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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开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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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河北1楼2024-12-14 20:50回复
    阿父总是来去匆匆,我数着院子里树枝上稀疏的叶子,今日掉一片,明日掉一片,日日数、夜夜数,掉干净了就近年关,阿父顶着风,胡同口买来的糖葫芦上应该沾着雪,踏进院子里时像在叫小鸟:“获姐儿——获姐儿——”。

    但我要同他说我不能吃糖,要给他瞧我刚掉下来的牙,王阿嬷说,我在长大。

    可我没有等到父亲,来了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阿父同他一样高,春天里能将我架在肩上去摘树上的花。他披着的一身寒气像被子一样厚,蹲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眼睛,突然就变红了,像我掉牙一样快。

    于是我问他:“你是谁?你怎么这么难过。”

    我听到婶婶尖厉的哭声,也不是很像哭声,我没有听到眼泪。

    她扑过来同我说些什么死呀、苦啊,我稍稍往后躲避开她枯瘦又硌人的手。婶婶其实很少来我这边,院子不大只有一点距离,但每次都是叔叔过来。她可能并不喜欢我,但这没什么紧要的,阿父喜欢我就足够了。每次婶婶来的时候,都是阿父回家的日子,于是我踮起脚尖想要越过男子的肩头往外看,看看阿父在哪里。

    我还是被婶婶抓住了,像一只鸟一样攥在手里。她的声音震得我耳朵痛,囫囵来囫囵去都是一句:我苦命的获姐儿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实在不理解,想要挣脱她,像枝头飞走的喜鹊一样。

    我在婶婶怀里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那个男子,脸颊憋得通红,用着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的声音问着:“你是谁?你认识我阿父吗?他去哪里了?”
    枝头最后一片树叶就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掉了下来,我突然想到。
    要过年了。


    IP属地:河北2楼2024-12-14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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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业二年的深冬,陇军西戎驱猃狁,一贯气吞白虹的玉门虎将,忽变得很缄默。锁阳城之役的破釜成了壮举,可他知道因为失算一筹误了雄谋,令他的挚友朱郎身陷囹圄,以致被敌生剥活卸……俘虏的口录陈疏就一直平坦在案,胆若悬天的寇玄感生平第一次如此生怯——如此薄纸一片,却教九尺儿郎心摧目裂,不敢卒读,不忍详阅。】

      【与朱郎同死的,还有打太白山时就从随麾下的三千子弟。事后,朝野上下似乎都在褒奖甚至神化这场本很惨烈的仗:以少胜多,用兵如神,如此天险守备竟然亦可平飞无拦。我实在无法对这些夸赞虚与委蛇,只好以倦眼掩遗恨,自咀这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怅惘。】

      【整遗当日,我于钱匣中,寻得他赠我在这人间残滞的最后一缕亡魂,那封绝笔书。】

      备钧小侄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君永别矣!君看此书时,吾应已入彼岸黄泉。自幼,吾志大无遗策,幸遇小侄道合,不料今竟业未半而中道亡故,大有愧心。
      窃自满洲入关以来,凌虐我汉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难……惨绝神州,无所不至。迄於今日,外患逼迫,清廷未实心改良政治,贵胄皇亲仍绕王权斗争蝇营狗苟,罹害⠀民⠀生。故欲保全,必自驱⠀满始,蓄此志已久,于君共谋大事,以救万姓。
      吾刻已廿有六岁矣,对於家庭本有应尽之责任,只以国不能保,则家不能保。吾此一生,不负玉门,不负陇肃,唯负小女儿朱欲。时彼一人在东,无人照料,种种不妥也。虽为其父,却当以叩跪乞恕之。吾死矣,惟累他人苦,万望寇小侄可亲顾遗孤,以慰吾於地下。敬请万福钧安,赴⠀义前禀於靖逆。
      家中诸大人及诸兄弟姊妹、诸嫂、诸侄儿女、诸亲戚统此告别。

      【黄沙掩不掉生死两茫茫,承遗愿驾以东去,告其之灵。跋扈挟风鸣,入目白幡高挂,青山忠骨,马革裹尸。生前我听大常叔说,他与族中上下并不得笃交,招安为兵后更多见榨欺捞油。今个的葬礼如此盛大,与其说是向死者志哀,倒不如说是满足了再座生者的虚荣。】

      【硬气汉子大步流星直入灵堂,服缀虎纹,阔见其四品大员的款儿来。厉目横眉荡室一扫,上下肃敛息声,直到开口一句”我要带朱大小姐去玉门“,顿惊起鸡飞狗跳。乱风里,有一声游若蚊嘤的稚音,让风声鹤唳的耳骨微微下塌,缄默时我想:不该骗她】

      他死了。

      【半蹲,与这瓷娃娃齐平】或许你听说过我的名字?从前在江湖,后来在朝野,我与你父常常傍姓为称——“朱寇”里的“朱”是你父亲,“寇”便是我。冰血盐池湾、强渡红旗泉、千里跃进鹰咀山……这些必将遗芳万古的战役,乃我二人戮力共书的杰作。

      【言辞落尽,棺前的蜡火许是太热,烈烈燃得眼仁滚烫,几要烫出泪来。】

      他应是你钦慕的骄傲,也从来是我的。朱欲,要不要跟我走?


      IP属地:北京4楼2024-12-16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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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是什么?
        是一条翻起白肚皮,飘在水里的红尾小鲤鱼。
        王阿婆陪我一起把它埋在院子的角落里。

        父亲也要埋在院子的角落里吗?
        那我想念他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我从婶婶的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他说了许多话,但我其实都并不很懂,只听到“寇”字——阿父总是提起这个人,在他离开的那个早晨同叔叔嘱咐时,也提到了。

        :“你是我阿父的朋友吗?”

        没有等他的回答,我跑向那个放在院子里的突兀的形状奇怪的大木头盒子,木头盒子很高需要我仰着头看它。
        天尽头的余晖放了一把火,云朵烧剩下的灰烬散落成星星,属于天空的太阳黯淡了,在木头盒子前的烛火就成为了新的太阳,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我盯着盒子高高翘起的头,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过头问那个男人。

        :”我阿父在这里面吗?“

        我再次认识了死亡。
        是停在院子里翘起头颅的大木头盒子。

        这里的人和物都太高了,我是最矮的那一个,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们,天暗下来,所有人好像都站在阴影里,只有我被笼罩在烛火太阳的光辉里,就像走在晴天里,烘得头发暖呼呼的。
        烛光偶尔会擦亮阴影里人们的眼睛,我想我应该跟他去——,去哪里?他刚刚好像说了,但我并没有记住。我只是看到叔叔婶婶欲说还休,又隐隐期待的样子。
        所以我又问他。

        :“我跟你走,那我阿父呢?他去哪里?”

        我昂着头环顾过所有人,又看向那张陌生的脸孔。
        寒风吹掉了枝头最后一片叶子,今年的第一粒雪砸进了我的眼睛里,冰凉的刺激让眼睛不得不生出一点热烫的液体来温暖它自己。
        今年的冬天其实很冷,阿父大概要睡很长、很长的觉。


        IP属地:河北6楼2024-12-18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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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间哪里会有什么永恒呢:烈阳曜宇过,会西沉入海;月轮圆满尽,将枯神瘦魄;云雨怒奔后,幻变终式微。大常叔是良将,是英豪,这样的人很难逆悖天不假年的谶言。天公似乎并不偏爱这类人杰,不许他们寿终正寝、白头人间。瓷娃娃掰开一道碎瓷划来相问,这一刻,终是痛彻】

          不,是战友。是他留于世上的遗志,同你一样。

          【那双半似白釉半似琉璃的瞳子仰投而照,平生第一次令我对“纯真”有了畏怯的感念。归属孩提的烂漫洁净无暇,是万物至宝,本不应被血腥所玷、被死亡所染……可偏偏世上最多的便是炎凉。】

          【从前常听人们说,小孩子对时间的感受更快,如白驹过隙。这教我不禁想:朱叔从戎已逾几载,会不会在小朱欲那里,仅是游了场庄生晓梦?却不料醒后,太阳似乎还是那个太阳,人间却颠倒了乾坤。】

          【从旁眄一眼木棺,心澜被轻拨】对的。但恐怕我们不能带走他。【短叹一口气,抽点三分浊闷】你阿父的夙愿是要长眠于故园,陪伴你那不曾谋面的母亲。

          【颀姿立于这满院紧闭的祭奠之中,凛面无有半分笑意,被四周逐渐漫散的嘲哳笼罩,黯黝黝的虎目沉得愈发暗了。地府开缝,恶鬼临凡,但见骨节一曲,身后铠甲戈戟之音立刻铿然起来,震震落裂了一地。三十精兵将这灵台团团围住,踏碎众人小心翼翼的提防与仇雠,嵩音定局】
          ⠀⠀
          今日,本大人不是来与尔等商量买卖的。只诫告一声,朱大小姐日后便是寇家的人,与在座各位再无相干。若还置喙,统统带去臬司衙门,和里头的夹棍虿盆辩道理去吧。

          【铁臂将矮小的女娘骤然擎抱,予她居高的视野,不仅可垂顾灵柩,从此还将俯瞰世人】

          来,和阿父道个别。


          IP属地:北京7楼2024-12-20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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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又升上天空,抬一抬手就能够到被果实坠低的枝头。
            可是冬天没有果子可摘,所以我只能压低身子向前探,去摸一摸被风吹得冰凉的木板,我的父亲正睡在里面。
            好漫长、好漫长的告别——因为我要与他分离很久、很久。

            木讷许久的蜡制一样的眼珠子,像被跳动地烛火燎化,蜡泪一滴滴掉落在红木板上烫出圆疤,被寒风凝滞麻木的脏腑也遇热融化——眼泪会从嘴里流出来吗?我不敢开口。
            但这样也不错,我想,他与我母亲也分离了太久。我只能沉默着,学他拍我的头一样,拍一拍他的棺木。
            晚安,阿父。

            我被他抱得很高,高得能看到院子外的风景,仿佛能看到北京城以外的风光。那里有什么?高山、大泽、沙漠、森林,他们骑着骏马奔腾过旷野。有一万条分叉路突然在眼前滚滚前伸,是我依靠的巨木坍塌后,用砸在大地上有力的枝茎开辟的,我的父亲,他生命的余焰殚精竭虑过,替我选择了最好的一条。
            眼眶凝上薄薄的一层朱红色蜡油,我看向那个即将成为我兄长的男人。
            我遵从阿父的指示。

            :我们去哪里?

            大雪落下的声音盖住了所有嘈杂的窃窃私语,我突然脱离了这个早已想逃掉的院子,但却有空茫茫的疑问,随风无声地灌进耳孔中,在脑子里扎根生长。
            是甘肃吗?父亲最后到达的地方,或是去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低得能摸得到的月亮,沙子组成的宽宽的河流,月亮会掉进沙子河流里变成没有帆的船,载着我一路游到尽头的尽头。
            我认真的凝视他,等待他给我一个答案,我的月亮船要奔向哪里。


            IP属地:河北9楼2024-12-22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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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如何去描绘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家乡?迥寒且孤,惟沙万里,叠嶂几千重,南北总是烽。古往今来,无数边塞儿郎总愿诗化这辎险之关,什么金甲辕门,什么报君台上。可现实的靖逆,只是一座黑黢黢的城池,苍茫而荒芜,连春风都不肯渡。】

              【我是侠客,也是征夫,游刃惯了苦寒与朔漠。可腼腆娇弱的小娃娃,活像块白净的水豆腐,总觉深看一眼就会被震碎一般——那,能皴得住北地萧瑟的烈风吗,膛口生出悬问,眼仁不由得又暗。西风席地送来她的问,于是我的问就被抛于脑后了。暗仁觑向西北方,掷地有声】

              玉门。以后,那里就是家了。

              【米色长巾一头缠着她的腰,另一头裹紧在小红马的肚腹上。待把她结结实实地扎牢于宝鞍后,方挥手扬鞭,纵跃出京。其身下尚没长大的幼龄天马来自西域大宛,它还有一个更为震世骇俗的名号,“汗血宝马”。它流的汗,是赤色的汗,光照下流赭一般,乃举世无双的骋姿——这便是我待朱欲如掌上明珠的开始。】

              朱欲,学过《祭十二郎文》么?

              【漫长归路让心寂静,冥冥中离情半化为烟尘。她生了双和山叔过于肖像的浅瞳,一瞬间的恍惚,让我仿佛隔阴阳再观其相。琅琅湃声且吟且嗟,似有恨而不舒之意】

              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振聋发聩的锵鸣】呜呼,哀哉......

              【一万里,长声间,那声哀哉似向天地叹怨。一道同奔荡的,惟余策马与驼铃之音。】


              IP属地:北京10楼2024-12-23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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