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设想过,什么样的人谈人生才合适。想来想去,应该是老人,不必非常成功,却一生大节无亏,受人尊敬,而且很抱歉,更希望是来日无多的老人,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告别意识,因而又会对人生增添一种更超然的鸟瞰方位。但是,找啊找,等啊等,发现相继谢世的老人们很少留下这方面的言论,他们的最后岁月往往过得很具体,全部沉溺在医疗的程序。后事的嘱托,遗产的分割等等实际事务上,在病房杂乱的脚步声中,老人浑浊的双眼是否突然一亮,想讲一些超越实际事务的话语?一定有过的,但身边的子女和护理人员完全不会在意,只劝老人省一点精神,好好休息。老人的衰弱给了他们一种假象,以为一切肢体的衰弱必然伴随着思维的衰弱。其实,老人在与死亡近距离对峙的时候很可能会有超常的思维进发,这种迸发集中了他一生的热量又提纯为青蓝色的烟霞,飘忽如缕,断断续续,却极其珍贵,人们只在挽救着他衰弱的肢体而不知道还有更重要的挽救。多少父母临终前对子女的最大抱怨,也许正是在一片哭声,喊声中没有留出一点安静让他们把那些并不具体的人生话语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