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曼珠沙华
“……我和权力，哪个重要？”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大清早就阴云密布，厚重地堆积在天幕，铅块似的压在心头，令人很不舒服——一场狂风暴雨被酝酿着，即将破茧而出。
卡特琳娜的心情却意外的很好，白皙的脸蛋上蒙了一层玫瑰的光泽，红润的唇角一直保持着一抹甜甜的微笑，显得比平常更加美丽迷人。
“啊，这花真漂亮。”
木质的办公桌上有一大捧鲜花，花朵小巧玲珑，花瓣艳丽如血，争相吐露芬芳。近乎刺眼的颜色在她的眸子里涂上了晚霞，嘴角的笑意更浓。
闻言，托雷士的玻璃眸子微微转动，目光凝聚到那束不知名的花朵上。
“那是曼珠沙华，”只有立体影像的修女露出浅浅的微笑，“我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不过，很棒吧？”
——曼珠沙华，彼岸花，传说用人血浇灌。
托雷士的资料库中，只有这句话最显眼。
绝色的米兰公爵也身披红袍，抱着那捧花，标致的外表宛如其中最耀眼也是最致命的一朵，深深地根植在托雷士的心里，似乎在吸血。
“对了——……”
听到主人这极度不合理的命令，机器人的身体也不由得微微一颤，茶红的眸子中红色闪烁不定，端正的面容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
“……这具有很大危险性，米兰公爵。”忠心的人偶提醒她，却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空气里突然渗入了不祥的因子。
一直看着曼珠沙华的铁之女慢慢地抬起了头，缓缓爬上他清秀的脸的目光中掺进了寒意，仿佛有坚冰随着她的目光蔓延，一路冻结了他的身体，和灵魂。
“……托雷士，你对我的价值，仅仅在于执行命令。懂么？”
机器人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一样东西颤抖了一下——在他心里，那朵最艳丽的曼珠沙华，正在吸血。
“……肯定。”
机械人偶痛苦地闭上眼睛。
昨夜的大雨一直持续到现在，单调的声音刺激着人类的耳膜，也冲击着人类的耐心。窗外的一片刺眼的红色，宛如大地撕裂的伤口。
所有人都非常焦虑不安。
“到底是怎么搞的？！”凯特大声质问。
回答她的只有满屋的寂静和Ax成员阴沉的脸色。只有托雷士静静地靠在墙边站立，虽然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但眸中闪烁不定的红光却清清楚楚地传递出一条信息——神枪手现在很不爽。
从昨天半夜开始，卡特琳娜发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
角落里的亚伯脸色苍白，慢慢抬起头，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当他疲惫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在场诸位的脸色，就欲言又止。
也是昨天半夜，艾丝缇失踪了——这才是他最担心的，至于卡特琳娜的状况，他实在无心考虑。但是他也明白，Ax是不会把一个小修女和米兰公爵相提并论的。
昨夜的事……
“……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大家都回去吧，我来照顾卡特琳娜大人。”凯特低垂眼睑，脸色一样不好看。
唯一执着地留下来的就是最忠诚的机械战士——托雷士依旧靠着墙壁笔直站立，平静的表情似根本没有听见凯特的话。
“你留下也好，”凯特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卡特琳娜，当她的目光回到神枪手脸上的时候变得异常严肃认真，甚至隐隐浮现了怒气，
“……说吧，卡特琳娜大人昨晚出去干什么了。”
始终和卡特琳娜形影不离的神枪手眸子里红光一闪而逝，似乎犹豫了一秒钟，才用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回答：
“……否定。米兰公爵昨夜并未出行。”
凯特露出了一丝讽刺的冷笑，
“原来电脑也会说谎。”只有影像的修女愤怒地指着床下又湿又冷的鞋子质问机器人，“看看——你还说没出去过？！”
这时，床上雕像一般的卡特琳娜忽然扭动身体，额头上的毛巾掉了下来，长长的金色卷发从床边倾泻而下，娇小的红唇中吐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啊，卡特琳娜大人！”凯特焦急地飞奔过去，小心翼翼地为她换了毛巾，重新盖好——即使是用冰凉毛巾敷过的额头，也依然烫手。


病如西子的米兰公爵不安地喃喃梦呓：
“……亚……亚伯……”
“……我和权力哪个重要？”
有着白银长发的王子那样认真地发问，嘴角衔着苦涩而温柔的微笑。
每当面对他时，她都不再是米兰公爵，顷刻间忘记了所有语言谈判技巧，不知该如何面对，低着头，任由红霞飞上脸庞，支支吾吾道：
“……当、当然是……你……”
最后一个音节微弱的几乎听不到。
“那么……”亚伯转过身，用那双冬日湖水般的蓝眼望着娇羞的卡特琳娜，温暖有力的双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语气温柔而认真，“撤掉圣天使城的护卫……”
亚伯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话语，令卡特琳娜全身一抖，一股无法控制的喜悦和甜蜜涌上心头，血液都在沸腾，红晕染上她的脸。
“……明晚，我们私奔。”
到没有权力、没有争斗的……
……
那是……
……谁的天堂？
……
夜风意外的冷。
褪去象征无上权力和沉重责任的红色圣袍，她穿着一身普通女子的素衣，装点上普通女子的幸福心境，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她不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跟着她。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树下，银发飞舞，似遗留下的一缕月光，自由，而悲伤。
她停住脚步，顿时，身体像夜风一般凉。
一点地狱的火红色放肆地闪耀，宛如妖艳的曼珠沙华，变成一滴致命的鲜血，从浅蓝色的眸中落下。
红发修女甜美而恶毒地微笑，那个娇媚而尖锐声音宛如黄鹂，只此一刻，就让她用尽了一生的恨意去铭记，
“卡特琳娜大人竟然相信了……曼珠沙华是我送的，不了解它的花语么？”
——曼珠沙华，是分离的诅咒……
甜美可爱的少女扬起头，撒娇似的抱住亚伯的胳膊，向卡特琳娜示丅威——她才是他的公主，不是她！
亚伯一直默默地不发出声音，背对着卡特琳娜，眼中有歉意和悲伤的阴翳。
“对不起……”
轻轻的一句道歉淹没在风中，像折断的风筝线，从她的指尖飘离。
“……我是要跟艾丝缇走，所以才骗你调开士兵……”
他的话，如劈下的闪电。
斩碎了她的心。不懂反抗，不知如何反抗。
大雨倾盆。
亚伯立刻把艾丝缇揽在怀中，为她遮雨。
只有孤独的卡特琳娜，一个人颓废地跪倒在地，任由大雨冲刷，寂寞而寒冷。所有的一切都在单调的声响中破碎——雨水带走了她的体温，也撕裂了她的所有——碎片沉默而无情地从指尖流走，又那么无能为力，终究孑然一身。
淡淡的温暖在冰凉的雨夜中格外明显——纯黑的外套还带着机械的温度，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机器人小心地扶起美丽的主人，那双茶红的玻璃眸子中泛起了难得一见的温柔和心疼。卡特琳娜梦游似的站起，雪白裙裾上沾满了泥浆，很是狼狈，但是，紧接着迎接她的是另一个更加温暖而可靠的怀抱。
就算我不会像亚伯一样……
亚伯愣愣地看着托雷士拥抱卡特琳娜，像人类——像情人一般抚摸她的金色长发，安慰她。机械不该有的柔情顷刻间显露无疑。
很快，亚伯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托雷士有的不仅是温柔，还有冷酷。
玻璃眼眸中射出的红光比空气更加冰冷，M13飞出的激光直直地打到艾丝缇的眉心——他左手抱着卡特琳娜，右手握住枪，眸中的柔和一扫而光，枪口准确地指着惊惶的红发修女。
亚伯的心立刻失去了温度，身体一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速度不如托雷士的枪法，别说逃开，就算有逃的意思，神枪手也会开枪。
“回去，奈特洛德神父，否则以叛国罪予以清除。”托雷士吐出的声音依旧缺乏抑扬顿挫，却有着极佳的威胁效果。
没人会怀疑杀人人偶说出的话。
亚伯只想苦笑，他不知道机器人什么时候学会了控制别人心理上的弱点——他不怕那把枪对着自己，而正是害怕现在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