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满地的烟。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依赖烟的味道。时而浓烈，时而平淡，时而诡异。手边的书籍一如满地的烟蒂——散漫且凌乱。
她很懒，懒得去收拾满屋的不堪，懒得给她窗台外的小花浇水，也未曾手洗过衣服。甚至，在床上昏睡一天，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吃饭。
可笑。她经常这么嘲笑自己。猫咪在她身边徘徊，她却不为所动，她给那全身雪白的猫咪起名叫绿茶。也不管猫咪喜不喜欢，她就这么叫了好多天。
她喜欢喝绿茶。这是她除了吸烟之外唯一的嗜好。
她的家就这么一直被她乱到有人来收拾为止。
那个人，每天都来。他不是她请的小时工，也不是她雇的男佣，只不过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位。
她不知道在他看来，她简直高不可攀。她几乎拥有了女生想要的一切：美貌、学历、身材、家庭、甚至众多追求的人送的玫瑰……可他不知道，她缺少爱。
她什么都不缺，只缺爱。
她每每把追求者带回那所凌乱散漫的房子里，男生们先是一惊，而后便是尴尬的讪笑。他们嘴里说着我帮你收拾。眼睛却在她的身体上流转。每每如此。她便不再与他们说话。而男生却在尴尬了几秒之后，找借口离开。她不需要男生情色的眼神，不需要他们说话时那种饥渴难耐的神情。
她觉得恶心。非常恶心。

她厌倦了，想结束这种试探的日子。她带他回家。他踏入房门,一股烟的味道扑入他鼻腔。他转头找她，却发现她早已换好鞋子走向厨房。
他一愣，旋即换好了鞋子急忙尾随她进入厨房。“你平常不在家吃饭么？”他看了看餐桌上薄薄的灰，问道。
“嗯”。她在切着黄瓜，头也不抬的回答，“我平常都不在家吃，有时候我一天都吃不了什么饭，我做的不好,连我自己都不爱吃。”切完之后，她孩子气地拿起了一片黄瓜吃了起来。随后也拿了一片给他。他却摇摇头：“我不太爱吃黄瓜。”他看了看屋子：“对了，你一个人住，怎么屋子还这么乱啊？自己不收拾么？”
见他不吃，她随手就放入自己口中，边嚼边找纸巾擦去手上沾的汁液：“我不喜欢，你要看不过去，你去收拾。”她刚说完，便见他的神情变得尴尬，欲言又止，转身出了厨房。
她心想，终于要走了么？
她以为他和那些男生一样，只看重她的样貌，会在看到她凌乱的屋子时感到惊讶，继而找借口溜掉。可是却没有她料想的借口，没有她料想的关门声。
她走出厨房，看见他把烟蒂一个个捡起扔进垃圾袋，看见他把散在一角的书按大小薄厚码好，叠放在茶几上。她看到他一下一下用力地擦着她屋子里的每一样家具，揩去每一样摆设上的灰尘。
她就这样看了他好久。他收拾得热了，便把身上的呢子外套脱下扔在一边。她走过去拿起外套，帮他挂在衣架上。他憨厚地笑了笑。转回头继续收拾屋子。
她又回到了厨房，她不想被别人看到她的脆弱，她的眼睛蒙了一层雾，雾气蒸得她留下了眼泪。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想，我终于不用再吃那些外卖，再也不用试探着生活了。
窗外，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


她从不叫他出去散步，也不会邀他看电影，甚至连逛街都很少。有时候他在想她是不是同意他了，是不是在一起了。想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疑惑。
终于有一天他再来她家收拾屋子的时候，他看着眼睛说：“你，算是认可我了？”他问的很慢，心里很忐忑，惴惴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双手显得无所适从，怯怯地在身后背着。
她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这时候他急了：“我，我没有别的企图，我已经说过我喜欢你，因为喜欢，才怕你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会生病，会不舒服。”说到这，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似的牵过她的手，“我愿意一直这样替你收拾下去，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么？”他不安的看着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却不是他想要的。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失落地转过身，穿好鞋子：“抱歉，我早该想到的。”说完，拉开门准备离开。
“喂，你不做饭给我了么？你说要做饭给我的。”她终于开口。
他大喜，立即转身去拥抱她，抱起她转圈。满眼都是喜悦和惊奇。他知道，她终于接受了他。
满屋都是他和她的笑声，干净的笑声，没有杂质的笑声，惊了窗外的鸟。
                                    
他开始住进她的屋子
每天早晨，她不必担心今天要穿的衣服不在床边，不必担心没有营养丰富的早餐，不必担心床被的收拾叠放。因为他都会帮她完成。
他渐渐的拿进了很多有关于他的物品。衣橱里渐渐的多了他的T恤、衬衫、牛仔裤、各种外套。从最初的只够换洗，到现在的占了大半个衣柜。甚至她心血来潮整理衣柜时，她从她为数不多的衣服里拿出一条打底裤。哦，当然不是她的。
突然，她觉得她的生活被改变了。被这个男生，彻底的改变了……她在想，一个男生，要这么多衣服换做什么？却也没说什么，任由他仓鼠似的，渐渐的用衣服侵占了她的衣柜她的家。
他的牙刷、他的洁面乳、他的吉列、他Moto Rock系列的E2充电器、他的Nike、他的沙滩鞋、他的Gucci,都从最开始卑微的只占到她屋子的角落到现在盛气凌人的出现在每个地方。
他却依旧每天不定时来收拾屋子，晚上为她做晚餐。他住在她家，第二天做好早餐叫她起床，一切准备好再离开，晚上再提着大兜小兜食材拜访，接着再住一晚。每每如此。
他看着她半睡半醒朦朦胧胧地踱到监洗室刷牙洗脸梳头发。满眼的爱怜和欢喜。他很满足。
他喜欢她头发的味道。喜欢她孩子气的微笑。喜欢她看书写字时的专注和安静。喜欢她甚至是略有颓废的生活方式。
放肆且自由。
像一株追随太阳的向日葵——又热切又绝望。

他们开始牵手逛街，走遍了她住所周围的每条街，甚至巷子。他们在昏黄的路灯下拥抱，在无人的街上拥抱。他闻得到她头发特殊的清香，是很干净的头发味道。柔和清爽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们亲吻。不浓烈却也不平淡。他喜欢她娇小的舌头在他口腔冲撞的感觉，喜欢她在他耳边亲昵，低声细语。他吻遍了她脖子以上的所有部位。他爱她，他不想带给她疼痛和温热的体液。他怕伤害她。
       吻她的嘴唇，他说爱你。吻她的脸颊，他说爱你。吻她的眼睛，他说爱你。吻她的额头、眉毛、发梢、颈间，他都会附上一句“爱你”。像是开启宝藏的钥匙，那一句“爱你”，好似“芝麻开门”，由他的亲吻打开了她心里的宝藏。得到她更多更为热烈的迎合。
        他们从不**，从不。纵然她做好了准备，准备接受疼痛和兴奋的颤栗，准备接受他的横冲直撞和触碰。可他却依旧只亲吻她脖子以上的部分。
         她很疑惑，却不敢提起。她怕他会因此离开她，她怕他会觉得她不过只是期待欢愉。
         就这么过了好久。久到她觉得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这时候，他却学会了推辞，学会了借口。开始忘记替她整理屋子，开始与她争吵并叫她离开。那本属于她的家，现在叫她离开!?她冷笑起来。


他们依旧没有交合过。开始他是怕伤害，而现在是真的不愿意了。他眼前的女人是从何时变得这么不懂情调了呢？何时，他不再喜欢吻她的头发吻她的脸庞了呢？从什么时候起，他身边开始多了其他的女人。莺莺燕燕，花花草草。
他像一只蝴蝶，每朵都做短暂停留，每朵却都不真正停留。
他在游戏，游戏着她的青春和他的时光。可他却每天都回到她的家里，不管多晚。是的，不管多晚。
他总是麻痹自己，要负责要负责，所以不管在外面多放肆多不羁，也会给她安稳的状态和怀抱——他不想辜负她对自己的信任。
尽管有时他觉得她的信任很有压力很为难，可他还是对她去隐瞒他的不轨。他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可又不能控制自己不这么做。
一边说着不去欺骗她另一边又放浪形骸，对她时时隐瞒。这不就是虚伪么？他对自己说。
终于他也厌倦了。
他想回头，他想翻过从前好好对她。他看着她依旧如平常那样淡漠的神情，心里忽的就那么抽紧了。他看着她在房间安静的整理衣物。阳光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散发着并不刺目却清亮的光芒，让他心中微微一震。
她鬓旁那一缕散出的青丝，她头上毛毛躁躁翘起的短发，她手指的修长削瘦。那枚指环，那枚牵住他和她的指环，此刻在她右手中指上和着阳光，散发出细碎的亮。他怔怔的望着她，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整理那些细软。
心里渐渐泛起了酸楚，甚至感觉嗓子变的腥甜。有多久没感动了？他这样想着，便起身向她那去走去。轻手轻脚的踱到她身旁，轻轻的从后面环住她。她并没有转头去看他，也没有表现出讶然，依旧安静的整理衣物，也就任由他抱着。

她看着船外的风景，那般专注，那般沉迷。阳光熹微，柔和的照在她那精致的脸上，散着黄亮的光晕。宛若天人。
她手心里是一块小小的玉。温润通透，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不刺目的光华。那是她这次旅行之前带着的唯一一件属于他的东西。有关与他的记忆，在她看来，永远是天使VS恶魔。
摊开掌心，那玉小巧玲珑惹人喜，可她却觉得这平日里凉如水的尤物也灼热如那山芋。要不得，却难割舍。阳光还是那么美好，那么剔透，可她的心里，却有个连阳光都找不到的地方。
那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千沟万壑，千疮百孔，滴着血，流着粘稠黑色的液体。早已不是那曾经完整的内心。时间能抚平的，唯独少了她受了伤的心。
她抬头望着天空，丽江的天空泛着她从未见过的优雅，那些蓝色有些不可多得，那些云朵白的让她几乎试了勇气。黑色的内心，白色的云朵。
反差和还真是强烈诶。她这么想。
忽的，眼泪就猛然落出眼眶，滴在了玉身上。泪珠左晃右颤，终是画了一道弧，滑到她掌心。她握紧那白玉，蹲了下去，痛哭失声。双肩颤抖得厉害，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哭泣在这个温和的下午都补回来。
船外刮起了微风，惹得湖面霎时涟漪四起，波纹扩散开来，一圈一圈。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淡，最后，归于平静。
一个月之后，她回到了那座城市。提着简单的行李箱行走在城市里，她看着那些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看着这片浮华伪利的石头森林。心里渐渐渡上了冰冷。她终于看到他冷漠的原因。
不远处的Lancôme的专卖店里，她看见了领着另一个女人的他。在看到的瞬间，她甚至觉得上一个月的安然度日是多么的让她留恋。这下子，她终于晓得了原因。
原来，这就是原因。
                                                  


她怀念他似从前那样，任由自己在困倦之时随手拽过他的手臂置于颌下，沉沉睡去。在自己睡饱之后，一脸宠爱的说不打紧，只一会就好。但她却分明看见了他手都被自己的下巴硌出红红的一块。
她也怀念他曾孩子气的对着自己QQ的自动回复说不止一遍的“我在”“我在”。那模样，让她想来心里都是温暖如初。
她记得她因为受凉要他暖手，她刚刚把手探到他手中，他眉头就一皱，说怎么这么凉。之后便紧紧握住，纵然她脸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他也不松开，最后竟用双手狠狠攥紧她的手。她喊痛之余，心里却开怀的笑着。原来，他是这么紧张她的。
她也记得他在最初给自己的一个评价。那个评价还是别人在后来熟识之后给她的。她牢牢记得，他说的一字一句。
他说，她这个人多情善变，忽冷忽热的，让人捉摸不透。我老是感觉她身上有股傲气，有股盛气凌人的感觉。不敢接近，又渴望接近，但她却很能与人合得来。我相信，她在未来上不会一帆风顺，但她绝对可以克服。
她细细品着他的评价，心里不禁一凛，蓦然惊醒。是啊，我遇见他的人生定不会再如从前，必会是会波澜不止。不过哪里来的克服呢？我只会顺从啊。她低声说着，脸上泛着淡淡的妒意。
他对于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脸宠溺，捏捏她鼻尖叫她起床吃早点的他了啊。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默然，用沉默抗击她的温暖。
拈花一笑醉流景
却道流景换人心
她知道，时间不过是她错失的筹码。如花美眷，亦会输给似水流年。
她早该想到的，在兰蔻门店那撞见时，她就应该想到。再多的回忆和爱恋，不过是彼此的羁绊。她看了看无名指上精美无异的戒子，狠了狠心，还是将它褪了下来，径自给自己戴上了从丽江买回的玉石链子。在阳光中星星点点，晃着她的眼睛，晃得她反手去挡眼。最后竟将脸没于掌中，放声哭泣。
我只是不想孑孓一身啊。她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肩头颤动不已。
他曾仔细的看过她的手指。柔软而修长。他也曾吻过她双手，很认真很专注。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着誓言说着承诺。她知道她自己需要的什么。她看着他不甚姣好的容貌也会失神，内心的依赖是越来越重。
手中的杯子握得紧紧的，握到。窗外已是秋深露重，落叶凋零。她看了看屋子里的那个抱枕“已经一年了啊”，她说。她拿起那个抱枕，轻轻摩挲着，眼眶红了起来，这个抱枕，是他买来送她的，生日礼物。他知道她在冬天快来时会想抱着什么。她的手脚，总是冰凉冰凉的。
可现在，他却渐渐忘却了。他忘记了她其实是知道的；他忘记了她的身边一直都没有人陪着；他忽略了他的床位旁一直也没有再出现过她了。他以为她已经适应被冷落的日子。其实他哪里知道，他的不羁和放纵，是她一直的纵容。
原谅了他，心疼了她。
她说这是最初的天堂，最终的荒唐。


她握着飞往墨尔本的机票过了检票口，回头看了看送她的人群，却依旧没有他的身影。转回头，泪水早已湿了眼眶。
“还是没来。”她自语道。
那么，再见。回忆再见，过去再见，再也不见，我不想见。她如是想。
她大步向登机处走去，却依稀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到检票处的他挥着手臂向她告别。还是那张令她百看不厌的脸孔，还是那干净熟悉的声音。
她变的开心起来。微笑着向他告别。
在飞机起飞前，她往他手机发去一条信息。随后便在乘务小姐的提示下关掉手机，安安稳稳坐在位子上等待飞机起飞。那条信息，不过两句话。
——如有有天，你想着有谁爱过你，那一定，有我。
——如果有天，有人不再爱你，那，一定是我离开。
这一刻，她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忘记，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透过小窗看着外面的纷纷人群，心想，终于离开了。
终于，放手了。
以后的日子，就渐渐把他尘封，就好了。
全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