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夜黑的早,华灯早早挂上,沈家大院格外寂静悠长,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打落在芭蕉上清脆动听。
挽晴从老太太那边请了晚安后便回到闺卧里,新裁的喜字尚未褪色,米色的窗纱掩住了大半的灯火飘渺之色,便是在那个夜晚。挽晴发现了那封信。
那字体浑圆秀丽,蘸着朱砂与胭脂,娟秀的字迹一溜儿排开。
“自那日归家去后,我便心思唐皇,或许一开始我就选错了,沈南,我想我爱的是你。可是...." 只写到这便断了,可是什么呢,挽晴想。
挽晴正欲细细看,丫鬟打了帘子进来说:“少奶奶,少爷今日报社加班,回不来了,叫少奶奶早些睡。”
又是加班,自从她嫁入沈家以来除却第一日她与沈家少爷圆房外,将近一个月。每一日他都寻了不同的借口不与她同房,他到底有多讨厌我连面也不肯见一次,挽晴想。
“我问你,你可知道这封信上的字迹是谁的。你侍候了少爷这么多年,不该不知道。”挽晴摸着那烫金信封,无缘无故心里有些燥热。
丫鬟接过来一看,倏地一惊连连摆手将那东西藏起来,只说:“少奶奶快别问了,若少爷知道我们不小心让少奶奶看见这东西,又是一顿责罚了。”说毕避了话头,挑了帘子出去。
烛火渺渺将要熄灭,挽晴却睡不着了,那封信是他从沈南抽屉夹缝里抽出来的,字里行间缠绵悱恻,信头署名沈南,落款却是一个叫落鸳的女名 。
挽晴彻夜难眠,纸糊的红纱灯笼在婆娑的雨中透过纱窗撒下薄薄的余光。原来难怪沈南冷落自己,原来有一个叫落鸳的女子住在他心尖。
第二日一早沈南便回来了,正与老夫人太太一同吃着鸡粥,见着挽晴娉娉婷婷来了,匆匆扒了几口便起身走了。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沈南那种冰凉的目光掠过自己让人战栗。
昨夜下的雨还未晴,房檐上三三两两滴下水,太太唤挽晴坐了,小丫鬟上前替挽晴盛了一弯鸡粥,金黄的鸡肉并雪白的小米炖的融融再加上翠绿的葱花极其诱人 。
挽晴却没有食欲,银勺细细搅了两下她却在想怎么开口问 ,为什么每夜沈南都不与她同房,可毕竟是娇羞的新媳妇,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倒是沈夫人察觉了她的心思,亲自夹了菜问她道:“昨夜南儿还是没有回来?”一席话问的挽晴脸上突突的红,她不知怎么作答,只能略略颔首 。
沈老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杵着拐杖起身离席,沈夫人连连问道:“妈,您怎么不吃了。”沈老夫人背过身顿了一顿说:“不吃了,我去去沈家祠堂。”
一时委屈涌上心头挽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向沈夫人告了辞也独身回房坐下。沈家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如此冷淡,连沈老太太也时常给她脸色看。
沈南大概又去了报社,如今战事紧急,日本频频侵略中国,国军却不**,眼看着上海便渐渐沦陷下来,这些消息连挽晴这等深闺女子都知了,沈南无报酬的日夜为《觉醒报》写稿,无非是想唤起中国人的热血与良心。
一时闲下来正午日头有些毒辣,沈南的书房没上锁,挽晴便蹑足往里面走去,寻两本闲书打发时间。沈南是极有收拾的人,整个书房一尘不染,左边一个檀木大柜玻璃橱,陈着许多书籍报刊 。
手指一一掠过书脊,皆是些醒家爱国厚厚的大书,好没个意思,忽而发觉左下角红皮布包的一卷书,边儿已起了卷看见有些年头了,挽晴轻轻抽出来一看。竟是本手抄的《红楼梦》。
粗粗翻了几页,字里行间竟还有红砂金描的批语,仔细一看却并非出自脂砚斋,文字缠绵悱恻倒好似观后感一般。挽晴忽而想起这胭脂字迹为何如此熟悉,对,竟是与昨夜她搜出的那封信的字迹一模一样。
又是落鸳,她究竟是怎样一个通透的人物竟让沈南将这本女儿家手批的闲书放进自己最珍贵的书橱。挽晴正立在书橱畔出神,一张薄薄的纸却从书中掉了出来 。
挽晴蹲下身拾起一看,心里却唬了一大跳,又是同样的信笺,烫金的信纸边缘,胭脂蘸着朱砂描的,还是同样的字迹 、
“书已通读三遍,高鹗续写,死有余辜。我竟不信宝黛无能同在一起。几思你我二人,若哪日遭他人所见,又如何面对世俗伦理 ,只怕日后任是花谢花飞花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