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葛生蒙楚 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 谁与独处]
郭嘉,我知道你还是遵守了你的诺言。
当年,儁乂将你的骨灰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异常的平静,平静到把他都要吓坏了。
后来我把你的骨灰放在了我屋前的桃花树下。别和我说我胆大包天。你都敢唆使别人把你烧成灰,我把你的骨头放在身边又有何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了你的精气,本来都要枯死的桃花树花开的竟一年比一年好。
终于在第四个年头,当师儿跌跌撞撞的来到我面前递给我他根本不可能够得到的花枝时。我知道你终于回来了。
其实我经常会看到,师儿在和你说话。这个时候我都是静静的听着。我看不到你的样子听不到你的声音,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我想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就像他的名字所纪念的那样,我对他的爱几乎全部基于对你的爱。这样的爱是不会让他幸福的。
所以郭嘉我该对你说声谢谢。至少有你陪伴他的这些年,他是幸福的,我也是幸福的。
几年以后曹孟德去世了
临终前问了我一句话。他问我有没有恨过他,然后没等我回答他又说要我好好辅佐子桓,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其实我分不清楚他问我的那句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叹息。
我记得当时有一只乌鸦停驻在窗棂上始终不肯离开一直注视着他。
我觉得那只乌鸦的眼神很平静很温和很熟悉。
郭嘉,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其实我并没恨过曹孟德。尤其是许多年以后吴国发生的那些事情。这让我觉得主公他这辈子其实没对不起过任何人。
他确实是个好主公。
我恨的只有我自己。即使是现在明明清楚当年若是选择追随那结果就会不同,我的骄傲依然会选择分开。
从这一年开始我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你又离开了。
没有了你,我终究还是活了这么多年。
我为师儿起的字号是希望他可以一切从新开始可以摆脱掉我们的影子强加在他身上的负担。然而我很快发现这是无补于事的。他几乎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深受我的教诲,可惜他忘记了他的名字正是用来纪念你的,我也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
看着他一天天成长起来,我以为我离再见到你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就在我这样以为的时候。我丵操持了我人生中第二场盛大的丧事。
子桓,这位给予了我最大信任的君主像他父亲一样把我叫到了他的床前将他的儿子托付给了我。
你知道吗,郭嘉,我对子桓的记忆一直就停留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掩饰不住的盛气凌人器宇轩昂。那个不肯甘心叫我一声师傅的臭小子似乎就在一刹那间衰老撒手人寰。
那我呢,郭嘉,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子的。还是那个日日等着你下棋的孩子吗?
打理好子桓的身后事之后,我生了一场重病。
迷迷蒙蒙中我看到了你站在我的床前对我笑。
你还是当年那副狂放不羁的模样,眼睛透着那股灵动的神采
而我呢,我已经苍老了啊。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在雨中等着你开门,可以不顾礼数让你为我提前束发,可以肆无忌惮的抱住你让你知道我的心意的那个孩子了。
不要再看着我了,不要再来见我了。
我已经老到面目可憎了,我不想让你看到如此不堪的我啊。
是啊,就像你所祝愿的那样。
我可以说是站在了最高处,执掌着多少人的生死命运。
但是,我的心老了,已经没有年少时意气勃发的战意了。
孔明他派人送了一身衣裙来调侃我,可他也不想想自己不也是守着一个死了的誓言。
只是与我不同的是。他为了这个誓言穷心极力的去争斗去活着去以他的方式保护着他的遗孤。然而我,只能守着那个残缺的誓言活下去只是活下去。
孔明其实说对了,自从郭嘉走了之后,司马懿便成了一个未亡人。
儁乂死了,如他所愿死在了战场上。这几乎是我一手促成的。有些人说我是为了独揽大权,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儁乂他真的是个很害怕衰老的人。让他卸甲回朝封一个头衔让他安详万年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不久之后,孔明也撩了挑子。
然而我依然要守在子桓的儿子的病榻前,让他在弥留之际将他的儿子子桓的孙子交到我手里。
我真的活的太久了,久到让我觉的这人生是一场不见天日的牢狱之灾。
很快春华也离去了。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又轻蔑又难过的笑了
“我就从来没见着你快活过。”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该感激她的,她其实很了解我。
郭嘉,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她可以做我的姊妹。好在你若负我的时候,二话不说打断你的腿。
她的死给了我借口退隐下来。
郭嘉你看,原来死真的是活人的事情。活人在哭哭啼啼在忙前忙后在顾盼一生。
再后来的那一次清剿,是我作为一个父亲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们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我已经履行了我对主公对子桓的诺言。
我已经累了。
现在我终于有时间平静下来。
想想我这一生,似乎从你消失的那一刻开始便失去了色彩。
我用我的一生去寻找去怀念去守候
这让我既空虚又满足。
活在过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常常在有你的梦中被迫醒来,环顾四周却只剩心房在隐隐作痛。你死后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因为不可能再有一个人捧着我的脸庞拭去我的泪水然后将我紧紧护进怀里。
郭嘉,你无需歉疚,也不要觉得你欠了我什么。
因为我的等待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
还是你以为,在爱过你之后我还有力气去肆无忌惮的爱上另一个人。
我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提过爱。
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等着你。
等着你来到我身边,
然后由我来说我爱你,
好不好。
而现在,我终于等到你了。
[夏之日 冬之夜 百岁之后 归於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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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已经被自己虐到了的水母正在找纸巾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