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慢慢将力道顺着伤口流转进入杨戬的体内，玉帝的脸色暗淡下来，竟是这样了？难怪那个小公主可以如此肯定自己解不了她的魔力，原来为了压抑魔力杨戬已经将自身的神力纠结在经络里，为了不被那道强悍的力道俘虏心智，杨戬硬是凝注了自己的血脉，所以不能自己疗伤，所以无力回天。
       玉帝心里不知该气还是该怒，那么多的天兵神将在戬儿激战的时候都躲到哪里去了，在戬儿伤重的刹那为什么没有一个出面将他强行夺回带上天界，那样也就不会让他的伤势耽误至此。李靖怎么当的元帅？难道一见到自己儿子受伤就再顾不上其他战将了？还是觉得已经灭了魔首就是大功告成可以交差了？玉帝暗道，看来朕回去还要重新给李靖算账！
       眼下虽然依靠太上老君的仙丹勉强维持杨戬不至于伤势恶化，但是一日不除去他体内的魔力他便一日不得恢复，难不成就只能留在这千魔山了？玉帝千万年来首次感到为难，他从来不会将心思滞留在一个人身上，他要的只是整个三界，为了维持三界的平衡，就算牺牲的是自己的儿子他也是眉头不会皱一下的。可是眼下这个人，说是自己嫡亲的外甥，可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抬头低头都是客气的称呼自己“陛下”，不是心有所求，连一声“舅舅”也是唤得生涩无趣。自从冷眼旁观看他以整个天界为盘将一众神仙为子下了一局好棋之后，自己的心就无端的再也放他不下了。若是换了旁人，自己只会冠冕堂皇的冷冷决定“以大局为重”了吧，看来自己也不能免俗要徇私了。
      心里暗自感叹，手下却利索的收拾好伤口，将衣襟掩住将被褥盖好，其实也知道他一向是不畏寒的，但抚过他那冰凉的肌肤时心里还是隐隐的不舍。当他的血流尽的时候，他的心是不是就结成冰了呢？自己明明怀有炙热的太阳之力，怎么就暖不了他呢？
       玉帝有些不情愿的吞了一口气。眼底忽然闪出一丝狡诘，偏身卧上那张不算宽敞的硬木板床，将杨戬囫囵个的拥入怀中，一丝冰凉贴上胸膛，玉帝却满意的笑了一下，没有一丝挣扎，甚至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这样顺从的杨戬是很少见的。他一向强硬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向不允许自己显出软弱的一面，就算吃了委屈受了伤也只会一个人躲起来悄悄疗养，那么现在是真的不能再伪装再抗拒了吧。玉帝甚至不厚道的想，要是戬儿多几次这样的重伤机会其实也不错的。
       不是说神仙都不用睡觉的吗，怎么自己也会随着枕边这人忽轻忽重的呼吸声渐渐的眼皮发沉了？还是因为有他在身边这样满怀拥着自己就感到满意放心了？玉帝心里疑惑着，慢慢合了眼帘。
       好像很久了……好像只一刹那……
       杨戬深呼吸缓缓张开眼睛，昏过去的那一刻情形渐渐回忆起来，不禁苦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自不量力了，后来呢，发生了什么？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这间屋子还是熟悉的，甚至空气里隐约的炉火碳气也是熟悉的，那么不是在魔界了，还留在欣儿的家里，那孩子还好吧？杨戬微微动了一下，伤口不那么撕裂般的疼了，身上也不那么冷的麻木了，转过头来——
      ？！
       杨戬吃惊的看见玉帝那张温和的面庞几乎贴在自己脸上，近的几乎可以看清他颌下的每一根胡须，来不及有所反应，杨戬下意识的迅速撑起半身，瞬间脸色发青，玉帝的手臂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身，一条腿竟还压在自己胯上，自己起的有些急了，那双手臂几乎勒进皮肉里去。杨戬又羞又气猛然杀气翻腾，忍不住想就手将玉帝远远推开。在手掌堪堪掠上玉帝胸膛的瞬间杨戬忽的觉悟到此人的身份，勉强停住，迟疑着。


       玉帝却仿佛不自觉的放松了手臂，转个身背对杨戬。杨戬无声的松了口气，脸色也渐渐复原，也许玉帝也累了吧，这只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罢了，并没有什么企图的。杨戬默默安慰自己一般，轻轻侧身下床，离开那人温暖的怀抱重新被无边的寒意包围时，杨戬竟有些不适应般的抽了一下肩，回头看看睡得尚沉的玉帝，杨戬无声的叹了口气，缓步走到火炉旁坐下，脑中纷乱一时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玉帝无声息的看在眼里，肚里冷笑，看来还是伤重让他放松了警惕，竟没有发觉自己早就醒了，到底是三界不可忽视的战神，就算没了法力那瞬间凝起的杀气也激醒了自己的神识，自己不用睁眼也能想象此刻杨戬该是怎样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甚至下意识的想对自己出手了，感觉到他勉强停住的招式就知道他心底所想，不忍为难他，还是自己假意转换姿势放开手臂了，离开那具微凉而轻柔的躯体多少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
       看杨戬在火炉旁无声的呆坐着，玉帝假意哼了两声仿佛刚刚睡醒一般朦胧着眼神伸了个懒腰。杨戬已经闻声起身，见玉帝正在揉着眼睛醒转过来，便微微躬了身，道：“陛下……”
       玉帝暗中撇嘴，怎么新天条里就没有规定血缘至亲可以免掉这一套虚礼呢？！早就知道他一向如此固执的，一没了外人在眼前就显出这副冷人可恨的礼节来。口中却淡淡道：“怎么你早醒了？”
       “是……”杨戬放低了口气，“杨戬没有在陛下身边失仪吧？”
       听出杨戬言语中含有探寻的意味，玉帝故意深吟了片刻，道：“你一直在含糊说着梦话不住的往朕怀里钻，朕念你伤重体寒也就没有拒绝，朕倒没觉得如何，不知在司法天神心里这算不算是失仪之举呢？”
       竟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待到明白听清玉帝的话语杨戬还是无法控制的感到如雷轰顶，羞怒如火瞬间燃红了面颊，一定是那魔力开始肆意掌控自己的心智了，在自己不能自控的时候做出如此不齿的举动来，无端的让玉帝有了取笑自己的话题！身子不受控的微微颤抖，杨戬心里发恨，长长出了口气方压制住想冲出门口的冲动。自己还是躲无可躲的。
       玉帝满意的看到杨戬尴尬的红了面颊，凌厉的目光无意识的闪躲开自己的注视，肚里已经暗笑到要抽筋，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其实眼前这个用玄冰刻意伪装了千年的司法天神骨子里还是单纯的如同少年。


收到！遵命！

十一、
       杨戬抱了欣儿在院子里晒太阳，好几日的晴空，地上的积雪差不多都化了，少年抡着利斧轻巧的划出一道弧线将粗厚的木材劈成长短粗细相似的烧柴，然后再将烧柴整齐的摞在墙角。杨戬平静的看着少年在院中走动运作，微微笑了，看来经过几日的调理，少年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虽然还是不多话，但是看向杨戬的眼神已经不再满含警惕和敌意了。杨戬还是有些歉意，若不是自己的出现，这少年本来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着的。
       欣儿倒是看来不再那么惊恐，可还是不时地有些抽搐，只在杨戬怀里才会放松，所以她总是不自觉地依进这微凉又让人留恋的怀抱。对此，杨戬从不拒绝，在杨戬心底也感到有些难过，那样的血腥对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不容易忘记的，要是自己法力恢复，也许可以将她脑中的这段记忆封存，连带自己也不要出现在她的记忆里才好。可惜，现在……杨戬很不喜欢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心里也知道，玉帝也许有法子可以帮助自己的，但一想到当日他忍笑的表情，便满心的别扭，再说不出一句请求的话语来。
       玉帝斜倚在屋门口无言的望着杨戬坐在院中的背影，嘴里有些发涩。自从那日之后，杨戬就不肯再睡觉了，甚至不愿和自己同居一室，白天总是借口阳光好天气好跟着那少年和欣儿一起不是去捡拾柴草就是去采摘松子，就算到了晚上哄睡了那个小丫头也要迟疑徘徊良久不肯进屋来，进来了又是一副恭谦的嘴脸，看得自己心里更不是滋味。也许不该如此言语调笑他的，早就该知道这孩子根本就是死心眼一个。
      期间欣儿的父亲回来了一次，虽然谁也没有说什么，可是那魁梧的汉子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气氛。玉帝想起那汉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还有些好笑，原来自己编起谎也可以面不改色，连一直手足无措的少年和冷着脸的杨戬都偷着笑起来。或许自己的力量还是仁慈的，虽然敛去了仙灵之息也可以于无形中平和了凡人的直觉，那汉子居然没有怀疑，这几日要去山下出售采制好的药材时，竟毫不犹豫的就走了，将两个孩子留在陌生人面前也没有一丝担忧。
       可是，杨戬怎么办？这几日虽依仗着太上老君的仙丹维持，杨戬的伤势没有丝毫恶化，但是自己试过几次也觉得要将杨戬体内的魔力尽数化解也不是易事，仙魔之间修炼的门道不同，法力相克，虽说杨戬以自身神力压制住了那道魔力，可是时间长了血脉凝得久了终究会伤及他的真元的，到时候他要忍更多的苦痛了。但要是让他去求那个骄傲的小公主，只怕他宁可这样一点点耗着了。所以自己连提都没提当时滟离去时的建议。
       玉帝思量着，也许可以找如来佛祖帮个忙，他那里有普度众生的力量，仙佛两家向来相处的还算和谐，自己出面的话，佛祖应该也找不出理由来拒绝吧。想到如来那副慈眉善目风平浪静的面庞，玉帝忍不住浅笑，自己和那佛祖纠结的可比魔界要深多了，眼下摆明了是自己徇私护短，怕要被他取笑了。也是，三界之间还有那一个需要劳动自己这个玉皇大帝亲自出面周旋的？
       想到这里，玉帝上前一手扶上了杨戬的肩头，明显感到杨戬的身子在自己掌下绷紧，玉帝有些不悦，至于紧张至此吗，我不是什么也没捞着做吗？口中微叹道：“戬儿，这几日我要出去一趟。”
       杨戬稍觉诧异，便起身面对玉帝，同时不露声色的摆脱玉帝的手掌，道：“你……你要走了吗？”
       玉帝越发不悦，连“舅舅”都不叫了！但还是听出杨戬言下的疑惑，便道：“你这样长此下去总不是办法，若是连你师叔祖的药都不能让你复原的话，我得去串个门，找个熟人来帮忙了。”


       杨戬听玉帝说的虽然不满，但是言辞之间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僵硬，想到他身为三界之主为了自己还要亲自去求人，浩淼之间还有几人能凌驾玉帝之上的？那些人有怎么会轻易出手？不论如何这人对自己的关切自己也该领个情的。便有意缓和了语气：“那……舅舅此去还请万事小心，若不能也不必强求，戬儿的身体还不至于支撑不下去，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戬儿也不是耐不住的。”
      玉帝道：“我知道你的能耐大，可是我家里还有太多事情要打理，没功夫老耗在你这里的，就你自己的堂上也堆足了文案，你以为自家那几个兄弟都像你这么能干的么？”
       杨戬便无话，是呀，自己哪有这好命如此清闲。
       玉帝捏捏欣儿的小脸，道：“小欣儿，伯伯要去找个好大夫来治治你这个神仙哥哥了，你可要帮我看好他，不要忘了吃药呀，好不好？”
       欣儿红了脸，道：“一定的，伯伯可要早些回来，早些治好哥哥的伤，你一定是哥哥最亲的人了，哥哥伤了这么久只有伯伯一个人找来了，这次可不要耽误了。”
       杨戬有些尴尬，最亲的人？是谁？
       玉帝心情好了一些，笑道：“是是是，伯伯一定快马加鞭不日就归可好。”转头看看杨戬，见他眉宇间虽有些尴尬但神情道不反感，也许自己想要的有些多了，自己不但是他的亲人，还想是他最“亲近” 的人！玉帝不着痕迹的将欣儿自杨戬怀中抱开，弯腰道：“有些起风了，欣儿可以帮哥哥把屋里床上那件夹袍拿来给哥哥穿上吗？”欣儿点着头，飞快地跑进屋去。
       玉帝看看杨戬，不言语，杨戬明白他眼神深处的意思，不禁有些变色，还不等回过劲儿来，玉帝已经将他揽入怀中，杨戬不由身体一硬刚想推开，玉帝已贴上他的耳边低语道：“我一去只怕魔界的那个小公主就会来找你了，不过我和她达成协议，你重伤她不强行带你去魔界，但她一定会来骚扰，你可有把握应付？”
       杨戬冷笑一声没有答话，玉帝心中暗道：“自然，他是谁，三界之间要单讲心机的话，还有几人是他司法天神的对手。”一双手却无声的在杨戬背上游走，嗯，他瘦了，隔过衣服都能摸到骨骼了，他的肌肉依旧坚实有力，可以感觉到强硬的力度，不错不错……感觉到杨戬正在深呼吸，玉帝知道他此刻快要压抑不住了，在他的杀气还没有凝结的刹那，玉帝便撤了手臂，果然见到杨戬已经冷了面孔，玉帝不满的扫了一眼杨戬，道：“便只是舅舅要走，你就一句话也没有么？”
       “杨戬不敢，杨戬恭送舅舅起身。”
       “哼！”


十二、
       静静听完翠鸟儿的回话，滟的眉眼便有些温柔下来，那个法力强大的家伙走了？会去哪里呢？想来肯定是对杨戬的伤感到无能为力了吧？自己还是并不想与之为敌的，一直在忍着，还以为杨戬会来魔界央求自己的，看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其实若是杨戬真的为了活命跑来这里低声下气的，只怕自己也是不会看上的。
       翠鸟儿稍稍抬头，意外见到滟温柔的表情，心里有些诧异，这小公主自己已经跟了差不多有五百年了，甚少见到她现出这样的表情，为了刻意表现自己的强势地位，公主有时会生气自己长得实在不够令人胆颤，故而不得不以浓重的杀气来掩饰。可是翠鸟儿知道这公主在心底下也有着一汪温柔，就像五百年前第一次见到羽翅凌乱的自己时，小心的呵护，助自己修成人形，收在身边相伴，也会在自己面前露出孩子气的神情。
       现在，公主竟为了一个和魔界纠结深远的神仙再次显露这样的温柔神情，翠鸟儿忽然对那个匆匆一瞥的挺拔身影感起兴趣来。
       “我们也去走走吧。”
       滟仿佛无意的说着，但是已经起身而动，她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招呼随从跟着，翠鸟儿知道，公主只是想去看看那人罢了，或者连公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想怎样。翠鸟儿应着，忙将鲜红的披风披在公主的肩上，红影一闪已是原地消失不见。
       杨戬懒懒的靠在墙边，看着欣儿在院中踢着毽子，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杨戬原来根本不屑一顾的。天气不错，少年要去山间捡拾柴草，为了不让欣儿一味的闷在屋里，杨戬便陪欣儿来活动一下，欣儿说要踢毽子，自己还觉好笑，活了几千岁的人了，其实根本不会这种游戏。便晒着太阳笑看欣儿来踢，一只花羽的鸡毛毽子在欣儿的小脚前翻腾飞舞着，穿着紫红花袄的欣儿在阳光下腾挪跳跃。杨戬微微眯了眼睛，欣儿此刻仿佛真的像一个小火苗一样可人。
       听到有人鼓掌，杨戬猛的回望时就看到一身红衣的滟正迈着闲散的步子缓缓走进小院。杨戬警惕的扫了四周一圈，才发现滟只带了一个瘦瘦弱弱青衣的侍女前来，倒不像是大张旗鼓要捉拿自己的架势，想起玉帝临行是的话，稍稍放心。
       欣儿却惊叫着弃了毽子转身飞扑到杨戬怀里，杨戬只好安抚的将她抱起，轻轻拍着欣儿的背。滟冷眼见到欣儿缩到杨戬怀中，看着杨戬轻柔抚慰，不知为何心里淡淡的有些异样，冷笑道：“我看司法天神更适合哄孩子，不如改行算了。”
       杨戬淡淡道：“孩童天性无邪其实是最好哄的，倘若有此行当杨戬倒是不介意一试。”
       滟故作不解的四下走了一圈，道：“你那位护法呢，怎么不见呀。”
       杨戬轻笑：“公主说笑了，你要知道他尚未离去会这么快前来看望杨戬吗？”
       滟听着他不软不硬的一句句回着，心里倒不觉生气，也许这就是司法天神该有的语气，就算封住了他的法力，可是在自己初现身时他猛然间凝结的杀气还是瞬间激入自己的护身结界，还真是让人吃惊。滟一步步上前，杨戬本就立在墙边，此刻倒是无处可退了，只好眼看滟那张圆圆的脸蛋离自己不过几寸距离，暗中抱紧了欣儿，盘算着要是此刻这小公主一时性子起来动了手的话，自己该怎样应对才不会伤到欣儿。
       滟清楚地看到杨戬眼中隐约闪动的光芒，使他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他的手下意识的怀紧了这个小孩子，难道他还以为如果自己真的动手的话他就能护得这孩子的周全么？
       杨戬微微低了头迎上滟的目光，滟的个子并不很，才堪堪高过自己的肩头，她圆圆的脸蛋上浅浅的酒窝似乎荡漾笑意，可是她眼底流转着的暗红的气息又显露出不可忽视的危险。杨戬眼看她春葱般的手指缓缓扫上欣儿的后颈，不禁喝道：“你要怎样？！”
       滟微笑着，道：“我有话要跟你漫谈，当然不好影响这孩子了。”
       欣儿无知觉的软下来，杨戬将她横抱怀中仔细看了真是无碍，方叹息道：“也好，公主前来，杨戬此刻也算是半个主人，不如屋里小坐吧，有什么想要杨戬说的，咱们就慢慢谈。”
       滟心里很高兴杨戬没有拒绝，原想照前几日所见他那样的强硬不让，还以为少不得自己要用强才行，那样少不得又会伤到他了，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竟一点儿也不想再让他受伤了。这和自己一向的御下手段不同，但为何是如此，自己却又分不清明。
       翠鸟儿见滟负着手跟在杨戬身后慢慢踱进屋里去，心里一暖，也许眼前这个俊朗的天神会让滟公主再次浮现那温柔的表情吧，公主本就不是这样冰冷的人。


      可他为什么这么吝啬，甚至一声低咳也要强行压抑掩饰了去。
      滟无辜的眼神瞥上翠鸟儿，翠鸟儿明白此刻公主心里一定很想帮这个天神的，可她再怎么想对方连个借口的都不给怎么让这心高气傲的小公主上杆子去讨好？翠鸟儿心里偷偷笑着，公主一定喜欢这人，也许自己可以帮一把。
     于是翠鸟儿不动声色的上前，道：“真君一直这样咳着肺气不顺，我家公主还算精通医理，若是不介意不如让公主给真君看一下吧？”
       听到此言杨戬有些诧异，什么肺气不顺，自己什么毛病她不是应该最清楚的，何苦要故弄玄虚，还是她有什么企图？杨戬警觉的扫了一眼滟，却见她此刻故意躲开了自己的眼光，满脸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偏偏面颊上带了一丝薄薄的粉红，还真瞧不出她到底是何打算。
       翠鸟儿再次出言：“真君莫不是疑我家公主会趁机出手？若是公主真有此意，真君只怕不能安逸的坐在这里了吧？”
       言语中的激将明显，杨戬却笑了，也罢，还怕她怎样，最坏不过就是再去魔界走一趟罢了。不言语，却慢慢伸出手臂来，道：“那殿下也要把脉的吗？”
       滟微微抿了一下唇，伸手搭上杨戬的脉搏，触手之处感觉一片冰凉，心里有些吃惊，他的脉象虽然平和，但是血脉之间却已经使得仙魔之力纠结，不禁脱口而出道：“你为何要强行压制这道魔力，现今仙魔之力纠结入脉已经将你的心血都僵住了，我若是强行化解或许就会被你的神力反噬弄得两败俱伤。”
       杨戬收回手臂，道：“我若不强行压制此刻还能如此清醒的和你对话么，我也没有要让你来救我，你有什么好为难的。”
       滟愤然起身，冷眼看杨戬面色如常，恨道：“你不要我救你我偏要来救，以你此刻之力还能反抗不成！”
       还未等杨戬和翠鸟儿反应过来，滟的手已经凝了丝丝魔力推上杨戬的胸膛，杨戬似乎想避让的，但是一股强悍的力道已经由伤口处刹那透过肌肤冲入血脉，体内的魔力似乎感应到熟悉的力量竟开始流动运转，原来凝滞的血脉被强行冲开，冲撞之力让杨戬瞬间痛出一身汗来。
       翠鸟惶恐的看着滟，见她脸色渐渐发白，心里不禁乱跳，只怕一个不慎会出什么意外，那自己真是百死不能赎其罪了。
       慢慢收了手，滟感到心胸之间气息翻涌，原来他的法力是如此的高深，就算只是所剩不多也可以与自己相敌。见杨戬已是张开双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不舍，不是感激而是不舍，滟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口中却淡淡道：“我现在也不能一下子就化解了，以后我还会再来。”
       杨戬慢慢调息着，微叹道：“你又是何苦？”
       滟转身唤翠鸟儿：“回宫！”又回首道：“我要伤你便伤你，要救你便救你，你还有力气拒绝吗！”不再看杨戬，决然离去。
       杨戬眼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在阳光下一闪而去，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十四、
       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越来越惦记杨戬，隔日便以要去为杨戬疗伤为由跑去那座山间屋舍里流连许久，其实并不是每次都需要自己出手的，杨戬体内的魔力差不多已经消去过半，他自己的恢复能力惊人，自己只需开头引导一下杨戬便可以换手自己调理。他的力量似乎在自己之上的——滟有些不情愿的这样承认。
       杨戬越来越拒绝由滟来化解魔力，为什么呢？滟有些不解，忽然又明白，是的，他的法力正在逐渐恢复，自己已经渐渐不能完全压制他的力量，更容易被他那强悍的神力反噬而伤。那么他是在回护自己了，可是只凭他自己勉励疗伤，难道他就无惧被那魔力纠缠隐痛到心？
       翠鸟儿眼见向来冷言冷语的公主不时也会绽开笑颜了，那张圆圆的脸上也常常多了许多的红晕，心情明显好起来，已很少大发雷霆责难属下了。这些变化让翠鸟儿感到很高兴。更高兴的是眼下刚刚接到魑魅传来消息，闭关千年的魔王已经出关，不日就要回到这座魔宫来了，硬生生强了千年的公主又有可以撒娇的人来呵护体贴了。
       但是滟可没那么乐观，父王回来了会怎样呢，他要是知道在这千魔山上还停留着一个司法天神还不知会如何发作呢。不行，要在父王回来之前，先解决才好。
       “我们走吧。”滟说得平淡，翠鸟儿就知道要去哪里了。
       再见到滟的时候，杨戬已经这颗树下静候了。自从法力开始恢复，杨戬就接受滟的建议不再在欣儿家里疗伤了，也许不想让欣儿过多的参与到自己的事情里来吧，自己已经影响她太多了。
       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天很阴，风也很冷，杨戬还是那样一身单薄的白衣立于树下。风将他的袍角吹起，抖乱的衣袂翻飞让他看起来仿佛驾于云端。滟明知道他不会觉得冷，但见他这样立于风中还是感到有些不舒服，这人怎么就不会多体恤着些自己呢。
      “你来很久了？”滟问。
      “没有，接到你的信号才来的，我走的一向不快。”杨戬还是淡淡的说着。
       滟不满的嘟囔：“不快？怎么每次不管我怎么提前赶来总是见你先到了。”
       杨戬笑看滟嘟起嘴来孩子气的表情，道：“我怎么敢劳驾公主殿下等候。”
       “那我若不是什么公主你是不是也可以迟到一次让我等等？”
       “那是说笑，杨戬还不习惯让女孩子等我。”
       滟便低头笑了，他叫自己“女孩子”，这称呼有多久没人提及过了？要不是心里有事，滟几乎忍不住就迎上他的脸好好笑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多在乎他一言半句的说辞。
       感觉到滟的笑颜转瞬即逝，杨戬知道滟心里有事，但她没有说，杨戬也不开口催。过了片刻，滟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杨戬不露声色的拒绝：“好很多了，不用再劳动公主了，要讲公主的医术么，杨戬自信也应付了。”听出他言语间的笑意，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自己懂什么医术，不过是匡他的借口，自从上次自己借口看伤出其不意为他化解魔力而险些被他的力量所伤，他就不肯再给自己可以抓住他控制他的机会了。
       见到滟有些讪讪，杨戬故意岔开话题：“今日天气不好，看来会下雪的，公主邀杨戬前来有什么事情要讲的？说好了咱们好早些回去。”
       被话题拉回思绪，滟不禁也阴了脸，道：“真君不知道吧，我父王就要出关了。”


十五、
       玉帝再也没有想到回到千魔山的第一幕会是这样，眼看那红白身影相互紧贴几乎融为一体，满心的期待柔情尽数化作寒冰，亏了自己还在担心怕他伤势失控又要痛苦，瞧他如今面色平和的样子自己真是白操心，竟不知他还有这样的手段，不知如何哄了那个小公主来出手相救！
       玉帝渐渐寒了眼神，心里又恨又痛，为了让他早日恢复，自己原打算出上这张老脸去向西天佛祖相求的，若不是半道接到星官府里亢金龙的急报，说是魔王出关要见自己有事商谈，也许自己早就回来了，也就不会给那公主任何机会了。
       想到此，玉帝不禁微微侧头望向身边这位一头红发飞扬，正在咬牙切齿的不凡人物。
       魔王此刻的心情很不好，自己为了魔界长久之计闭关修炼悟道希望可以另辟捷径使魔界脱离血腥之名，狠心让那个自己一直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宝贝女儿独力支撑魔界千年，一直牵挂着惦记着，本来出关时的第一件事就是快些心疼心疼自己的小宝贝的，若不是为了早些和玉帝达成协议不至于仙魔两家再纠缠不清耽误了些时辰，自己一定是头一个将这宝贝搂在怀里的。
       难得玉帝如此好说话，自己也同意亲自将那个玉帝挂念的天神治愈后恭送回天庭，从此仙魔和平共处。满脑子都是日后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象，还正在得意可以为女儿将来统领魔界打下一个和谐的基础，看来自己真是白操心，这小东西才千年未见也练就了如此的心机手段，直接跟一个神仙投怀送抱了——这也算是捷径？！
      见到玉帝瞥过来的眼神，魔王恨声道：“就是他吧，你不是说他被我滟儿所伤已经快不行了么，现今瞧来他还精神的很呀，竟还有力气勾引我的宝贝呢，我看你恐怕白操心了。”
       玉帝正满肚子的不合时宜，若不是顾及刚刚和魔王达成协议才发旨通告王母让她代为昭告三界，耳听着魔王阴阳怪气地嘲讽，差点忍不住发作起来，当下冷哼道：“怎知不是你家的公主来勾引我天庭的天神？他现在能身体大好恐怕也要多亏了公主亲自出手吧。”
       魔王心里更疼，他早就已经听玉帝详细说过杨戬的伤势，知道他现在是用自身神力强行压制着的，若是滟儿为他疗伤只怕会被他的神力反噬，她怎么能做如此危险的事情，天上的神仙多了去了，有什么伤治不了的，不过就是多耽误一些时候，又不会要了他的命，再说自己都已经出关了，等自己来做此事也强过她的，她着什么急？
       魔王顾不得和玉帝斗嘴，一顿足落下云端，大喝一声：“滟儿！”
       滟猛地一抖，那个熟悉的声音一响起，滟的心就一下子凉下来，触电般松开紧围着杨戬腰身的手臂站直了身子，回身望去，果然见到着一身黑色金文宽袖长袍的父王正立在不远处，可怜的翠鸟儿已经惊吓过度软瘫在地连一声提醒都没来得及唤出。
       杨戬有些意外，没想到魔王会这么快就回来了，更没想到魔王身后不紧不慢跟着走上前来的竟是说去“串门”的玉帝。难道他是去魔王的闭关之处“串门”去了？不然这两个向来甚少聚首的人物怎么会在一起？
       魔王大步上前，一把将滟拉到怀里紧紧环住，生怕自己一松手这小宝贝就会飞了一样，本还想对杨戬说几句什么的，可是滟柔柔的依进他的怀抱轻声叫着“父王”，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瞬间浮起一层水雾，搞得自己满心的暴虐一下子化为乌有。心疼的拍拍滟，再见杨戬面色如常平淡如水的恬静而立，没有一丝惭愧或者慌乱，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甚至连一丝故作镇静也没有，只是如水般的静，竟然不由自己的就相信其实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当下也就没有说什么，只对女儿柔声道：“下雪了，咱们回宫吧，可想死为父了。”
       滟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看扬戬，她温顺的垂着头跟着魔王走去，心里却思绪乱转，想着该怎么解释被父王看到的这一幕才好。
       走到玉帝面前，魔王略一停，道：“我看也不用我出手了，你家天神厉害的很，剩下的那些小伤满可以自愈了，你可以与他在此小住，也可以随时带他回去，咱们说好的事情就请你照样发旨，我也要回魔界从新调整规章，就此别过！”
       玉帝知道魔王口里虽然说得客气，其实还是一肚子的怨气，算来自己也没有好心绪，干脆先将事情放一放，等双方都冷静了在详议也好。也不作答，任由魔王在身边卷起一阵邪风消失而去。
       见玉帝脸色不善，杨戬施礼道：“陛下......”
       玉帝上前抬手托起他的下巴直视杨戬的面庞，暗暗咬牙道：“你可...真行......” 

十六、
      玉帝渐渐逼上前来，杨戬退无可退让无可让，刚想扭头甩开玉帝的手，玉帝已经一把将他抱住。杨戬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玉帝贴近他的耳畔低声道：“你们都已经这样了吧。”
      杨戬听出玉帝言语中的一丝委屈无奈，想他为了自己奔走伤神便觉不好发作，缓缓道：“陛下......”
      话音未落，玉帝却挨近他的耳畔接着低语：“也这样了吧？”
      杨戬尚不知所云，玉帝忽然贴上他的双唇，温热柔软的舌灵巧轻盈的舔舐着杨戬微凉的唇。杨戬一惊，一种陌生的酥麻之感由双唇泛滥开来，惹得心底莫名悸动。一时间杨戬不知该不该推开玉帝才好。刚想偏头避让，玉帝的手已经扶住他的后脑稳稳把持住，使得杨戬不能动弹。杨戬便想伸手将玉帝推开，谁知心念方才转动，玉帝的手就已经握住了他的腕子。
      杨戬心里苦笑，看来自己有何举动皆瞒不过玉帝的眼睛。
      或者自己从来所有的举动都瞒不过他这三界之主去。
      杨戬执意闭紧了唇，玉帝不屈不挠的坚持，手间微一用力握紧了杨戬的脉门，杨戬吃痛忍不住低呼，立刻被玉帝乘虚而入。
      两条柔软在杨戬微凉而甜润的口腔里纠缠，玉帝大刀阔斧的攻城略地，杨戬迂回避让，直到呼吸渐渐急促，玉帝方松开口。
      玉帝却仍未放开杨戬，只是一路细吻沿着杨戬的面颊、耳垂、修长的颈徘徊留恋，温热激情的碎吻将杨戬的肌肤激起一层小小的战栗，玉帝在心里满足的叹息着，手掌抚过杨戬坚实笔挺的后背，感觉到杨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玉帝心里道：“这孩子总不能很好的体恤着些自己，看样子又瘦了......”其实此刻就算不用去看也可以想象杨戬此刻定然脸色发青，在杨戬尚未发作的时刻，玉帝迅速撤手，偏身让过半步。
      见杨戬果然已经涨红了脸，玉帝心里好笑，面上却带着冷笑道：“难为我还东奔西走为你求医，看来你自己的本事倒是不小，转眼就和那小公主化敌为友了。”
      想到玉帝的关心，杨戬深深呼吸将情绪压下，嗫嚅了一下，方叹道：“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吧。”说着便抬步而行，见玉帝没有动作，也停住脚步回身望了玉帝一眼。玉帝知道杨戬这就算是退让了，舌尖还余着淡淡的甜润，心里也不那么气了，也就顺着杨戬的目光大步走去，走过杨戬身侧，玉帝忽然轻笑道：“你既不情愿，方才为何不肯直接咬断我的舌头？”
      杨戬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玉帝已经大步离开。 

十七、
       滟温柔的伏在魔王的膝上，尽心享受父王的爱抚，全然未见魔王已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什么叫喜欢？那个自己匆匆瞥了一眼的司法天神么？不就是长得俊俏些，咱魔界也有的是英姿飒爽的人物呀，比如说在南疆镇守的摩杰也是仪表堂堂，早在自己尚未闭关前就来讨好女儿多次了，偏她嫌这嫌那说什么舍不得父王，怎么自己这才几日未归，心肝宝贝就忽然喜欢上一个自己的手下败将了？自己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连哄带骗的只让自己出马帮那天神恢复法力，真真的女生外向！
       魔王揉揉滟丝般的发，无声的咽口气，叹道：“父王怎么就不明白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瞧他模样也一般，话也不多，关键他是天界的人，和咱们根本不搭调，以我之见你还是早些收了这份心思吧，肯定没戏。”
       滟嘟着嘴将魔王暗红的发缠绕在手上把玩，撒娇道：“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就是喜欢了，父王若是不肯帮我，我就和他私奔去，到时候你可别找不到我着急。”
       魔王苦笑道：“哪有姑娘家随随便便就开口说什么私奔的，成何体统?都是我以前宠你惯了才让你变得如此任性。我就看不出他哪里配得上我的滟儿了？”
       滟儿也不好意思笑了，道：“他长得又好，法力又高，人又温柔体贴，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的？”
       魔王不满的哼哼：“我看他长得还不如南疆的摩杰好看呢，法力高，法力高怎么会被你所重伤？还温柔体贴？据我所知在我这闭关的千年时光里灭在他手里的咱们魔界的人物可是不少！你到说说他怎么温柔你了？”
      滟微红了脸，转身背对了魔王，道：“摩杰那个白骨精的样子怎么算是好看，他伤在我手里那是因为我偷袭所致，身为司法天神他有他的职责所在，我不用他怎样温柔我，只要他静静的看着我......我就满心欢喜。”
       魔王故作伤心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儿呀？为父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口口声声给他解释起来了。”
       滟搂住他的脖颈，娇嗔道：“必是父王作恶太多得了我这个报应来的，我这里里外外的本事还不是父王一手教会的。”见魔王其实并未真气，顺便就坐到他大腿上，伸出手指抚摸着魔王粗糙的面庞，道：“父王不是一直怕女儿嫁不出去吗，这会儿就顺了女儿的心意吧。”
       魔王覆上滟的手，叹道：“为父只怕你是一厢情愿呀，那个什么杨戬我看就像一块木头，难道你已经对他明言了？他可有什么表态？”
       滟回忆着：“说是说了，他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拒绝呀。”
       魔王道：“罢了罢了，反正近日我是要去和他家的......人话谈的，到时候就提一提吧，先别高兴得太早，我看基本无望，要让你远嫁到天庭我可舍不得，最好那杨戬能入赘到咱魔界来——说这些都太早了，还得看人家是否有意，我可不愿我的宝贝倒贴的。”
       滟轻轻推了推魔王，道：“父王说的什么话呢......他若是真的不愿意，我才不会上杆子去讨好他呢，你的女儿这点骄傲还是有的，自不会教父王难堪。”
       父女俩正说笑着，翠鸟儿进来禀报说是魔界众将皆已到齐，正在魔宫大议事厅恭候魔王训导。魔王略整形容抹去了脸上的柔情笑意，长身而立霸气汹涌，回首道：“先办政事，你就不用去了，回头咱父女俩再闲话。”
       滟委身拜倒，道：“是。”


十八、
       积雪未化嶙峋的山石间凭空净出一方平台空地，粗壮的百年老树下一张黄褐色小叶檀的矮几上青铜的香炉燃着淡淡的香，不似百花的幽香也不似檀香的凝重，山间北风虽大，却偏偏吹不散那缥缈的缕缕线香。
       矮几前盘坐着两个气势非凡的人，一个赤发黑衣满脸暴虐偏举止轻柔，正缓缓将银壶美酒倾入面前的两只酒杯中；另一个束发戴冠浅黄色文士长衫随风翩跹，面和微笑带着淡淡的神情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
       正是魔王和玉帝，看来该说的都说完了，二人对此次对话也都还算满意，仙魔两界也争斗纠结了太久，若是可以和平共处又何乐而不为呢。当然，细节上还有些出入，但已不妨碍大势所趋，故而二人已是先行预祝了。
       魔王笑道：“如何？我这魔界的佳酿还入的了陛下的口吧？”
       玉帝叹道：“仙界的酒虽然清冽却赶不上尊下这酒味道厚重，日后咱们不打仗了，朕是不是也可以常常来讨尊下一杯好酒来喝？”
       魔王道：“这算什么，只要陛下喜欢，我随时可以上贡。”
       玉帝道：“可不敢有劳大驾，还是朕叫星官来取的好，倒是你到时候可别忘了就好。”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气氛看来很融洽，魔王心里有事，便迟疑起来，玉帝一眼看到，便道：“尊下莫非还有什么事情不清明的？”
       魔王讪笑道：“是有些私事的，我看陛下那位司法天神伤势尚未痊愈，不如什么时候合适我去帮他解了魔力，剩下的他自己也就很好恢复了。”
      玉帝一听不由暗中轻叹，其实自己早就想帮他的了，以他此刻的情形自己已经满可以掌控他体内的魔道，就算会有些许的反噬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惜杨戬偏偏执拗的很，说什么为了三界着想断不肯让自己冒一点儿风险，明明是关心自己的话叫他说的冠冕堂皇一点儿情趣也没有。跟他解释多遍绝对无碍，杨戬就是不肯让自己近身，当然自己也可以用强，又怕那死心眼的孩子做出什么自伤的事情来，近日真是很纠结。现在有魔王亲自出马，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当下喜道：“朕本来还在为此事发愁，如今尊下肯亲自出手必当重谢。”
       魔王摆手道：“原也是我家滟儿做的孽，我当父亲的只好替她收拾残局，再说咱们仙魔两家刚达成和平协议，再怎么着我也得表示一点儿诚意不是，总不能让你天界如此位高权重的天神被困在千魔山上吧。”
       玉帝笑道：“那就有劳了。”
       魔王并没有提及滟的要求，他要好好看看自家宝贝铁了心看上的到底是何等人物。看来玉帝真的很在乎这位重臣，自己一说为他疗伤，玉帝那张风平浪静的脸上就忍不住挂出笑来了。
       ......
       依着杨戬的意思自己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可是也恢复了差不多三四成了，以玉帝的法力就算是在铺了结界的千魔山他也满可以将自己带离，神目的力量也在心中慢慢凝聚，如果神目的力量恢复了，自己就不用依靠玉帝离开这里了。留在体内的魔力虽然依旧霸道强悍，但已经不是难以控制的了，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杨戬随意走在山间小路上，虽然积雪还很厚，山石上的冰很滑，但这已经难不倒他了。“有力量的感觉真好。”杨戬由衷地在心里微叹。天不算太好，略有些阴沉，阳光隐隐的自云层闪过，满山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脚下的这条小路自林间蜿蜒不见尽头。杨戬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林间丝丝缕缕的魔力流动，隐约的几乎不可感应，看来自己恢复的还不错。杨戬满意的深呼吸着，这里是仙家禁地，就算自己完好无损的来这里那一身的高深法力也要打个折扣，现在以自己重伤之后的样子要离开只怕不易。
    玉帝哪里去了？  
    他走的时候只说有要事处理，也是，他是三界之主，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才是，可他又为何不肯早些带自己离开？！
       杨戬想到前日玉帝为了要给他疗伤差点儿强行侵入自己的经脉，被自己执意拒绝后玉帝又气又恨的眼神还真让自己有些心虚的回避开去。自己是知道被魔力反噬的结果的，就算玉帝的法力自己无法估量，可是他身系三界安危，自己决不能让他有一点儿闪失——自己是真的为了三界还是为了他？杨戬忽然有些不确定。
       杨戬自认不算是一块木头，玉帝做的那些事情自己都心里明白，有意的无意的含糊其辞的掩人耳目的那些杨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为了什么呢？是借自己之手重新调整天界的规章制度吧？自己的目的其实是私心的，应该瞒不过他那双通晓三界事务的眼睛吧？那么就象自己利用沉香推出新天条一样吧？玉帝也需要一个可以能被他不动声色掌控的臣子吧？
       杨戬胡乱想着，那他又何必亲自前来，就算是王母娘娘被困千魔山他最多也就是会和魔界谈判罢了，做了他堂下千年的臣子还从没见他为哪一个伸伸手的，更无论亲自下凡救助！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在凌霄宝殿可以解决的。那么他对自己或许不仅仅是对一个臣子的态度了，难道还是为了那点儿可笑的血缘？！
       杨戬停住脚步，默默抬头望向被树枝切割成片的阴沉天幕，奇怪自己此刻脑子里竟全去想的是玉帝。难道他对自己还有别的什么企图吗？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  

十九、
       魔王和玉帝隐身在杨戬不远处，其实自杨戬步入树林中魔王就感应到了，那一丝轻柔缥缈却又不容忽视的灵力虽然被很好的控制着，虽然还有几分力不从心的虚弱，但魔王已经可以明显地感应到这力量中隐忍的博大。
       确实不容小觑！看来被称为天界第一战神不是妄得虚名的。魔王暗暗赞叹，回头看玉帝时眼神里有了些明了，难怪三界之主要亲自前来，应该是他堂下不可多得的重臣，他能舍得下让此人入赘魔界吗?看样子希望渺茫，弄不好最后还是自己赔上心爱的女儿。
       魔王这里胡思乱想，玉帝却不满的微微皱眉，怎么又跑出来，不好好休息。不过看到杨戬这样漫不经心的随意走着，神情带着一些迷茫的不解，倒是不多见的样子，心里不由觉得有些有趣。此刻他抬首望天，仰起一个优美的弧线，是在怀念天庭的岁月吗？是在想念天界的朋友吗？玉帝一定猜不到此刻杨戬满脑子想的其实是他。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流动，杨戬回过神来，就看见玉帝和魔王相携而至。这俩人最近倒是走的很近，看他们神情愉悦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杨戬谦和的笑了笑，躬身道 ：“杨戬见过陛下，见过魔王。”
       玉帝甚是不爱见他如此客套，可是守着魔王也不好说，只好哼了一声算是应答。魔王却笑道：“千万不要如此客气，真君的名头我便是闭关之时也一样如雷贯耳的，如今难得在此千魔山小住，咱自然要来看看的。”
       杨戬道：“那是魔王尊下太客气了。”
       魔王一双流动着暗赤光芒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将杨戬上下打量一番，不错，滟儿真是好眼光，这司法天神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只那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便是魔界再也无处可寻。他怎么会有这么样一双眼睛，明明清亮的如同山涧溪流却偏偏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那双眼睛望向玉帝的时候没有卑微，望向自己的时候没有敬畏，看起来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可是又仿佛射入人的心思深处令人不能随意妄动。他这才恢复了几成法力？！  
      玉帝的不满开始加重，魔王望向杨戬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好像在看自家的东西一般，玉帝感到很不舒服，却又说不上原因，只得干咳一声打破沉默，不动声色的上前半步遮住魔王的视线面对杨戬道：“魔王尊下亲自前来是为了你的伤势，魔王会为你将体内剩余魔力尽数收回抽离，还不谢过。”不知为何说到“为你”的时候玉帝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竟有些不甘愿的意思，忙又掩饰着转过头去。
       杨戬略有些意外，他已觉出魔王的视线无礼到令他几乎有些要沉不住气，要不是明显感觉他没有恶意，又顾及他的身份，杨戬本不愿再跟魔王多交谈半句。听玉帝如此一说还真有些没想到，要动用魔王亲自出马，是因为滟儿说了什么吗？还是玉帝和他有了什么协议？杨戬的目光转向玉帝时便带了一丝探寻的意味，玉帝看到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杨戬该跟魔王说点儿什么了。
       杨戬便浅笑：“真不敢有劳尊下，魔界事务繁杂还要挂念杨戬身上的小伤，不知该如何酬谢才好。”
       魔王听他说的倒是客气，但是不卑不亢，竟没有原先预料的那样欢欣，仿佛说的是别人的身体别人的事，偏偏他说的又如此自然没有半点儿矫揉造作，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性淡的人还是他根本就不关心自己？心里思忖着，口中却笑道：“哪里哪里，说来这也是我家教不严，滟儿下手没有分寸伤了真君，这本也该由我魔界致歉才是。”
       杨戬听着这话不太顺耳，可人家怎么说也是一界之主亲自前来为自己治伤，也就没有反驳什么，只道：“那魔王尊下准备何时何地救治杨戬呢？”


       魔王见他脸色略沉，知道他大约不满自己话间有些贬低他的言辞，明知道此刻有求于自己他也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不满，倒有些意思。魔王端详了他一下，忽然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时此地！”
      杨戬忽觉一股腥风飞舞团绕起来，暗红的魔力自魔王的掌间如万缕丝线霎那飘来，几乎在一个呼吸间杨戬便已全然被这暗红的丝茧包围。
       玉帝冷眼旁观，心里也暗惊魔王的力道，看来闭关千年他不仅找到了魔修的手段，自己的魔力也是提高了一大截，或者真的能够仙魔两家和谐共处对天界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杨戬略有一惊，虽然一直没有低估魔王的实力，但他抬手之间的汹涌力道还是让人吃惊他的强悍。他不像滟儿那样还需要接触到自己的身体，也不用探视伤口上的力道，只需遥遥挥手自己便坠入他的魔力环绕，就算自己想要拒绝只怕也是不能。杨戬无声的叹息，感到这魔力由皮肤毛发间丝丝渗入，体内被自己禁锢的那些魔力便活络起来，游走在经脉之间被魔王的力量束缚乖顺的渐渐融入到魔王的力量中。自己那一直僵硬不得舒展的法力也开始流转，心胸间渐渐轻松敞亮开来，身体也轻快起来。然而法力一旦开始流转便觉察出那股异样的力道，自然的就在自己体内形成防护。
       魔王觉察出杨戬身体自然的抗拒之力，在那力量尚未全面反击的瞬间双肩一抖竟强行将自己的力量尽数回收回来，虽然撤手及时也感到指尖发麻。尚未吃惊就见一道金光在他的法力收回的同时自杨戬的额间绽开直逼自己眉际而来！魔王面色微变，那道金光却在临近他面上之时忽然消弭而散，抬眼望去，便见杨戬面含微笑立于眼前躬身施礼道：“多谢魔王！”
       在这句“多谢”里魔王总算听到了诚恳。
       玉帝站在远处，清晰见到杨戬额间那缕金色的流云印记显出，知道他的天眼神力已经回来了，也许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举手投足间已经在没有那种力不从心的凝滞了。
       那么，要回天界了吗？
       玉帝心里不情愿的承认自己还没在这千魔山待够呢。
       那么，杨戬呢，他着急回去吗？其实只要自己一句话，他就会乖乖的陪在自己身边，像一个忠诚的臣子，或者像一个听话的晚辈，但那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要成为他最亲近的人，近到他的身体他的心里都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