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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砚石记之四--我认识一位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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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一位党员
老丁参加革命很早,解放后分配粮管所当所长。因算不清帐,内牛满面请辞。领导觉得此人实在烂泥糊不上墙,只好改派他去看拦河闸。村里人都惋惜,唯他怡然自得。
老丁在闸边小屋住下,看闸四十余年,为人怪癖孤傲。作为党员,洁身自好相当有原则和觉悟。他老婆也是党员,在他们村做妇女主任。老丁常说我一门双党员,岂能无觉悟。
那时那一片地方远离村庄,只有我家和另一户开小杂货店的梓良老头。他对这两户仅有的邻居的交往也是有距离的。梓良老头成份是富农,他很不屑,对方也瞧不起他。因我祖父曾是国军,老丁认为政治立场不合。与我家的交往很注意身份和界限。平素无事不往来。唯每年正月初二托一纸包红糖来做客,红糖是小包7两装的。那天会在我家里吃顿饭。平日绝对不吃。有时地里出新鲜菜蔬,妈妈让我送些过去。他就像我们想腐蚀他一样,疾步如飞,双手托还回来。落在地上的菜叶也要捡起专程送还。严肃表明立场:“我说,你听!我是一名党员,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唯一有次来我家借鸡蛋,说是有战友来探望。老丁的这位战友看起来派头很大,是个什么级别的官已经无考,反正村民说解放以来还没有那么大的官来这里过。老丁非常与有荣焉。母亲将家中积余鸡蛋和面条都拿出来给他,他只要了三个鸡蛋。言明三天之内归还。果真三天之内就捧来三只蛋郑重归还。这条河里有打渔的人家,经常与岸上村民以鱼换蔬菜。唯见他生活艰苦,送点鱼给他,被严词拒绝。但打渔人扔掉的死鱼臭鱼,他半夜又去悄悄去河边拣。
有次请我父亲画闸下的水纹标。问需要多少钱,父亲说都是邻居不要钱抽时间去画了就是。老丁说:“这是公家的事情,可以报经费上去。公家怎么能占群众的便宜。”父亲没画过这类东西随口要六十块钱。后来画起来发现事情很容易,一个下午就画完了。有些过意不去,要分十块钱给老丁。老丁手托着胶丝缠绕的罐头瓶,踱步来去,口里严肃教育:小张,我说你听,这个事情说起来实际上就是贪污。你实在不要,我就打条子退十块钱回局里。你们作为群众觉悟低一点,我一门双党员,岂能做这种没觉悟的事!
虽然从粮管所所长下放至看闸。但作为一名党员,乡里有重要会议,他还是会被邀请列席,这是看闸之外最隆重的事情。有年六月天,正值一年最酷暑难当的时候。见他身穿正装,脚穿酱色棉纱长袜。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度步往镇上走。距镇里有十几里地,有人建议他搭拖拉机,他拒绝了。坚决不肯占群众便宜。但没人因此对他肃然起敬,只是骂他傻。看闸数十年,未涨过一分钱工资,养家小生活很是艰难。父亲说起件小事,老丁有次托父亲在县里带瓶雪花膏。2毛5分钱一瓶。老丁分作三次归还,第一次给了1毛1分钱,过了段时间又送来7分钱。父亲不要,他就要将用了半瓶的雪花膏归还之。
看闸是件闲差,老丁开荒种了些红薯。地很贫瘠,收获的红薯只鸭蛋大小。分装成十几个小袋子,每年都去分送给县水利局各同事。他说自己拿了国家工资,还去做开荒的事情,按说不应该。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收获了红薯要和众同事分享。那时三叔在跑运输,他托三叔帮他将红薯带到县里,自己则走路去县里。距离有几十里路,三叔邀他坐车,不肯坐。因红薯可以放在座位底下不占座位。自己坐车就占座位了。给钱肯定是不收。不给钱那又是占群众便宜了。问题是车上空的很啊,空着他也不坐。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原则性不是表面文章。
拦河闸上有公路桥,也是老丁管辖范围。桥上有限重。有次一辆货车不凑巧坏在桥上,司机躺在车下修理。老丁在旁跳脚唠叨,这桥上不能停车,要司机立即将车弄走。司机正烦着呢,心头火起爬起来抓住老丁一顿暴打。恰逢父亲路过,仗义出手。勒住对方要赔偿医药费,赔了十块钱给老丁,老丁坚决不受。摇头说:小张,我说你听,我一门双党员,岂能做这么没觉悟的事情。跟群众打架已经是犯错误的事情了,还要群众赔钱?这种没觉悟的事情,好说不好听!



1楼2010-10-26 16:23回复

    老丁看闸极认真负责。认真得有些偏执。因桥上凉快,时常有农人收工回去,坐桥栏上小憩抽烟闲聊。乡里乡亲,老丁不好当面说不准坐栏杆。就收集牛粪猪粪和在一起用大桶挑到闸上,细细将栏杆抹遍。有人不小心靠上去抹一身牛屎。少不得要骂老丁缺德。老丁一概不予回应,抹大粪这等事体虽然有失党员身份,但为了国家财产,个人担当些许恶名那实在不算什么。牛粪干了脱落,他又继续抹。那座桥因为老丁的执着认真,常年发出臭烘烘的味道。一年之中唯有年夜饭回家去吃,半夜还要火急火燎赶回来。他老婆骂他迂腐,难道在家里住一晚,那么大座闸就被人扛走了?老丁摇头叹息,好歹你也是个党员说这么没觉悟的话。老丁还有一双儿女,都很憨厚沉默。他们一家人团聚,除了每年年夜饭时分,就是每两个月一次来闸边厕所挑大粪。他家距离这里有五六里之遥,但大粪是肥田之宝,一家四口,浩浩荡荡飘飘洒洒将大粪挑往自家地头。除了挑大粪,平时不见他家人前来探望。老丁日夜守望着这座拦河闸。经常看到他像个秃鹫蹲守在桥头。沉默无语。大部分时候,老丁是阴郁孤独的。但每个月有那么两天是高兴的,神采焕发。水利局给他定了一份报纸。报纸收到那两天,他要在马路上捧读。边踱步边双手捧大开的报纸阅读,或皱眉或欣喜。旁人见了好奇,问他快活什么,是不是拣到钱了。他一脸神秘和不屑,觉得没法和这些没觉悟的家伙交流。
    他对大人是很客气和疏离的。但对我们就不那么好说话。见我们在闸上嬉闹玩耍就要来呵斥驱赶。那时我养了只鸟,时常在闸下放养陪它找虫子吃,老丁绝对不允许我靠近他的宝贝大闸。由此结怨。我老寻思着要报复他一下。有天抓到条蛇,兴冲冲揣着蛇去找老丁,从窗户偷偷往里看,他在窗前桌边画小人。画一个圈圈,圈圈里再画三个小圈圈是眼睛嘴巴。老丁画得全神贯注。我悄悄将蛇从窗口塞进去,蛇嗖地窜了进去。听到里面桌椅翻到老丁大吼一声就没响动了。忍不住扒窗口望了一眼,老丁被吓蹶过去了。那段时间心里很内疚,惴惴不安。一直疑心他要来告状,但他看到我只是温和笑笑,从来不提这件事情。
    老丁去世多年了。后来他儿子顶职来这里看闸。人说他们家看闸是世袭制。小丁和他父亲对这座闸的态度一样认真负责。时常蹲在桥头,像个秃鹫,姿势都一模一样。远远望去疑心是老丁又回来了。只是栏杆上不再抹大粪,而是一种黑黑的废油。每隔段时间带妻儿挑大粪回家传统倒是继承下来了。
                                                       2010-08-29
    


    2楼2010-10-26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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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生态故事,希望更多人读,顶一下。


      IP属地:湖北来自手机贴吧4楼2012-09-23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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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精彩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3-05-08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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