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教堂穹顶漏下的雨滴正巧落在中央C键。深秋的冷雨在彩绘玻璃外织成灰蒙蒙的帷幕，直到一抹丁香色撞碎雨幕。
"能让我听完这首前奏曲吗？"浑身湿透的姑娘抱着画板站在圣坛前，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玫瑰窗下折射出细碎虹光。我认出她画板边缘干涸的钴蓝色——是美术学院那个总在教堂写生的女孩。
《雨滴》的旋律在空旷的穹顶下泛起涟漪。当最后两个音符消逝时，她画板上的紫阳花恰好绽开最后一瓣。雨停了，她将沾着水彩的纸巾叠成花朵放在琴凳上："我叫林棠，海棠的棠。"
那是1992年的十一月，我们相遇的第三分钟，她调色盘里的群青蓝正顺着橡木长椅的纹路，悄悄爬上我的白衬衫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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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来每个周末，这座废弃教堂都漂浮着松节油与肖邦的和鸣。林棠总说我弹《离别》时窗外的光会变成矢车菊蓝，而我觉得她画架上的鸢尾比我指尖流淌的音符更接近永恒。
"你弹琴时像在和时间拔河。"那天她突然用画笔抵住我的琴谱，松节油在羊皮纸上洇出淡金色的漩涡。暴雨在彩玻璃外咆哮，她的呼吸扫过我翻动琴谱的手背："要不要赌一把？如果我能在雨停前画完这幅写生..."
惊雷炸响时我们嘴唇间还残留着威士忌的灼热。她颜料箱里那管威尼斯红被打翻在地，像一滩凝固的晚霞。后来我们在潮湿的橡木长椅上数雨滴，她无名指沾着的朱砂色在晨光中结成血痂般的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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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我正摩挲着口袋里天鹅绒盒子。林棠的白纱裙摆还沾着圣坛前的紫阳花瓣，急救床金属栏杆上挂着的静脉注射袋，却已经代替了新娘捧花。
"急性白血病。"医生的声音像从深水传来。我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光点，忽然想起求婚那夜她说的醉话："要是我比你先离开，就把我的骨灰调进油画颜料。"
化疗让她的头发大把脱落，却让无名指上的钻戒愈发刺眼。某个深夜我发现她在洗手间咬着毛巾哭泣，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泛起青白——早晨我送她的新画笔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笔尖沾着干涸的玫瑰茜素。
"江临，你看。"她突然笑着举起颤抖的右手，调色刀上的钛白色颜料簌簌掉落，"连直线都画不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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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秋雨来临时，画架上蒙着白布的油画突然倾倒。我冲进雨幕时只来得及抓住半幅未完成的教堂穹顶，紫阳花丛中我们的倒影正在雨水冲刷下扭曲变形。
急救车笛声刺破雨帘的瞬间，她冰凉的手指突然抓住我的腕表。褪色的婚戒在闪电中泛起微弱的光，像即将燃尽的烛芯："那个赌约...其实那天我偷偷改了赌注..."
积雨云终于承受不住水汽的重负。当冰凉的雨滴砸碎她眼角未落的泪珠时，监护仪发出尖锐的长鸣。我颤抖着展开她临终紧握的纸条，褪色的铅笔字正在雨水中晕开：
"请忘记教堂漏雨的中央C键
忘记威尼斯红打翻的夜晚
但请永远记得
紫阳花丛中你为我弹奏的
第一个潮湿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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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整理画室时，松节油罐里突然滚出一管干裂的油画颜料。钴蓝色标签上隐约可见"1992.11.7"的字样，那是我们初遇的日期。当我不小心掰断封存的颜料管时，早已凝固的群青蓝碎屑中，竟滚出一枚氧化发黑的银戒。
教堂彩绘玻璃依旧漏着雨，只是再没有丁香色的身影撞碎雨幕。我翻开尘封的琴盖，发现多年前那首未写完的协奏曲谱上，不知何时开满了紫阳花形状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