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楼
【五】
彼时的天空,也似如今一般,漫天阴霾,残阳似血。
只是那时候,遍地黄沙之上亦是一片殷红,却非盛开的罂粟,而是成河的血流。
待到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战争,对峙,野心,责任,都随着那毁天灭地的一招“长虹大法”最后一式结束了。他能看到的,只剩下满目的残辉,漫天的血红,以及,那个依旧白衣胜雪的少年。
在那漫天黄沙、一片血海当中,少年的衣衫却依旧干净得不可思议,仿佛这尘世间任何污浊都不能浸染更不能侵犯那抹圣洁。
他记得少年冲他惨白地微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记得少年原本清亮的嗓子忽然间便沙哑了,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总让他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可是那话语还是字字入耳,声声清晰。『黑小虎,你看……芷夜毒教已灭,江湖上……也该真正安宁了吧。』那样的安然,是足以令天地黯颜的神色。
他记得自己焦急问少年,你用了什么方法才不让她跟过来?亦记得少年脸上孩童般纯真的笑,带着几分得意,却又暗藏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忧伤。『我点了她的定穴,然后告诉她,我会在凤凰台等她。』
他记得少年忽然间便严肃起来,右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襟,沉重的喘息声在空气里扩散开来。少年艰难地启唇,却字字清晰,『黑小虎,我要你……继承长虹。』
他记得自己一脸惊愕问少年,为什么选中我?亦记得少年格外认真地望他说,『因为我们很像。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既能够召唤长虹剑、守护天下安宁,又能真正保护她的人。』
『求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他记得自己当时狠狠训少年,她要的是你的照顾!你说了你要在凤凰台等她!少年却是那样苍凉地笑,说,『倘若我能永远留在凤凰台,就不算是违背诺言了,是不是?』
他记得自己迎着少年略带恳求意味的眼神,重重地点了头。亦记得那一刻,少年笑得很开心,『黑小虎,其实我一直相信,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他记得少年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支碧色长箫,轻轻放在唇边。少年说,这支曲子叫作镇魂,倘若将来——我是说倘若,她无法忘怀一些事情,回到凤凰台上吹箫不肯离开,你就用这镇魂曲压制她的箫声,为她支撑片刻的安宁;他记得少年手把手教他在沙土上写那六个字,为的是让他的朋友和全天下都以为,虹猫还好好地活着,只不过是懦弱到厌倦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箫声袅袅。
他更加更加不会忘记,少年轻轻放下手中玉箫,转身回眸,用最清澈的目光凝望着夕阳那边凤凰台的方向,痴痴地笑,『我答应过蓝儿,这辈子再也不用天地同寿。所以,这次用的是长虹大法,呐,你看,我没有骗她,是不是? 』
后来,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少年的目光忽然就黯了,最后的话语喃喃在风中飘散开来。他说,『把我葬在凤凰台边,不要在碑上刻我的名字,我要在这里,永远地等她。』;只记得最后,有薄凉的液体自他眼眶扑簌簌地落下,重重砸上那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襟;知记得自己立在那青色的石冢前,背负长虹,手握碧箫,迎风孤立;只记得那寸草不生的昏黄大漠忽然间便长满了次第盛开的火红色的妖娆。
后来的后来……一切就都结束了,是不是?
有结束,必然就会新的开始。
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生命的本来面目,亦不过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