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月圆夜，月亮变成了腐烂的柿子
橘红色的月光渗过辐射云，在龟裂的柏油路上投下血管状的阴影。我踩着这些黏腻的光斑前行，靴底不时发出拔丝般的声响——那是融化的沥青在试图吞没所有活物
远处曾经是城市森林的地方，如今矗立着成千上万根玻璃笋。高温将摩天大楼熔化成扭曲的晶体，每根笋尖都倒悬着焦黑的尸体。他们像被琥珀封存的昆虫，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光
风裹着灰烬吹来，我尝到齿缝间有婴儿奶粉的甜腥味。这是上星期发现的秘密：当人类文明崩塌到某个临界点，焚烧的尸骸会飘散出记忆的味道。东郊焚烧场的余烬带着钢琴声，医院废墟的飞灰能尝出消毒水，而此刻缠绕在舌尖的乳香，或许来自某个永远等不到母亲回家的婴儿床
一只机械麻雀撞上我的防护面罩。它体内残存的AI还在执行旧世界的指令，锈迹斑斑的喙部开合着播放童谣："小燕子穿花衣..."可它腹部裸露的齿轮间，塞满了人类的臼齿。这些牙齿随着机械运动互相碰撞，把童谣切割成咯咯咯的怪笑
我蹲下身抓了把土壤，暗红色的颗粒从指缝簌簌滑落。这不是沙尘，而是钙化的血珠。大灭绝日那天，七亿人同时爆体而亡，他们的血红蛋白在平流层结晶，自此每一场雨都是血钉般坠落的棱锥。我的防护服左肩还嵌着半截这样的血晶，断面能看到树枝状的窒息纹——某个陌生人临终前最后的呼吸轨迹
沼泽开始沸腾了。
墨绿色的气泡从地缝涌出，炸开时释放出半透明的孢子。它们像逆行的流星升上夜空，附着在月亮表面贪婪吮吸辐射。这些诞生于核冬天的新型生命体，正在把月球蛀成蜂窝状的尸骸。偶尔有承受不住重量的碎块坠向地球，在大气层燃烧成苍白的流星雨，恍如诸神在天幕上抓挠的指痕
我在口袋里摸到最后的抗辐射剂，玻璃管上结着冰晶似的盐霜。十天前路过时代广场时，曾看见有人用这类药剂的空瓶串成风铃，挂在一具风干的尸体指尖。那时我才惊觉，人类连绝望都开始异化了——我们不再哭泣，而是把眼泪储存在泪腺里结晶，变成镶嵌在眼睑下的微型钻石
地底传来弦乐器崩断般的轰鸣。
三公里外的地壳正在坍缩，成片的玻璃笋坠入深渊。在它们粉身碎骨的闪光中，我目睹了最残忍的真相：那些晶体里封存的根本不是人类尸体，而是我们留在世间的所有记忆。每一次崩塌，都有千万段人生在爆裂中灰飞烟灭
防辐射面罩突然报警，镜片内侧浮现旧日的面孔。这是辐射过量产生的幻觉，朦胧的人影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颈动脉却长出荧蓝色的菌丝。“快醒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话语直接炸裂在脑神经里，"真正的末世不在外面..."
月光在这一刻熄灭了
月亮终于被蛀空，坍缩成环状星尘。那些吃饱的孢子开始坠落，它们在半空舒展成巨大的水母形态，伞盖下飘荡着DNA链般的触须。我摘下报废的面罩，任由第一只孢子贴上眼球。在视觉被吞噬前的最后一瞬，终于看清远处废墟上闪烁的幻影：
那是旧世界的海市蜃楼。
无数完好无损的人类站在蓝天白云下，手捧鲜花和和平鸽，朝着不存在的镜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