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是全家最有文化的人，
曾经是东北大学理学院的教授，教数学的。
如果还活着现在都九十多岁了。
在六十年代的时候他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个时代有套二居室的楼房真是一件值得人羡慕的事，
尽管那个房子是插间，就是两户人家共用一个卫生间的那种。
他的五个儿女陆续在那里出生，
有了我的妈妈，自然就有了我。

那套房子现在还在，
就在铁西百货大楼的后身。
当然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它已经十分破旧，
而且在大楼林立的市区，它居然只有四层，
跟现在的多层小洋楼没有一点关系的四层楼。
阳台都是开放设计的，没有窗户。
那个时候没有哪户人家会用玻璃封窗台。
童年的时候无论冬天还是夏天，
我特别喜欢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对着天空发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看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我只是习惯性的坐在那里，用一种超出同龄人的安静朝天上看。

记忆中东北的下午总是灰蒙蒙的，
有许多小孩子在小区里跑来跑去，
因为父母工作忙，所以我常常被送到这边。
孩童之间是很容易迅速结交并形成深厚友谊的，
只是我不喜欢。
是不喜欢热闹还是不喜欢和小孩玩，
我不知道，直到现在也不知道。
我的姥姥经常推开阳台的门让我进屋，
她说外面多冷，你赶紧进来。
我都不看她，直接说我不要。

我的确是和我姥姥不太亲，
准确的说我是与所有的人都不亲近，六亲缘浅吧，
当然这是后话了。
姥姥十分爱唠叨，这让我时常不爽，
那时我常常奇怪为什么我的姥爷，一个一表堂堂的大学教授
会娶一个目不识丁没上过一天学的女人。
“而且她也不好看啊！”我对妈妈说。
我妈蔑视的瞅了我一眼，说你姥姥还不好看？她年轻时有个外号
叫邱大辫子，现在只是老了而已。

我曾在姥姥家的影集里看到一张黑白照片，
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梳着两个麻花辫，
穿着格子图案的旗袍，拿着一本字典。
照片里的她贤淑而美好，就像姥姥的名字一样。
那时的我太愚蠢了，我居然能说出为什么你不识字
还要拿着字典拍照的话。
姥姥却无视我的无理，或许她早已习惯了，
她说我会背三字经啊千字文还有女德女训，
顿时我觉得好惊奇，不认字怎么背啊？
她说老师读一句，她就背一句。

姥姥的父亲是苏联人，
就是现在的俄罗斯，不过这个生理上的父亲其实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与姥姥的妈妈甚至都没有结婚过，
而当她出生后姥姥的妈妈就把她送到姥姥的舅舅家了。
这样说她是不幸的，可姥姥的舅舅包括他整个一大家子都对姥姥特别好，
这样看来她又是幸运的。
混血的关系让她的皮肤特别白皙，又圆又大的眼睛，
还有略厚的红唇，
当然她最出名的是她那头茂密又漆黑的长发，
年轻的时候她总是梳着两个麻花辫，
所以人人都叫她邱大辫子，
可惜在结婚后她就把头发剪短了，
顺应当时的潮流，齐到耳朵的短发。

童年时的我总是仔细端详****，
想从她已衰老的五官里试图寻找“混血”的痕迹。
似乎有点难。
说来也奇怪，我姥姥共生育五个儿女，
他们都继承了姥爷的性格做了教师，而长相上却也都随了他。
哪怕我的这些大姨舅舅们的皮肤都很白，头发都很茂盛，
但年轻时的他们混血感并不强，
所以小时候尚不懂生物学的我总是抱怨我妈没遗传到一点混血的美貌，
以至于到了我这代更是没有一点点。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同样适应在人的长相上，
当初和大众长相完全相似的他们在四十岁之后却逐渐“异域”化。
每当家庭聚会在酒店吃饭的时候，
总有服务员议论：这一大家子真像外国人。
就连我这个隔了几代混血基因几乎没有的人，
走在街上都有人问，你是俄罗斯人吧？
这算是好事吗？
然而在那个时代却不算。

姥爷家是地主出身，算上姥爷，姥爷的父亲只有两个儿子。
在当时那个多子多福的年代里也算是异类了。
但这两个儿子都特别出色，一个学数学一个学医，
或许是有钱的好处吧，他们早早的去留学。
然而在后来的特殊活动里，姥爷的父亲被逼上了吊。
否则真是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因为那个**，
他们家会有多风光，
风光到我都可能借到光。

所以年轻时的姥爷“成分”不好，
找不到与之相配的女人结婚，然后经人介绍遇到了“无父无母”的姥姥，
就这样结了婚，共同养育了五个子女。
而我姥爷那个学医弟弟又把他同学的儿子介绍给我妈妈，
这样便有了我。

“你在看云的时候想些什么？”
“有时云离我很近，有时离我很远。”
这是在《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里很经典的一句台词。
而我看云的时候从来想不到这些浪漫的东西，
我总是觉得云朵里面藏着什么，
那里一定有许多秘密，还有许多人，
不为我们普通人类了解的，未知的，怪异的，
还有-------------难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