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完年，考完最后两门课就放寒假了，我爸妈要带我回老家。
我特别不喜欢回老家，我自己家里虽然也是农村，但是这几年也发展好起来了，起码还可以收快递，只是速度比较慢
我老家是属于那种“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那种穷山恶水，2024年了依然没有快递、没有网络，最近的诊所和小学属于要坐大巴半小时以上才能到的那种。
我跟小守说我不喜欢回老家，在跟爸妈闹不要回去，小守一开始不理解跟我说没事可以手机开热点笔记本上游戏。
我跟她说我初中时候成绩一直是学校里前几名，我爸回老家的时候还特别开心到处跟人说我女儿以后一定能上清华北大，做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结果到家没几天我就听我奶跟我爸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送去打工，现在打工很赚钱的，我姑全家去打工没几年就在老家建了新房。
虽然我爸特别生气地训斥了我奶，但我很害怕我爸妈真的不让我读书了。

在那之后我开始拼命学习，不是有天赋的孩子，但至少做最努力的孩子，唯一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高中偷偷玩剑三和高考完去黑网吧。
幸好我足够努力，也足够幸运，高三成绩不错+高考发挥的很好，再没听过我奶说不让我读书的话。
我把这件往事告诉了小守，小守听完沉默了，她问我“咩咩，小时候奶奶对你好吗？”
我回忆了一下，其实是不差的。
我奶奶种了一辈子地，是个非常节俭的贫苦农村老太太。节俭到什么程度呢，七八岁时的暑假我回老家，奶奶说晚上喝粥，就是那种农村需要添柴生火的灶炖的一大锅白米粥，不加糖。小时候的我比较嘴馋，不喜欢喝，晚上只喝一点点点点，我奶就把粥一直留着，留到第二天中午她当午饭。第二天中午我一闻，天太热好像已经有点酸了，我说倒了吧奶，别喝了。我奶不让，说我不喝她自己喝，然后我爷爷和我哥也喝，配一点咸菜咽下去。我哭着说奶奶别喝了他已经坏了，会吃出毛病的。奶奶说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吃的，我没种过地没苦过不知道粮食有多珍贵。但是这样一个宁愿粥酸了也要吃的老太太，偷偷给我拽角落里，擦干我的眼泪，给我2块钱让我上村口买点零食，还跟我说别让我哥知道了。

小守听我说完：“可能在这样一位老太太眼里，在她的认知里，打工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不要怪她”
她又跟我说起她奶奶的故事，她说她奶奶是当时国家公派留学生，毕业后回他们当地最好的医院当了眼科医生。我说真好，你们家肯定一直是精英教育吧。
她说：其实小时候我很不喜欢我奶奶，她对我太严厉了，不许玩电子产品，不许吃肯德基，每天逼着我吃我最讨厌的菜叶子。
她又说：当时高中的时候奶奶就想送我去国外读书，但是我不想离开家，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问她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要把我送出国，她就特别严厉地教训我。
但是等她真的要出国了，年后就要去读语言的时候，她看到她奶奶，这个已经退休的精英医生，这个一辈子都在争强好胜跳广场舞也要站第一排的老太太，在给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偷偷红了眼眶。
小守：“或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过几年你再回头看，可能会后悔没有多陪陪家人”

听了小守的话，我答应了我爸妈回老家。高三因为寒假补习我已经接近两年没回过老家了。
坐在回村的大巴上，并没有看到像以前一样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在村口等我们。
我进了老家的房子，沉闷的屋子冒着一股霉气，混杂着一股药味。
原来，奶奶病了。
这个节俭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舍不得钱，病了只舍得在县里小诊所开点药，一直报喜不报忧，我爸妈每次看她都装作身体很好还能肩部如飞的样子。一辈子没有注册过医保，也没享受过社会福利，等真正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奶奶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印着红色牡丹的毛毯，是我爸妈结婚时送她的。
往毛毯里一摸，只碰到一只冰凉的、骨瘦如柴的手，似乎一掰就碎。
我妈叫我出去，跟我说奶奶得了皮肤癌，拉医院都说只能回家等着了，想把她接回我家照顾，我奶说一定要落叶归根，爬也要爬回去。送回老家没几个月，她的身体就已经不行了，不能翻身，其他人帮忙一碰就喊疼要死，这次回来已经是最后一面了。
我又抹着眼泪进房间，奶奶看到我，伸出那只摇摇欲坠的手，伸出那只别人一碰就喊疼的手，拉住了我，跟我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她听外出打工回来的老乡说读了大学还能读研究生，还能读博士，问我博士是什么，以后能不能赚很多钱。
我哭着说“能，博士是社会上最有学识的一类人，能赚很多钱”
奶奶擦干我的眼泪，就如同七八岁那年她擦干我的眼泪，偷偷笑着塞给我几张五毛的钞票时一样，笑着跟我说：“那以后一定得好好上学，争取读个博士啊”

老家的冬天很冷，明明就在火堆旁烧着纸钱，还是觉得很冷。
忙完丧事才发现已经好多天没碰过手机了，原来早就没电了。
冲上电，打开手机一看全是小守的消息，一百多条消息、短信和七十多个电话，还夹杂着小守给我冲的话费充值提示短信。
我没有打电话过去，不想让小守发现我在哭，我给她打字回消息：“你奶奶真的很好，趁还没出国，多陪陪她吧”
原来，成长环境家庭条件与小守截然不同的我，不需要在很多年后，也能懂得了。

年后开学不久，小守就要出国了，起飞前两天我拿多接了几个号攒的钱去金店给她买了颗很小很小的挂坠，大概一点几克，正好刻的是她的生肖。
我寄给她，她收到后还拍给我看，她说有个大一点的生肖项链，我给她买的串手上，正好凑齐一套。又给我看她一同叠戴在手上的另一串手链，她说是尘羽送的，那时候很火的潘多拉。
我说等她回国我请她吃饭，小守笑着“这个场景好眼熟呀”

我们还是经常打电话，有时候在我的晚上，有时候在她的上午。
有时候也会转视频，我不开摄像头，她后置的那种。
她给我看她收到的转租的房子，她说能在露台远远看到泰晤士河。
她逛超市，让我帮挑喜欢的餐具，最后买了一大把叉子和各种款式刀具，然后发现连肉都剁不开。
会问我咩咩这么会做饭教教我吧，我就从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开始教她。

为了契合小守的时间，我开始半夜玩游戏，当然是不出声的那种，每次十二点多上线，总能看到尘羽也默契的还在。
好像那段时间有什么网络限制，海外IP不能上YY，我们就直接qq语音，我听，她们说。一般是我们三个一起玩一两个小时我就困了。尘羽熬得晚一些，我睡之后他们会一起玩很久说很久的话，有时候甚至我早上7点生物钟把我叫醒一次的时候会发现他们还在通话中。
但大概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小守和尘羽吵架了。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小守哭。

那天凌晨我照常上线，发现小守游戏不在线，列表往下滑，尘羽也不在线。
我在群里发：你们今天怎么都不在线，两个人偷偷单独电话去了？
奇怪的是没人回话，等了一会大家都没在，我准备下线睡觉，小守的qq电话拔了过来。
小守情绪是外放的，开心也是，伤心也是，她哭的很大声，毫无遮掩，过了十几秒她想起来我这的时间，抽抽噎噎地跟我说让我把声音调小点，不然耳机漏音吵着室友了。

我打字：“没事的，我躲在被子里听呢”
我很担心，是不是做菜切到手了，是不是烤箱火候没调好把她买的速冻披萨烤糊了，是不是又买到了什么奇怪的没吃过的调料被难吃到了，是不是新买的电暖气片又不好使了，还是在公寓抽烟被她讨厌的讲话听不清的印度前台抓到要罚款了。

她跟我说她和尘羽吵架了。
起因很简单，尘羽这几天都是在我睡后跟小守说了一会话就睡了，说最近在准备复试，太晚睡会影响第二天学习效果。
小守不开心，她睡觉的时候尘羽在图书馆，尘羽睡觉的时候她在上课，只有很短一段时间两人能都有空聚在一起。
她跟尘羽想好好讨论一下这个事，尘羽说他的成绩不是很稳，面试又是他不擅长的，最近有点紧张，想好好准备下。
她一个人睡前盯着空荡的列表就忍不住乱想，加上当地难熬的冬令时，她几乎每天都想哭。
小守之前是不抽烟的。
但是出国之后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始的，一开始她抽水果味的电子烟，她最喜欢水蜜桃味的。后来无意在逛街时买到了一款水蜜桃味的卷烟，就开始抽上了。
一开始一天抽一两根，后面烟头多的被公寓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投诉了，她说她不喜欢那个印度前台，说英语听不懂，还给她发邮件说下次还被发现抽烟就要缴纳近1万块钱罚金。

跟我说着，我又听到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又抽了一根，没再哭了，应该是抽的她喜欢的蜜桃味。
我劝：小守少抽一点吧，对身体不好。这段时间我晚点睡陪你玩～咱们姐妹同心，不理臭男人，等他考完试再跟他算账！
小守：那抽烟的危害大一点，还是熬夜的危害大一点？
我：emmmm我也不知，反正！不许抽烟！
小守笑了：那我不抽了，你也别熬夜，还是正常睡觉吧以后我早点上线。

后来我们又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小守说她也就是一时生气，她从小是乖乖女，没谈过恋爱，尘羽是她第一个男朋友，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是已经视频过好多次了。
我问她尘羽帅吗，
她说其实不算帅，但是看着很舒服。
她又问我大学有没有帅哥，我说有师哥算吗，她哈哈大笑。
她说话我打字一直聊到4点多，第二天果然睡到午饭时间才醒。小守发现我第二天跟她聊天的时候一直喊困，她给我发：“果然……还是原谅那个臭男人吧”

考研果然是很紧张的，我甚至被好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混进来我们学校二手群的加好友，备注都是求xx专业（我所在的）考研复试资料。
在这段紧张的时间，我拿到了上个学期奖学金。我的成绩不错，但是活动比赛参加的少，综测分很低，最后拿到了三等奖学金，只有一等的四分之一。
我没有报助学金，一个专业只有少数名额，申请的时候要填一张纸质表，提供一些家庭情况说明和证明材料等，在和同学熟络一些，隐隐知道她们的情况后，我把那张表还回去了。

我絮絮叨叨地跟小守说我下学期打算多参加一些活动，争取拿一等奖学金，给我妈买个电动车，省得她来回跑不方便。
小守却罕见地很少话，我以为她在干嘛不方便说话，我就继续边打游戏边跟她叨叨。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能听到她那边的动静，她却还是没说话，我把游戏声音关了，认真听课一会，发现她在抽烟，一支接一支的。
刚想说什么吸烟有害健康别抽那么多最近是不是压力特别大诸如此类的话，小守突然开口了：“咩咩，我们分手了。”
正在百度香烟对人体的伤害准备复制给小守的我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