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裹满了门窗桌椅，铺着的毯子被褥，亦绣满了百子千孙，近前几步的十一郎，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远处花园里热闹的声音传进此地，业已微末到几不可闻。）
（是了，这是她的笼。）
“早歇一会，不必等我回来，厨下备着热水热食，只管叫奚女去传。”
（新郎官试图透过那些脂粉，去回忆起新娘的容颜，他印象里的三娘子恍惚仍旧是那个有着一双亮眼睛的少女，钗上流苏灵动的紧，同兄弟们站在一处，丝毫没有掩盖了自己的风华。）
（可他为何说的话带着一丝喑哑，像是怕惊动了谁，虚渺又拖沓，也许是自己。拢了拢袖子，十一郎吐出一口气来，终是让肩膀松动放了下来。）
“小秋娘，是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飘忽着，又好似又千钧重，这场喜宴就像是冗长的一个梦。）

（分明是活泼的春雀，艳色的唇衔着人心，偏又从那眼角，品出了点灼人的烫意。十一郎抚着核桃舟上的纹路，揣度着何处是轩窗，何处的船桨。奚女奉茶来，视线从新嫁娘的宝冠移走，落在小女娘这双同样柔嫩皙白的手掌上。）
（也好，蔷薇带刺、筋韧，攀的了高墙，亦守得幽房。）
“若你欢喜，自是能做一辈子的小娘子。”
（茶热味浓，此刻解了他舌尖的苦意，倒是尝到了甘甜。无甚可赏，索性脱下指头上的翠戒，同茶盏一道搁进女娘的掌中。烛台明亮，照耀的何止这新打的千工床。）
“今夜客繁，许有醉卧府中者，非兄长能待。小秋娘既有贤淑之心，往后自有招呼姊妹们吃茶的时候。”
（绯色锦袍裹着瘦骨，漫瞧那张秀靥横波，不同于琮哥的杏眸也望了过来，撞在一处，纳锋锷之间，擦出剜心削耳的声音。）

（你瞧，如何能低看这些蓬勃生机的小女娘们呢，她们不是园中柔弱娇惯的花朵，即便家中将她们养成了繁花，也应当是攀墙的凌霄、蔷薇。她们应当会有洞察人心的神技，就如同宰姐天生就晓得如何找到人心的漏洞，也一如眼前的小秋娘，熟稔的踩着他人的绮思，表露自己的锋芒。）
“往后府中，你可以好生打理。”
（十一郎修缮花园时，曾想在王府中为琮哥建一间金屋，虽不敢比同汉帝，亦有藏娇的心思。可夜里辗转，倒是悟了人性的陋处，再是亲昵的兄妹，这一亩三分地，也不愿叫人染指。或许往后在长安修上一座园子，筑起另一处画境，才算是心疼吧。）
（捻着小秋娘细瘦的手腕，他宛如婆娑一柄尚未见血的长剑。）
“叫你心疼，实属不该，且放心吧，乱不了的。”
（阿姊说的极好，门前写的是乾符公府，又不是什么张王沈赵，且看吧。）

（十一郎生性并不爱笑，但见过他的人多半会觉得他是温柔的，甚至愿意冠上好人的名头来定义。然此刻如何来定义他呢，不愿意成为一个良人的男子，还是说俗世所说的，负心薄幸之人。他低头凝视着不堪一折的皓腕，语气平淡的将沈氏的位置，摆在这座偌大府邸的中心。）
“我们并非寻常富贵人家，他们惧的是天威，是皇权，自然也会敬着你。只要我不倒下，你自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女主人。”
（这样的荣华宛若蜜糖，稍不注意就要将人溺毙其中。人若是被蒙蔽了双眼，就很难在时代的洪流中守住自己的立足之地。他是，沈氏也应当如此。未来十年、二十年，他们势必要携手走向更耀眼的地方，光明愈盛，脚下的深渊愈无底。）
（他又一次的告诉她，她有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是无忧的小秋娘，也可以是撑起公府的宝夫人。若想好了，明日可唤人去前院寻我，无论何种境地，我应立于你身前。”
（他将她的手腕松开，为她戴好那枚过大的翠戒。他们兄妹眉眼相似，却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他从不希冀在任何人的身上寻找琮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