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端木琴幽

零。
唐朝，五月暮春，如丝的雨顺着天幕倾泻而下。
纤弱的女孩站在檐下，顺着雨帘望去，偌大的西泠湖不断地泛起涟漪，天空灰白，幽深的寒意沿着指间一直蔓延到心底。
那一年安若素七岁。
“娘，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没有爹的孩子？爹怎么还不来接我们呢？”她在外面受了欺凌，常会跑回家，拉着母亲的衣角，哀哀地哭。本不是爱在旁人面前现出自己软弱的，只可惜，同样不谙世事的孩子说出的话却太过伤人。
雨里走来的青衫男子，眼眶深陷，气度凌厉。他在她面前蹲下身来问道：“小姑娘，你的名字，可是安若素？”
另一个身影，为她撑开了一把伞。那少年眉目清俊，面上含笑。


一。
“在想什么？”白衣的男子双手捧了清茶过来，“都在这坐了一个时辰了，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
“反正今天爹出诊，我也乐得清闲。”女子微微抬头，眼里流露出一分高傲。
“是在想师娘么……”聂寒哲小心翼翼试探道。
一滴清泪顺着女子颊边滚落，洇湿了她的薄绿罗衫子。
“若素，你别哭……”，聂寒哲瞬间慌乱起来，看着眼前少女伤心的样子，他连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要不，我去给你买桃花酥吧……”
安若素轻轻摇了摇头，把脸埋在自己臂间，任泪逐渐沾渗进袖子里。很快，薄纱质的宽袖便成了半透明的，她纤瘦的手臂隐约可见。


“丫头，别伤心了，”聂寒哲抚摸着安若素披散在背的长发，“那些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安若素扑到他怀里，呜呜咽咽，像受伤的小猫一般，令人心疼。
那个下午，他陪着她在安府内院的青石阶上坐了整整三个时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去的，长长的睫毛上泪珠犹泫，垂下两片扇形的阴影。她的睡态那般安然，呢喃着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声音柔软。隐约间，聂寒哲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怀中女子的唇间吐出，声音鲜甜得似三月的雨，沾衣欲湿。


二。
知道雨里那个青衫男子身份的时候，她已然如一只傀儡，安静地跟随于母亲夜雨烛身后，迎接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
从此，她安若素便成了江南医道世家的小姐。
年长的青衫男子名安沧珩，江湖传闻颇多的名医，也是她的父亲。她六年来素未谋面的生身父亲。
而那个眼神温润的少年，是安沧珩最为得意的弟子。
聂寒哲。
夜雨烛过世后，安若素便沉默起来，纵然是无法完成父亲交待给的任务而受到责罚，她亦是一言不发。唯用双眼怨怨地盯着房前枝繁叶茂的杏花树，眼里是一层寒冰。旁人看到的是她倔强的眸子，高傲的姿态；隐匿在这躯壳下的却是她极易受伤的心。却被那心细如针的男子尽收眼底。
一日，安若素患了伤寒未能及时采药而归，安沧珩惯常严苛，安若素亦不肯解释，安沧珩便惩她杖责五十。
“这五十杖，我来替她扛。”聂寒哲自房内步出，跪在厅下，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寒哲，你别闹了。”安若素也跪了下来，在他身边轻轻说着，“我自己的事情，自然自己承担。”


“你们谁敢动她？”聂寒哲蹙眉望向身后执杖的弟子，眼里陡然间折射出危险的光。他一声不吭，任由疼痛一下又一下落在自己脊背上。安若素跪在他身前，掏出帕子，替他拭去额上密布的汗珠。时值深秋，她只着了一件单衣，双手冰冷。
看到安若素眼里的担忧，聂寒哲强笑着以示安慰。
想伸出手去揉眼前女子的长发，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三。
聂寒哲醒来在青绡的幔帐里。
“你醒了？”一双苍白冰冷的手熟练地替他敷着药，“你看你伤得，都起淤了。”声音颇有些娇嗔的意味，却掩不去话语间的关心。
“扶我起来好么？”
“不好，趴着别动。执杖的和你有私仇么？下手这么狠。等过几天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再找他算账。”女子不满地嘟起了嘴，“下次别那么傻了，至少要把真气集结起来护体，五十杖不是开玩笑的。”
“自己病成这样还要逞能，”聂寒哲伸手轻揉着安若素的长发，束发的丝带被他扯落，青丝如瀑垂下，盖住了女子姣好的侧脸，“若素，我饿了，想吃芝麻馅的汤圆。”
“好吧，我去给你做。”安若素叹了口气欲起身。
“怎么没听说若素会煮东西呢？”
“别的我倒不会，汤圆厨间便有现成的，煮滚了捞起来这种事我还是能行的。”话音落罢，安若素已然走出了房内。
莫不是惹着她了？聂寒哲暗自思忖着。


可是你答应过的，无论如何，我们会一起走下去。
你说过有你在，我便不会一无所有。
不管我是安若素抑或夜裁月。
不论是十三年，三十年，五十年，还是一辈子。
死生契阔。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