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祭
[文/AnYarn]
[00]
渡边修要前往的地方，是在城市的边缘地区。
天空是不纯粹的灰色，仿佛有无数细微的肉眼看不见的颗粒悬浮着。
他开着车，透过车前不大的曲面玻璃看去，不远处的隧道像张开的怪物的嘴一般，等着他的驶入，然后将他碾碎。离隧道越来越近，水泥制的墙壁斜下的阴影，在车身上留下泾渭分明的色彩。越是深入，被黑暗吞噬便越多一分。直到完全身处于隧道之中。
他这才觉得行程的无聊，借着隧道内昏暗的光，按下了收音机的开关。
“……大阪今日将有雷阵雨，请市民外出……”
轻柔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经过长长的音波传送后，从机械中发出来，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果然啊……又要下雨了。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用空闲的手调动着音频。将所有的音频翻覆几次后，仍未找到有什么想要听的。手顺着收音机的外壳摸索着，触及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这个是……
他将找到的东西放进了CD光驱中，光盘在里面转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还记得生日那天的情形吗？蜡烛的香味，在心里回味……』
不经意间光盘旋转的声音已经停止，柔和的女声伴随着旋律从音响中滑出。
那些音节仿佛魔咒一般，打开了封锁的大门，那些被克制的思念如野草般疯长，侵蚀着他的血液。
[01]
车缓缓的驶出隧道，并不明媚的薄光一点点的攀爬上车身。
在隧道中适应了昏黑的双眼，接触到光芒时有那么一瞬间的酸涩。
『阿修——听嘛听嘛，我很喜欢的，你就听着试试嘛～』
诞生日的旋律不间断的循环着，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她执拗的向自己推荐着喜欢的歌手的情景。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仿佛忽然被按下了快进键，目的地缓缓的走入视线。
云朵不知不觉中堆积成了一种深深的灰，盖顶的压迫感抑制着万物的生长，却压抑不了思绪的蔓延。
他大步的走向了墓地区的一角。离目标越近，他反而走的越慢。
在离那块墓碑还有三米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细细的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才又开始前进。
在他们平日或赌气或玩笑的调侃中，她曾经不止一次说道最讨厌自己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了。
略带凉意的风在空旷的郊区恣意的奔跑，繁茂却脆弱的叶子打着转儿飘了下来。
他静静的站在墓碑之前。
生日快乐。
今年，我还是非常想念你。
渡边修缓缓的伸出了手，抚上了墓碑上凹凸不平的字。
「渡边真梨墓」


[05]
寒假过后，白石藏之介再来到网球场时，白石真梨便再也没有出现。
这次，着实是离开了。
“姐姐去留学了。大概要过几年才可以回来吧。”白石藏之介如是说道。
丫头真是绝情呀……说走就走……
他唏嘘着便也似是不在意的继续督促着网球场上的孩子们训练。
那天之后，他们便在没提起那件事。仿佛那天哭的不是她，而安慰人的也不是他。
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却踏踏实实的在他的记忆中烙下了印记。
他们一如往常，该吵架的吵架，该吐槽的吐槽，该砸场的砸场……
结果那丫头就这么走了……
几年呀，要说快，眨眼便可过去。可是细细数来也有不少天数呀。
所以说……他到底是为什么要不停在这里想那丫头了！！……
那时的他，始终是不会明白。
有些期待，必定会得以实现。
而另一些……
终究是奢望。
[06]
白石真梨回来的时间，比他想象的三年五年着实是快了些。
元旦过后的天气仍然寒冷，但不久冬天就将过去，春天便将到来。
他在四天王寺遇见了她。
元旦过后去寺庙中祭拜的人很多，奈何人海茫茫之中他也能被她撞上这一点让他郁闷不已。
又或许不是郁闷……心底中有个细微的声音在呼喊着。
“啊……丫头，两年没见了，终于舍得回来了呀。”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气氛冷凝了片刻，他才恍然，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气氛。
“……嗯，的确有好久不见了呀。阿修你肯定有荼毒我弟弟……！”她似乎起先没反应过来，楞了下然后接口道。
“喂喂，丫头这么久没见你一见面又损我……我还很年轻呀，我现在才27岁！”
“27岁很年轻的大叔你好呀，所以说你一定有荼毒我才15岁的弟弟！”
“丫头……”
两人就这样互相调侃着肩并肩走远。似乎过了很久仍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久别重逢的前提条件渐渐被淡忘，两年的空缺而已。真的不算什么。


[07]
渡边修和白石真梨，就那样平淡的在一起了。并没有多余的轰轰烈烈，只是因为喜欢，然后在一起。
每当白石藏之介挤兑着他出手如此迅猛云云时，他都不免在对方不注意是偷笑片刻。
“渡边修……我前天发现我喜欢你了，所以我现在很郑重很郑重的告诉你，白石真梨喜欢渡边修！快快快说，你的答案呢！”
二月十三日二十三时五十四分。
二十七岁的渡边修被电话从睡梦中敲醒，前一秒还睡眼惺忪的人在拿起电话的后一秒便一个激灵完全醒了过来。
小丫头终于主动出击了呀。他还指望着这丫头能在过个几年才开窍呢。
“喂……你说什么……”他故意装出还未睡醒的声音，期待着少女接下来的反应。
电话的那头，出现了几分钟的空白。
他仍在笑，时钟上的秒针旋转着，细微的嗒嗒的声音仿佛突然被放大了无数倍。
“……渡边修你这个混蛋我喜欢你没听见就算了！”
电话中传来重重的一声，随后被“嘟——嘟——”的忙音代替。
仿佛前一秒少女的怒吼从未出现过，但余音却又似一直在房间中回荡。
时钟懒散的移动了半步，踏踏实实的踩住了“12”的尾巴。
就差一点就可以拖到情人节了呢……
想着，渡边修按下了烂熟于心的数字。
“喂！……谁啊……”依旧是那样的声音，通过长长的电话线传过来，有着轻微的不自然。
“白石真梨。情人节快乐。”
『真梨，情人节快乐。』
这样的一句话，他已有两年未曾说过。
有些事总是在无法做到时才会蓦然想起。
明明，过去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时间可以做……
可以却总是只有在无法做到的时候才会记起它们的简单。


[09]
一滴，两滴，三滴……
片刻前的宁谧被这场雨打碎，冰凉的液体由天而降，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溅开。
果然下雨了啊……
真是抱歉，忘记带伞了。他说道。
失去重心的习惯，始终无法被支撑下去。即便是残骸也好，仍旧被遗失在尽头。
『一对新婚于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外出旅游，由于雨天地滑遭遇车祸。请市民雨天外出注意安全……』
渡边修再次醒来，已经是入冬了。
他睡了很久很久，却一直不想起来。
是不想起来，不是不能起来。
他仍可以清晰的记得，车因为猛烈冲撞而翻转过来的那一瞬间，对方发出的呻吟。
那么……那么痛苦的声音……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渡边修你如果在不清醒过来，姐姐就算死了也不会原谅你的！”
他在朦胧的意识海中浮沉着，隐隐约约听到了这样的怒吼。
是白石啊……
姐姐……原谅……
他仿佛可以看见对方拧着眉看着自己，大喊着“渡边修你怎么可以这么自暴自弃”的样子。
于是他醒了过来。
窗外是入冬后枝干光秃的树。碎光透过头顶的枝桠落在了他的脸上。
后来的他，只是被白石推着轮椅去看了一次她的墓碑。
对不起，我来晚了。
真的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呀。


[10]
渡边修用指尖轻轻的顺着墓碑上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勾勒着。就好像他在勾勒的，是那样一个印入血骨的轮廓。
雨滴变得越来越厚重。留在衣服上的水渍仿佛贪婪的幼虫一般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干燥。
呀咧，没有你在，果然我也没有带伞的习惯啊。
水珠重重的砸落在泥土上，原本郊外的宁谧被狠狠的打碎。
真梨，生r1快乐。
今年，我还是非常想念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