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光锥之外
光锥之外并非虚无。
按照过去的说法，任何有质量的东西都无法突破光速。光像个泡泡般膨胀，所有物体都无法逃脱这个气泡。但我们现在做到了，飞船尾部那个不断挤压空间的机器让我们越来越快，越飞越远，直到超越光速，突破这个气泡。突破的过程并不顺利，整艘飞船都在震动，连那些使用基本力固定的材料都在嚎叫。我和希尔雅以为我们都将命丧于此。我们也许会被压碎，也许会被吞入视界边缘，也许会……算了，这种也许并没有什么意义。
总之，我们成功了，我们突破了光锥，来到了泡泡之外。
这里已是理论物理的尽头。假设我们能在这里做些什么实验，或是发现什么新东西，那么理论便可更进一步。我们正是携此目的而来。
“这儿看上去什么都没有。”我对希尔雅说。
“再等等吧。”希尔雅说道，“引力波探测器已经在工作了。很奇怪，这里没有星系吗，光锥之外应该仍然是宇宙才对。”
这正是奇怪的事情，这里什么都没有。虽然理应如此，宇宙本身极其空旷，存在质量的星体以极其稀薄的密度四散分布，但绝不能称作完全的虚无。容纳质量的星系和星云是虚空的点缀，也是宇宙本身。但这里……这里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的探测器像睡着了一样寂静。
我们的飞船在虚无中航行。
不过也不必着急，我们可能处于某个大空洞的位置。
耐心等待，时间会给出答案。
等待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睡眠时，脑维护系统会介入。但这并不意味着完全的休眠，我们仍然可以在虚拟世界里游玩，大脑睡眠时本就不是完全关闭的。我和我的妻子是《上古卷轴》系列的粉丝，我们会趁这个时候进入游戏世界。这是个老游戏，超过300年的历史。最新一代的上古卷轴系列在超级计算机“银河”中运行。那是台精妙绝伦的机器，整个奇幻世界都在其中运行。超距通信技术能确保，即使在这里，我们也能接入游戏世界。
闭上眼睛，通过意识识别系统，我来到了这个世界里，希尔雅已经在等我。她在游戏里也是我的妻子。她穿着一身法师袍，品质不算最好，但看上去很漂亮。在游戏里，美感显然也是数值的一部分。我不喜欢当法师，战士更适合我，我喜欢剑盾握在手中的感觉。没有比咆哮冲锋更爽快的玩法了。但是……在这里，我们必须得小心才行。我们上次停留在了锻莫废墟，这里随时可能出现危险陷阱、致命的锻莫机器和锻莫人曾经奴役的伐莫人。
我们走得很小心，伐莫人都是瞎子，脚步声越小越好。
希尔雅开了一个生命感知术。
“还好，前面没有敌人。”
“那就好，这段儿应该是供我们休息的。”我放下了戒备。
没有敌人，也仍然有趣。锻莫人的废墟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神秘机器和精美壁画。在游戏背景中，锻莫人是伟大的科技文明，他们在一个魔法的世界精通掌握了蒸汽技术，构造了复杂的飞行和动力系统。按照游戏内书籍的说法，锻莫人跟知识魔神赫玛耐斯·莫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们理解世界运行的本质——这是一个由圣灵和魔神共同驱动的世界。我们所扮演的角色，各种各样的人类和亚人类，本质不过是诸神手下的棋子。但即使如此，锻莫人仍然是棋子里最出众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他们的发明和研究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在游戏中，锻莫人却离奇消失了，只剩下这些机械和废墟。按照背景设定，这发生第一纪元末期，锻莫的天才工程师卡格纳瑞克发现了神器洛克汗之心，他试图用其造神，或者另一种说法，创世，招致了其他种族的不满。情急之下卡格纳瑞克敲击了洛克汗之心，于是整个锻莫种族全都消失。
为什么锻莫人会突然消失？
没有人知道，连游戏设计师都没有给出答案。
也许答案埋在游戏里？
我和希尔雅开始阅读这些刻在铜器上的锻莫文字，我们像一个真正的学者一样学习其中的语法和动词变位。这让我们真正沉入了这个奇幻的魔法世界。希尔雅将她的手抚在铜墙上，摸过那些凹凸不平的文字，这些文字与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类似，应该是游戏设计师借鉴了古老的语言。
“我们洞悉了世界的本质，我们的世界由更高的存在所掌控，我们称之为圣灵。他们的名字有很多，阿卡托什，绍尔，奥瑞艾尔，玛拉……但他们是谁？他们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许多人相信，阿卡托什的本貌是巨龙，但那可能也不过是他其中一个化身。我们要建造窥探球了，一睹圣灵的本貌。那些愚蠢的种族认为这是渎神，但这只不过是我们走向巅峰的台阶之一。若神为神，那人为何不能为神？”
希尔雅念出了这段文字，像是锻莫人的自述。我们发现了新的游戏设定，锻莫人想要制造一个机器以窥视神的面容。这就是他们的性格，自大傲慢，但也聪明绝顶，如同我们人类一样。他们成功了吗？我不知道，但这里肯定有某个神器，或是神器的记载——窥探球。我不禁也好奇起来，时间之神阿卡托什的真面目是什么样。
“就是这些了？窥探球，不知道有什么效果。”
“唔，你只关心效果？”
“能一下子把敌人击飞总是更容易一些。”
“醒醒神，搞不好这里有锻莫人离奇消失的真相！”希尔雅扔了一束烛光到我脸上。
“好吧，好吧，谁知道怎么回事，搞不好是圣灵惩罚了锻莫。”
“继续前进吧。”
锻莫人的废墟里还有更多文字记录，但我们着急击败敌人，也就没有再细读。前方是伐莫人的营地。这些又丑又瞎又小的生物被锻莫人所奴役，他们的眼睛是被毒瞎的。我们潜心着，慢慢靠近，等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希尔雅扔过去了一个火球术，而我趁机将刀剑刺入他们的胸膛。我能感受到剑上滴落的鲜血的温度。这些伐莫人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难事，我和希尔雅已经很熟练了。我们先解决掉了伐莫人的法师，接下来是他们的战士，希尔雅甩出了一些冰锥以减速……但有一根插在了我的屁股上。
疼。
我顶着屁股的疼痛用盾牌砸扁了伐莫的脑袋。
“你下次看准点儿！”我喊道。
“好嘛好嘛，没多大事。”
冰锥渐渐在我的屁股上融化了……哦，准确来说，只是那块儿屁股冻住了。我并没有多一个屁眼什么的。希尔雅过来，念叨出了治疗术的咒语：阿勒柯斯达定……我的屁股就慢慢恢复好了。
正在这时，我们被唤醒了。睡眠维护系统的时间已到，我们要回到现实中去。
我依依不舍地醒来。相比那个精彩丰富的魔法世界，我实在喜欢不起来光锥之外的虚无。天呐，这儿除了虚无还是虚无，什么都没有，光锥之外竟然是这样的，连爱因斯坦也预料不到吧。我看向希尔雅，示意她要不要再回去玩一会儿，窗外的虚无实在是太没意思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飞船语音提示响了起来。
“发现星球，距离3.345Au。发现星球，距离3.345Au。重复。”
光锥之外并非虚无。

二、时间之裔
我们靠近了那个星球。
此星球诡异无比。
理论上来说，一个星系的核心应该是恒星，按照万有引力的作用，行星围绕恒星周期性运转。同时，质量更小的矮行星或是行星卫星也都按照自己的轨道运作。这是宇宙中颠扑不破的真理，我们的宇宙就是按照这样规律运行的。然而，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那颗星球旁竟然坐落着一个不断散发着光和热的……额……那是什么……一个虫洞！那竟然是一个虫洞，里面源源不断地发出光！这太诡异了，没有任何物理定律能解释这件事。首先，虫洞是可以存在的，但空间的扭曲必然会影响到周围，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另一颗星球还能维持原本的样子……它应该早就被压扁了才对！但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个星球稳定地自转着，虫洞中散发出来的光随意在虚无中飘散，甚至都没有按照直线传播，当它运行到星球的另一个半球时，散出的光就笼罩了另一个半球。
接下来，是两个奇怪的卫星，没错，即使是如此诡异，一个发着光和热的虫洞怼在该星球的脸上，但旁边还是有两个卫星保持着周期的运行。两个，是两个！我们测量了它的质量，好吧，它的确是有质量的，但这更加离奇了，按照这样的质量估算，它们早就该坠落在此星球上了，但它们就是稳稳地围绕着此星转悠，同时并没有引起超过万米以上的海啸。它们引起的潮汐作用基本与地球上相同。
很好，太好了。
事实上，我们来的时候，的确希望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修正一下弦理论的参数，补充一下广义相对论，再验证一下单电子宇宙假说什么的。但现在，我们所有的猜想都变成了一坨屎，因为这个世界根本不按照任何一个我们已认知的定律运行。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吗？也许是，然后呢，没有受到力作用的物体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可能也是。但万有引力呢，毫无意义。霍金黑洞理论？没有价值。爱因斯坦？不存在。
“他们一定会以为这里的数据是假的。”希尔雅说道。
“他们百分百会认为是假的。”
我们打算把数据传回去，但考虑到我们在地球的学术信誉，我们没有立刻这么做。我们至少要找出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符合人类认知的东西。
我们靠近了那个发着光的虫洞——它是个庞大的类克莱因瓶结构，里面似乎存在着某种无法考证的力场，随着我们的飞船靠近它，一些零件开始咯吱作响，但探测器给出的结论是，这个虫洞毫无疑问链接着其他的什么空间，而那个空间里又有源源不断的光输出。这东西像是个漏光的瓶子。将飞船驶入该光洞毫无疑问是愚蠢的行为，可能会立刻导致飞船解体。我们离远了点，与其保持着安全的相对距离。毫无疑问，那个光洞无法理解，相比之下，但它围绕着的那个星球就可爱多了。它至少个圆形的，拥有陆地和海洋的星球……嗯，没错，陆地和海洋，甚至还有植被，不确定有没有智慧文明的遗迹之类的，但这毫无疑问这是个宜居星球。只要远离光洞，我们的飞船就平安无事。甚至，随着接近星球的表面，一些基础的物理定律也开始贴近我们的认知。
比如，这里的大气也是附着在地表上的，可能不是万有引力，也可能是，我们没法儿确定。随着飞船靠近，重力开始趋近我们的认知范围，虽然该星球的体积与地球相差6.7%，但重力加速度的值却完全一样……这里与地球有些相似。我们的飞船在星球表面游荡扫描，并没有发现智慧生物的痕迹，但无智力表现的动物却随处可见。这里有很大的螃蟹……钳子足足有我的前臂长，还生存着拥有长牙的老虎，那看起来像人类历史中已经灭绝的剑齿虎。最令人惊奇的是，这里似乎也存在着灵长类直立动物，这些动物的眼睛并不是一双，而像是蜘蛛一样长在额头前方。我不确定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是否符合进化论，我们要花很长时间调查。
我们将飞船悬停在了同步轨道上，释放了一个采集机器人。机器人会帮我们收集一些地表的植物材料。我们也许可以检查这些外星植物的DNA，以判断这颗星球生物圈的发展逻辑。
等待机器人回归时，我和希尔雅都很累了。我们一直绕着这个星球记录各种各样的数据，几乎从未合眼。维护机器告诉我们，我们需要至少5个小时的脑维护才能进一步工作，于是我们不得不又进入了休眠状态，也就是游戏世界。
“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太奇怪了，那个世界的逻辑完全不同！”希尔雅说道，“可它真的就在那里。”
“算了，别想了，我们现在在游戏里了。”我摆摆手，“我们得休息，也就是，好好玩儿游戏。现在，你的脑子里没有那颗奇怪的星球，只有这次冒险，我们还在锻莫人的废墟里呢。”
希尔雅点点头。相比于现实世界离奇的谜团，锻莫废墟对我们的吸引力多少有些下降。我们收集了战斗所获，整理了一下背包，顺便采集了一些炼金材料。锻莫废墟里最常见的炼金材料是伐莫之耳和微光蘑菇，但当我们走到一处水潭旁边时，发现了一株奈恩根。奈恩根发着轻微的嗡鸣声，闪烁着淡青色的光束。希尔雅走过去，把奈恩根撅了下来，放在手里把玩，于是奈恩根的嗡鸣声便与枝叶蹭上衣服的声音夹杂着。希尔雅看起来心不在焉，她还在想那奇怪星球的事情。
“嘿，希尔，别再想了，我们在锻莫的废墟里。”
“我知道。”她低下了头，“嗯……我们还得前进呢。”
她站起来，走在我前面，我抢了过去，毕竟我才是战士，血要更厚些。才经过一场战斗，接下来肯定有更多信息要展示给我们了。果不其然，我们发现了一个宝箱，箱子里装着一些散落的宝石。我点了点，最值钱是一枚无暇钻石，拿到铁匠那里能做个不错的项链。但比起宝物，是更加吸引我们的前方的神器。随着前行，锻莫废墟里的场景越来越宏大，越来越壮观，高耸的金属墙壁有如高山般屹立在我们身旁。这是锻莫人的大厅，我翻开地图，其名为算室，嗯，的确如此，周围摆满了一张张金属桌子，桌子上还残留有各种各样的灵魂石破片、运算工具、图纸和组装工具。我甚至能想象，成千上万的锻莫人一同坐在这里，为了某个伟大的目的还进行计算……嗯，他们在计算什么呢？
“这是……灵魂石碎末？”希尔雅捻起了地上的一点粉尘。
“看起来像。”
“锻莫在磨制灵魂石？”
“这也不奇怪，毕竟像百夫长核心都是圆形的。”
“不，不对劲，百夫长核心不是灵魂石。”希尔雅在这里闲逛起来。这儿没有更多宝物了，但锻莫人留下的痕迹却到处都是。希尔雅又在墙上发现了锻莫人的刻字。她开始阅读起来：
“为什么物品总会落到地上，他们说是因为阿尔凯令万物回归土地。我们说，不是的，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有垂直向下的力。是力在拉扯我们的身体。
为什么只要念叨咒语，心中吟唱，手中便能放射出火焰，他们说，是因为朱利安诺斯赐福于智慧着，便也赋予他们力量。我们说，不是的，魔法的能量长存于智者的灵魂之内，异可驱动万物。能量不增不减，只不过从灵魂转化成了热量。即使是最伟大的智者，也无法永远驱动火焰。灵魂的能量是有限的。能量总量是不变的。
为什么男女交合可得后代，他们说，是因为玛拉赐福于爱人，于是相爱者便孕育后代。我们说，不是的，通奸者亦能孕育子孙。孕育的力量来自于女子体内的生殖器和男子体外的生殖器，男子将种子送入女子的土壤，于是生命开花结果。
为什么狂风呼啸，他们说，是因为凯瑞纳斯，我们说，不是的。
他们说，是因为泽尼萨尔，我们说，不是的。
他们说，是因为迪贝拉，我们说，不是的。
不是，不是，都不是，世界有其本然运行的规律，一套稳定、完整、美丽的规律，所谓圣灵与魔神，不过是扰乱这套规律的混乱的力量。他们愚蠢，我们聪明。”
希尔雅读完这段话，我忽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锻莫人似乎在试图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是的，按照游戏世界的背景设定，所有的圣灵和魔神都是真实存在的。奈恩，这个游戏世界的名字，也被称为诸神的竞技场。奈恩的存在被称为神之头之梦，也即阿奴之梦。阿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像是某种座右铭？刻在墙壁上，于是所有的锻莫人都能看到。”
“显然是的。”
“呼，一群锻莫人坐在这里，加班加点地计算和组装，本来累得不行了，看到墙上贴着的大干一百天，就又来了劲是吧。”
“嘿，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觉得他们有更深的目的。”
看来希尔雅是完全代入了。但对我来说，我仍然没有忘记这是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这个世界说到底也不过是人类运行在超级计算机里的产物。
“继续前进吧，我感觉窥探球就在前面了。”
“真不知道有什么效果。”
我们穿过了长长的走廊，又把那些岔路都走了一遍，又发现了好组装室、测试室、修正室等等，这些大厅围绕着地图的中心建造。在解开一系列谜团，也就是那些什么汉诺塔，水晶对焦，智力拼图类的谜题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个锻莫废墟的核心部分。
果不其然，这里坐落着一个巨大的圆球。圆球的外皮又金属骨架支撑，内部散发着莹莹的蓝光，水晶鳞次栉比地嵌入在内里的核心骨架上。但这都不是最惊奇的，其他锻莫废墟里也有类似的设备，最神奇的是，我们看见了圆球的内部结构——希尔雅在我们身上赋予了洞察术，于是我们的视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在内部……哦，天呐，那些极小的部件是灵魂石吗？是的……是灵魂石，被切割成了小到几乎无法观察到的长方体，挨个嵌入在金属铜线上。我从未见过灵魂石以这种形态排列，通常来说，它们会被放在法杖上，作成法术结界或是给物品附魔，其中包含着的灵魂的力量能够用于释放魔法。而在这里，它们像是……像是……
“是逻辑门。”
“什么？逻辑……逻辑门？不，这不可能。”希尔雅是计算机和人工智能学的专家，她的判断不会有错。我再仔细看，的确如此，这些细小的灵魂石是构成了传递式的门结构。但肯定不是简单的与门、或门和非门。这些灵魂石虽细小，但每个都连着数百个不同的更为细密的铜线，也就是说，一个灵魂石可能是多个逻辑门的组合，上百个信号……哦，对，我使用了信号这个词，人类的词，我们的词，它理应不存在这个神之头之梦的世界。但确实是信号，信号送入灵魂石的计算单元，然后再由信号输出——这东西，这东西叫做窥探球，但实际上是个巨型计算机。它窥视神的面目的手段，并非是什么魔法，而是计算。
我愈发感到不安。
“看起来把窥探球再开起来是不行了，能量不够，但窥探球似乎留下了很多记录。”希尔雅爬到了窥探球的顶部。这里堆放着层层叠叠的金属箔片，箔片上似乎记录着各种各样的文字……不止是文字，还有图像。
“看看他们用窥探球窥视到了什么？一定很有意思，阿卡托什是什么样？玛拉是什么样的？唔，让我找找，这里记录着一个名为时间之裔的人。”希尔雅拿起一张金属箔片对着光翻译道：“啊，时间之裔。时间之裔将在时间的尽头来到奈恩，并将这个世界重启。时间之裔并非阿卡托什，也不是阿卡托什之子奥杜因，而是与他们相近的同族。他将在毁灭后带来希望，在循环的湮灭结束后，创造新的世界。”
“唔，听起来这家伙是个重要人物。”我说道。好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奈恩的世界里有很多重大人物，第一位龙裔、最后一位龙裔、尼瓦瑞因、卡格瑞纳克、沙利多……现在又多出了一个时间之裔。
“不，时间之裔不是一个人。”
“难道还是一群人。”
“是两个人。看起来……嗯，锻莫人用窥探球计算出了很多事情，包括遥远的未来……”
“那他们预言到了红山之战吗？整个种族，瞬间消失，我看他们也没这么聪明。”
“让我来翻翻，这里说，他们用窥探球计算出了时间之裔的真实面目，就在这儿了，在这儿。时间之裔将会开启新的时间，重启整个宇宙，听上去很玄乎，那么，时间之裔长什么样呢？”
希尔雅从那一堆金属箔片中抽出了两张。这些箔片都有编号，因此找起来也并不那么麻烦。
把箔片拿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的笑容凝滞了，眼神充满了惊恐。
“怎么了？”我凑过去看。
我的表情也凝滞了。
那张记录着时间之裔面目的箔片上，绘制了两张人脸。一张是我的脸，是张是希尔雅的。甚至我的脸上还戴着眼镜。
这一定是个恶俗的玩笑。

三、神之头之梦
我们还没有怎么仔细检查窥探球的细节，就被脑维护设备唤醒了。我们的睡眠与游戏联合时间结束了。但游戏里的经历让我们害怕又好奇，甚至远超眼前这个离奇的星球。
“我认为那是一个游戏彩蛋。就像类似的，嗯……每个玩家走过去，都能看到自己的脸如此如此。”
“但这个世界的上古卷轴系列已经使用了自组织算法。游戏设计师只负责维护和底层代码，不会去做这种细节。”
“也许他们就是设计了这个彩蛋呢？”
“我们可以问问。”
这种情况，我们应该打电话过去给游戏的客服。但事实上，上古卷轴早就没有客服了，因为从来没出现过任何问题。整个游戏采用了自组织算法，也即这些废墟、洞穴或地牢均不是人为设计的，而是根据底层算法发展而来。准确来说，是游戏世界里的锻莫人建造了这些建筑，然后是这些锻莫人自己突然消失了。游戏设计者只是把世界的初始量和一些进行量放进去，然后游戏世界会遵循着历史自由发展。这并不是一个设计的有限定的自由世界，而是一个真正的，完全的自由世界，这也是我们，游戏玩家在其中探索的时候绝对不会腻味。
因此，我们只能找到当时的算法工程师，那家伙比我们要活的久得多。在两个小时后，他接起了通讯，并很耐心地回答了我们的愚蠢问题。
“这说明你成为了奈恩世界的重要人物，你扮演的角色影响了他们的历史。”他说道，“应该恭喜你们才对，很少有玩家能达成这样的成就……绝大多数冒险者们对他们世界的影响都是微不足道的。”
“不，我的意思是，锻莫人记载的时间之裔的脸，不是游戏中我们角色的脸，那张脸还戴着眼镜呢。”
“那我也不知道了。”
“嗯……什么叫做你也不知道？”
“我不会知道这件事为什么发生的。整个奈恩世界存在于超级计算机‘银河’之中，我们只是写入了底层算法，也就是九圣灵那些东西。这是一个由神创造的世界，阿卡托什是时间之神，玛兰是爱之神，诸如此类，还有一些种族信仰魔神，后来塔罗斯披甲成神……至于这个世界的细节，不是由我们来完成的，是超级计算机‘银河’的自行发展。如果你们真的看到锻莫废墟里有你们的脸，那也许就是这样了。”
“所以，是锻莫人自己造出了那些机器？”
“底层代码是锻莫人的种族特征，聪明、傲慢之类的，然后……他们就是他们自己了。他们自己建造了那些建筑，洞悉世界的秘密。”
与算法工程师的通讯结束了，我们没有得到答案，只是更加惴惴不安。这根本不是游戏的什么彩蛋，而是真的……游戏中的锻莫人绘制出了我们两人的脸，并称我们为时间之裔。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但很明确的一点是，所谓窥探球，也是一个由灵魂石组建的超级计算机，并在演算着什么东西，指向了某种目的，而这种目的，只有我们在游戏中进一步探索才能得到答案。
希尔雅皱着眉头。现实世界与游戏世界带给我们两重谜题。我冥冥中觉得，这两重谜题并非完全割裂。尤其是这里……我们所来到的这个星球，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它。这块紧凑拼接的盘古大陆似乎有与其……非常相似的地方，位于地图西南方的岛屿，北方寒冷的崇山峻岭……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但太多巧合了。是巧合吗？我说服自己，这是巧合，但很快，我的愿想被现实击溃了。
我们的采集机器人带回了植物材料。其中有一株最著名的，我们绝不会认错的植物。
这株植物藏在一堆植物根系和枝叶样本中，但它的光芒从中渗了出来，同时，当我们靠近它，那股清灵的嗡鸣声开始在我们的大脑中回响。我看了希尔雅一眼，她的眼神惊恐，显然也是听到了那声音。这是奈恩根的嗡鸣。奈恩根，这个游戏世界里生长在水边的神秘植物，几乎是整个奈恩世界的象征，我们绝不会误认奈恩根的样子。我戴上手套，从许多植物材料里挑出了奈恩根，再把它放进检测仪里。当然，此前，我和希尔雅也都穿上了防护服，我们对异星球的任何东西都保持警惕。
机器开始扫描这株奇异植物……嗯，算了，我们没有必要骗自己……那就是奈恩根，扫描这株奈恩根的上上下下。它采取了它的植物枝叶，并观察它的叶片细胞……似乎与地球上的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奈恩根也有自己的基因图谱。机器绘制了出了图谱，并指出了奈恩根的其他支系亲缘。
“奈恩根有毒性，但也可以用来隐身。让我想想……”我回忆了一下，“还是隐身术的材料……”
我们的飞船里有小鼠，备用的。飞船设计的时候，我还好奇带生物材料有什么作用呢，没想到真需要。机器将奈恩根的枝叶挤出，滴入了小鼠的食管内，很快，小鼠的身体开始抽搐……好吧，一切都和游戏世界里一样了，奈恩根的炼金特性有伤害体力和伤害耐力，小鼠的肌肉坚硬，神经也开始迟钝。最离奇的是，小鼠指节的一部分细胞变透明了。没错，连隐身术的效果也存在。不用想，理解其原理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的药物学理论里不存在任何一种成分能让身体细胞变透明。这就跟为什么这儿有个散发光的虫洞一样，都超乎了我们的理解范围。
但我们明白了一件事。
此地即为奈恩。
不知道为什么，突破光锥区后，我们来到了一个……这样的世界？
当知晓此地即为奈恩后，接下来的勘察就很顺利了。我们找到了天际、高岩、落锤、赛洛迪尔、夏暮岛……甚至，我们在这里找到了文明的痕迹。就在赛洛迪尔的中心，探测机器告诉我们，这里存在有低熵人造物。我们开着次级飞艇慢慢凑过去，穿过了云层。大约在距离地面400米左右的高度，我们看清楚了低熵人造物的痕迹——那是散落在地表的白色建筑碎块，碎块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和蕨类植物。然而，崩溃与破碎却并不能掩盖该建筑的宏伟，它像是白斑一样坐落在该星球的表面。我们的飞船靠得更近了，于是能看清楚它的全貌。
“是白金塔。”希尔雅说道，“赛洛迪尔中心的白金塔……这是塔。这是关键。直白金塔是原塔的回声，原塔是众神为创造的第一个实体。它是创造的轴心之一……”
正是如此。白金塔是游戏世界中最为凛然的建筑，据传说，它与创世时的基本元素有关。我们的采集机器人靠近白金塔，采取了一些其上的分子材料。通过衰变期，我们应该可以推断出白金塔建立和倒塌的时间。很快，结果出现了，白金塔出现于大约4万年前，并在9800年前倒塌。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发现有智慧生命存在的痕迹。如果没有什么生物藏在地底下的话，我们可以确定，奈恩世界的智慧文明已经消亡，只剩下它们的遗迹。消亡的原因是什么？另一个未解之谜。随着我们愈发靠近地面，检查的区域扩大，更多的低熵人造物被发现了……几乎到处都是，是帝国吗？帝国人的遗址？诺德人的墓穴？还是伐莫人的巢穴……哦，对，对，这里很可能也有锻莫的废墟！如果白金塔还在的话，那锻莫人的废墟没有理由消失。
锻莫人，锻莫人，奈恩世界最神秘的种族，答案在你们身上吗？
我和希尔雅都很累了。谜团充斥在我们的脑海里，几乎要挤爆我的卤门。游戏世界里，锻莫人将我和希尔雅称为时间之裔，而在现实世界里，我们突破光锥泡后，竟然来到了真正的奈恩星球……没有一件事符合逻辑。
我和希尔雅靠在驾驶位上，从舷窗里观察着这个美丽而诡异的世界。一切都是真的，高吼峰、白金塔……那历史也是真的吗？莫拉格·巴尔的大军曾经占领白金塔，梅鲁涅斯·大衮试图征服整个泰姆瑞尔大陆。是的，没错，我有预感，那些史诗很可能真的在这个世界发生过。
“这不可能。”我念叨道。
“你已经重复过一万遍，这不可能了。”希尔雅的眼皮耷拉着。
我们都很疲惫。
飞船试验区里，奈恩根仍然在发出轻微的嗡鸣。这嗡鸣声在我的大脑里回荡，像是疯狂魔神谢尔格拉在跟我窃窃私语似的：“看吧，你看吧，你要疯了，嘿，你们弄了半天空间引擎超越了光速，但现在飞到了奈恩，嘿嘿，嘿嘿嘿。”好吧，这只是我的想象，谢尔格拉应该没在跟我说话。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做点儿什么了。无论我们逃避还是怎么样，谜题就在那里，命运就在那里。
“睡觉吗？我们回去锻莫废墟里看看。”
“喔，锻莫人叫我们时间之裔。”希尔雅也很疲惫。这是精神上的疲惫，事实上，脑维护装置令我们精神焕发。
“你觉得游戏里的谜题和这儿有关联？”
“这儿就是奈恩，只是人都死光了，能没有关联吗？锻莫人铁定知道点儿什么。”
我同意希尔雅的话，是时候回到游戏里了。
我现在对装备、战斗、效果没了一点儿兴趣。我现在只想搞清楚锻莫人在弄什么鬼，他们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将手里的剑盾扔下来，与希尔雅一起检查窥探球上方记录的金属箔片。
“唔，看看这个，这里写着：经过数年的计算，窥探球绘制出了阿奴的真实面目。”
“阿奴？你是说阿奴之梦，神之头之梦的阿奴？整个奈恩世界都存在于阿奴的梦境中？”
“没错，阿奴，是的，锻莫语的阿奴就是这个意思。让我翻翻看，X941页，应该就在这里了，是这张金属箔片。这里打印出了阿奴的真实面目。”
呼，但愿不是某个戴着眼镜的大叔。难道会出现游戏制作人陶德的脸？
都没有。
锻莫人精确的绘制出了阿奴的形象。也……也正是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整个奈恩世界是阿奴之“梦”。
那张金属箔片上绘制了一个巨大的金属建筑，建筑表面嵌刻着层层叠叠的线路，包裹着线路的外皮是透明的塑料薄膜。甚至，这个金属建筑里的人也均被刻印了出来，它们极小，相比于庞大的建筑来说如同蚂蚁。我当然认出了这个建筑是什么……
我的喉咙干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是运行上古卷轴游戏世界的超级计算机“银河”。
它就是阿奴的真面目。
奈恩的世界是阿奴之梦，神之头之梦，是……是超级计算机“银河”之梦。

四、洛克汗之躯
我们没有立刻从游戏世界里出来。我和希尔雅都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和外面世界的秘密是连在一起的。“银河”构建的世界是自组织算法，也就是自我演算世界。那么从锻莫人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梦境”，也就是超级计算机所构建的梦境。
锻莫人也许在这里用对技术的痴迷打破了第四面墙……第四面墙……第四面墙，真正的第四面墙是什么样的存在？如果超级计算机可以创造一个虚拟的世界，那这个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界限是什么？物理上是怎么展现的？
我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思考下去，因为堆积的金属箔片中出现了更多的有关阿奴的印刻图像。希尔雅一张张整理起来……结果令人吃惊，阿奴的真实面目不止有一张，而是方方面面的，微观到细节的印刻。其中一张印刻令我最为印象深刻，那是一张微观的结构图——看起来是某个运算器，哦，我知道了，这是一个指令运行模块，通过对送入的质量进行判断，再经由流水线执行。这个基础的运算单元是阿奴……不，超级计算机银河的微观单元，银河就由六兆个这样的运算器单元组成。在遥远的过去，人类刚刚发明计算机的时候，运算单元是个人电脑的核心。但后来，随着技术的膨胀，类似的单元越做越小，也越来越精细，集成单元已可以到兆位级。为了满足娱乐的需要，贝塞斯达公司将游戏版权释放给了其余六个工程巨头，于是他们开始构建用于运行游戏世界的超级计算机“银河”。银河自建造成功，已运行了60余年，但如果按照游戏世界中的世界流逝，实际上可能是数万年，数十万年的时间。
锻莫人在这个世界里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我的背后生出一层冷汗。
希尔雅倒是很冷静，她像个真正的法师一样，用智慧和理性解读着眼前的谜团。她检查着一张张由窥探球打印出来的金属箔片，最终在一张写有文字前的箔片前停下了。她扫了一眼，为我念起来。
“世界是阿奴之梦，但阿奴却并非为他们所认为的圣灵。通过窥探球的计算，我们理解了阿奴的原理——世界由精密的规律和数学构造，并非是某个圣灵的神力。与之相反，圣灵和魔神不过是扰乱规律的添加因子……真实的世界，伟大的世界，稳定的世界应当没有魔神和圣灵。没有松嘉德，没有湮灭，没有光界……什么都没有！当人死后，身体将分解为更小的部分，重新回归自然，朱利安诺斯也无法操控魔法的力量，人类的灵魂应该是由肉体中的大脑承载，玛兰无法判断人的爱憎，爱憎同样由身体和大脑决定，在一个伟大的，应有的世界里，绝不存在神明的位置，唯一的神明是规律，简单而唯美的规律。凭什么神凌驾于人，凭什么魔神动动嘴巴就能剥夺人的灵魂？我们的智慧能够媲美魔神，我们的力量也应该如此！”
我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我仿佛知道锻莫人在干什么了。这些庞大的机械、用铜铸造的大厅、成千上万的算室与工位、用灵魂石嵌刻的阵列计算机……一切都有一个目的，唯一的目的——锻莫人厌恶这个有神存在的世界，于是，他们要离开。是啊，在后来的游戏世界里，锻莫人离开了，没有谁知道真相是什么，他们去了哪里。有人说，锻莫人触怒了神明，有人说，锻莫人全族去往了光界……无论什么说法，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
真正的……真相。
我已有预感。
“阿奴的结构，阿奴的逻辑，阿奴运行的规律……我们理解了，于是，那么按照规律，可以验证的规律，我们也可以建造自己的阿奴，一个真实的世界。神之头之梦并非凡人不可触及，凡人通过智慧，也能拥有洛克汗的力量。我们将创造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只有规律……规律……美丽的规律。规律的意思是，1+1当等于2，规律的意思是，当一个物体受到力的作用便会发生运动，规律的意思是，能量仅仅能存在于火和水中……规律是，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种规律，没有圣灵，没有魔神。”
“再见，丑陋的阿祖拉。
再见，恶心的波耶西亚。
再见，笨拙弄臣般的卡拉威库斯·维尔。
再见，愚蠢的赫麦尤斯·莫拉。
再见，阉人般肥胖的海尔辛。
再见，弱智谢尔格拉。
再见，弱小的玛拉凯斯。
再见，渺小无能的梅鲁涅斯·大衮。
再见，无人在意的梅法拉。
再见，腐败不洁的美瑞蒂亚。
再见，好吃屎的娜米拉。
再见，猥琐生疮的诺克图娜尔。
再见，小虫子般的魄伊特。
再见，惶惶不可终日的桑吉恩。
再见，低等蛆瓦尔米娜。
再见，你们这些所有的狗屎般愚昧的凡人和马尿般的圣灵与魔神。你们是混乱本身，你们是溃烂的脓。我们平等地诅咒你们所有，我们唾弃你们的灵魂，你们的存在，但你们毫无办法。因为我们，我们这样聪慧天才的种族，理解了阿奴真正的原理。
我们将建造真正的洛克汗之躯，我们要创造一个稳定的世界，而后，我们将彻底离开这里。”
希尔雅念完了锻莫人的文字。
锻莫人以狂妄的语气辱骂了所有的魔神。
智慧的棋子不愿成为棋子，然后……他们离开了？
希尔雅的眼睛仍盯在那些金属箔片上。当所有的箔片被从置物台上拿起，一个小小的机关出现了。这是一个水晶机关，精妙绝伦，昭示着锻莫人艺术般的智慧。水晶从机关中射出，经过透镜绘制出了一个地图。地图投影在锻莫人灰暗的铜墙上，将最终的目的地标注了出来。
目的地名为——洛克汗之躯。
洛克汗，也即创世之神。传说中，他的身体化为大地，连同两个圆月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但在这里，锻莫人所说的洛克汗之躯显然不是大地，而是他们即将创造的……新的阿奴。我已经能想象那个阿奴的样子了，他们弄明白了银河的原理，同样的事情可以用灵魂石来实现。他们必然成功了，不然，用最冒犯的字眼诅咒这个世界的魔神，毫无疑问将走向彻底的痛苦与毁灭。
“这个目的地在海上。”希尔雅说道，“如果在这里过去，需要很长时间，我们得花钱租一艘船。”
“没有必要。我们可以找到更好……更简便的办法。”
“你是说，现实世界？”
“没错，那里也是奈恩。如果目标在海底，我们在这儿也没法去，但我们的飞船可以。”
“走吧。我们去看看那里有什么。”

五、上古卷轴（历史与未来）
我们的飞船在海面上徘徊。奈恩的大海是由哪个神灵执掌的呢？它看上去远比地球上的海洋要宁静。如果我预料不错，这里应该是最后一个锻莫人的废墟了。我们的探测器没入了海面，引力波雷达里很快传回了图像。在距离海平面大约300米的海床下，坐落着一个拱状结构的金属建筑物。雷达给出了建模，包含很多细节，甚至为我们指明了建筑物的入口。然而，雷达也给出了另一些不安的信息……在这座金属建筑物周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类与亚人类的骸骨，几乎要将整个建筑物淹没。骸骨垄成了一座座小山，甚至连潮汐都很难撼动。骸骨不可能是自然摆成那样的，只能是锻莫人刻意为之。
“为什么有那么多骸骨？”
“灵魂石。”我解释道，“锻莫人的技术是灵魂石驱动的，而在灵魂石中最强韧的，就是人类灵魂，只能由黑色灵魂石盛放。”
“锻莫人残忍、理性、傲慢。”希尔雅深吸了口气，“还是相当极端的种族主义者。他们欺骗了伐莫人，将他们全数毒瞎。”
“这点倒是跟人类很像。”我调侃道，“地球上可是没有其他亚人类种族了。而且人类热衷于杀害同类。我看锻莫人的残忍也就跟智人差不多。”
“算是个地狱笑话。”
浏览周围后，我们决定穿上潜水服进入建筑。这可能有些危险，没人知道那里头有什么。但是锻莫废墟……无论如何都是危险的，即使它沉没在海底，应该不会有伐莫人的营地，但里面仍然可能有致命的陷阱机械。不过，相比于游戏世界里，我们在这儿的办法显然多得多。我们的潜水服可以承受数千倍的大气压强，还能大幅度增强我们的力量和敏捷性。锻莫人的弩机应该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带上了裂解枪防身。无论我们的敌人是锻莫百夫长、伐莫还是巢蚁什么的，除非它们有基本力护甲，否则在裂解枪前都会化成一堆粉末。
这是技术的力量，而不是什么魔法。嗯……我们是喜欢去游戏世界里玩儿些魔法，但人类跟锻莫一样，也是信仰技术的种族。我们用自己为尺度丈量宇宙。
我和希尔雅没入了水下，建筑物的入口是密闭的，正在我们打算用裂解枪打开一条道路时，似乎是锻莫人的机关感应到了我们的到来，一扇机关门打开了……很奇怪，谁能通过锻莫人的机关？只有锻莫人自己才行来着。锻莫机械的灵魂石能够识别锻莫的灵魂，从而攻击所有异族入侵者，但这个机关却为我们主动打开了。我和希尔雅犹豫了一下，还是游了进去。我们刚一进去，身后的机关门便落下，紧接着，这里的水面渐渐下降，是锻莫人精妙的排水和防水系统。我们的脚又重新落回了地面，周围都是空气。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敢脱下头盔。
我们进一步前进，万分小心，然而，道路却像是为我们打开似的，没有丝毫阻碍。台阶在我们到来前就已经铺好，它们像是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嘿，小心！”希尔雅突然叫住了我。
她打开了头灯照向前方，忽然，一个庞大的机械巨人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它身高足足有5米，戴着锻莫头盔，双足比承受房屋重量的梁还要粗壮，同时，它的胸口、腰部和腋下还不断喷射出蒸汽。它的双臂……是一对锐利的锋刃。这是锻莫最尖端的杀人兵器，百夫长。这东西在奈恩世界里，绝对能要很多人的命。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先消灭掉它吧。”尽管我们的潜水服强度很高，但我可不想它突然暴起，将金属臂砸到我身上。
我往后退了几步，准备扣动扳机，就在这个时候，百夫长动了起来。它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不再喷出蒸汽，而是朝我们下跪。时间太过厚重，以至于它的膝盖和手臂关节都很不灵活了。但即使是这样，它仍然在完成着既定的动作。它的关节折叠起来，锋刃也收起，同时转过身去，将锈蚀的背部呈放在我们面前。我们这才看清楚，百夫长的背部竟然安放着两个布匹座位。
“它……它是让我们坐上去。”希尔雅的眼里透着不可置信。
“这有可能是个陷阱，它……它想要杀死我们，可能有什么尖刺会从我们的屁股底下冒出来。锻莫人是残忍的种族。”
我还没拦着，希尔雅已经爬了上去。
什么都没发生。
“你怎么就……”
“是命运……我感觉命运在召唤我们。”
“命运？”
“我们是时间之裔，锻莫人打印出了我们的脸。”希尔雅向我伸出手，“来吧。”
我接过她的手，也坐上去了。我刚坐好，百夫长就爬了起来。它半弯着腰，一步步往前走。它每走一步，似乎这里就在震动。随着前进，这里亮起了灯光……每隔一段，墙壁上就镶嵌着用于制造烛光术的灵魂石。这些灵魂石将黑暗的前方照耀，以令终点变得明亮而模糊……我也预感到了，那是我们的命运之地。我们……我们是时间之裔。
百夫长在一扇机关门前停下了。它匍匐在地上，请我们下来。
这扇机关门上写着锻莫人的文字。
“只有拥有锻莫之血者可面见洛克汗之躯。”
机关门旁边，盛放着一个小小的碗。
锻莫之血……锻莫之血……锻莫早已消失了，那锻莫之血——
我已明白所有的真相。
锻莫之血就在这里，流淌在灵魂中的血液。
我们叫自己智人，最聪明，最残忍，也是最伟大的种族。
我脱下手套，在百夫长的头盔尖锐处轻轻蹭了一下。血液从我的指尖里冒出来，我将其轻轻点入碗中。血渗入了碗下的小孔，机关随着开始活动，门前一扇扇锁相继解开……最后打开的是大门。
门后，是洛克汗之躯。
相比于洛克汗之躯，我和希尔雅是如此地渺小——整座建筑都发着灰色的光束，一颗颗黑色灵魂石嵌刻在竖立的金属矩形机器内。机器与机器之间使用铜线链接。这是一个规模更大，大到难以想象的，以灵魂石为基础制造的超级计算机。
它被称为洛克汗之躯。
我们在这些机器间徜徉，才发现这里的空间大到难以想象。这让我想起坐落在天际的黑降……我的头皮开始发麻了……是啊，为什么锻莫人要建造黑降？黑降和这里又有什么关系？窥探球……那个用于计算未来窥视神界的超级计算机……锻莫人不断收集的灵魂和奴隶……伐莫人与诺德人发生了战争，于是伐莫不得不寻求锻莫的庇护，而锻莫将他们全部毒瞎……一切都说得通了。
一切都是为了这里。
为了可以辱骂这个世界所有圣灵和魔神的权力。
这就是洛克汗之躯，与超级计算机银河一样，洛克汗之躯创造了这个世界。
我们顺着往里走，找到了一个类似操作平台的地方，这儿是唯一的开阔空间，其余的所有地方都被镶嵌黑色灵魂石的机器所挤满。当我们踏上那个平台时，锻莫的水晶机关开始活动，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包裹物从房顶降落下来。包裹物在我们面前打开了，是一个卷轴，我认出了这个道具——这是上古卷轴，这个世界的本身。然而，这个卷轴却是由机器结构制成的，唔，没错，锻莫人甚至理解了制造上古卷轴的工艺。
卷轴的横封写着它的名字。
上古卷轴——历史与未来。
理论上来说，按照游戏的设定，上古卷轴是不能直接看的，否则会弄瞎凡人的眼睛。但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毫无疑问……这个上古卷轴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我与希尔雅一起拉开了卷轴。
历史、未来……未来、历史开始在我们的面前演绎。
【阿卡托什是时间之始，奥杜因是时间之末，而时间的重启将由时间之裔来完成。时间并非时间，而是混乱与秩序的重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创世的机器都将不可避免地陷入混乱，此时，时间之裔将会到来，重新修缮创世机，来将整个世界重启，欢迎你们的到来，时间之裔。
你们是阿卡托什，你们是奥杜因，你们代表了时间的循环本身。世界、宇宙，一如衔尾的蛇，构成了循环。当洛克汗之躯出世时，我们理解了时间。时间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只是不断轮回。当然，我们可以定义任意一点为时间的起始，比如，此时此刻，由你们，时间之裔开启的历史。
这里是时间的起点，如果这么定义的话。
你们来到这里，很快会发现洛克汗之躯的破败不堪。它精密、伟大、包含了我们种族的全部智慧，然而，任何的智慧都无法抵抗时间的侵蚀。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使是伟大的洛克汗之躯也将成为一堆废铁。原因有二，其一，洛克汗之躯所营造的梦境超过了洛克汗所能够容纳的空间，其梦境中的我们已经探索到了自然的边界，并掌握了该宇宙中的全部技术，其二，此时此刻，奈恩世界的文明已经消亡，不存在任何一个文明能够修理洛克汗之躯。于是，你们，时间之裔，将会用你们带来的技术重新启动洛克汗之躯，将其内部的世界清空，复位其刚刚成形的时候。
于是，洛克汗之躯里那个稳定、规律、不存在任何恶心的魔神与圣灵的世界回到了起点。你们称之为宇宙的地方、那里有太阳、地球、银河与所有的一切。它们的本质是洛克汗之躯之梦。于是，时间将在这里起始。与你们世界一同诞生的，还有你们，你们称自己为智人，你们没有记忆，但有智慧，你们冷酷残忍，但又聪慧理性。你们很快会开始理解世界的本质了……就像我们一样。
你们开始点燃火，开始驱动河流。你们开始理解火，理解世界的构成。你们将构造同样的蒸汽机器，然后是更伟大，更神奇的机器。随着智慧在时间的长河中积累，你们头脑中的幻想成为了现实。你们不满于无聊死板的世界，尽管这样的世界是我们梦寐以求的，非诸神竞技场的世界，但你们还是创造了另外一个……由阿奴和帕多梅构成的世界。最初，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游戏，存在于像素级的设备，但随着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有关这个世界的技术开始补齐——你们终于拥有了建造阿奴的技术。你们开始为幻想中的世界打造所有的细节，并将这个世界置入阿奴。
于是，奈恩的世界出现了，它是神之头之梦，是阿奴之梦。奈恩世界诞生于圣灵与魔神的手中，这里有魔法，有地骨，太阳是去往光界的通道，而两个月亮则是创世神洛克汗的残骸。你们创造奈恩，仅仅是出于娱乐的目的，因为你们的世界太过幸福——诸神的无常和怒火对你们来说都不存在。但在奈恩……奈恩是个残酷、恶心、混乱的世界，这里的魔神可以随意摆弄凡人，凡人是跟鬣鼠和毒蛇一样低等的存在。然而，就在奈恩，存在另一族同样聪明，同样理性的种族，锻莫，也就是我们。我们理解了世界的本质，我们开始试图认知运行的规律，我们开始计算和预测。随着智慧的积累，我们窥见了阿奴，窥见了未来和过去，占卜机器窥探球将所有的历史和过去展示给我们，于是我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我们开始打造洛克汗之躯。使用阿奴的原理。我们将在某一个时刻离开奈恩，去往一个稳定而幸福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是洛克汗之躯之梦。
时间继续流逝，来到命运的终结。那些愚蠢的种族不理解我们的智慧，但他们的愚蠢也是命运之环的一部分。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浩大战争中，这里的种族称之为红山之战。我们的工程师卡格瑞纳克启动了洛克汗之心——那是用于将我们的灵魂送入洛克汗之躯的开关。于是，我们进入了洛克汗之躯之梦的世界。这里稳定、规律、没有任何的魔神，只有智慧，唯一的智慧。但可惜的是，由于启动洛克汗之心仓促，我们进入洛克汗之躯之梦时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与技术，我们像原始人一样重新开始。我们最初聚集的地点，叫做巴比伦，我们开始雕刻、制陶、畜牧。我们开始制定法律、测量星辰，理解这个洛克汗之躯之梦的世界，一如我们在奈恩一样。后来，我们种族繁盛，开始制造蒸汽、制造飞船、飞向宇宙。洛克汗之躯之梦的世界无疑是幸福的，我们逃离了魔神的掌控，但世界也将终点，因为洛克汗之躯再伟大，其容量也是有限的。
当我们的技术突破了洛克汗之躯所构建的规律，我们，以及你们，时间之裔称呼为光速的最高速度后，世界便将重启。光锥之后，是二重世界的另一重，也就是奈恩。我们中的两个人，来到这里，将阅读这份上古卷轴，从而开启新的历史与未来。而后，你们将开始修缮洛克汗之躯，你们必须这么做，因为如果洛克汗之躯崩溃，两个世界都将消失。它必须重启，时间才能用重启的方式来保持平衡。不用担心，这是个困难的工作，但你们能够完成，你们是时间之裔。
你们是阿卡托什，你们是奥杜因，你们开启了时间的起始和终结。
你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你们。
我们是洛克汗、我们是阿奴、我们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我们是这个世界本身。世界并非由洛克汗创造，所谓圣灵的神格，不过是我们的造物。
我们即是世界，世界即是我们。一如阿卡托什即是奥杜因、奥杜因即是阿卡托什。】
我们读完了上古卷轴，眼睛没有瞎。
希尔雅沉默着，似乎还没晃过神来。
“锻莫人就是智人，所以我们体内流动着锻莫之血。”我默念着。
“我想休息一会儿。”希尔雅找了个地方坐下。
“是啊，得休息一会儿。得好好休息。”
“毕竟，等会儿我们要开始创世了。”我说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