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

◇
隔天午休，因为天气太冷，我们约在了旧校舍的空教室。
当我抱着便当走入教室时，八奈见已经找好了位置，正眼神空洞地注视前方，嘴里嚼着半截醋昆布。
又是新一轮的减肥周期嘛？
她的余光很快捕捉到了我，眼睛一转，支着脑袋看我。
「很慢哦，温水君，竟然让女孩子等。」
哎？午休下课才一会会吧，倒不如说你来的也太快了吧。
「抱歉，八奈见同学，我应该用跑的。」
八奈见不知为何瞪了我一眼，加速咽下了最后一点醋昆布，掏出了便当盒。
我拉开椅子坐在对面，见到她分开一双免洗筷，用极其别扭的姿势握住了筷子。
这是在表演什么行为艺术嘛？
我慢吞吞地打开今天的佳树秘制蛋包饭，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嘴中，用余光打量着行为怪异的八奈见。
她用奇怪的握筷姿势朝便当盒里的煎蛋卷伸去，一连数遍都没能成功夹到。
「八奈见同学，今天是什么搞笑艺人模仿秀嘛，可是观众只有我一个人哦。」
难道是在等我的吐槽嘛？
她的脸微微发红，赌气一样把筷子递给我。
「温水君，喂我吃。」
「嗯……哎？哎哎！？等、等下，因、因为我没有配合嘛？我现在鼓掌来得及嘛？」
八奈见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五指张开将右手伸到我面前。
「因为我手很痛啦……」
我屏息打量着八奈见的手，手指纤细修长，洁白的手掌微微颤抖。
老实说，八奈见的手很好看。
「可、可是八奈见同学手上也没有伤口，看起来很好啊……」
八奈见又恢复有些凶恶的表情，眉毛微微竖起瞪着我。
「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你喔？还是帮你有些在意的女性朋友喂下饭都不行吗？」
「嗯？哎……」
这么说，仔细看看八奈见的食指似乎是有一点点红肿。
如果是照顾受伤的妹妹这种类型的扮演，我还是很擅长的。
「……我知道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八奈见的筷子，颤抖地捡起那块她好几遍没夹起的煎蛋卷递了过去。
话说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啊！
我将煎蛋卷送入八奈见口中，她咀嚼了几下煎蛋卷，睁开有些水汪汪的眼睛，满意地笑了笑。
「温水君居然知道我要吃煎蛋卷……很不错嘛，下一个是饭团。」
我和八奈见的脸都有些发红，可能是空教室里太热了。
就这样我慢慢地喂着她，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丹堡范堪气赖豪豪池，窝耶咬……」
八奈见同学，麻烦你能咽下去了再说这个嘛？
脸颊鼓起来还在咀嚼的八奈见，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我的蛋包饭，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往日的样子了。
我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失望。
啊，这样说来，光顾着喂八奈见了，我自己都还没吃饭呢。
我舀起一勺蛋包饭，喂给乖乖张嘴等待的八奈见。
「温水君居然是番茄酱党嘛，不过也不错啦……」
因为只有一个汤匙，只能我们轮流食用。不过八奈见脸上表情轻松，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至于我倒是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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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不能寐

Intermission 冬天才是吃冰的季节
电车滑入轨道停稳，车站一时间变得吵闹熙攘。
我略微有些艰难地从人群里钻出，吐出长长一口白气。
刚放假的国中生们，他们的热情真是叫人吃惊，宁愿穿的像北极熊一样臃肿也要出来占领公共空间。
顺带一提，坠入爱河的女生们甚至还会选择短裙出行，那种不畏严寒的精神更让我钦佩。
我怀揣着这种敬意，在智慧型手机上滑动，翻找着八奈见给我发的地址。
咖啡馆从车站步行大概十分钟，位置算得上相当近，离约定的时间也很充裕。
很好，这样一来便不必担心因为迟到被八奈见念叨了。
我心情变得放松，放下手机，悠然地哼着歌漫步前往咖啡馆。
十二月丰桥就是这样，植被称得上是枯败，更多的是人群装点了风景。
我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余光捕捉了一个与我穿着同款白色大衣的女生，正与我往同一个方向前进。
话说，难道我穿的大衣是流行款嘛，才走了几步路，就遇到撞衫这种事情。
不过，毕竟是路人，大家彼此擦肩之后，她甚至不会注意到我，也谈论不上什么尴尬——
不对，有点不妙。
我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那个女生就心有灵犀一般扭过头来——
是八奈见。
毫无疑问她认出来了我，眼睛一亮，快步朝我走来。
厚厚的围巾与大衣裹住了她的脑袋，让我从背后完全认不出来。而她转过身走来，我才发现长款的大衣下甚至穿着勉强到膝盖的短裙。
「不冷吗？」
我情不自禁地真诚发问。
「哎？什么？」
「这个天气，穿着短裙，八奈见同学，真的不冷嘛？」
「说什么蠢话，温水。」
八奈见有些得意从腿上捻起一个角。
「这可不是光腿，是假透肉的裤袜，里面甚至是加绒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粗了一圈的腿是因为最近八奈见冬眠前的准备颇有成效。
「唉~不过毕竟是温水，不懂也可以理解。」
我点点头，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八奈见有些失礼的话。
只是这么说来，那些穿短裙的女生只是服装的选择不同，而不是我所想的为了恋情作出巨大牺牲，先前的敬意可以归还我了。
「说起来，温水君。」
八奈见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你居然偷偷跟我买一样的款式耶。」
唉？明明这件大衣我去年就穿了吧，一直在衣柜里挂着，你说不定也见过吧？
八奈见轻轻肘了我一下。
「老实说也没关系哦，毕竟是温水。」
不，我都说了没有吧。
「只是巧合吧，八奈见同学，某种流行款式。」
「啊没错没错，我就相信温水君吧。」
八奈见转过身在前面带路，背着手一副得意的样子。
这个人——我盯着她的背影——莫不是跟我买了一样的衣服，为了掩饰尴尬在这里先声夺人？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往咖啡馆走。
明明刚才还很多国中生，这条步行道上却突然安静下来，唯有阳光一闪一闪。
我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身影。

◇
「我饿了，温水。」
八奈见可怜兮兮地转头看我。
「咖啡馆，不是马上到了嘛——」
「哎呀，现在就饿了，此时此刻，忍受不了了。」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叹息着从包里掏出据说是进口的巧克力糖果递给八奈见，她灵巧地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不错不错，有随时给我准备零食嘛温水君，看来上次和你说的你听进去了……咦，这个巧克力很好吃哦，你要吃吗？」
八奈见将剩下半块巧克力递到我嘴边。
居然有糖果能在她一口之下存活下来，稀奇。
我退后一步，从包里掏出来另外一颗晃了晃。
「我还有，不必客气，多吃点，八奈见同学。」
八奈见扫了我一眼，把剩下半块丢到自己嘴里，转身继续前往咖啡店。
看起来八奈见最近的食欲越发振奋，走在路上也会随时随地发作。
我暗暗在心里的观察日记中归档了新的发现。
很快，我们就到了咖啡店门口。
新开业的咖啡馆门窗贴满了活动的标语，人流量也不算少。
「情侣入店八折……温水，快过来，情侣合照就能打八折哦。」
最近这种情侣优惠的餐馆是不是太多了？真是的，难道现在单身出来吃饭也要被歧视嘛？
我毫无心理负担的走了过去。
最近几次被八奈见叫出来吃饭，基本都能遇见店铺在搞情侣活动，对于和八奈见假扮情侣这件事我已经完全麻木了。
「来，两位，脸贴在一起，比个耶——」
哎？等等？这样是不是——
我没来得及反应，八奈见就拽低了我的脑袋，将左脸贴在我右脸上，笑嘻嘻地比起了剪刀手。
好热。
温度从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传过来，八奈见的肌肤柔软细腻，隐约的柑橘香味侵占了我的鼻腔，我轻微挪动，甚至能感觉到牛奶般的质地。
糟糕，这样的接触还是有点太亲密了。
我被八奈见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到，甚至一时间忘记了动弹。
「好的，3，2，1——」
咔。
「很完美的照片，两位很般配呢。」
洗出来的照片一式两份，除了递给八奈见的一张，剩下一张也许会贴在店内作装饰。
「好了，请入店用餐吧……」
用餐、用餐……我停滞的大脑继续作着机械的思考，完全忘了身体所在。
「先生，先生……？」
「拍好了喔，先生？」
「嗯……哎？哦、哦、我知道了。」
我大梦初醒般抬头，八奈见早已经站直了身子，狡黠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我别过头去。
「走吧，点餐了……」
「好啊，温水君，我饿坏了呢。」
八奈见应和着，我从未觉得短短几米的路程如此漫长。
也许是出于戏弄，她悄悄凑近我，用柔软的声音耳语，吐息在我的耳垂上轻轻瘙痒。
「温水君的脸……很热呢。」
我的身体一颤，微微用余光打量着她——
八奈见充满得意笑靥的脸上，同样挂着微醺般的红色。

◇
「好了，最后的决胜时刻，果然咖啡店还是要吃甜品吧？」
八奈见将第二份蛋包饭的空碟摆在一边，神情庄重地抽出菜单。
「蒙布朗栗子蛋糕，法式甜品的经典之作，奶油与栗子泥口感的碰撞……」
「意式甜品果然也很棒吧，这家的卡普里蛋糕似乎也是招牌，杏仁巧克力的口味也好想吃……」
我悠闲地啜饮了一口热咖啡欧蕾，顺口的奶泡夹杂在咖啡略微的苦涩里，激发出更浓郁的香味。
近来热咖啡欧蕾已经成为了我冬季饮品的第一选择，不得不说，八奈见对美食的见解还是值得我学习的。
至于她现在的纠结状态我已经司空见惯了，这种时候如果我敢轻易加入话题，难得的安宁势必会离我远去。
吹着咖啡店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气，我捻指翻开下一页书，这种时候默不作声就是最好的选择。
说起来，《从今天开始做青梅竹马》的阅读体验意外不错，我有些沉迷了。
「温水君，从吃完饭开始你就在看轻小说了哦？」
不好，鸵鸟战术今天似乎失效了，满怀纠结的厉鬼形态八奈见已经开始准备拖人下水了。
「和我这样的美少女吃饭，你居然不会心动嘛……还在看轻小说？」
完全不会哦。
我收拾出笑容，抬头对向八奈见阴森的目光。
「啊，八奈见同学，我正好也有点饿了，不如你帮我也点一份甜品吧。」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此，和她点不同的款式，让八奈见都能品尝，就可以解决她的问题了。
没错，所谓八奈见应急处理方案，就是这样运作的。
果然，八奈见的脸色开始转晴。
「原来如此，温水君，那我推荐你点蒙布朗栗子蛋糕，听我说，这可是这家的招牌……」
看着八奈见愉快地点完了餐，我低下头继续翻动了一页。
八奈见啊八奈见，你已经变得很好对付了哦。
「温水君，到底在看什么书啊这么入神。」
哎，失算了？解决完点餐问题的八奈见，居然又找起了我的麻烦，语气微微有些不爽。
「……《从今天开始的青梅竹马》？」
我赶紧合拢书籍，将封面示意给她。
「哎？这本书……」
「啊，这本书似乎是之前有人落在我家里的，我看看……」
八奈见坐到了我旁边，探着头看我将书翻到扉页。我的手指轻轻滑动，念出了扉页上手写的花体字。
「Yanami Anna……」
「哎？哎哎！等、等等！」
八奈见从我手中夺过了书籍，脸如同火烧一般。
「温、温水，你读到哪了？」
「四分之一……？」
八奈见像是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消退了不少。
哎，难不成这书上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有些遗憾，眼巴巴地看着她将书揣回自己包里，看来得自己去买来看了。
「温水君，你就是这点不行哦。」
坐回原位的八奈见瞪了我一会，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退。
还好送上的甜品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栗子蛋糕、卡普里蛋糕，还有一杯……
冰淇淋苏打？
真的吗，这个天气，吃冰淇淋苏打？
八奈见仿佛又使用了读心术一般，伸出一根手指对我晃了晃。
「温水君，现在一定在想，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吃冰淇淋吧？」
没错。
我点了点头。
八奈见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副没有镜片的粗黑框眼镜。
「温水君，接下来就是八奈见老师的美食课堂了哦。」
我不自觉坐直了身体，静待八奈见的发言。
「所谓冰淇淋，正是在冬天才能真正享用的美食。」
「你看，只有在冬季，水才会自然结冰，这说明什么，冰淇淋在冬天长出来被人们发现的。」
原来如此，这个人的胡言乱语的能力越来越强了。
「然后呢，夏天吃冰淇淋，有一半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解暑嘛，这种行为怎么能称得上是享用呢？只有在冬天，才是全心全意为了美味而选择冰淇淋。」
我不禁对八奈见肃然起敬，从歪理中找到自圆其说的逻辑，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能力。
八奈见满意地舀了一勺冰淇淋递到我嘴边。
「来，温水，看来你已经完全领悟了八奈见老师的思维。」
也许，冬天确实才是吃冰的季节也说不定——
我这样想着，感受着甜甜酸酸的冷冽在我口中慢慢融化。
◇
咖啡馆的斜对角，是一家手工园艺店。
「小温，你回来啦。」
权藤亚沙美冲着从盥洗室回来的佳树招手，低头摆弄着盆栽。
佳树笑盈盈地坐了下来，把玩着手里的相片，相片上的男女动作亲昵地脸贴脸，看起来完全是一对热恋的情侣。
「小权——你说，盆栽偷偷长出枝桠，该怎么办呢？」
「一般来说，是修剪掉吧。」
小权的剪刀利落地闭合，剪去了多余的枝条。
「是吗……」
佳树有些苦恼地托着脑袋，脸颊微微鼓起。
「不过也有野性派，提倡让其自然地生长？」
小权瞥了一眼好友，犹豫着开口。
「佳树只能在旁边默默旁观记录嘛……」
温水佳树，国中三年级女生，此刻陷入了沉思。
「小权，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哎？」
「说不定冬天，才是吃冰的季节哦。」

温八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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