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万里,照透了整座蓬莱山。
瞧瞧走过的路,现在下山也不是什么易事了。
又穿过一片烟云笼罩的竹林,一出来倒是别有洞天。
黑油的大门上雕琢了八宝,飞檐红墙,确是浮华壮丽。
上前叩门惊异于木门半掩,推开后是朱红的仪门,略数数竟有三道,最后一道前站着个红发的孩子。英云正踌躇着却听见那孩子向他走来。
“看来你就是正洙大人说的客了,请随我来。”恩赫说着让出个侧身,恭敬有礼地低下头。
英云并不介意,略谢一语跟着恩赫进去了。
进了后见五间大正房,最中央的雕门敞开,旁是左右各一间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院内花草整齐,过耳走廊两边挂着各种百灵金雀。
真是大宅,想必在这山上是为了躲避烽火连天的世道吧。英云想着进了厅堂。
大紫檀雕梨案上设着香炉,但不见燃香,悬着走兽墨画,地下两溜交椅,两边各有一对椅,椅上都搭着大花锦簇的椅搭,地上各有脚踏。椅边有一对高几,上面茗碗瑞脑金兽不必说,周围几根铜梁大柱,地上是双龙戏珠的大毯。
英云正不知如何为好时,恩赫因他在侧坐少时歇息,“贵客少许停留在这里,正洙大人即时就到。”遂又让丫鬟们上茶点,英云慢慢吃着茶,茶未吃了,就见一白衣银发少年进来,这人面如桃花,睛含情怨,正是西子也比不上的柔媚在素衣中悄然化解成清爽之美。妆饰衣裙与华丽之地毫不相同,看上去也像是情有缘终。
正洙在他对面坐,未言先笑道“在尘世中能到寒舍稍作停留也是有缘,看公子似乎有伤在身,不如休息一阵,元气恢复后再去乱世之中,可好?”英云收回目光答“那就给贵府添麻烦了。”“哪里话。”手示意英云身边丫鬟斟茶,“小生名正洙,单字特,不知公子贵姓名。”英云谢过“不敢当,在下免贵姓金,名英云。”正洙笑着抿了口茶,开口“金公子,倒是有件事想向公子请教。”“请讲。”
“公子在上山时是否伤了只小狐?”
“是,那仙狐可是贵府之物?”
“也不是什么物件,实在是家弟被金公子伤了,索性没大碍。这样就明了了,请公子随恩赫去更衣吧,沐浴之后小生想看看公子伤势如何。公子请便吧,恕诳驾之罪。”
“是,正洙大人。”立在一旁的恩赫应道,“那么金公子请随我来。”
正洙站起身来绕过大理石屏障径自去了房内,只留下英云反应不能的坐在厅里,愣了半晌才随恩赫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沐过泉水的发都不氤氲湿气了也不见正洙来,英云向恩赫一打听,道是有客从山上来,正洙陪去了,又留了晚饭,可能半时是不来照料他了。英云一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按了按伤处,在贴金雕木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打发时间。
恩赫看在眼里,正想说几句客气话就见东海端茶进来,赶紧迎上去问了英云的膳肴,东海摇头只道正洙没吩咐,不敢擅自做什么。
英云放下书看着两个小孩子窃窃私语样,想着为难了人家,刚想起身就觉得胸口像火燎般的疼,没走两步远就又跌回了椅上。沉重的太师椅替他发出痛苦的哀鸣,惊动了悄言的两个小妖狐,也惊动了正与希澈闲谈的正洙。
希澈笑着欣赏银色妖怪难见的焦躁,故意拖沓起来“正洙啊,过几天我想把神童送回,你意下如何?”正洙收敛了神色,换上原有的温和微笑道“那孩子最近可给你添了麻烦?”希澈纤指若有若无敲打着桌面,含笑不答。
两个人(妖)无言只是吃茶竟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正洙在放下茶盏时不小心碰倒了查着时令鲜花的汝窑美人瓶,瓶里水沾湿了白色箭袖,正洙欠了欠身准备离开,希澈也不留,“我去换件外衣,在后堂见吧。”
希澈放下手中把玩的玉佩,露出玩味的笑。
正洙刚离开,希澈就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符咒低念了两三遍咒语就出现了一只纯黑没有一点白毛的小貂。笑骂道“庚你这个淘气的东西,怎么就跟出来了呢,非要正洙把你捡去你才罢休么。”
而正洙换过衣去看英云伤势,走过花园正看见几个孩子在玩耍,想想是前些日子从山下捡来的人类小鬼,其中棕色头发的孩子明显是个小妖狐,但是他们却玩得那么愉快。在很久以前,久到正洙还只是幼年的时候,他就常常坐在山前的那片草地上听人类村子里传来的各种声音,他幻想着人类的生活会是多么有意思,人类固然不能活多久,但是他们笑得多么欢畅。那时正洙想,如果有一天妖怪也可以和人类和谐相处,那他一定会和人类的孩子们去玩,这个想法贯穿了正洙漫长的幼年。
可是当他成年后再一次眺望远处人类的村子时,伴随着如血的夕阳,他看见了世间最可笑最残忍的战争。
他意识到,人类是最弱小又最贪心的生物。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救下一个个上山避难的人类,他又发现,人类很善良也很可爱。那些他救下的人类来了许多死了许多,毕竟人类生存的时间就想划过夜空的流星,在正洙的生命里只停留了一瞬而已。
正洙回了回神,也不知道金公子会在这里留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