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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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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家李碧华,女,原名李白,广东人,出生、成长于香港,同时也担任记者(人物专访)、电视编剧、电影编剧及舞剧策划。代表作品有《霸王别姬》、《青蛇》、《秦俑》、《胭脂扣》、《生死桥》、《饺子》、《诱僧》等。专栏及小说在中港台新马等报刊登载,并结集出版逾百本并有多国译本



1楼2011-01-10 22:19回复
    电视台的美食节目要来访问,揭开我家那一大桶四十七岁的卤汁之谜。
      我家的卤水鹅,十分有名。人人都说我们拥有全港最鲜美但高龄的陈卤。
      那是一大桶半人高,浸淫过数十万只鹅,乌黑泛亮香浓无比的卤汁。面层铺着
      一块薄薄的油布似的,保护那四十七年的岁月。它天天不断吸收鹅肉精髓,循
      环再生,天天比昨日更鲜更浓更香,煮了又煮,卤了又卤,熬了又熬,从未更
      换改变。这是一大桶「心血」。
      卤汁是祖父传给我爸,然后现在归我妈所有。
      美食节目主持人在正式拍摄前先来对讲稿,同我妈妈彩排一下。
      「陈柳卿女士,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问——」
      「不。」妈妈说:「还是称我谢太吧。」
      「但你不是说已与先生分开,才独立当家的?」主持人道:「其实我们也重点介绍你是地道美食「潮州巷」中唯一的女当家呀。」
      「还是称谢太吧,」她说:「我们还没有正式离婚。」
      「哦没所谓。」主持人很圆滑:「卤汁之谜同婚姻问题没有什么关连,我们可以集中在秘方上。」
      「「秘方」倒是谈不上,不过每家店号一定有他们的特色,说破了砸饭碗了。」她笑:「能说的都说了,客人觉得好吃,我们最开心。」
      我们用的全是家乡材料,有肉桂皮、川椒、八角、小茴香、丁香、豆蔻、沙姜、老酱油、鱼露、冰糖、蒜头、五花楠肉汁、调味料……,
      再加大量高梁酒,薪火不绝。每次卤鹅,鹅吸收了卤汁之余,又不断渗出自身的精华来交换,或许付出更多,成全了陈卤。
      妈妈透露:
      「卤水材料一定要重,还要舍得。三天就捞起扔掉,更新一次。——材料倒是不可以久留。」
      是的,永恒的,只是液体。越陈旧越珍贵。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妈妈接受采访时,其实我们已经离开了「潮州巷」。因为九七年五月底,土地发展局正式收回该小巷重建。
      从此,美食天堂小巷风情:乱窜的火舌、霸道的香味、粗俗的吃相、痛快的享受,都因此清拆,化作一堆泥尘。——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我们后来在上环找到了理想的地点,开了一间地铺,继续做卤水鹅的生意。
      这盘生意,由妈妈一手一脚支撑大局,自我七岁那年起……。
    


    2楼2011-01-10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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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了新工。
        这份新工是当女秘书。
        这同我念的科目风马牛不相及。——也是我最不想干的工作。
        近半年来经济低迷,市道不好,很多应届的大学也找不到工作。我有两三年工作经验,成绩也不错,情况不致糟到“饥不择食”。
        我是在见过老板,唐卓旋律师之后,才决定推掉另一份的。我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唐卓旋“本来”是我老板。
        后来不是了。
        当我上班不到一个星期,一个女人打电话来办公室。
        我问:
        「小姐贵姓?」
        「杨。」
        「杨小姐是哪间公司的?有什么事找唐先生?可否留电话待他开会喉覆你?」
        我礼貌地尽本分,可她却被惹恼了:
        「你不知我是谁吗?」
        又不耐烦:
        「你说是杨小姐他马上来听!」
        她一定觉得女秘书是世上最可恶的中间人。比她更了解男朋友的档期、行踪、有空没空、见谁不见谁……甚至有眼不识泰山!女秘书还掌握电话能否直驳他房间的大权。一句“开会”,她便得挂线。
        她才不把我放在眼内。
        唐律师得悉,忙不迭接了电话,赔尽不是。他还吩咐我:
        「以后毋需对杨小姐公事公办了。」
        杨小姐不但向男人发了一顿脾气,还用很冷的语气对我说:
        「你知道我是谁了,以后不用太罗嗦。」
        「是。」
        我忍下来。记住了。
        我认得她的声音。知道她的性格。也开始了解她有什么缺点男人受不了。
        唐律师着我代定晚饭餐桌餐单,都是些高贵但又清淡的菜式,例如当造的白露荀。
        杨莹是吃素的。
        她喜欢简单的食物,受不了油腻。她认为人要保持敏锐、警觉、冷静,便不能把“毒素”带到身上去。她的原则性很强。
        唐卓旋说:
        「她认定今时今日的动物都活得不开心,还担惊受怕,被屠宰前又又因惶恐而产生毒素,血肉变质。人们吃得香,其实里头是“死气”。」
        因为相信吃肉对人没有益处,反而令身体受罪,容易疲倦,消化时又耗尽能量,重油多糖味浓,不是饮食之道。云云。
        「你呢?」我问唐卓旋:「你爱吃肉吗?」
        「我无所谓,较常吃白肉,不过素菜若新鲜又真的很可口。也许我习惯了女朋友的口味。」
        唐律师笑:
        「上庭前保持敏锐清醒时很重要的。」
        我说:
        「我知道了。」
      


      7楼2011-01-10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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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他忽地嘱咐我用他的名义代送花上杨莹家。我照做了。他强调要白色的百合。
          没发应。也没电话来。他打去只是录音。手机又没开启。我“乐不可支”。
          第二天,第三天……。再送花。
          送到第七天,他说:
          「明天不再送了。」
          我说:
          「我知道了。」
          又过了几天,他问我?
          「星期日约了一些同学出海,不想改期,你有空一起去吗?」
          我预先研究了一下他们的航行路线。
          若是往西贡的东北面,大鹏湾一带,赤洲、弓洲、塔门洲,都面临太平洋,可以钓鱼。我还知道该处有石斑、黄脚饔、赤鱼饔……等渔产。建议大家钓鱼。——而且杨莹又不去,她在,大家避免杀生,没加这节目。
          同行虽如敌国,但出海便放宽了心。
          我们准备了钓竿鱼丝,还有鲜虾和青虫做饵。还加上“诱饵粉”,味道更加吸引。
          只要肯来,便有机会上钩。
          游艇出海那天,一行八人。清晨七时半**,本是天朗气清,谁知到了下午,忽现阴云,还风高浪急。
          船身抛来抛去,起伏不定,钓鱼的铺排和兴致也没有了。
          「本来还好有野心,钓到的鱼太小,马上放生,留个机会给后人。」
          在西贡钓鱼,通常把较大的鱼拧上岸,交给成行成市的酒楼代为烹调上桌。但今天没有什么好东西,无法享受自己的成果。
          我连忙负荆请罪:
          「各位如不嫌远,我请客,请来我家小店尝尝天下第一美食。」
          一听是“上环”!有人已情愿在西贡码头赤海鲜算了。我才不在乎他们。
          「老板给我一点面子——」我盯着目标,我的大鱼。看,我已出动“诱饵粉”:「你又住港岛,横竖得驾车回家。他们不去是他们没口福。」
        


        8楼2011-01-10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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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连载结束=========


          10楼2011-01-10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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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坐下,妈妈待如上宾。
              先斩一碟鹅片。驾轻就熟。
            挑一只最饱满的鹅,卤水泡浸得金黄晶莹,泛着油光,可以照人。用手一摸鹅胸,刀背轻弹,亲切地拍拍它的身子,放在砧板上,望中一剖,破膛后还有卤汁漏出,也不管了,已熟的鹅,摊冷了些才好挥刀起肉,去骨。嚓嚓嚓。飞快切成薄片,排列整齐,舀一勺陈卤,汁一见肉缝便钻,转瞬间,黑甜已侵占鹅肉,更添颜色。远远闻得香味。再随谁拈一把芫荽香菜伴碟……
            「妈,再来一碟带骨的。加鹅颈。」
              净肉有净肉的好吃,但人家是食髓知味,骨头也有骨头的可口。
              接着,厨房炒了一碟白菜仔、一碟鹅肠鹅红、沙爹牛肉、蚝烙卤水豆腐(当然用卤鹅的汁)、冻蟹、胡椒猪肠猪肚汤……,还以柠檬蒸乌头来作出海钓鱼失败的补偿。——以上,都不过是地道的家乡菜,是卤水鹅的配角。鹅的香、鲜、甜、甘、嫩、滑……,和一种“肉欲”的性感,一种乌黑到了尽头的光辉灿烂,是的,他投降了。着魔一样。
              唐卓旋在冷气开发的小店,吃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线,痛快地灌了四碗潮州粥。  以打理鼓掌作为这顿晚饭的句号。
            我道:  「我吃自家的卤水鹅大的,吃过着黑汁,根本瞧不起外头的次货。」
              妈妈满意的看着他:  「清明前后,鹅最肥美,这卤汁也特别香。」
            「是吗?为什么是清明前后那?」他问。
            「是季节性吧,」我说,「任何动物总有一个特定的日子是状态最好的。人也一样啦。」
              「对对,也许是这样。」
            妈一个劲地说:「其实我卖了十多二十年的鹅,只有经验,没有理论。」
            「伯母菜厉害呢。白手起家,不简单。」
            有男人赞美她,妈妈流露久违的笑意。她是真正的开心。因为是男人的关系吧。


            11楼2011-01-11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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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这意思悄悄告诉唐卓旋,他笑,又问:
                「说她不简单,其实又很简单。」
                是的。她原本就很简单。——没有一个女人情愿复杂。正如没有一个女人是真正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呢爸爸唤“谢养”,照说他不可能给你改一个“谢月明”的名字。」他问:「是不是在月明之夜有值得纪念之事?」
                「不是。」
                「有月亮的晚上才有你?所以谢谢它?」
                「哪会如此诗意?」我故意道:「——不过因为这两个字笔划简单。」
                他抬头望月。又故意:
                「月亮好圆!」
                「唐卓旋你比我爸爸更没有诗意!」
                唐卓旋后来又介绍了一些写食经的朋友来,以为是宣传,谁知人家早在写“潮州巷”的时候,已大力推荐。我们还上过电视。——他真笨!一个精明的律师若没有足够的八卦,不知坊间发生过什么有趣事儿,他也就不过是活在象牙塔中的素食者。
                他祖父生日那天,我们送了二十只卤水鹅去。亲友大喜。口碑载道。
                我的出身不提,但作为远近驰名食店东主的女儿,又受过工商管理的教育(虽然在鹅身上完全用不着),是唐律师的得力助手,我是一个十分登样的准女友。
                我知道,是卤水鹅的安排。是天意。
                日子过去。
                我对他的工作、工余生活、起居、喜怒哀乐,都了如指掌。
                他手上又一单离婚官司在打,来客是名女人,他为她争取到极佳的补偿,赡养费数字惊人。
                过程中,牵涉的文件足足有七大箱,我用一辆手推车盛载,像照顾婴儿般处理。——因为这官司律师费也是个惊人数字。
                法官宣判那天,我累得要去按摩。
                他用老板的表情,男友的语气:
                「开公费,开公费。」
                我笑:
                「还得开公费去日本泡温泉:治神经痛、关节炎,更年期提早降临!」
                也有比较棘手的是:一宗争产的案件。一个男人死后,不知如何,冒出一个同他熬尽甘苦的“妾侍”,带同儿子,和一份有两名律师见证的遗嘱,同元配争夺家产。
                元配老太太念佛,不知所措。
                大儿子是一间车行的股东之一,与唐卓旋相熟,托他急谋对策。
                律师在伤脑筋。无法拒绝。
                我最落力了。我怎容忍小老婆出来打倒大老婆呢?——这是一个难得的“情意结”。
                虽然另一个女人是付出了她的青春血泪和机会。
                我咬牙切齿地说:
                「唐律师,对不起,我有偏见,——我是对人不对事。」
                他没好气。权威地木着一张脸:
                「所以我是律师,你不是。」又嘱:「去定七点半的戏票,让我逃避一下。」
                太好了。
                电影当然由我挑拣。——我知道他喜欢什么片种。
              


              12楼2011-01-11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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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喜欢那些“荡气回肠”的专门欺哄无知男女的爱情片。例如“铁达尼号”。奇怪。
                  散场后,我们去喝咖啡。咖啡加了白兰地酒。所以人好像很清醒又有点醉。
                  我说:
                  「在那么紧逼的生死关头,最想说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还没自那光影骗局中回过来:
                  「从前的男女,比较向往殉情,一起化蝶,但现代最有力的爱情,是成全一方,让他坚强活下去,活得更好。——着不是牺牲,这是栽培。」
                  「男人比女人更做得到吗?」
                  「当然。」他道:「如果我真正爱上一个人,我马上立一张“平安纸”——」
                  “平安纸”是“遗嘱”的轻松化包装,不过交代的都是身后事。今时今日流行立“平安纸”是因为人人身边相识或补相识的人,毫无预兆的便失去了。
                  我最清楚了。
                  「你自说自话,你的遗嘱谁帮你执行?」
                  「我在文件外加指示,同行便在我“告别”后处理啦——」
                  「这种事常“不告而别”的呀。」
                  「放心,既是“平安纸”,自有专人跟进你是否平安。」
                  「咦?——你担心什么?」
                  我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投在街角的一盏路灯。凄然:
                  「不,我只担心自己。——如果妈妈去了,我没有资产,没有牵挂的人,没有继承者……,你看,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平安纸”的。」
                  生命的悲哀是:连“平安纸”也是空白迷茫的。
                  我站起来:
                  「我们离开香港——」
                  「什么?」
                  我说:
                  「是的——到九龙。驾车上飞鹅山兜兜风吧?看你这表情!」
                  在飞鹅山,甜甜暖暖的黑幕笼罩下来,我们在车子上很热烈地拥吻。
                  我把他的裤子拉开。
                  我坐到他的身上去。
                  他像一只仍穿着上衣的兽……。
                  性爱应该像动物:——没有道德、礼节、退让可言。
                  把外衣扔到地面、挂到衣架,男女都是一样的。甚至毋须把衣服全脱掉,情欲是“下等”的比较快乐。肉,往往带血的最好吃!
                  ——这是上一代给我的教化?抑或他们把我带坏了?
                  我带坏了一个上等人。
                  ……
                  是的,日子如此过去。
                


                13楼2011-01-11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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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定她。
                    她的心事从来没写在脸上。她那么坚决,不准我违背,莫非她要告诉我一些什么?
                    「月明,记得有一年,我同爸爸吵得很厉害吗?」
                    是的,那一年。
                    我正在写PENMANSHIP,串英文生字,预备明天默书。我见妈妈把一封信扔到爸爸脸上。
                    我们对他“包二奶”的丑事都知道了,早一阵,妈妈查她的回乡证,又发觉他常自银行提款,基于女人的敏感,确实是“开二厂”。
                    妈妈也曾哭过闹过,他一时也收敛些。但不就又按捺不住,反去得更勤。每次都提回来十几只鹅作幌子。
                    妈妈没同他撕破脸皮,直至偷偷搜出这封“情书”。
                    说是“情书”,实在是“求情书”。——那个女人,唤黄凤兰。她在汕头,原来生了一个男孩,建邦,已有一岁。
                    后来我看到那封信,委婉写着:
                    「谢养哥,建邦已有一岁大,在这里住不下去。求你早日帮我们搞好单程证,母子有个投靠。不求名分,只给我们一个房间,养大邦邦,养哥你一向要男孩,现已有香灯继后,一个已够。儿子不能长久受邻里取笑。我又听说香港读书好些,有英文学……」
                    爸爸不答。
                    妈妈气得双目通红,声音颤抖:
                    「你要把狐狸精带来香港吗?住到我们家吗?分给她半张床吗?」
                    她用所有的力气拧起所有物件往他身上砸:「这个贱人甘心做小的,我会由她做吗?你心中还有没有我们母女?——由我在一天她也没资格,这贱人——」
                    「不要吵了!」爸爸咆哮:「你吵什么?你有资格吗?你也没有注册!」
                    妈妈大吃一惊。
                    如一盘冰水把她凝成雪人。
                    她完全没有想过,基本上,她也没有名分,没有婚书,没有保障。她同其他女人一样,求得一间房,半张床,如此而已。
                    ——她没有心理准备,自己的下场好不过黄凤兰。而我,我比一岁的谢建邦还次一级,因为他是“香灯”。
                    虽然我才七岁,也晓得发抖。我没见过大人吵得那么凶。遍体生寒。
                    妈妈忽然冲进厨房,用火水淋满一身。她要自焚。正想点火柴——
                    我大哭大叫。爸爸连忙把她抱出来,用水泼向她,冲个干净。他说:
                    「算了算了,我不要她了!」
                    那晚事情闹得大,不消一天,所有街坊都自“潮州巷”中把这悲剧传扬开去,几乎整个上环都知道。
                  


                  15楼2011-01-11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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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以为他断了。他如常打牌、饮酒、开铺、游冬泳、买鹅、添卤、练功、神打……
                      他如常上大陆看他的妻儿。
                      刺鼻的火水味道几天不散。——但后来也散了。
                      妈妈遭遇到前所未有茫无头绪的威胁。
                      她不但瘦了,也干了。
                      但她如常存操作,有一天过一天。每次她把卤汁中的渣滓和旧材料捞起,狠狠扔掉,那神情,就像把那个女人扔掉一样。——可是,她连那个女人长相如何也不清楚。她此生都未见过她,但她却来抢她的男人。她用一个儿子来打倒她。
                      她有唯一的筹码,自己没有。
                      扔掉了黄凤兰,难道就再没有李凤兰、陈凤兰了吗?
                      妈妈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在最沉默的一个晚上,左邻右舍都听到她爆发歇斯底里的哭喊:
                      「你走!你走了别回来!我们母女没有你一样过日子!你走吧!」
                      说得清楚明确。惊天动地。
                      最后还有一下大力关门的巨响。
                      爸爸走了,一直没有回来过。
                      「——爸爸没有走。」妈妈神情有些怪异:「他死了!」
                      我的脸发青。
                      「那晚他练神打,请“师公”上身后,拿刀自斩,胸三刀,腹三刀,背三刀,头三刀……,斩完后,刀刀见血。」
                      他的功力不是很深厚吗?每次练完神打,他裸着上身只有几道白痕,丝毫无损。——但那晚,他不行了……。
                      妈妈憋在心底十七年的秘密,一定忍得很幸苦。
                      她没有救他。没有报警。
                      因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流尽了血。……
                      以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在我记忆中,我被爸爸夺门而出,妈妈哭闹不停的喧嚣吓坏了,慌乱中,那一下“呯!”的巨响更令我目瞪口呆,发不出声音。因为,我们是彻底的失去了他
                    


                    16楼2011-01-11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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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妈妈叫我跟外婆住几日。她说:
                        「我不会死。我还要把女儿带大。」
                        外婆每天打几通电话回家,妈妈都要接听。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收拾残局。还有,重新掌厨,开铺做生意。
                        是的,她只关门大睡了三天,谁见都不理,包括我。然后爬起床,不再伤心,不流一滴眼泪,咬牙出来主理业务。
                        那是她很累,累得像生过一场重病……。
                        但她坚持得好狠。
                        原来请来的两个工人,她不满意,非但不加薪,且借故辞掉,另外聘请。纵是生手,到底是“自己人”。——小店似换过一层皮。而她,不死也得蜕层皮。
                        此刻,她明确地告诉我:
                        「你爸爸——在——里——头÷1」
                        我猜得出这三天,她如何拼尽力气,克服恐惧,自困在外界听不到任何声息的练功房中,刀起刀落,刀起刀落。把爸爸一件一件一件……的,彻夜分批搬进那一大桶卤汁中。
                        他雄健的鲜血,她阴柔的鲜血,混在一起,再用慢火煎熬,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与黑汁融为一体。随着岁月过去,越来越陈,越来越香。
                        也因为这样,我家的卤水鹅,比任何一家都好吃,都无法抗拒,都一试上瘾,摆脱不了。只有它,伸出一只魔掌,揪住所以人的胃。——也只有这样,我们永远拥有爸爸。
                        任他跑到天涯海角,都在里头,翻不出五指山。传到下一代,再下一代……。
                        莫名其妙地,我由一阵兴奋,也有一阵恶心。我没有呕吐,只是干嚎了几下。奇怪,我竟然是这样长大的。
                        我提一提眼前这小桶陪嫁的卤汁,它特别地重,特别珍贵。
                        经此一役,妈妈已原谅了爸爸。他在冥冥中赎了罪。
                      


                      17楼2011-01-11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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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竟然不觉得意外?」妈妈阴晴不定:「你不怪责妈妈?」
                          怎会呢?
                          我一点也不意外。
                          一点也不。
                          妈妈,我此生也不会让呢知道: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晚上……
                          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
                          妈妈,我看见你悄悄上了天台,悄悄打开练功房的门,取出一块用过的染了大片腥红的卫生巾,你把经血抹在刀上,抹得仔细、均匀。刀口刀背都不遗漏。当年,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现在,我才得悉为什么连最毒的黑狗血的不怕的爸爸,他的刀破了封。他的刀把自己斩死。
                          ——当然是他自斩。以妈妈你一小女人,哪有这能力?
                          我不明白。但我记得。
                          妈妈,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有,我也有。不要紧,除了它在午夜发出不解的哀鸣,世上没有人揭的开四十七岁的卤汁之谜。电视台的美食节目主持人太天真了。
                          我们是深谋远虑旗鼓相当的母女。同病相怜,为势所逼,——也不知被男人,抑或被女人所逼,我们永远同一阵线。
                          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
                          吃着同样的肉。
                          「妈妈,」我拥抱她:「你放心,我会过得好好的,我不会让男人有机会欺负我。」
                          她点点头,仍然没有泪水。
                          「这样就好。」
                          她把那小桶卤汁传到我手中,叮嘱:
                          「小心,不要泼泻了。不够还有。」
                          ——在那一刻,我知道,她仍是深深爱着爸爸的。
                          她不过用腥甜、阴沉而凶猛的恨来掩饰吧……。
                        


                        18楼2011-01-11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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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


                          19楼2011-01-11 09:21
                          回复
                            看了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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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楼2011-01-20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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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媳妇要不我把给你写的小说直接传这上面连载吧


                              IP属地:北京22楼2011-01-23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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