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有些事情我不愿想起。
就像陈年的棉絮再也难以梳理。
樱木花道,
这名字在一个樱花烂漫的春日进入我的生命,
却在另一个冬日永远离去。
我记得他的笑脸,他大叫着我是天才,
比赛中他从最不可思议的位置出现,挡在面前,我的心脏瞬间停跳。
我记得所有这些,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
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
是喜欢吗?
我忘记了。
大家不要误会,
樱木没有死,只是离开日本,顺便拐带了国家队人气最旺的流川枫。
那两人跑去丹麦日德兰半岛的某个地方盖农场,养马还是养牛,我也不太清楚。
因为他们走后,就再没传来半点消息,
哪怕是一封信,一个电话。
流川是个小气的人。兼醋坛子。
他们走的时候,我还没过23岁生日,
2月12日,下起了薄雪。
樱木什么也没说,他看看我,然后就转身走了。
倒是流川留下一句话:
“你想取暖的话,还是买被炉吧。”
我果然是个迟钝的人,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自己需要的其实是被炉,不是樱木。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思悔改,当下就去买了一套被炉,烧得旺旺的过了一夜。
结果早上流鼻血了。
后来我托彦一帮我打听牧的下落,两年前他从东京理科大学毕业,在欧洲一家研究所读学位,现在不知道转去了哪里。
回想起来,我们相互冷淡直至分开,其实双方都有很大的维护自尊心的成份在里面。
他察觉到我对樱木的关注,就自觉减少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
而我察觉到他的冷淡,也不会去询问原因,只留给他更多的自由时间。
两个人最怕的,其实都是被对方觉得纠缠不休。
这个错误,现在纠正应该还来得及。
两星期后,我登上了东京到汉堡的飞机。
彦一昨天告诉我,牧绅一2月27日要在汉堡参加一次学术会议,他甚至还查到了牧乘坐的航次。
我要在那之前到汉堡,在机场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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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堡-富尔斯比特尔机场,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国际航空港。
我站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满是微微膨胀的喜悦和希望。
还有几分钟,牧搭的那架波音747就会进港了。
不知道他看到我,会是怎样的表情?
一抹微笑浮上唇边,我理了理大衣的领子,再次转身望向通道——
“各位旅客,由于天气原因,本机场所有待飞航班暂时取消,我们会尽力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对于由此给您造成的不便……”
心猛地沉了一下,不详的预感却爬上来。
天气原因?
怎么可能。
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了,抱怨声不绝于耳。
我顾不上他们,转身向询问处走去。先是快步走,接着就不由自主地跑起来,越跑越快。
“先生……请……请问预定于五点二十分到港的J6896次航班……”我的德语本来就不算好,一急之下,竟然忘了“安全”这个词的发音。
“很抱歉,它暂时还无法着陆,由于一场预料之外的雷暴……”
“不,这个季节汉堡是不会发生雷暴的,而且云层和风速……先生,我本人就是气象方面的专家,请您不要欺骗我……那架飞机上有我的……我的爱人……”
那个深发色的职员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轻轻说道:
“先生,J6896被恐怖分子劫持了……”
我心中一片茫然。
“……我能理解您的感受,但为了避免其他乘客的恐慌,请您……”
我摇摇头,走开了。机场大厅里还在重复广播着:
“各位旅客,由于天气原因……”
我茫然地站在那里,努力去想应对的方法,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忙也帮不上。
为什么我不是谈判专家呢?
等待总是无比漫长,无能为力的时候尤其如此。
后来我等到一条广播:
“……我们遗憾地通知各位,由英国爱丁堡飞往本港的J6896次航班被恐怖分子劫持,并于六时三十三分坠落于黑尔戈兰湾附近。目前救援工作已经展开,请大家……”
后面的话我就没听到了。
我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止都止不住。
为什么?
我很清楚二月末的北海是什么温度,黑尔戈兰湾附近好像还有寒流经过。
而且恐怖分子不讲究节俭,他们携带的炸囗药通常都会多出实际需求量很多倍。
不知道救援队还有没有机会找到黑匣子,但他们一定没机会救出我想见的人。
他死了。
这个世界上,从此就没有牧绅一。
我再也见不到他,再也不能听说他的近况,更没有机会,让他知道我爱他。
为什么会失去这个机会呢?
我想起那些被浪费了的时间,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那时候我们还有未来,却都不珍惜。
这太奇怪了。
说出三个字,只需要一秒钟。
那时我有那么多一秒钟,却始终没有说。
为什么?
迎面走来一位栗色头发的少女,她抚摸着颈项,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芒;还有一群年轻小伙子,正手舞足蹈,谈论着重金属音乐。他们都在过自己的生活,有可变的未来,有大把的机会,可以选择,可以努力。
而我,我的未来已经就此完结。
当世上唯一了解我的人不复存在,世界的大门也轰然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