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向他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痛彻心扉,却依旧浅浅地笑着:“你带着你的战利品回来了。”
清亮的眼眸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毁灭,笑容妖异宛如鬼魅,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问道:“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怕我会纠缠不放,所以,特意跑一趟,好让我死心,对吗?”
她黯然一笑,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何书桓,你成功了,我对你彻底死心了。我,还有不死心的理由吗?”
唇边的笑意渐渐模糊,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恍如梦呓。“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报社找你,也不会再写些无聊的信来烦你。”
眼前阵阵发黑,依萍不动声色地扶住身旁的书案勉力站住,越来越涣散的意识中,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掐住手臂上的伤口,温热的鲜血一滴一滴地坠落地面,溅起红色的血花。她转过身,遮住地上的血红,声音清晰而残忍。
“你只是我的战利品,是我报复那边的工具,如果我爱上了你,我才是天下最笨最笨的大笨蛋,我没有爱过你,我在日记本里,早就写得清清楚楚了,没有没有没有,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一字一句,和着手臂上的血,与眼中的泪,狠狠粉碎所有痴迷与爱恋,奉上他自以为是,深信不疑的答案。
从此,如同陌路。
那一刻的心痛难以形容,撕心裂肺的真相,将一切粉碎。日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连自欺欺人都不能。
明明早在翻看她的日记时,就已经知道是这样的事实。为什么亲耳听到证实时,心仍会无法抑制地疼痛起来。
然而她这一句,无情地斩断了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一丝眷恋。
书桓低下头,她蝉翼纱素白旗袍的下襟在风中微微拂动,上面稀疏绣着几瓣落花,殷红如血,那样浓烈的颜色,几乎连人的眼睛都要灼伤。他的声音透着无力的绝望。“我来过了,我也说清楚了,再见。”
然后他转身,离去,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无声地坠落地面。
他在她转身时错过她眼中的泪水和地上的血迹;又在她回首时转身离去,错过她脸上的泪痕和衣襟上的鲜血。
一转身的错失,于是就永远地错过去。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依萍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尽了,软软地倒在地上,一瞬间有无数画面翻涌而至。
“如萍什么都好,可是我的心里,只有依萍。”
“如果看落日,能够治好你心里的一些伤口,我愿意天天陪你看落日。”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掌心,语气温柔而坚定:“对,就是你。”
“原谅我,没有你我真的过不下去。”
他脸上的笑容温暖纯净,他说:“依萍,我在跟你求婚啊。”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吻:“你有毒!请把我毒死吧!”
她的脸依偎在他胸前,她说:“那你要一辈子让着我。”
他吻着她的发,说:“好,我一辈子都让着你。”
从前的一切轰然倒塌,那曾经的承诺与誓言,就这样化做碎片,生生插入心中,惟死不能愈合。
窗外,栀子花枯黄纤细的枝条,在风中荏弱摇曳。
她一直等待并坚信会开的花,还未绽放……就已然枯萎了。如同他们脆弱的爱情,轻轻一碰,就成了碎片。
白皙的手指触碰到脚边的一块白玉碎片,光亮剔透,折射出他们阳光般灿烂的曾经。是曾经,只是曾经,不过是曾经。
她凄然一笑,轻轻抚过碎落一地的白色晶莹,一点微微的凉意,从手心一直沁到心底。
就像那天她摊开手,一朵晶莹剔透的白玉栀子花静静地开在掌心,链子由细如发丝的银丝交错缠绕而成,灯光下,如水波流动。
他微笑着替她戴上:“我妈一定要送未来儿媳妇一份礼物,我就选了这块玉石。栀子花可是我亲手雕的哦,练了好几天,雕坏了一篮萝卜,很有天分吧。”他温暖的指尖轻轻抚过颈项,玉坠子贴在胸前,凉凉的,心却发烫。
唇边的笑意慢慢转为一抹嘲讽,手指微微用力,白玉碎片染上一抹殷红,妖异而美丽,仿佛地狱中怒放的红莲。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淡淡的金色洒向沿途熟悉的风景:篱上牵牛花青青的藤蔓、并肩走过的青砖小路、晕黄的路灯、石阶上绿色的青苔……
巷口人家院墙里冒出桃树的枝叶,春天时,那花开得极盛,一朵朵缀满枝头,如同绯色的云霞。
依萍脚步轻盈,每一步都踩在那落花上。回过头,冲着他调皮地笑。其时风过,乱红飞舞,数点落花飘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微微颤动。
他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眼眸,仿佛有流光花影,碎浮眼底,动人心弦。
春去了,花落了。
然而春天还会到来,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却已不知何处去。
明明是他亲眼所见她日记中的宣泄;明明是她亲口承认欺骗与利用;明明应该恨她的,他只是她复仇的工具,是她的战利品。
为了她,与尔豪宣战,为了她,伤了如萍的心,为了她,违背自己的原则,让梦萍……为了一个欺骗,他辜负着所有人。
只是心底为何会翻涌出彻骨的刺痛,在她哀伤无助地望向自己时,在下意识地伸手又硬生生收回的那一刻,在栀子花宛如昨日的幽幽清香中,在玉坠子摔成一地拼凑不齐的碎片时,在明白这一次转身就再也不能回头却无法挽留时。
书桓抬起头,落日的余晖已渐渐湮没在黑暗中,天,黑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永远也等不到光明,等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