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
心知肚明的，却仍然有一丝失落。
云雀脱了木屐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脚步安静得如同深巷中的猫。
山本的房子依旧如他本人一样简单明朗。
不大的客厅因为摆设简洁而显得略微空旷。整面墙大小的落地窗被浅色的窗帘遮着，但光线还是隐隐约约地印进来一点。


片刻，他还是弯腰捡起了衣服，然后慢慢将它凑近了自己的鼻尖。
淡淡的皂香混合烟草香，以及属于衬衫主人本身的气息。
山本的味道。
明明才几天不见，却已经相当的怀念了。
“啊咧？”
熟悉的声音随着开门声突然响起。
刚想勾起嘴角笑的云雀猝不及防，整个人僵在那里。
“原来你在这里啊云雀~”山本对此似乎非常高兴，满脸灿烂笑容地走进来。
云雀黑着脸转过头，心情瞬间恶化。
“嗯？”山本还一脸全然不知的样子，倒是一眼看见了云雀捏在手里的东西，“啊，那不是我的衬衫吗？哎呀走得太匆忙忘记洗了呢~话说云雀抓着它干什——”
没等人说完，云雀已经把衣服扔到了对方的脸上，然后径直走进了房间。
“啊哈哈~害羞了呢~”
山本继续爽朗地笑着，然后是一个枕头飞过来，直接命中了他的脸并响起了甩上房门的声音。
真可爱呐~云雀~


隔天清早，山本被一声巨响吵醒了。
他半清醒地爬起身，边揉着刺猬头边走出房间。
走到客厅，山本被什么绊了一下。他绕过障碍物又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客厅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纸箱啊？！
山本环顾四周，看着一客厅的箱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山本武。”云雀突然从洗衣间走了出来。
“洗衣机坏了。”
“哈？呃…不对——云雀你怎么在这里！？还有，呃……”
山本被这混乱的局面弄得不知该从何说起，尚未清醒的大脑像浆糊一样一团糟。
“洗衣机坏了，去修好它，衣服还没洗好呢。”云雀完全没去理会山本的混乱，仍然只考虑着自己这边的问题。
“啊云雀，等等——洗衣机的话……”山本抱着头努力地想，却发现事情不对头，“诶？！云雀你在洗衣服？！在我家？！”
“……”云雀似乎懒得理他，又返回了洗衣间。
“云雀！”
山本大叫着跑过去，只见云雀正费力地把洗到一半的衣服拖出洗衣机，打算直接用手洗。而他洗的，正是山本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包括那件上次遗留下来的衬衫。
云雀在帮自己洗衣服。
这是山本想几辈子也不会想到的场景。
“云雀——！！！”山本飞扑过去。
“也就是说，云雀今后要跟我同居？”山本揉着被云雀一记反拳打肿的右脸，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不是同居。”坐在身旁的云雀显然不太满意山本的说辞。
“一样啦~就是云雀要搬过来住嘛~”
“……”
累得半死，对方也懒得去辩驳。
“不过为什么云雀会去帮我洗衣服啊？还把洗衣机弄坏——啊云雀我错了！”
“咬杀！”


落地窗外，晾衣架上的白色衬衫正随着阵阵微风轻轻摆动着。
云雀侧身倒下去，躺在刚才山本躺过的地方。
闻着熟悉的山本的味道，闭上眼，浅浅地笑。
山本做好饭出来叫云雀吃饭时，对方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山本无奈地笑了。
“云雀真是爱睡觉呐~”
“不过……”山本走到沙发旁蹲了下来，“睡得这么毫无防备，小心我偷袭你哦~”
手指轻轻掠过熟睡之人的刘海。
一抹暖阳探进窗，肆意晕开成片的温柔。


吃完饭，山本收拾碗碟，云雀则兀自坐到电视机前的毯子上，背靠着沙发看起了新闻。山本整理完，走过来挤到云雀跟沙发之间，从后面抱着云雀坐着。云雀朝他怀里缩了缩。山本笑着抱得更紧了些。
“呐，云雀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搬来和我一起住呢？”耳旁忽然响起低沉而温和的声音。
“你不乐意吗。”
“怎么会，我很高兴啊~”
“那不就行了。”
云雀似乎不打算回答自己的样子，山本也没再追问。他把下巴搁在那略显瘦削的肩头，淡淡地笑着。
“嗯……”
过了一会儿，云雀突然出了声。
“未免你又不说一声就消失掉。”
山本愣了愣。
“啊，是吗~原来云雀在担心我呐~”
“不是担心你。”云雀轻哼了一声。
“是是~”山本低头亲吻他的颈窝。
温和的唇与微凉的肌肤相碰。
云雀小小哆嗦了下。
“哈哈~云雀真是敏感呐~”山本笑着调侃，腹部随即受了一记肘击。
“唔——”
云雀挣开山本环住自己腰的手，站起身走回了房间。
砰——
挺用力的关门声。
山本也爬了起来，手还揉着痛处。
云雀坐在床沿上，伸手摸着被亲的地方，一脸的不爽。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山本倚在门框上，嘴角还留着笑，但神色有些落寞。
“呐，我说……”他没等云雀开门，自顾自地说起来。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云雀会难过吗？会去找我吗？”
门内没有动静。
“我说小云雀啊~”
吧嗒。
门开了。
“如果你消失了，那最好，我就不——唔——”
没等云雀说完，山本已经吻了上去。
“如果换做云雀不见了的话，我会满世界去找你的哦~不惜一切代价~”山本灿烂地笑着，手却将云雀紧紧地锁在了怀里。
我想要永远赖在你身边，即使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似乎还在多雨的季节。
暗沉的深锈红还在天空胡乱地涂着几笔。
地平线撕扯出不够分明的白光。
音乐的摇篮还轻摇着安眠的小夜曲。
整个失眠的城市却被凄哀的雨笼罩。

不想离开…那个想要独自面对死亡的你。
敌人的脚步逼近了。
“山本武。”云雀突然出声。
山本回头。
印上深情的一吻。
“事后给我好好地说清楚。白痴。”

站在顶峰上的人没作任何反应。他的背后，鲜血还在成片地洒下。
“山……”云雀连叫山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身体一倾，直直地栽向了地面。
山本惊呼着冲过去，总算有惊无险地接住了。
但是，云雀的脸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了。
云雀云雀云雀云雀！
呼喊，怀里的人却纹丝不动。
大雨依旧来势汹汹，即使树木用枝叶极力阻挡，它们也依旧疯狂地冲向地面。
最后终于砸个粉碎。
树叶紧靠在一起，哀苦地笑。


子弹径直穿过第三跟第四根肋骨之间的空隙，射入肺部，再直线穿出身体。
真正的血溅当场。
云雀的那声“山本”还卡在喉咙里没有冲出口。
山本感觉有大量液体伴随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瞬间上涌。他无法克制地呕吐，结果吐出的是流量骇人的大口鲜血。
然后是疼痛复加失血带来的不可抗拒的眩晕感。
双腿失重，山本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而他身后，就是难以躲避的万丈深渊。
云雀头一次行动快过言语。
就当山本即将坠下悬崖之时，云雀依靠最后的一点行动能力出手拉住了他。
山本下落的惯性很大，直接把云雀拖出了一段才勉强停下。
崖下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任凭自己的肢体悬在半空，随着峡间的股股强风无奈地晃动。
云雀已经用尽了所剩的所有力气去抓住山本的手，他连喊他的动力都没有了。背上的伤口因为上臂的竭力外伸大概已经撕扯得裂开来了，他能感觉到血液在继续向外淌。
可恶……
身后的敌人没了动作，格莱罗卡的BOSS像看好戏一样饶有趣味地看着崖边两个垂死挣扎的人。
“云…雀……”
山本努力地唤回自己的意识。他费力地抬头，视线有些模糊而看不清悬崖上的人的脸。但他知道，云雀现在很痛苦。
可是，他的手还被死死地拽着。
冰凉的，云雀的手。
“把…另外一只手…给我……”云雀注意到山本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情况依然危急。
山本想动，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它们顺着山本的右臂流下，直至从他的指尖滴落，融入下方湍急的河流中。
“云雀……”山本吃力地努动嘴唇，声音却越来越轻。云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他说话的表情像是在跟他诀别。
“放手…吧……”
这是最后一句。
活下来一个总比两个都死的好。
即使，云雀宁愿跟着山本跳下去。一起直面死亡。
但是。
云雀你不可以。
山本最后仍然笑着，可是笑得很虚幻。
云雀感到一阵锥心的疼。
笨蛋…我说过不准再眯起眼睛笑啊……
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的感觉总是毫不保留地写在你眼里，所以你一旦有所隐瞒，笑的时候就会眯起眼睛。
但我不想看到…把痛苦隐藏起来还强颜欢笑的你……
最后的力气流失殆尽。
这次上帝让山本赢得了胜利。
云雀背部的伤口猛地抽痛了一下，连带着右手瞬间放松了握力。
眼睁睁地看着山本的手脱离了自己的掌心。
“山本——！！！”
几近歇斯底里的叫喊。
山本保持着微笑，直到自己坠入水底，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云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可惜已经不能再亲口说给你听了。
坠落溅起的水花被后继赶来的白浪瞬间吞没，一切被冲刷得不留任何痕迹。
云雀怔怔地望着急流，手还伸着挂在半空。


“未经允许随意破坏我所有物的人，一律咬杀！”

哀，莫大于心死。

回到许久未见的房子，云雀突然觉得好陌生。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进自己房间，换上了那熟悉的和服又走了出来。本来想要看看几个月未经手的财团报告，却发现这边一份都没留下。最近的自然是在草壁那儿，而更久前的是留在那个书房里了。
忽然没了兴致。云雀穿上木屐，在自家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院子里特意从日本搬来的晚樱估计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会开，这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云豆回来了，以前教它的东西不知还记不记得。
比如并盛校歌。虽然会走调。
比如咬杀。胆子倒不小。
比如我爱你。这是谁教的，可恶。
比如云雀。只是重复着叫，两个笨蛋还真像。
谁跟谁。
我爱你云雀。
“山……”云雀愣住了。
草壁端来了茶，还没开口叫云雀，对方却突然转身飞快地跑起来。
“恭先生——！”
尾音夹在门内，名字的主人已经消失了踪影。


道旁树的枝丫相互拥抱，在笔直的道路上架起拱形的林荫。一阵风经过，抖落了无数光斑。它们轻轻捡起遗落的清脆响声，回头笑看谁与谁交错失落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