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观光塔
        约好在观光塔底见面。
曾经聊到自己的愿望是什么，撒谬却突然打断她，让她留着愿望一会儿再说。撒谬带着她去看这座城市的最高建筑，“观光塔夜间最美。”两人站在透明的电梯里，撒谬强调说。
        的确，随着脚下万盏灯火的全景展现，整片大地好像蓝黑的大海，灯光在上面漂浮着，晃动着，几乎要和天空连接在一起。
        撒谬散漫地靠在栏杆上，摘掉帽子，对露西亚晃晃，“喂，现在把梦想喊出来，然后去实现它。”
        露西亚忽然有些窘迫。
        于是他就转过身子，对着浩瀚的星空大喊：“露西亚要当世界一流的摄影师!”
        那一刻，露西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有些迷恋地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男生，来到完全陌生的国度，她第一次觉得这么温暖。
        看到露西亚那辆老掉牙的摩托车，撒谬撇撇嘴，做了个耸肩的姿势。
        好在他没再多说什么，不然一定恼羞成怒地上去敲他。露西亚这么想着，却看见男生下巴夹着记事本，一个劲儿地翻包，黑色的封皮上，赫然是这座观光塔的贴纸。
        “你还留着这个呀，饭后甜点?”突然有些开心。
        那次观光塔之行，露西亚买了一个1：300的模型给肖恩，然后把附赠的贴纸送给撒谬，“喏，礼物。”
        “肖恩是你的大餐，我顶多就是个饭后甜点，是吧?”撒谬不满地抱怨，还是接过来。
        记得还安慰他，“没有饭后甜点，饭根本不是饭嘛”，他才咧嘴笑起来。
        “当然啦，我小气的姐姐好不容易送的礼物。”他终于从包里抽出条丝巾递给露西亚，“这还是你落在我这儿的，一会儿把脸蒙上，风会很大。”
        两人就这么骑着摩托车，有些漫无目的地开始了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旅程。
        天色渐渐发暗，郊区是漫天的被公路一分为二的田野，在阴影下显得诡秘阴森，只有眼前的路像是发光的带子，蜿蜒至视线的尽头。露西亚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观光塔，此刻两人像漂浮在海面上，而那座塔通体发光，却又时刻隐没在粗糙的光芒中，一闪一闪，不够真切。
        耳边除了摩托车的轰鸣就是烈烈的风声。她的睫毛被浓重的露水打湿，偷偷地说：“撒谬，我会很想你。”


三 镜湖镇
        镜湖被浓密的森林包围，每到清晨傍晚，大雾都会从湖面上慢慢生成，然后温柔地淹没小镇。正逢雨季，大雨常常不期而至，两个人只能在旅馆里无所事事，很多时候就那么呆坐着望着窗外的雨。
        大雨浇灌下植物的颜色愈发浓郁，仿佛要张牙舞爪地冲破玻璃。
        露西亚安静下来就会心神不宁，总是犹豫要不要再打电话给肖恩，她很想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个月就回去了，也想开玩笑地问问他是不是还愿意要她。一转头，看见撒谬盘腿坐在沙发里，笔夹在耳朵上，全神贯注地翻着记事本。
        “嘿，小男孩。”
        开玩笑的时候总爱这么叫他，甚至还告诉肖恩自己在异国有了个弟弟。
        “嗯?”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眼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本子。


算了，她悻悻地走开，去向旅馆老板借车子。
        载着露西亚去酒吧，回来的路上两人听着广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等红灯的空当，电台主持人问了一个问题：“你心里最想挽回的是什么?”
        自然而然想起肖恩。“我们都一个月没联系了，”她终于告诉撒谬，“我出来三年，两人聚少离多，开始他还很支持我，那辆摩托车，还是他托人买给我的，后来你也知道，要么吵架要么冷战，撒谬，”露西亚揉揉太阳穴，“我真是有些累了，可我还是想回去，想问问他是不是在等我。”
        “唔，”撒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赞同，眼神却突然暗了一下，“应该会吧，你那么喜欢他。”
        “你呢?”从来都是露西亚说，撒谬听，难得给他说话的机会。
       

百度抽了……忽略6&7楼！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雨刷的声音也显得很遥远。撒谬的声音沉闷又沙哑。露西亚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轻拍他的后背，“喂，撒谬，有人离开你，也会有人走到你身边。”
        外面是滂沱的大雨，路灯氤氲着温暖的黄色。有车呼啸着开过，却像慢镜头一样有了滞重的感觉。
        离开镜湖镇的时候露西亚没有回头，她一回想起那里，就仿佛看到撒谬趴在方向盘上，肩膀耸动的样子，心里便会涌起异样的情绪。湿嗒嗒地包裹住她的心。她觉得撒谬的眼睛就像茫茫的镜湖。


再醒来已是黑夜，外面的走廊上有人走来走去，低声说着话。房间窗帘没拉上，月光像水一样泼进来，坐在床对面沙发上的撒谬像是被淋湿一样，脸色苍白。
        “你醒了?”他走过来，“腿抽筋溺水，医生看过说已经没事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露西亚想起撒谬最后惊慌失措又悲恸的表情，吃吃地笑，“你可别以为我在自寻短见。”
        他晃晃手里的钥匙，“我们赢了这个。”
        看了她半天，才叹口气，“露西亚，你真傻。”
        露西亚还想说什么，却被撒谬打断，“你快睡吧，我就坐在这儿，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男生重新陷在沙发里，心里的波动还是不能平静，胳膊也因为抢救她撞得淤青一大片。他揉揉脸颊，拿出耳机戴上。心却好像还留在那个池子里，随着露西亚脚下的漩涡打着转，陷到更深处。


五 广场
        终于还是把车卖掉了，露西亚心里着实舍不得。两个人沉默地坐在广场的长椅上，不远处孩子们在喷泉下面嬉笑玩闹。
        “露西亚。”撒谬直视前面被水珠折射出的彩虹，“如果能一起这样走下去该多好。我带你去我的家乡，从那里再往北走就能看到极光，那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露西亚不敢告诉撒谬自己在溺水那一刻心里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像被扎破的气球，哗地充满胸腔。肖恩直视她一直试图抓住的回忆和稳定的路线，那一刻她的心这么告诉她。
        而之后在脑海里回转千遍的，是撒谬悲恸的眼睛。
        可是，很多陈述句后面都会再加上转折。她无法想象不回国，放弃做安妮奈特助手的机会，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扎根，和崇尚自由的撒谬四处游荡，那会是怎样的生活。
        “露西亚，如果没那么多顾虑，我们一起周游世界有多美妙。”撒谬低头端详自己的手掌，还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明显。可他连睫毛都在轻轻抖动。
        “我小的时候经常搬家，”她不直接回答问题，“常常就是坐在后车厢里，被拉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没办法和同学打成一片，混熟了更怕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分开。
        “所以我不敢和别人建立太深刻的联系，照相机就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成为最好的摄影师，安妮奈特是整个摄影界的神，我总是在憧憬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你才二十岁，还有很多梦可以做。”
        “你有多大?”
        露西亚轻轻笑起来，“撒谬，撒谬，”她温柔地叫他，“我比你大四岁，你在长大，我却在变老。”
        撒谬握紧手，手指缠在一起，“露西亚，我们打个赌好不好，我打给我爸爸，你打给肖恩，如果他们都在等我们，那我们就各自回家，如果有一个人落了单，我们就接着向下旅行。”
     
        之前不是没想过肖恩过得好不好，很多时候都想打电话给他，问问他在想什么，工作怎么样，现在的露西亚却换了种心情。看见对面的撒谬已经把硬币投进去，她也开始按数字。
        你过得好不好，这是想问的问题。
        透过玻璃，撒谬右手握成拳头，搭在电话上。


“你好，我是露西亚。”她有些走神地回应。还好是他的声音。既不冰冷也不娇慵。
        撒谬已经挂掉电话坐回长椅，露西亚听见肖恩“喂”了一声，笑起来。
        他说：“对不起，可是，很多时候你都太自说自话，不是什么都能靠你我的意愿来达成。”
        打开电话亭的门，外面阳光刺眼，露西亚眯着眼睛走向撒谬。本来因为做好决定而轻松的心情在阳光下却像蒸发了一样。撒谬好像刚哭过。
        “你爸爸怎么说?”她重重坐下，抚着男生的后背。
        “他说一直在等我回家。你呢?”撒谬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呵呵，”露西亚甜蜜地笑起来，“他在攒钱买房子，等我回家。”
         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想法，希望成全撒谬和他的父亲团聚。也不是真的想飞奔回去挽回那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关系。露西亚看着撒谬那样失落的表情，差点流下眼泪。
        只是在打电话的时候就想，肖恩没在等她，她就像是被拒绝后寻找了一个替补，撒谬怎么会是替补呢?她笑笑，她只是打赌输了，可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这么想。即使要和他在一起，也要有个正常的开始。
        “哎，好想再骑回摩托车啊!”
        撒谬一直弓着背，心情说是万念俱灰也不为过，可是这是自己出的考题，他知道正解，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傍晚又下起雨，撒谬让露西亚在车里等他，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快到午夜才回来，他带进一股冰凉的气息，挺拔却又难掩疲惫之意。
        无所事事，两人只是沉默地听着广播，甚至没有人开口问明天应该去哪里。
        “撒谬，我真后悔和你来旅行。”本来想说点轻松的，哪知一张口，露西亚就哽咽，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
      撒谬并不转头，只是盯着窗外，雨滴扑上来又滑下去，他一遍一遍抹着玻璃上的水痕，小声嘟囔一句：“你好残忍。”
        又是无话。撒谬终于开口：“露西亚，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他的声音好像雨天不能外出，站在门前不知所措的孩子。
        迷迷糊糊陷入梦境，回到小时候。暗恋的男生比赛刚开始就受伤，瘸着腿走回来，坐在露西亚身边不远处。他沮丧到了极点，慢腾腾地脱下鞋子，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露西亚却忍不住伸手挡住脸，为他哭起来，好像他的伤心蔓延进了自己的心里。
        再一转视线，撒谬竟然也坐在角落里，双手托腮，悲戚地看着她，眼神像潮湿的湖泊，仿佛眨一下眼泪就落下来。
        撒谬。
        醒来的时候撒谬已经不在，车座上放着他的伞和包。包里还有几片残存的花瓣。他把所有现金夹在记事本里，还详细告诉她去哪里取回摩托车。记事本上的贴纸也被小心地揭起，留下一个空虚的印。写满撒谬心情的记事本的最后一页写着，“偷偷看你，看你之前要想好所有的退路，心情像起伏涨落的潮水，涌上来的时候，好像什么都能说出口，退下去了，又变得后怕。”


一句歌词。
     
        露西亚卖掉汽车，骑上摩托车重新上路。像反射弧极长的恐龙，受伤很久才感觉到疼痛。
        坐在饭店游泳池旁，只有不远处亮着一盏灯，露西亚感觉，凹下去一块的游泳池，只露出轮廓的太阳伞和躺椅，远处看起来也冒着湿气的浓密大树，这世界连同撒谬的眼睛，仿佛在浓雾中遵循着什么规律一起呼吸着。一起一伏，像大海涨落的潮汐，无比温柔地包容着她。
        心里莫名地涌起厚重的情绪，呛得她险些喘不过气。她晃晃手中的啤酒瓶，“撒谬，至永久的未完成。”
        不知道他的地址，几乎没有任何信息，她就这么失去撒谬。肖恩说得没错，她总以为世界会以她的意愿运转，可她错了。
        旅途成空，露西亚抱着撒谬的记事本，小声啜泣起来。


六 摄影棚
        突然好像看到了你。撒谬。
        露西亚一转身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大男孩，带着iPod，长长的腿散漫地支着，一只手托着下巴。她想起外面下起大雨，撒谬把卫衣帽子兜在头上，隔着窗户。他的后面雨点湿淋淋地遮住了远处的建筑。他用口型说再见，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
        撒谬。
        露西亚忍不住轻声叫他，仿佛坐在那儿的那个男生一抬起头来，就是撒谬柔和的脸。
        奥斯汀总在等待拍片的空隙发呆，脑子里是一直被同伴嘲笑的电影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摄影师，一副走神的表情。
        “你好。”可她一点没有打招呼的样子。
        露西亚已经在时尚界红了二十五年，今天就是她来拍片，她已经五十岁，还是那么美。
        “你好，露西亚。”他摘下耳机。
        “你好，露西亚。”第一次出去，撒谬就那么随随便便又懒洋洋地摘掉旁边的花，插在露西亚的头发里，然后双手插兜吹了声口哨。
        露西亚甚至觉得那朵花迅速生了根，蔓延进血管里。她的脸涨得通红。
        “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啊?”奥斯汀显然被吓了一跳，猜不出露西亚到底要干什么。
        “拜托”，露西亚已经没办法控制对撒谬的想念，声音里带了哭腔，“拜托啊。”
        “嗯，那好吧。”男生害羞地垂下长长的睫毛。
        露西亚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旅程当中。清晨的湖泊像撒谬的眼睛，雾蒙蒙一片，她的撒谬就像一片湖。
        他离开她那么久，她一个人过得其实也不赖。
        可是和朋友们喝得通宵达旦，一个人拥紧披肩走在寒冷的街道上时，和同事们在月光发冷的甲板上聊天时，身边持续有人开始消失不见时，她总能一转念就想起撒谬。
        他恳请她留下来，她拒绝了。可她现在达成了梦想，心底却没有真正觉得幸福。
        奥斯汀感觉到这个高贵的女士轻轻地吻了他的脸颊，她的眼泪就像毫无征兆的雨。
        “谢谢你。”
        他想安慰她，却又手足无措，只好沉沉地说：“没关系。”
        “我可以让你吻我一下”，变得很熟了，撒谬喝醉了和露西亚开玩笑，他骄傲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可以让你吻我一下。”
        本来抱着恶作剧的心情去吻他的脸颊，谁知道撒谬竟然变得那么害羞，他有些难堪地握紧双手，垂下眼睛，因为害羞甚至在颤抖。
     
        “露西亚。”
        “嗯?”
        “露西亚……”
        最后那个夜晚，撒谬总是突然喊她的名字，然后又陷入沉默，像是和自己赌气。
        露西亚，天知道我有多爱你。


END

看这篇的时候 第一次知道邢燕
被她的文笔眼前一亮
最后那句 哭得不成样子

::>_<:: 求撒谬最后在记事本上写下的歌词的歌名 如果真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