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最心酸的悲哀,乃是追忆我们昨天的欢乐。 —— 题记
序章 摆渡人(一)
雨还在下,淅沥淅沥。天气很冷,有些刺骨。我抖了抖肩,感受到肩上的背的吉他传来的重量。琴还在,很好。我抬起头,又一次望向高楼的最高层,那里终日灯火,有光亮,很好。透过雨帘和因雨而起的浓雾,黄色的红色的光便在丁达尔效应中融化成晕,然后变成刚刚出膛的子弹和带些冷光的月亮。过去关于在九霄上飘扬着一面鲜红的旗帜的幻觉又浮现在我脑际,我想到那时这里曾经有无数小鸟宁愿头破血流也想要逃出关押自己的笼子,而外面的鸟儿又如潮水般涌进来。所幸,鸟笼很大,可以装下每一只鸟儿。雨水打在了我的脸上,冰冷的触感打断了我的思绪。
雨水冲刷城市,雨水浸透身体。就好像每一个幼稚儿童都会问出的问题一样,天空为什么会下雨?我不知道,一如其他的每个问题。雨水可以冲走空气里的尘埃,却冲不走半点人间的罪孽。后者被无知的人们渴求着,于是他们虚构出了神明,然后把责任一股脑推到神明身上。他们给神明唱着赞歌,又给祂们修建了教堂,渴求着祂们能为自己降下洗涤罪孽的雨。这是每一个年少而自诩聪明之人的想法,而且不无道理。可是难道一切敬仰神明的人皆是无知?
城市是世界的肉体,雨水是世界的影子。人们在废墟之中建起了城市,又在城市里面修建了秩序。人类在逆旅之中彷徨,却不甘心仅仅作为过客。他们登台演出,他们振臂高呼。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遗忘自己将在未来被遗忘的事实。而世界却在前进,虽然依旧破败,但依旧在前进。正如雨水,总还是在下着,一点一滴,永不停歇。我看到无数人奋力爬向山头,然后又从悬崖跌落云间,好像一位位人间的西西弗斯。而在山间回荡的,却不是对勇者的赞歌,而是阵阵狼嚎鬼哭。五彩而迷魂的云霞与山雾,更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世界漠视着人们,但我真能做到漠视这个世界吗?我想不是的,恰恰相反。
我深爱着这个世界,世界也如此深爱着我,因为我所有的微笑都挂在她的唇上,而她所有的泪水都积于我的眼中。我在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这个世界,这个仿佛正在回到正轨的世界,却发现好像来到了地狱。底层的人们收敛了哀嚎,在无声中默默。顶层的人也不过多加了一层虚荣的皮毛。冷酷和漠然像病毒一般感染着整个文明,如同囚犯一般行尸走肉度过整个刑期。
一道闪电刺破天空,紧接着的是轰隆的巨响。我从山巅坠下,落入厚厚的云层之中。五彩的云像床垫似的接住了我的身躯,然后带着我往下沉。云过着身体,并不舒适,但让人安心,让人枕溺。
但我不能沉溺,我从云朵里脱身,然后回头望去,只发现无数的人已然消逝在深处。我看到有人张口,想要呼救,可是却被云儿捂住了口,接着又蒙住了眼。更多的人则闭上了双目,静静的任由云儿将自己裹挟,送往未知的方向。
可这种事我已经见多了。我知道他们只会被冲往云层的更深处,而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抵抗,对吗?我无数次询问这个问题,无论是向他人,还是向云儿,还是向虚无缥缈的神明。抑或是向在我流落世间,结识的无数男子女子。
单是此时的我又流落街头了,手上捧着一架电吉他——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流浪在地下的歌手总会有一架。钱是世间最不重要的东西,可是不巧,我花光了。我坐在街道的垃圾桶旁边——有些异味,但是尚能忍受。这里是最不起眼的地方,不会被地下帮派视作“宝地”而据为己有。我注视着路上的行人,试拨了一下琴弦——只有目的而漫无目的的人,很好,正合我意,这样歌才不会有人听。
“即使是大师也需要时常练习基本功。”好吧,那就从爬格子开始把,一弦到六弦,一品到七品,每个格子五下。左手的指尖微微发痛,而且有些泛红,果然是好一段时候不弹了。皮茧是保护手指的外衣,皮茧是束缚手指的枷锁。可是弹奏弦乐的艺者都有着厚厚的有一层茧,他们多半会选择在指尖涂上厚厚的一层油,好在有肌肤之亲时显得不那么扎手。可悲啊,地下的“自由派”艺术家想尽办法表现着自由不羁,他们砸着钢琴,拍着琴弦,挥舞着竹笛和萨克斯。于是不羁成为了不羁的名片,自由成为了自由的墓志铭。到底还是观众的傀儡,迫于生计的活死人。他们可笑吗?我想不是的。嘲笑众生的只会是比众生更可笑的人。他们没有选择。我们都清楚。
接下来是和弦。但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吉他的和弦有很多,但只是热热手,随便弹拨两下就可以开始奏乐了。右手时而弹弦,时而扫弦,然后我就沉浸在左手的微痛和琴弦的震颤中了。
哦,对了。突然我才想起来在街头落魄弹奏的目的。我从便携背包里掏出餐盘——没洗,有些脏了。把它放在面前。然后从口袋里面掏出仅剩的几个钢镚,放在盘子里面,来告诉路人这个盘子的功用。——大概没有人像艾金森先生一样,会从把这里的钱拿走把…或许?
音乐奏了一首,然后又是一首。我似乎听见面前的餐盘里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但我无暇为此睁眼,亦没有人为此驻足。很好。又一曲终了,我也终于再次睁开眼,盘子里已铺满了薄薄一层的硬币,面值不等,但都不大。——我用余光瞟了瞟,大概晚饭有了着落,但明天就又未卜了。
不过既然今天的生计解决了,索性再弹一会吧。不过嘈杂的地方终究不适合爱的罗曼史,索性来点带劲的。我的T-shirt上印着“柴油机乐队”,我自己想出来的名字,还不错吧?毕竟,谁还会去关注拗口,老旧,效率低下的柴油机呢。
可是只要有柴油,机子就能继续转,不必在乎其他事物,我也开始横扫着琴弦。初学者在扫弦时会可以避开最上面的两根,因为均匀扫过它们绝非易事。可是曲子总是需要一弦二弦所带来的厚重感,所以它们需要被拨动。弦的颤动引来了名贵的香水气息,与脏乱的街道格格而不入,我睁开眼。
我知道来者是谁了。
我继续弹奏着。
我看到她从豪华跑车上走下来,驻足,然后想要快速给我些钱,然后再默默离开,就像很多其他人那样。好可惜。
她拉开了钱包的拉链,可是没有从里面掏出钱。
我继续弹奏着。
她抱歉得微笑,然后想要离开。
也许她和别人不同,她有权利去选择,我想。于是我开口:
“小姐,我为你作一首曲。你可以为我买一张披萨吗?”
她想要离开的身体停住了,我并没有中断演奏而抬头,
“小姐,这附近有披萨店,对吧?”
她扭过头,然后就看到了我所指的那家连锁披萨店,她答应了。
“我去给你买,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只要是带萨拉米香肠的就好,千万不要带菠萝的。”(Bot我不允许有人不喜欢菠萝披萨!!)
、
“没问题。”她答应着,然后转身向着披萨店去了。
我在脑海中复习着早早为她写好的那首歌,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此刻应当欢喜,抑或愁容。我从没有见过她,但是不可能认错。她身上的香水,所驾驶的超跑,腰间的限量包包,无不彰显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身份。而且,我望向车将要驶向的方向,的确是那座高楼的方向。预言没有错。
“你终于还是来了,月亮公主。”
'Look at the Darkness, giving birth to the Sun.' -Peace by Kahlil Gibran, one of the best poets of all-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