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一个很大的院落。
两栋正房，一栋厢房。正房和厢房连接那个拐角，打了一口水井，供住在这里的十几户人家吃用。这里曾经是大车店，后改建为单位职工宿舍。院落留下早年唯一的痕迹，是东侧有一堵齐胸高的土墙。秋天这个时节，墙头疯长起不少蒿草。这些蒿草没人打理，自生自灭。年年生长，荒芜了岁月。
只是房前的空地上，一直都没闲着。住在这里的家家户户，都开了块菜地。菜地与菜地连成一片。不会混搭的是，各家种的品种不一样。茄子挨着辣椒，黄瓜挨着柿子，土豆挨着小白菜，豆角挨着大苞米。
院落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田。秋风起兮，秸秆作物跟着“呼啦啦”响动。早晚无风，炊烟与云雾友好而恣意。这些作物几乎被淹没在烟里雾里，连远处的村落和树木都看不真切了。鸡鸣犬吠，偶尔传过来，间或夹杂着庄户人家的吆喝。
院落后面是一条自东向西的沙石公路。远处高岗地带，公路似乎到了尽头。这条路过车很少，自然也少维护。路面上的细沙已经被风吹散，露出坚硬而深嵌的石块，人踩上去明显感觉硌脚。道路两侧的行道树是高高大大的白杨。路肩下面的壕沟里，尽是乱纷纷的落叶。
据说沿路西行，能够到达一个叫景台的地方。
住在院落里的人们出门，无一例外地，要往东走。
干啥去呀？上街。上街，不叫上街，都叫“上该”。从街上回来，就是逛完“该”了。
“该”上都有啥看的呢，路过火车站，路过农校，有个往南的路口，从这里拐进去，是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
镇子上，就这市场热闹，卖啥的都有。这里没有的，就得去百货商店了。
百货商店这边，有个国营理发店。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每次理发，都得排号。
理发师性别有男有女，年龄有老有少。千篇一律的，都穿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当然，没有医院里弥漫的来苏水味道。
木头地板，高靠背转椅，剃头的推子都是手工的，没有电动吵人的那种。刮脸刮胡子，师傅会招呼一声“坐好了”，把转椅下面的踏板踩一下，人在椅子里就被放倒，完全仰面朝天了。
这时候不闭眼睛，能看到几样儿，天棚，师傅的脸，鼻孔里或茁壮或细弱的鼻毛。
很多年以后流行的“刮大白”，这说法深究起来，应该是受了刮脸刮胡子的启发。你看师傅拿把圆刷，沾满皂沫，往脸上一涂抹，人就满脸大白了。刮脸刀尺八长，先在挂在镜子旁边的铮亮宽板皮带上来来回回打磨——手起刀落那是魂飞魄散的刑场——而这里，刀从脸面上依次“沙沙”地刮将开来，被刮的是一种享受，操刀的更是一种享受。享受与享受，才是今天所说的共赢。你要的容光焕发，在国营理发店里找到了最佳效果。
中医院离理发店不远。远近闻名的邵大夫，针灸按摩，样样拿手。比针灸按摩，同样叫人舒服的，是他对患者一视同仁的态度。不管什么人，他都能谈得来。有时候患者觉得不是来看病，就是来听他说说话，自己是名副其实地看医生。
过了中医院再往东走，就是制糖厂了。糖厂也是国营的。厂区最高的建筑是酒精车间大楼和大烟筒。
……
跟富康去范家屯住的那一晚，我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第二天早起，从西街那个院落开始，依次东来，看看记忆中街上的景物。
你说的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富康说道。他语气中流露的沮丧，似乎不仅仅是渔夫帽突如其来的查房。
是吗，市场也没有了吗，我在市场还买过一条牛皮腰带呢。
和富康说腰带，没想到郑晓勉从云南回来送的就是一条这样的腰带。
纯牛皮制品，金属带卡头，固定的铆钉，以及打得扣眼儿，都跟当年那条一模一样。
事后想起来，应该问问郑晓勉：卖你腰带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当年在范家屯的这个主儿，把腰带生意搬去云南经营了？抑或是这个人的后人，或者就是他的徒弟？
郑晓勉肯定回答不上来，准准地，会说道：
谁买东西还看人啊！ 《城市微风光·27》
2022年9月27日星期二 写在长春于家沟
两栋正房，一栋厢房。正房和厢房连接那个拐角，打了一口水井，供住在这里的十几户人家吃用。这里曾经是大车店，后改建为单位职工宿舍。院落留下早年唯一的痕迹，是东侧有一堵齐胸高的土墙。秋天这个时节，墙头疯长起不少蒿草。这些蒿草没人打理，自生自灭。年年生长，荒芜了岁月。
只是房前的空地上，一直都没闲着。住在这里的家家户户，都开了块菜地。菜地与菜地连成一片。不会混搭的是，各家种的品种不一样。茄子挨着辣椒，黄瓜挨着柿子，土豆挨着小白菜，豆角挨着大苞米。
院落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田。秋风起兮，秸秆作物跟着“呼啦啦”响动。早晚无风，炊烟与云雾友好而恣意。这些作物几乎被淹没在烟里雾里，连远处的村落和树木都看不真切了。鸡鸣犬吠，偶尔传过来，间或夹杂着庄户人家的吆喝。
院落后面是一条自东向西的沙石公路。远处高岗地带，公路似乎到了尽头。这条路过车很少，自然也少维护。路面上的细沙已经被风吹散，露出坚硬而深嵌的石块，人踩上去明显感觉硌脚。道路两侧的行道树是高高大大的白杨。路肩下面的壕沟里，尽是乱纷纷的落叶。
据说沿路西行，能够到达一个叫景台的地方。
住在院落里的人们出门，无一例外地，要往东走。
干啥去呀？上街。上街，不叫上街，都叫“上该”。从街上回来，就是逛完“该”了。
“该”上都有啥看的呢，路过火车站，路过农校，有个往南的路口，从这里拐进去，是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
镇子上，就这市场热闹，卖啥的都有。这里没有的，就得去百货商店了。
百货商店这边，有个国营理发店。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每次理发，都得排号。
理发师性别有男有女，年龄有老有少。千篇一律的，都穿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当然，没有医院里弥漫的来苏水味道。
木头地板，高靠背转椅，剃头的推子都是手工的，没有电动吵人的那种。刮脸刮胡子，师傅会招呼一声“坐好了”，把转椅下面的踏板踩一下，人在椅子里就被放倒，完全仰面朝天了。
这时候不闭眼睛，能看到几样儿，天棚，师傅的脸，鼻孔里或茁壮或细弱的鼻毛。
很多年以后流行的“刮大白”，这说法深究起来，应该是受了刮脸刮胡子的启发。你看师傅拿把圆刷，沾满皂沫，往脸上一涂抹，人就满脸大白了。刮脸刀尺八长，先在挂在镜子旁边的铮亮宽板皮带上来来回回打磨——手起刀落那是魂飞魄散的刑场——而这里，刀从脸面上依次“沙沙”地刮将开来，被刮的是一种享受，操刀的更是一种享受。享受与享受，才是今天所说的共赢。你要的容光焕发，在国营理发店里找到了最佳效果。
中医院离理发店不远。远近闻名的邵大夫，针灸按摩，样样拿手。比针灸按摩，同样叫人舒服的，是他对患者一视同仁的态度。不管什么人，他都能谈得来。有时候患者觉得不是来看病，就是来听他说说话，自己是名副其实地看医生。
过了中医院再往东走，就是制糖厂了。糖厂也是国营的。厂区最高的建筑是酒精车间大楼和大烟筒。
……
跟富康去范家屯住的那一晚，我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第二天早起，从西街那个院落开始，依次东来，看看记忆中街上的景物。
你说的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富康说道。他语气中流露的沮丧，似乎不仅仅是渔夫帽突如其来的查房。
是吗，市场也没有了吗，我在市场还买过一条牛皮腰带呢。
和富康说腰带，没想到郑晓勉从云南回来送的就是一条这样的腰带。
纯牛皮制品，金属带卡头，固定的铆钉，以及打得扣眼儿，都跟当年那条一模一样。
事后想起来，应该问问郑晓勉：卖你腰带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当年在范家屯的这个主儿，把腰带生意搬去云南经营了？抑或是这个人的后人，或者就是他的徒弟？
郑晓勉肯定回答不上来，准准地，会说道：
谁买东西还看人啊！ 《城市微风光·27》
2022年9月27日星期二 写在长春于家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