,将它们洒向潺湲的东逝江水,真切地将双手合十,谨小又纯真地希望彼时这一波金光乍起的飞晕能将它们远送到神圣源远的发祥,在松风乍起的刹那听到了极远处白象和灵犀的吟咏,听到了湫风和山谷的乘彼相击,瀚海与碣石的修子戈矛。那就当七月的借花真的拥有了这一切世间最美好的愿景,与她心中所珍视的博物同乘着一条飞奔向前的河流,永不复回。——这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啊,八月的借花无端握着一条杏黄的匹练,她已经长过了需要父亲牵马才能远行的年纪,前路的雏形仿佛被一条永生东去的河流困住,她主动或被动地承受着从四方斜来的夜风,很凉,也很使人清醒,她的指节轻轻动了下,很容易就将杨瑨的手翻到了自己的掌心,捧着一只比自己大太多的手掌是很不容易的,不过没人会体恤这样的愁思,因为这是借花自己愿意的。她说:“可以不要这样说吗,我不想你摔下去。即使你位卑或者权重,即使马匹下正是鱼贯鹤列的金銮或是风沙败石的绝地。”
            当然,当然,这显然只是长孙机一场无谓的自我希望,想或者不想别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面枷锁,通常她会自主地提出她的需求,诸如索取、偿付、要胁的强权要比空灵希冀的祈愿实用很多,于是逾矩的,强行改变命运轨迹的手心在水波周转中不断地松握,起伏在一刻不停的长浪江洲,除了紫色藤萝,除了灰黄的仙人掌,除了干瘪的大蜘蛛,还有一枚深深渴藏在你我手心轮廓之间的绿色草针。这样当然很痛啊,这是我因强求而逾矩的后果,因插手而坏业的余波,因你所痛而痛,因你洁白的信件佚散从而天下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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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6楼2024-10-07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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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借花这时才露出来一种与年岁不甚相符的天真,她慢慢解释道:“我讨厌阅读奏疏,也讨厌与群臣们灯火通明的商洽国政,我深觉自己不配有着一种杀伐决断的能力,或是通察断案的眼光,我希望这个王朝只是一片巨大的种满鲜花的田野,人在上面耕种,鸟儿在林丛穿梭,食蚁兽和蚂蚁互相比赛,连野猪和牦牛也可以在沼畦中滚上一身的泥点。冬天到了,人和候鸟们从田野中退场,食蚁兽攥住它一整个冬天的食粮返回山洞,这个时候熊和豹就可以在结了冰的田野上狂奔追逐,雪花落在它们的皮毛上,这是田野送他们的礼物。第二个秋天,农户们就可以打开门去往田野,他们乘兴而至,盛获而回,每一个人的怀里都沉甸甸地抱着一摞秋稻。它即是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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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长孙突然想说,这匹马会不会前行得有些太慢了,它洋洋洒洒地穿行在风途未卜的秣马远道,其实远不知道骆驼和青牦还庇佑着山外鬼方的遗迹,砗磲和琉璃仍拱卫着世中帝乡的精诚,她的声音跟李愈的一样苍远:“这座宫殿的大门永不会朝我开启,我无力避让那些凤羽麟光,九鹤驭驾的车马经由我的广袖,从我的背后擦身离去,宫门落钥之前,也许我虔诚的目光该有一次顿首在兽脊飞檐之中,但那时我只是抬头看了看离尘的天外,气象三千的大雨正落在江南陂柳,始觉山巅风雪动人,惊呼江山万里,至此晃昱千百。”很多人不太熟悉长孙交的女儿,那张清且寡淡,行而纤瘦的面庞会使太多人在看过第一眼之后就忘记,没人在乎嗔怒或是喜悦的喧嘈,她只是安静地说:“钥匙应该会在你手里。不想打开禁宫的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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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借花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她觉得将微生骊拽进池水中是一件很深刻的错误,犯了错就要知道改正,十二岁的借花曾被长孙交这样教导。她曾在一个浮光朦胧的下午,将一对白璧的玉环打碎,后来长孙交教她改正的方式就是在这些碎开的玉髓里嵌金掐丝,为它们点妆,为它们盛服,让它们成为欲望的鼎峰,这样就再没有人会查验到,玉环是一对多么使人惋惜的残次品。现在长孙小姐也是这么做的,她不停地为如堕泥沼的微生骊道歉,又一边解开了他的腰带、蹀躞,拿走了君子端方的随身之玉,卸下了生民立命的配身之冠,现在少师的肩山上只有借花,或者借花的广袖:“不。那太恐怖了,说不定这只是一种学子对待先生最尊敬的行为。我希望您在教授芙的时候,能够回头看我一眼,而已。”说到这的时候,借花湿漉漉的手突然将微生骊的眼睛蒙住了,这双玉鉴清可照人,恍如明镜的池面并不需要任何光影的衬托,不论这些光影是讥笑的嘲弄,惋怜的无措还是天资不可逾越的抱憾一眼:“心驰神往,方可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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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机
              借花以一种很古怪又很陌生的眼神直视着微生骊,直到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之后才轻轻开口说:“阳嘉十三年,我真正的父亲卉死在现任中君的手里,那一年也是我出生的年份……这些历史快要比长孙府的檀木桌还要古老了,总的来说,交是一位很好的新父亲,但他总还是一位商人,他话里的那些市侩、计较、狼吞虎咽,我不喜欢。他总爱用一些实际的世俗的谨小慎微的道理教化我,我以为人世就和桃核一样短浅,直到神凤九年,乡间的麦谷丰硕,我走在文华殿一侧,听到人世量不极,可吞百川流,发散为青松,身皎如玉质。这是比桃核还要大的世界,是我理想的天真的忘情的太微之国。后来我学会了养花,养草,或者养一些其他的小玩意,我总是喜欢从孵育它们长大,再到它们死亡的整个过程,我把那样的情感称为「家」,正如我所对你描述的权力雏形那样,田野是自由的,但情感不是,权力是自由的,但饱满的稻谷不是。它被谁握在手里,就会由谁施加伤害。比如你,比如杨瑨。一个令其发祥,一个令起破灭。哈,多么美好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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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机
              借花倚靠在微生骊的胸前,甚至只是倚靠在骊的一只抚鬓的手而已。脸颊上有一些被水淋湿的痕迹,含混着此消彼长的言语之后,反而分不清这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还是泪水。她又将微生骊的另外一只手拉上来,直到湿坠的睫羽完全被一双玄化的双手包裹,她才说:“不,骊。我想那也许不是伤害,你只是打碎了我年少时常常坐井观天的自私长空,我曾对你讲述过的那则飞虫凝化成琥珀的故事,谁是幼微但自由的飞虫,谁又是晶莹却羁绊的虫珀,如今芥子之舟的我已无法分辨。十三日,我愤怒得几近要杀掉你,你没有伤害我,但我恨你。”她的脸颊仍然卧在微生骊的手里,她没有再说更多,至于原因、至于秘密,她只是将细微的喘气声静默在此:“……原来现在的我也一样啊。”
              她终于抬起头,神光练彩之间拥有了今晚的第一次微笑:“我没能杀掉你,我想,我也杀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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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7楼2024-10-07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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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佛告诉杨瑨两件事,一不要多管闲事,二不要自扫门前雪,不过十八九岁的时候,他正是在既放不下,又牢牢看住门户的时候。佛说,你的毛病太多了,于是从此后他再也没梦见过金面佛,更难说这种做梦的陋习是不是真的算一种毛病。加冠后的第二年他去了洺州,算来如今七八年光阴,竟然一次也不曾梦回,连一个不顾皇命,也要枉旨回洛阳的理由都没有。杨瑨在这样一次次对自己的考验里感到厌倦,他站在佛前走神,直到红尘又派下来一个人,对方也往这里走——机缘巧合吗,杨瑨说,他转过脸看了一眼对方,长孙借花正好也在看他,不一会儿,他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你有话要我听么?站在佛前,生灵悬停,他说了句教人不是滋味的话,佛摇摇头,没救了,一缕回光返照的仙气钻回他蹀躞上挂着的观音佩里。杨瑨有些望洋兴叹地看着她:不能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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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没人知道吗,成功的商人不会信佛,圣佛诫告信徒,你们不可杀生,于是昂贵的狼绒和狐氅像尚还呼着血气的大山,被商人们拖拽在已近结了冰的淮汝河上。圣佛又禁行,你们不可以妄言,斗量的珍珠被渔民放到汪洋之中,等结了晶,腥味刻骨到纹路里,就用海东珠的价钱卖出珍珠。长孙交偶尔走进黄金筑造的佛寺,是为了获取更多的黄金,而借花不一样,她从来不会走进去。假如你可以看到这里,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一件妙手偶得的巧遇,借花正在看他,双手就忽然又自然地牵系上彼此。借花想了想,点点头说:“你知道外面快要下雨了吗?座前的莲花是金镶的,红色的华盖很重,你一定会走出这间佛寺,但是你会发现你没有能遮雨的东西。”长孙小姐豪气地说:“我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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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佛怒不可揭,忽地,一声清脆响起,杨瑨低头看,那枚玉观音碎坠一地,四分五裂。不出世的东西忍受不得红尘男女的话,自觉地投命转世去了,他虽有一阵心悸,却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受,于是又看着比他在佛前坦荡很多的长孙借花,为这番惹得狂铃大作的话倏地笑了起来,“哦?你知道我家在哪儿么。”必救之地,皆行重兵,漆黑的甲胄乌茫茫地压过人的脸庞,那时候杨洺州并不因为自己得到的军功升迁更快而感到羞惭,寻常兵卒需要学习、一点点揣摩的事物,他在稷宫的学堂里,曾经和很多世族子弟,王公贵族们一起聆听帝业,他家在洺州,在洛阳,倘若追溯以北,他的先祖曾经也建立过部落和国家。然而此时在佛前,众生平等,他问道:我家在哪?这寻常兵卒很轻易就能回答的问题,杨瑨却要追溯百代,才能想,原来长孙借花要带我回家。因而这样的笑缓缓地失落,又缓缓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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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河东蒲坂啊,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从未困扰过借花,借花想说,你不是蒲坂人吗,那个洋洋之国中的人们无论去到哪里都要经行它的一方地带,田野外用以彼黍采苦的日色时常被吕梁太行阻断,燕京城加冠舒窈佼人的月晕轻易被巫山高丘横截,是的,跟风物志写的洺州一样,那都是我从书里借来的见识。借花看着他的笑容,又想起被他轻缓纠正过的洺州的野草,她迟疑了一下,好学地问:“那你的家在哪?”这句话真是很轻,佛寺里转步行走的僧众,拈花迫望的佛陀,都纷纷将这句话散在了动人的尘凡外,于是杨瑨听到的或许只有之中更微乎其微的烟火香气,她忽然觉得如果她就这样一直问下去,她的身影就会成为风物书中某一个沉痛的前身,在白宣或竹简的日夜中默听自己的心跳,却只为打开它的人们,奉送去只言片语的粉饰太平。借花不知道该如何送去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她十分正视着杨瑨的笑容,又想使他这本超外的书册重新浮白在红尘之中:“洺州,或者洛阳。尉迟青陟,要是我答错了,不然你就跟我回我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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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瑨
                空气里好像有油脂燃烧的气息,杨瑨忽然觉得家不是一段岁月,而是后来时时刻刻被提起的,被刺痛的那些瞬间,就像现在,长孙借花用一个问题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而后轻飘飘地用温柔一刀,剐去暗流汹涌的礁石,像溪水一样潺潺流经。杨瑨的拇指摸索着长孙借花的手心,像是退潮时候,浅浅的浪扑湿了衣角,依然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他的指尖渗出了汗水,因为紧张,因为他甚至知道自己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像是多年前庭试对答,接过皇天厚爱,给予他这个字名的时候,只是那时候他跪着,眼睛自然而然地扫过那些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忘记了呼吸和心跳——现在他坦然地应道:好啊,长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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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借花
                十四日,长孙在悼逝的山林里说:野心的膨胀对我来说是一种危险的预警。这段话如同清可鉴人的明镜,仿佛已经深刻又久远地谶定了她的去向。当然,借花不会认为她幸可观读到的结局一定是那么惨痛,因为她正问到杨瑨,你来佛寺为佛祖点上香火了吗?继而又自己回答,还是算了,全天下有很多人,它们来不及为人们满足或纠正这些错误的动念和逾越的欲望。借花牵起杨瑨的手,就像十二日他们在明月此夜那样,她回头看到佛寺花窗外已经摇摇欲坠的秋水,这场秋水明明停留在很晚很晚的夤夜中,借花在门外支起伞,雨水却在天青的绢面停留了很短暂的一刹,此刻天地无情地将一种举世皆无常,合会有别离的东升西落送到借花的面前,借花一直轻快地向前走,直到杨瑨一直与她交握的手心因为一些汗水或是雨水使它们的相触错差地下滑了寸余,借花才飞快地侧过头,又重新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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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8楼2024-10-07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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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呃呃呃鹅鹅鹅呃呃痛苦的!


                  IP属地:重庆9楼2024-10-07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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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活得活!享受幸福人生!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4-10-10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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