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的某些说明 ]
*这次的题材蓄谋已久，但它对于循规蹈矩的本站来说还是稍微有点出格，因此作一说明，敬请注意——
  
*本文中稍微拉开两人的年龄距离，但也不是太大。宍戸是从大学毕业后直接留校做助教的，不过实际上，没有教育科硕士学位的话能否直接留在大学，作者并没有考证过（应该不能吧），关于这个BUG敬请忽略（汗），但是若通过教育资格考试任教中学是可以的——只是并不想把凤设定为高中生而已
  
*关于称呼，本文中，凤作为学生称呼宍戸为“先生”，并不是他作为后辈称呼的“宍戸さん”。本来，他作为后辈应称呼“宍戸前辈”，原著和以往的作品中由“宍戸前辈”改为“宍戸さん”，是暗示俩人关系变得亲密的一个萌点（然而对于不使用日语的读者来说，体会不到这个萌点很可惜…）。而在本文中，他称呼宍戸为“先生”，是作为学生身份必须做的事，也是时刻提醒俩人之间地位不同的一个用语。
*这次的凤的性格属于明朗派而不是苦情派（喂…），这是为了淡化师生恋是个Forbidden Love的悲剧色彩
*鉴于是师生恋，故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阴暗和无可奈何的部分，这种感觉由凤的性格弥补
*当然结尾仍旧是不分手的结局
  
这次的页面是暗色的，敬请谅解。那么可从左侧的分章题目进入


[01.この出会いにぼくが蚀まれていく]
  
--从相遇那时起，我就被逐渐侵蚀
  
  
01.
  
「宍户先生！」
「……哦！」
  
都已经一年了还不习惯这样的称呼——宍户在走廊尽头站住脚，回头等候后来的学生。
夏日的光辉从红砖堆砌的社会科系教学楼窗外照射进来，带有玫瑰和常春藤的香气。明治时代的仿西洋风建筑，中央空调以极低的温度运作着，使得透过拱形窗子的阳光失去了热度，只余下雪白的色彩。
  
「宍户先生！先生！……」
  
手里抱着大号文件夹的女学生气喘吁吁地奔到面前，这么强的空调，居然头上还有薄薄的汗珠。
  
「先生。这是要给教授的论文」
「……哦。放在我这吧，辛苦了」
  
……话说回来，似乎昨天就超过了交阅期限吧……宍户想着不由得看了一眼学生的脸，对方赶紧鞠了一个躬，笑道「拜托宍户先生了」。
……真是的，不是这个时候也不会一口一个「先生」吧——正待板起面孔来说上一句，女学生却已经迅速地说了声「宍户先生再见」，转身溜掉了。
  
「……算了」
  
转念一想拿回办公室也是自己的工作，宍户只好作罢，把论文纸夹在手里的书本里。
大学一年级课堂作业这种事，潜规则里就是助教的职责。说不定也正是因为学生多少知道这一点，因此才一遇到这种事就跑来找自己。
虽然有点泄气，但是早上起来照照全身上下，除了规规矩矩地穿好白衬衫和灰色西裤，胸前别着名牌以外，确实也不太具有教师的威严。
说到底，截至去年四月份之前，自己也只是在这所学校里跑着找助教交论文的一员。而且今年春天才结束实习，从头到脚还是个新丁。
  
「教室比其他职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你的话下面只缺年纪和经验」——刚被分配到社会科某教授的办公室的时候，也曾被那么教训过来着，现在的话大概就是在努力培养自己和学生之间的代沟吧？
想到这个比喻觉得不太合适，宍户苦笑了一下，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好热」
  
来到教学楼外面，被阳光熏热的玫瑰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东京七月，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03.谛める选択肢は自分にとってあるかな]
  
--「放弃」的选择项，于我真的有吗
  
  
01.
  
虽然说是「要开始追求」，然而他竟然真的马上就付诸行动这种事，宍户一点儿也没想到。
那天凤走后自己一个人时，大概因为他不在面前了，过了一会儿也就觉得刚才的事情缺乏现实性，而多少有些轻松下来。
因为不管让谁去想，都会觉得学生说要追求教师是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更何况还是同性——于是宍户觉得不能认真，就这样抱着侥幸的心理过了两天，宍户发现，凤真的经常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才暗暗地感到事态真的严重起来。
  
话说回来，「追求」到底是会干什么啊？
宍户发现自己不得不放弃「那是个玩笑」的第一方案，转而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想到学生时代，说起追求无非就是写情书、送花或者是约喝茶之类的，男生那样做自然就像程序一样，女生也有那么做的。
……想起来就觉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不过如果是这些事倒是小儿科，只需要正色地加以拒绝和斥责就行了，只是如果被别的教师看见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宍户严阵以待了好几天，但是凤却没有那么做。
说到这一点倒是稍微松了口气，但是为什么凤会知道自己假期值班的日程——这个就怎么也想不通了。反正在这个炎热的月份里，只要自己在学校里待着，就 准能看见凤的身影。
  
  
  
「……大好的暑假，你就没别的事做吗？」
「有的哟。今天，也是到学校来参加系里的暑期课程^^」
  
手里拿着大托盘站在水果柜边的凤笑眯眯地说道，宍户听了，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哦……」，揭开玻璃罩随手拿了个碟子走开。
  
「先生，今天有新鲜的西瓜哦」
「……法律系的，暑假有什么课程」
「今天是系里办的法律伦理讲座，请比较有名的律师来讲的。」看到自己往收银台走去，凤也拿起一个碟子跟在后面说，「我下个学期才有这门课，不过想听一听」
「你还挺努力的啊……」
  
宍户刷了餐卡，一把端起自己的盘子站在出口，等凤出来了，便皱起眉头朝上望着他。
  
「既然有实习的话就吃了那个快去，还在这里晃什么晃」
  
确实如此，刚才一进学校食堂门的时候就看到他坐在门那里，桌子上放着三四个水果甜品盘，一副在打发时间的样子。
  
「可是，想等先生来了问些问题」
「什么问题……」
「不过不问也知道了哟，先生喜欢的东西是奶酪三明治^^」
「……真的是来学习的话就 快回你们教室去。话说回来做学生的，不是应该把学习放在前面吗」
  
宍户说完，又撂下一句「快点回去！」 ，便端着自己的餐盘走进教师区域，把凤一个人丢在外面。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现在的学生竟然会跑来「追求」教师呢？
而且还是对同性……宍户没好气地想着，回过头看看外侧，只见凤一个人端着盘子站在教师区域的外面，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
  
这么看来，还是应该严厉地跟他说清楚。不过在餐厅里没法那么做。宍户沉默下来，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
正在这个时候，面前突然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走过来，宍户抬头一看，原来是校委会的主任。
  
「啊！宍户先生」
「主任」
  
宍户也顾不上再看凤，赶紧站起，两个人叙礼毕，主任就在自己的面前坐下来，挪过装着和食的午餐盘子。
  


03.
  
  
「我说……大好的暑假，你就没别的事做吗？」
  
友人一边蹲下让视线与试管液面齐平，一边在纸上记录着，嘴里朝自己问道。
上次拿这句话质问学生是在三天前——宍户坐在忍足的椅子上，随手翻着桌上的几本书和杂志。
  
「这是什么」
  
忍足的桌子上只有一些医书和医学杂志，宍户翻了一阵，拿起一个牛皮纸大信封。
信封是用打印机批量打印出来的，面上的铅字写着——医学部忍足前辈收
  
「啊啊，那个是本科学生会每个月都寄的会刊」
  
忍足直起身来往这边看了一眼，好奇地问「你没收到过？」
  
「……说起来好像收到过一两份。不过后来我搬到学校的实习生宿舍，大概是没向学生会登录新地址的缘故吧」
「新地址还是登录的好吧 ，会有各种联谊的信息的」
「那种东西用不着！」
「……嘛，不过那本也没什么看头，基本就是我们那些前辈的访谈录，烦人的是不能退订」
「没办法，毕业之后地址总也确定不好……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租外面的房子了，大概不会变了吧」
「所以还是去登录吧， 万一有什么好消息……虽然八成也会收到这东西」
「啊啊……」宍户答道，从信封开口处把里面的杂志册子拿出来看了看封面。
  
「这个，给我看看？」
「请便请便」
  
忍足正在记录一排试管的液面高度，头也不回地说道，于是宍户打开册子，也不看目录，随手哗哗地翻起来。
  
「果然，看起来都是了不得的家伙啊」
「对吧，说到底，就是大学伟人录那样的东西嘛，夜深人静的时候翻一翻，羞愧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真冷啊……」宍户笑道，目光投在其中的一页上。
  
「这个是……」
「怎么啦？」
「啊……没什么」
  
忍足在遥远的**柜前回头看了一眼，宍户连忙回了一句，重新把合起来的纸页开大。
……什么啊这是……毕业生法律界人物鉴——本校理事会成员凤律师先生访谈录……
黑白印刷的文章中央，一张人物照片很醒目地排版在那里，背景是霞关的法务省。相片里的人西服革履，露出温厚淡定的笑容，但实际上，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志得意满，对自己的成就和地位很肯定的人。
  
……这张脸，和凤很像……
心里仿佛有一个气块缓缓地沉淀下去，宍户跳过标题，开始看文章的第一句话。
  
『28岁进入法务省，现在经营着都内有数的大法律事务所的凤氏（50），是我校最有成就的毕业生之一……』
  
「……」
  
宍户的目光在开头第一句话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沉默着展开纸页继续读下去。
后面仍然是凤律师的个人介绍，之后进行了数段访谈，其中也谈到了关于学校的建设问题和子女的教育问题，凤律师似乎很自豪地提到长女音大毕业后正在欧洲巡演，儿子也在母校念法律系的事。
  
『……因为长子一年半前才进入我校的缘故，凤氏虽然进入理事会未久，但可以预见的是，明年四月份将有望当选理事会会长』。
『又及。凤氏的长子凤长太郎くん（19）现在我校法律系二年级学习。一年级时曾获得东京都大学生音乐独奏会钢琴组银赏，高中时代连续两年全国网球单打Best 16』
  
……
  
文章到此为止，宍户对着最后一段看了一会儿，缓缓合上杂志。
  
「看完了？看到什么好东西」
  
忍足正在水池边脱掉刚才拿药用的胶皮手套，哗哗地冲洗双手。
  
「没什么」
「怎么啦？脸色那么正经的样子」
「都说了没什么！我得走了，到系里去」
  
宍户说着把杂志塞进书堆里丢在一边，站起身来。
  
「那我就不留你了。不过外面阴得很，你带伞了吗」
「没事，系里门口那儿有备用伞」
  
宍户说着拎起公文包，推开实验室的门，大步往楼道里走去。
  
「……趁雨没下之前赶到就好了啊」
  
忍足送到门边说道，不过宍户只是向后扬扬手就走向了楼梯。
窗外的树枝已经开始摇晃起来，顶着逐渐昏黄的天空，那是暴风雨的前兆。
  


04.
  
一天比一天地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了。
本来就是，只因为学生的事不会处理就在应该值班的时候跑到忍足那儿去躲避，说到底不是教师应有的行为。
宍户想起凤说不会加入网球部那时的神情，总是觉得存有愧疚，但是如果是好的教师的话，最起码应该探寻学生的心情，好好地跟他谈话才对。
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低落的感情从胸腔中穿过，深深地压在内心深处。宍户提了口气，在狂风中飞快地穿过校园，好容易看见社会学系的教学楼，慌忙再走两步，总算在雨脚追来之前踩上了台阶。
  
「啊啦，宍户先生！」
  
一进门雨声就哗哗地浇盖下来，门口传达室的人看见他，急忙走出来打招呼。
  
「好大的雨。先生 午饭怎么去了那么久？系里合唱团的伴奏病了，学生一个劲儿地打电话到办公室」
「啊！」
  
今天是合唱团在夏日祭前的彩排，有另一名助教跟着，宍户忙问「铃木先生呢」。
  
「铃木先生去找音乐系的助教，学生们想问问宍户先生能不能找到可以伴奏的人。啊——不过不要紧了，听说那边已经找到别的人了」
「这样，早知道早点回来就好了，对不起」宍户问，「找到音乐系的先生了？」
「哎。不过音乐系的学生都在放假，最近也没什么活动，所以一时找不到人，但是听说有别系的学生来看彩排的，里面正好有会弹钢琴的人」
「……是哪个系学生？」
「铃木先生说是法律系的，是个男生」
「……」
  
是凤去看彩排了。
  
——凤知道今天夏日祭彩排，大概是去找自己的，但是他应该不知道是哪一位助教带队，只是听说社会学系的合唱团会去而已——宍户想到这个可能性，默默地低头思考了几秒钟。
  
「学生们没带伞吧？」
「啊……走的时候没下雨，只有几个学生带了吧……」
「我去接一下」
  
说完，宍户返身走出大楼门厅，把插在外面伞架上的十数把应急塑料伞全部抽出，工作人员又拿了一个大袋子，帮助宍户装进雨伞。
  
「先生小心点，雨这么大」
「那拜托给铃木先生打个电话，告诉一声我去了」宍户说道，撑开其中一把雨伞，拎着袋子走进雨里。


05.
  
如果真的是凤的话，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好？
在考虑的时间里，不断机械地往音乐系的教学楼走，尽管大学的面积相当大，但是在还没考虑好的时候，抬头已经见到乳白色的楼房了。
宍户从雨里一步迈进琴房楼道，正好小音乐厅的门打开，学生正在那里看着雨议论纷纷。
  
「啊！宍户先生送伞来了！」
  
学生们看见走到门口的自己，一齐欢欣雀跃起来。
  
「别挤，慢慢拿」
  
因为学生约有二三十人，宍户一边提醒他们尽量两个人打一把伞，又叮嘱「明天一定要把伞还到系里门口」，一边探头往小音乐厅的门里望去。
凤站在钢琴后面，正拿一块软布擦拭琴盖，宍户看见那个显眼的高个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心脏也似乎咚地一声落回到胸腔里，莫名其妙地有种踏实的感觉。
  
正在分伞的时候另一位助教出来了，宍户跟他说了两句话，抽身进到音乐厅里。
  
「凤」
「啊，宍户先生^^」
「……」
  
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果然抬起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太好了。外面下雨，我以为先生不会来了」
「……只是给学生们拿伞过来的」
「那样的话，先生自己留下伞了吗？」
  
哎？……听见这句问话的途端，宍户才发现自己没有伞。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糟了。
但即便如此，这种心情没必要在他面前显露出来，关键的问题在于，怎么才能找到一个没人的机会跟他当面谈话——宍户看看音乐厅门口，还有五六个学生在商量怎么分伞，铃木助教也在那里望着雨和学生说话。
  
「总而言之今天谢了，帮忙了，音乐厅借出时间也就是今天一天」
「知道的哟。我跟琴房的先生很熟」
「啊……是吗？= =」
  
说起来倒也正常，那本杂志上说他钢琴获过奖，估计也用学校的琴房练习吧。
  
「……你要是女生的话大概就是大和抚子吧」（注：「大和抚子」指的是又美丽又温柔又刚强， 茶道剑道花道无所不通，什么事情都会又富有气质的理想日本女性）
  
宍户忍不住嘀咕道，凤听了，不明所以地侧过头。
  
「先生？」
「啊……不过你带伞了吗？刚才一不注意，在门口被大家分光了」
「伞的话带了哟。话说回来，那样先生也没有伞了吧，和我打一把好了^^」
「不需要！」
  
宍户条件反射般地答道，凤沉默了一下，笑道「对不起，开玩笑的」，然后从琴边拿起一把大蓝伞。
  
「先生用这个伞好了，我还有一把在外面伞架上」
「真的？」宍户看看他，「你怎么有两把伞？」
「实际上本来我要来的时候，天气预报说会下雨的，我想宍户先生也许会忘记带伞吧，所以从家里多拿了一把带来」
「……谢了……」
  
……果然他是以为自己今天会来所以才在音乐系，宍户有些过意不去，犹豫地伸手接过伞。
正在这时，铃木助教在门口探进头来，喊了一声。
  
「宍户先生！这里还有两个学生，我可以带一个，你那边还有伞吗？」
「稍等」
  
宍户转过头来，仰头望着凤的脸。
  
「你真的还有伞吧？」
「真的哟。门口伞架上黄色的就是」
「这样，那这把我就先用了，明天还你。那个……明天周末……你急用的话」
「明天我给先生打电话好了」
「哎？有我的电话吗？」
「学生会的电脑里有，因为我是学生会的干事^^」
「……你的话那是当然的吧……」
  
真是的，这点倒是没想到啊……如此看来，自己的新地址还是别那么快地登录比较好。
不过，这两星期来他竟然没有使用这个电话号码，宍户也稍微有点迷惑。
  
「宍户先生！」
  
门外，铃木助教和两个学生站在那里，又在招呼。
  
「来了！」宍户回了一声，转头看向凤。
「后面有话跟你说，再找时间吧，今天先这样，伞谢了」
「是。那位先生那边好像很急的样子，请快点去吧」
  
凤很温和地露出一点笑容，宍户又看了他一眼，转身拿着伞走出小音乐厅。
路过门口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伞架，见到上面确实有把黄色伞，终于放了心，于是宍户打开凤的蓝伞，和铃木助教一人带着一个学生踏下雨中的台阶。


06.
  
……好大的伞啊……
和学生一起撑着伞在雨里走的时候，宍户忍不住想道。因为凤的蓝伞真的很大，圆圆的伞罩像半个西瓜那样罩下来，密集的伞骨看起来就很安心。
后来把学生送到l了电车站，宍户独自一个人撑着这把伞走在街上，心里也是这么想着，时不时地就抬头看看。
明净的蓝色，似乎能中和雨的灰度似的，就好像顶着一小片天空一样，忍不住想起凤的脸。
那家伙，大概母亲是外国人什么的吧，头发颜色是薄灰色的，眼睛的色素也很浅。
……今天去得晚了，没听见他弹钢琴真是有点遗憾……
  
住的地方离学校步行就能到，不过也需要走上20分钟，回到那个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里，宍户把伞支起放在外面走廊，进到房间换了衣服，用电水壶烧开水。
……今天吃咖喱吧……这么想着打开橱柜翻出咖喱调料块，宍户从冰箱里拣出土豆和冷冻鸡肉，并开始用电饭锅煮米饭。
一个人住的话，咖喱、拉面、炒饭什么的最合适了，就算是不会做饭的人，过上两个月也能变成这些方面的专家，宍户把土豆块和鸡肉用油稍微一炸，倒上水投入调料块焖煮起来，手不停地还用烧开的水泡了速溶咖啡。
……
  
不过，心里无法感到踏实。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外面下雨，就像往常一样做了晚饭，洗了热水澡换了舒服的衣服，而且，明天周末……
即便那样心里却总像有什么笼罩着一样，没办法完全地放松下来，正在发愣的时候咖喱煮的稠过头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宍户赶紧关上火，把饭盛进碗里浇上咖喱。
……说起来，这真是够大的雨啊。
端起碗吃了一口，宍户望着厨房窗外漆黑的雨点，模糊地思索着。
  
吃了饭看电视里的新闻，然而依然无法平静下来。
外面的雨声不减势头，电视里报道了这一场关东豪雨，宍户一边在厨房里洗碗一边探头出来看，只见日本列岛的卡通地图出现在屏幕上，然后东京都被放大了，解说员解说了一阵，屏幕上打出了下着雨的卡通伞图样。
……对了，就是这个！
  
电视里似乎出现了凤的蓝伞，宍户突然想到自己到底为什么总感到心惊肉跳了。
——凤来到音乐厅的时候并没有下雨，那么为什么他会把另一把伞插在门口的伞架上呢？明明又没湿，完全可以带进室内。
而且既然他的蓝伞一直放在钢琴边，那么如果一共带了两把的话，两把都会在那里才对。所以伞架上的黄伞说不定是音乐系工作人员的，总而言之，是凤拿来的可能性很小。
  
「……」
  
宍户关上水龙头，走到房间里拿起衬衫换了，另外拿出自己的伞来，匆匆忙忙地打开门一把抄起走廊上的蓝伞走了出去。
——真是的。如果他真的拿来两把伞的话，那时若有人很着急回家，他也一定会把其中一把伞让给别人。
虽然跟他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是从凤的眼睛里，就知道他一定会是这种人，而且也会做出用谎话把唯一的伞拿给自己这种事。
虽然如此，自己竟没有好好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留下了一把伞。作为教师大概是不够格的吧。
  
  
……凤如果和谁搭把伞走了的话就最好了——一边这么想着，20分钟后，宍户好容易走到音乐系的楼群那里，身上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也分不清楚了。
小音乐厅黑着灯，但是楼上还有琴房有亮光，宍户透过玻璃门看了看伞架，发现上面已经没有伞了。
心里虽然还有一点希望，说不定那把确实是凤的伞，但是既然琴房里还有灯，宍户还是打算上去看一看。
二楼的琴房一共有六间，宍户推开有灯光的那扇门，但是房间里却没有琴声，仔细一看，只见凤坐在琴凳上，上半身趴在钢琴上正在睡觉。


  
「好了，赶快把这里的事办完回学校训练，走吧」
「是……」「是！」
  
两个人发出截然不同的返答声，宍户再度苦笑一下，转身走在了前面。
说到底，还是没想到会是他们两个来啊……
凤暂且不论，日吉的话也是主任所说的「高中时代全国区的选手」之一，寻常来说，部长应该不会叫他们来做杂事。
  
「……好像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一边想着一边穿过长长的行步道，身后传来凤的讲话声和日吉的回答声。看起来虽然一起训练才一个星期不到，已经成了朋友也说不定。
不过凤这个人，无论是谁最后都会弄得跟他关系很好，宍户叹了口气，站住脚等着后面的两人。
  
「前面那家店就是，快点进去吧」
「是」
  
凤高声回答道，与此同时，宍户发现日吉脸上露出比较明显的嫌恶表情。
……那个表情多半是——对于凤这样不加掩饰地服从并且跟随自己的态度的嫌恶。也就是说，在日吉的眼里，自己大概仍然是不具备指导他的资格的人。
部员会这样想的话就困扰了——宍户一边考虑着这一点，一边默不作声地进入店中。
  
  
「先生亲自来真是太用心了，本来应该我们送去的」
——店老板看见宍户，忙搬出身后的纸箱说道。宍户摆了摆手，说「啊，不是的」
  
「因为下周就要带学生们去外面合宿训练，万一拍子的线有什么问题，再寄回贵店调整就来不及了，所以还是亲自来一下比较好」
「啊，那么请您好好检查一番」
  
店老板说着便把纸箱打开，宍户吩咐两个学生清点球衣的数量和号码，便拿起球拍一把一把地检查起来。
球衣什么的倒还无所谓，这些拍子对于球员来说是最重要的，因此部里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部员手中收上来，集中地到这家高级店铺重新穿线调试。
——不过，这样做真的好吗？
回想自己现役的时候，拍子都是自己细心保养，时时注意和调整线的弹性之类的，就好像自己的手足一样熟悉无比。
也许这么做只会让球员对自己的拍子感到陌生吧。学校倒是挺投入的，不过这说不定也会适得其反。
宍户一边弹着拍面一边想着。忍不住回头看看蹲在地上摊开球衣的两个学生。
——为了在明年夏天的全国大赛中提高获得参赛权的可能性，首先在今年冬季的关东区域比赛中夺取前四强的地位。不那么做的话，便无法鼓舞部员的自信心。
那么，要让凤参加一周后的合宿训练吗？
宍户转身从检查过的纸箱里拿起凤的拍子，再一次提到与视线齐平的地方，默默地凝视着。
  
那件事之后凤和过去不同，尽管还是那么开朗，可是，他不再跟自己提起「喜欢」这个词汇了。
虽然这样想可能有些可笑，但是突然觉得凤的心费解起来。
  
  
当天的部活结束后，宍户等所有部员都离开操场，从后面把凤叫住。
  
「有点事想问你，到这边来一下」
「是」
  
凤正在和部员说话，听见自己的声音便向伙伴道别，然后转身跑过来。
  
「先生……啊，是教练」
「那种事无所谓。我问你，你再入部是想打打网球而已，还是想代表部里参加比赛？」
「那个嘛……」他脸上显出敷衍的神情，摸摸头笑道，「我没分得那么清……」
「……算了。我是说——部里下周安排去轻井泽合宿训练，你知道了吧」
「嗯」
「现在还没确定名单，不过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提前先说明。话可说在前头，去了的人基本就是冬天的正选的阵容，你早点想清楚」
「明白了。不过先生，我要是不去的话会困扰的吧？」
「什么？！」
  
宍户不明白他的意思，皱起眉头看看，凤依然露出笑容说。
  
「主任先生会奇怪的，因为我是主力队员啊」
「……普通人不会那么厚脸皮地说出来的吧？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
「我知道的哟。我打算参加比赛的，合宿的话请带我去吧」
「可没打算勉强你哦」
「我明白，这次不会放弃了」
「……」
  
朝上看了凤一会儿，宍户无言地点点头。
  
「那就这样，你先回去吧」
「是……先生，失礼了」
  
凤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自从上次下雨的夜晚说了拒绝他的话之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宍户总觉得自己对什么也不再提起的风怀有愧疚之情。
不过——凤所期待的事是绝对不行的，那个时候，心里一直都只抱持着这个想法。


「总而言之赶快回去， 体调管理对于球员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你们也明白的吧」
「还没有分出胜负」
  
另一端的日吉面无表情地说道，对此，宍户回答说「胜负的话最后一天自然会有正选排名赛的」，催促两个人走出场外来到甬道上。
  
「快回去吧」
  
宍户对着两个背影说完，回过身来走进网球场，开始一个一个地拾起地上的球放回筐子里。
  
「先生，这个我来做吧」
「……」
  
抬起头来，只见凤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回球场，把拍子放在地上开始拾球。
……那个不用你做了，还是早点回去洗个澡——虽然想这么命令他，但是最后宍户只是问了句「……日吉呢？」
  
「日吉的话先回去了，因为我跟他说捡球这种事一个人回来就行了」
「是吗……」
「而且日吉在这里的话大概会难受的吧。因为我总是对先生很讨好的样子」
「……」
「日吉似乎不太看得惯我呢，刚才休息的时候还问我『你是教练自己带过来的吧』、『巴结教练什么的最没用了』^^」
「……被那么说的话，打赢他不就行了」
「想那么做的哟。不过再往下打的话，多半会输^^」
  
凤捡起一个球丢进筐子，然后抱着球筐走向球场的另一边，开始拾起那里的球。
眼看自己这边变得无球可捡，宍户便停下手来，站在铁丝网边看着凤，叹了口气。
  
「……都是因为你自己就这么想，所以输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日吉超喜欢胜利嘛」
「那是当然的。谁不喜欢胜利」
「不过大部分人都只是喜欢而已哟，只是喜欢，自己什么也不想做。日吉的话可不是那种仅仅喜欢胜利而已的人。而且他也不相信别人能帮他，任何事都会自己做，所以才可怕」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 是的哟。对我说『不像你那样想受照顾』之类的」
「……他这么说吗？」
  
——什么地方搞错了吧？那个叫日吉的学生。
宍户心里暗暗思索道。
确实如此，仔细想想的话，因为凤入部的时间不是正常的时间，加上自己刚刚就任，说不定别人可能会觉得他是受到照顾进来的，而且来合宿的主力队员名单也是由自己决定的——原本是打算合宿完毕后再通过比赛决定前八名正选，但那样说不定会被人误会。
不过，现在这是为什么呢？和凤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没事一样地说着其他人的事情。
宍户松缓下肩膀，从铁丝网边站直身体。
  
「我明天去跟他说说好了，学校没有照顾你之类的」
  
那么一说，凤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的，大概很快他就不会那么想了吧？对先生也是」
「……」
「因为日吉不是那种心地不好的人嘛，只要给他看到实力就不会误解了」
「……」
  
果然，凤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别人的话。
就好象要避开谈论自己的事情一般，即便再怎么迟钝也会有所察觉。宍户没说话。
身后的夜色更加深浓了，也许是主屋那边基本已经关闭了灯火的缘故，似乎除了这个网球场之外其余的世界都是不存在的。
射灯明亮地照耀着，身后的庭院就好象消失了一样。
  
「对了，你一年级的时候还在部里的吧？为什么又退出了？」
「哎？」
  
凤拎着筐子站在一地的网球中间，听见这句话，低下头来微微地看了一眼地面。
  
「因为不想打了？」
「不是那样的，因为……对打网球没什么期待了的缘故」
「期待？」


[05.蜘蛛の糸に诱われた蝶の如く、君の爱を好きになっていた]
  
--就像被蜘蛛丝吸引到的蝴蝶一般，喜欢上你对我的爱
  
  
01.
  
『——下下周的星期五，可以见面吗？』
见到格子纸上写的这行字迹时，宍户产生了脱力感，向后靠在椅子上。
  
「……」
  
悄悄地抬头朝前方望过去，150人的大阶梯教室里，学生们都在低头紧张地书写着，就连坐在教室侧面最边上的那个高高的身材也不例外，完全若无其事低着头在写答题。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了吧，他突然抬头朝这边望来，宍户连忙侧开视线，低头回到手里的论文纸上。
9月份开学的这个学期，开始了自己的预备讲师生涯，虽然只是每周五一次的日本史公选课，不过也算是在职业上迈进了重要的一步。讲到第三个星期，心里总算觉得没那么慌了，宍户也相当重视这次机会。
——当然如果这个家伙没坐在下面听讲的话效果会更好一点——虽然那么想，但是也不得不默默地习惯他的存在。
  
因为，这个就是所谓的「代价」。
  
  
  
暑假里轻井泽那天夜里，凤对自己说了如下的话——
  
「我知道先生不能跟我交往的理由，所以我会老老实实地等到可以的那一天。在那之前，就只做先生的学生而已」
……
  
凤所说的「 那时」，宍户当然也非常清楚，就是指他大学毕业，理论上来说不再是自己的学生的时候。
不论是从教育法还是学校里约定俗成的原则上来讲，只要他不是自己的学生，两个人交往的话学校也就管不着了吧。
不过，除了这个之外需要越过的大山还是一座挨着一座啊……宍户有时候想，为什么凤好像不太在乎似的呢？
总而言之，从那天夜里拥抱接吻之后，各自抑制着自己的感情，直到九月中旬的这时——包括在网球部训练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大概是作为这样的交换，凤选了这门一周一次的历史课，宍户也就完全没提出任何意见。
……
不过，下下周的星期五是什么日子？干嘛这么早地就问……
宍户低头翻了一下教案本前面附带的年历，发现是自己的生日9月29日。
  
「……」
  
再次抬头看看凤所坐的位置，只见他又低下头开始写随堂测试卷了，宍户停了两秒钟，拿起橡皮把他论文纸上的这行字擦掉，在右上角写了个分数，随即 把剩下的几篇小论文批改完，站起身来吩咐学生们从后向前传过测验纸，宣布下课。
上一周的小论文作业批改后一般是堆在讲桌的一角让学生们自己去拿，宍户避开冲杀过来翻找的学生，站到讲台另一侧收拾幻灯片用具。
因为心里早有预感，因此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暗暗读秒，结果就在还没数到二十秒的时候，果然从那边传来了惹事生非的人的声音。
  
「先生，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问题的话写成E-mail发来」
  
宍户头也不抬地说罢，抱起教案径直推开了教室门。
外面传来学生们下课涌到走廊上的嘈杂声，宍户一口气走到转角处，刚刚迈上通往上层社会科办公室的楼梯，口袋里的手机一闪一闪地振动起来。
  
『对不起，生气了？』
  
……
所以说，要是想问刚才那句话的话，就像这样乖乖地用短信问不就行了吗？！！ 写在论文纸上想干什么啊？
……
宍户直接把他这句道歉的话给忽略掉，飞快地移动手指打了一个单词「可以」。
刚要发过去的时候，他又停下想了想，在后面加上一句「来我住的地方就行了」，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这样就可以了吧……
到了自己生日这一天，他多少想和自己一起度过，宍户也能理解凤的愿望，因此没有拒绝。
但是两个人到外面吃晚饭什么的还是免了吧，那样会太显眼了。
——现在这种状态，不得不十分地在意，因此虽然让他来自己的单身宿舍也不见得很妥当，但总比到外面强。发完短信，宍户苦笑了一下，继续顺着楼梯向上爬去。
  
……虽然说不是恋人，但是基本上属于自欺欺人吧。
和凤接吻的时候，感到心里就像是在艰难地越过一道巨大的屏障一般，好不容易才到达彼岸。也就是说，接受自己是在和学生接吻的事实。
内心中原本觉得比自己小4岁的话就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然而那时，为什么觉得凤坚决得有点可怕呢？那副模样完全不像个小孩子。
……
头顶上的楼梯向一个方形螺旋那样上升，沉默地爬上两层台阶，手机响了，凤的返信发了过来。
  
「……」
  
果然是喜气洋洋的短信，宍户看了一眼，把手机合起来放回口袋里。
……但是，如果当时他没有用那样坚决的气势影响到自己，大概做不出来和他接吻那件事的吧。
那个时候，内心中就像着了魔一样，无法在他的面前转过头去……而现在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再想否认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说是恐惧好呢，还是说对陡然失去了自制力的自己表示生气好呢？……然而不必再像雨伞的那天夜里必须对他说出拒绝的话，那大概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解脱。
  
「不过真的是很高兴啊，那家伙」
  
宍户想起凤的短信，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容。
这样的笑容虽然是自己所意识不到的，但是却代表没有被思虑所困扰的那一部分心情，那就是被凤喜欢着的幸福感。
阳光从楼梯间的窗子洒进来，现在，就像是在踩着这样的一点阳光行走一样。


05.
  
不过，像这样的生日倒确实是真的很久没有过了。
小的时候家里会准备蛋糕，但是上了大学之后过的生日基本都是几个好友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蛋糕什么的不提，牛排就更别说了。
看着凤准备的东西，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地柔和起来。
两个人在一起，吃了美味的牛排，切了蛋糕，甚至还吹了蜡烛。宍户想，这个大概就像世间所说的——「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之类的吧。
  
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尽管吃完饭后也一直很愉快地聊着天，凤说了很多他小时候和上学时候的事情，但是从始至终也并没有提过一句关于两个人之间的事，宍户也就默默地接受了这一点。
他大概依然在恪守着他自己所说过的「在那之前，只是做先生的学生而已」，对此也不是不明白，但是会突然地想起在轻井泽那天的吻。
……
  
「先生，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我该走了呢，不然的话，没有电车」
「啊啊……」
  
宍户说「你今天回家吗？」，于是凤一边答道「因为今天是周末」，一边准备起身穿自己的外套。
  
「啊……坐久了，腿好麻……」
  
他依然笑着说道，从榻榻米上挪动双腿。见到那个样子，宍户不免觉得家里的空气有些冷清起来。
因为凤要走了所以突然感到意兴阑珊，于是自己也用手撑住坐垫准备站起来时，抬头突然见到凤朝着自己俯下身来。
  
「其实我想留下来，但是跟先生约好了呢」
「……」
  
一声不响地望着他，只见凤在整个晚上第一次停止了笑容，双眼凝视着自己。
  
「不过，如果不说的话也许先生会忘记，所以还是想至少说一次」
「……什么啊」
「喜欢先生，就这一点请不要忘了」
「……」
  
因为是这个晚上凤首次说出这样的话，宍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片刻后，他单手撑地站起身来，用脚挪开坐垫。
  
「送你，来吧」
「哎？不用了先生，只要到门口就好……」
  
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但是宍户仍然朝着玄关走了过去，伸脚到地上的鞋里。
本来都已经决定不去思考，但是因为凤这样一说，内心深处那件在意着的事情突然又浮现出来，想不问似乎也不行了。宍户一边想着一边穿好鞋，背对着身后叫了一声凤的名字。
  
「凤……」
  
转过头来，凤正好走到自己的面前，宍户抬起头望着他问道——
  
「轻井泽那天……」
「是？」
「你那时说『对网球已经没什么期待了』，为什么要那样说？」
「……」
  
凤看起来有些惊讶，片刻之后，他露出了一点笑容，微微低下头。
  
「先生注意到了吗？」
「当然了，那个时候灯关了，所以你不是没有继续说吗？」
「嗯。那个是因为……」
  
——一直和我一起打网球的人不再打球了。凤说道。
玄关里不太明亮的灯光照在他俯下来的脸上，宍户直直地注视着那道光线投在凤脸上的阴影。
就像轻井泽那天的夜里一样，萤火的光辉全部都在他的身后，只能看到他脸上忽明忽灭的表情。
……
  
「是那个说喜欢你的人吧？」
  
过了不久那样问他，于是凤的目光暗淡地闪了一下。
就在那时突然感到失望。宍户说「那个人怎么了？不是一直等你的吗？」
  
「不是那样的哟」


  
凤连忙摇头。
  
「实际上，因为高一的时候拒绝了的缘故……很快就转学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
「那个人，从初中入学起一直和我双打，所以一直想至少能在全国大赛上见到面，想跟他说句『对不起』……」
「只是那样吗」
「嗯。想向他道歉，不过，连续两年都没有能遇到」
「……这样。那后来呢，上大学发现那个人不再打球了吗？」
「嗯」
  
——我的话，如果没有人期待，其实是根本没办法只为自己而打比赛的呢。
凤说道。
……
大概是这样的吧，在宇宙的万亿人当中，有很多人只能为对自己有所期待的人而参与竞争，或者说，为了让那个人开心才做着艰辛的付出。
对于凤而言，恐怕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所以才能一直很好地打着网球。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大概也背负着很多遗憾和伤感的事情，这种共鸣，是现在的自己所没有的。
……
片刻之后，宍户点点头。
  
「知道了」
「先生？」
  
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在嫉妒。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解决掉一个疑问——宍户这么告诫着自己。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凤喜欢上，大概跟他过去的事没有什么关系吧？毕竟那是他认识自己之前的事，所以本来也管不着……
但是，自己并不是为了替代别人而存在的，不是那样的吧……？
  
「不是说要回去了吗？快点换鞋……」
「先生……难道说我说的事被先生嫉妒了吗？」
「……！！」
  
宍户倏然抬起头来望着凤，他朝自己走近一步，眉头也微微地蹙了起来，显露出一派认真的神情。
  
「确实在那个时候，觉得很对不起那个人，因为自己害怕的缘故，不知不觉地说过很多冷淡的话，做过很多冷淡的事情，现在仍然后悔。不过——我现在喜欢的是先生哟」
「……」
「相反地，倒不如说，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喜欢上先生时，我才觉得一定要很快地说出来，那样才不会再次后悔」
「…………………………知道了所以不用再那么说了」
「不过，先生会嫉妒实在好开心」
「……」
  
想说「没有那种事」，但是却又说不出口。正在犹豫期间，凤握住了自己的手。
  
「好开心，就像上次在轻井泽那时那样，我亲了先生，先生也没有拒绝」
「……那个是因为……」
「呐，我有多么高兴，先生知道吗？本来我想，如果自己就像以前拒绝别人那样被拒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先生没有拒绝我」
「……」
  
——我有多么高兴，先生知道吗？
凤的声音似乎有回声一样，一遍一遍地在自己耳朵里回响着。
「……」
但其实，自己并不知道。
因为并不知道凤有多么喜欢自己，因此他高兴的程度，自己也不可能体会的到。
但是，现在却多少也能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只要凤觉得开心的话，「这样也不错」的感觉。
……………………
  
  
「呐，虽然我说会等，不过只是稍微一下的话可以吗」
「什、什么……？」
  
就在张开口问的时候，凤的头俯了下来，在自己的唇上很快地亲了一下。
那果然只是「稍微一下」而已，只感到他的舌尖轻轻探入口中，只是那么两、三秒钟的停留便结束了这个吻。
因为一直睁着双眼，所以看到他的睫毛闪动了一下，离开时，眼中露出一点依依不舍的神色。
  
「对不起，好像没遵守约定」
「……没什么……」
「网球的事，现在也想对先生说明，我的话是因为想有先生的期待而重新入部的——这样说的话不会生气的吧？因为果然不是 因为自己想赢」
「……现在再说这个不是有点晚了吗？」
「……是的呢」
  
凤苦笑了一下，从自己的胳膊上撤回手。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突然变得凉凉的，但相对来说也有无法抹去的热度。
  
「那么我先走了，再待下去的话又想那么做」
「……啊」
  
要是这个时候继续刚才的事的话，忍耐也就失去了意义，自己和凤都很清楚这一点。
……
宍户打开门，看着凤走出门外。
  
「回家小心点，电车几点？」
「终电十一点，所以还赶得上」
  
凤微笑说道，朝自己鞠了个躬说了声「先生晚安」，然后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夜幕下，他的影子逐渐走远，就好像逐渐熄灭的篝火一样，就在那时，心里产生了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然而，又有一种异常的满足感和这样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意识到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这样两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之前的罪恶感，把自己牢牢地控制住了。
……大概，真的喜欢上了凤。
  
宍户想起轻井泽的吻。
那个时候，尽管知道凤的双唇向自己靠近，但是一直就那样待在那里不动，默默地期待着他。
在昏暗的视界里，凤的吻就像触到了自己的灵魂一般又深又热情，大脑深处传来晕眩的感觉，那之后仿佛一直没有消去一般，深深地把他刻印在自己的心里。
  
但是现在，只要那种罪恶感不消失，或者无法直视它的话，大概也就永远不会再有那样的吻了吧。


[06.辛い恋の诱惑は、幸せの可能性はとても低い、だけどゼロじゃないこと]
  
--辛苦的恋情之所以有其诱惑，在于虽然幸福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但并非没有
  
  
01.
  
那之后，暂时有一段时间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平和宁静」的状态。
宍户和凤之间依然几乎没有私下交谈，平常在校园里也不怎么走在一起，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交集。有时想想，这段关系如果自己不说的话，一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发觉。
话说回来，首先就没有向谁说明的必要——宍户想。
  
另外，其实私下里也并不是什么来往也没有，每逢有历史课的周五晚上，凤放学后会悄悄地来到宍户住的地方，两个人 一起吃晚饭，之后或者聊天或者看借来的录影带，一起度过余下的几个小时。
有的时候他甚至把作业也拿来做，渐渐地，宍户也很习惯房间里有凤的存在。
  
但是，不管做些什么，凤一次也没有提出要留下来住这种事，到了差不多11点时一定会起身告辞。而且两个人再也没有接过吻。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刻意保持着距离反而叫人感到浑身僵硬。但是宍户想，凤肯定仍然在认真地等待着他毕业的那个时候。
到那时还有两年半，其实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会出现更加吸引他目光的人也说不定……
……
虽然宍户并不会像凤那么一根筋地考虑事情，然而他也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随着凤的做法不管，就这样度过了秋季学期的两三个月。
  
然后眼看着冬季来临，圣诞节快要到了。
  
  
「圣诞节那天，先生要和我一起过吧」
  
那是在节前一个多星期，凤要做鲑鱼和蟹子味的三角饭团，一边从电饭锅里往外面盛煮好的杂粮饭的时候一边说的。
最近，他说起这样的事情来的时候，完全消去了「请问……」的这个句型，因此听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圣诞节？」
「是的哟。呐，先生以前都是怎么过圣诞节的？」
「没怎么过吧。普通，都是跟忍足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喝喝酒聊聊天……」
「忍足前辈？」
「啊……本来觉得圣诞节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上学的时候倒是挺在乎的，还会特地跑去教堂之类，其实又不是天主教徒，现在想起来满幼稚的」
「……先生都是去酒吧吗？跟忍足前辈他们」
「啊……不过你就算了」
  
宍户笑着说「你还未成年的吧？」，结果凤停下手里的动作，怨恨地看了宍户一眼。
  
「只不过差两三个月而已……很快就到生日了」
「啊啊，抱歉，不过差一天也是差，未成年喝酒是绝对不行的」
「真是的，先生总是不忘记对我说教」
「所以才是先生嘛」
  
宍户说着，把一颗啃光的苹果核向前投掷出去，准确地进入厨房废物箱的左边那格里。
  
「OK，可回收废物」
「知道吗？先生现在可也不像个成年人哟」
「啰嗦，快点做饭」
「是……是……」
  
凤看了自己一眼笑道，于是宍户有点不好意思，避开他的眼神转身回到房间里。
冬季的天空黑得早，不过五点钟这时，天幕就像冻的亮晶晶的麦芽糖，微染着一层淡淡的绯色，透明的令人心旷神怡。
身后的开放式厨房里传来热腾腾的米饭香味，宍户对着窗子伸了一个懒腰，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
窗边放着过生日的时候凤送的小盆绿植，宍户伸罢懒腰，看了它一眼。
  
……好像有点长大了……
一边拿起旁边充作洒水壶的纸杯给它浇水，宍户一边想着，伸手数数叶子。


虽然他不知道，但是这个植物刚开始从土里长出来的时候，每天没事就弯腰查看它是不是长了一点，有时能一连盯上十几分钟。
然而，这种心情是什么呢？心里觉得期待，然而又感到寂寞。
回头望去，厨房里的凤正埋头细心地包裹着饭团，锅里冒出来的米饭香气把他包围起来，看起来是一副很温暖的画面。
那样看了一会儿，宍户说「我来做味増汤好了」，走过去拿起了汤锅。
  
  
  
  
吃过晚饭，凤把电开水壶放在被炉的边上，继续提起圣诞节的事情。
  
「本来想圣诞节那天再来的，不过平安夜好像才是真正要过的日子，但是我又不能留下来过夜，所以果然还是两天都来……」
「喂……你第二天还要上课！」
  
圣诞节归圣诞节，日本在那一天可并不放假，凤听了笑着说「不好，给忘了」
  
「不过先生那天又没有课，可以不来学校的吧」
「我跟你又不一样」宍户看了他一眼说道，「这 样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你非要过的话，就来随便做点什么吃好了，反正圣诞节也没必要非得过成什么样子」
「……是的呢」
「嘛，新年倒是另当别论……」
  
其实，刚才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听见凤说想一起过平安夜的时候，一瞬间宍户想说「那样的话住下来 不就行了」，这句话只差一秒钟就出了口。
但是……也许不能那么说。
从自己散漫的性格而言，只是留下来住一晚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于他来说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也许凤脑子里是把「留下来过夜」和很隆重的 某些事划上等号的也说不定。
结果莫名其妙地自己也跟着顾忌起来。于是宍户便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过去的话都是和友人们一起以圣诞节为借口出去玩乐一夜，然而现在肯定不可能也跟凤那么做。说到底，未成年不能进酒吧只不过是个有力的借口罢了。
  
……就算他成年了，明年、后年也不可能那么做啊……
宍户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双腿埋在棉被里，看着凤从书包里往外拿书本。
  
「……又是法律科的作业？」
「嗯，这些案例分析要写成论文交上去，新年过了就要期末考试了」
「我说……你毕业前要过司法考试？」
  
凤正把几大本厚厚的英文资料放在被炉桌上，听到自己的问话抬起头来。
  
「嗯……是那么想的」
  
不知为何，宍户觉得凤似乎有些犹豫，而且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如果是父亲要求的话也不用勉强自己。不是说本科生时代过司法考试挺难的吗？ 就算过不了家里也不会说什么的」
「……是那样的哟」
  
凤笑了一下，把论文纸在面前摊开。
  
「先生，下周的比赛，我的位置已经定下来了吗？」
「嗯，差不多吧」
  
冬季的关东地区比赛，下周就是8进4这一轮了，现在部员们的状态还很良好，学校和自己都很乐观。
  
「你的话大概是单打2，日吉上单打1吧」
「猜到是那样^^」
「抱歉，不过日吉跟你单打一对一的话还是他胜算大点」
「大概是因为我本来一直练双打的缘故吧」
「……」
  
宍户看了凤一眼，他连忙朝自己笑笑。
  
「不过，有时候想要是和先生组对双打一定也不错的吧」
「和我？」
「嗯，不过组不成，先生要是部里的选手就好了」
  
凤说。
不过正确而言，应该由我来说，如果你不是学生就好了……吧……？
说起来，最近这种毫无益处的情绪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了……宍户伸手撑住榻榻米拿到电开水壶，往盛着速溶咖啡粉末的杯子里倒上开水。
  
「那你就好好写论文吧，我正好批一下作业」
「啊，先生要给我写个好点的分数哦」
  
凤笑道，把面前的英文资料翻开。
咖啡的香气从被炉边向上飘起，即便不说话，其实也是一个温暖平静的夜晚。
就这样一直到两年后，这种自信，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吗？
宍户把凤的杯子里也倒上咖啡，心里默默地那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