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后两人天各一方,通信却始终没有断,只是信件内容少了风花雪月,多了战场的无情残酷与悲凉。皖常常在事情少一点或是战况渐如人意时以指尖摩挲过泛黄的生宣纸,那人一笔漂亮的行楷字漾出浅淡的墨香和杜鹃花气息。这时候他就会握住自己缚着湖青绸缎的左腕,握得很紧。
好像握住最不想失去的东西。
赣江是流淌在那人血液中的倔强,华夏的子女自来就有拗不断的脊梁。温暖清浅的秀气表面下是赣更为坚硬而棱角分明的骨骼,磨不平也折不断,就好像战场上红旗永远矗立不断的金属杆。有些时候皖看着他的行楷字,仿佛就能看见他倔强的咬着嘴唇端起机枪扫射过去的模样,身后是茫茫的苍山长天,风卷旌旗。
那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是曾记,无限事。
“会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的吧?”
“一定会的。”
皖从来没骗过赣。
战争结束。
“……说到底你也没跟我解释清这串珠子怎么搞的。”赣用红色的丝线穿起皖辛苦在战场上捡回来的一颗颗紫檀木佛珠,相当口气不善的问他。
“反正一颗没丢还问那么清作甚?”刻意隐瞒了自己险些被子丅弹洞穿手腕的皖好脾气的笑。赣瞪了他一眼,对于他的敷衍表示不满。“伸手。”他把重新穿好的紫檀木佛珠串系上那人的手腕,在末尾打了个简单的死结。
“你再剪开试试看。”忿忿的语气。
哎呀,这家伙似乎越来越爱生气了啊。
手拨弄过赣半长的墨色发丝,皖拿起一边桌上的湖绿丝缎,以手拢起对方的头发。“你少来折腾我头发,再给我梳成髻子我可没法出门。”赣提醒他,被抓着头发致使他没法拿一边的折扇敲皖。
“没关系,出门再散下来就可以。”
“……你别给我也打个死结。”
“你道我像你那般气量狭隘?”
“说话少那么酸,大哥除四旧呢。”
笑意跃然上嘴角,皖以指代栉,一丝一丝梳过墨色的发丝。赣稍稍扬起脸,那人黑墨的瞳眸里满是温柔安静的宠溺,腕上自己缚起的红色流苏掺进青丝间,皖一丝丝数起,好像从那年太平湖柳绿,鄱阳湖芙艳,一直数到战场月色如旧,过往朦胧。
第一缕,是那日春燕柳绿,白衣晴朗,青衣年少。
又一缕,是那日鄱阳踏青,芙蕖满塘,夏虫悠长。
再一缕,是那日华灯初上,回廊双影,落雪茫茫。
末一缕,是那日白骨缠草,英雄泪落,月照过往。
一圈一圈绕上湖青的锦缎,皖自背后环住他。微风自窗隙拂乱了桌上摊开的书册,恰恰招在《蒹葭》那一篇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赣,好久不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