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明珠一例抛
再见到张起灵,已经是一年之后。这样的一年,发生的事情并不算多,如果不是和那人有关,在我这么多年的生命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年份。比如:经王墓出来之后,拿到大殓的张起灵最终通过了张家的世袭考验,成为了张家的少掌门;再比如:张起灵旋即因为拒绝了父亲的婚事安排,被捋夺了继承人的资,转而由张泽灵成为替代者。
最后发生的一件事,就是在分别了将近一年之后,我们又一次相遇了。
这次倒不是因为撞了盘子,而是因为我们都去了一趟新月饭店。
道上对明器有兴趣的,并不仅仅是九门中人,混道上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只要是来钱的事情,所有人都不会拒绝。所以,不但有倒斗的,也有专门为倒斗的人销货的,新月饭店无疑又是其中翘楚。九门中人大量出现在这种地方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那一天,九门中人并不是去做交易的,因为九门绝少在一起做一笔交易。但我并不清楚为什么九门中未婚的小辈无论男女都要在五月初五之前赶到,而曲玲珑显然是清楚的,暧昧地笑看着我,和我手边的珍珠别扣,指指手边的行李箱示意我可以启程了。可惜,直到新月饭店的门口,她也不肯告诉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人多口杂,又是历朝京畿重地,来者不全都是九门中人,所以我也不便多问,只能跟在曲玲珑旁边朝着二楼的厢房走去。
九门的厢房几乎都在一处,唯有解家和吴家的厢房设在了正对面。我们到的时候,交易并没有开始,台上正在唱着《贵妃醉酒》。虽然不是梅兰芳,却也是京城当红的戏班,唱腔精细雅致,引得厢房内不少的人都引颈趋前,仔细观阅着台上的贵妃仪容。连张泽灵都微微显露出不合大家子弟风范的迷醉神情,只有那个人,和任何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屈身窝在梨木雕花椅里,双目微阖似睡非睡,仿佛对眼前的热闹情形一无所觉。
本来就有传言说张起灵的性格孤傲不合群,前次见到他时虽然一众张家小辈和他有说有笑,却也是因为他拿到了那一身大殓,担任掌门有望。但是现在,少掌门的身份已经失去了,他的本性又是那样的寂寞,没有人理会也不理会别人也就是必然了。曲玲珑兀自和哥哥们说笑着从张家的厢房前走过,似乎惊动了张起灵,一双眼睛似乎不经意却也毫无顾忌地望了过来,波澜起于刹那,无绪却又汹涌。
看到我的惊诧和羞愧,他没有表情的那一张脸却有了些微的笑意,似乎一年的岁月都已经被抽空,他卧在白石上对我展露容颜,我坐在篝火旁向他刻意低头,一别就是经年。看着一直向前走去的曲玲珑他们,我居然就生了迟疑,我就想站在他的眼前,看着他对我释怀一笑。更何况这一次,他并没有转过身去避开我的目光。
这点心思瞒过曲家人张家人都容易,但是瞒过曲玲珑却不简单,她趁人不注意伸手拉了我一个小小的趔趄——这种场合,这种身份,早已容不得我任性,连张起灵都任性不得。眼风扫过,看见了张泽灵的目光已经从戏台上收回,盯着曲玲珑的眼睛相互致意。
就坐之后,满场的锣鼓喧天,吵得我心烦。现在虽然是夜里,但是新月饭店里面灯火通明,那些飘浮在空中的灵魂并不比白昼时分显眼多少,所以我能清楚地看见台上的贵妃失手掉落,却看不清楚是什么让他错了步子。但切切实实已经扫了看客的兴致,戏子被戏班老板连打带骂地拖下了台,新月饭店也有人出来和众人谢罪,每个桌子都送了一份糕点,厢房则送进了一坛陈酿,旋即提早开始了古货的交易。
万万没有料到,被放在台上的居然就是一年前被张起灵从经王墓带出来的那一套大殓。彼时在斗里并未能够看清楚具体的模样,现在那大殓放在一个透明的箱笼里被一根竹竿挑到了每个厢房前,想不看清楚也难。那一套大殓的确不凡,配得上经王通天的本事,历经千年,经纬未乱,镶珠嵌玉,宛如初成。
本来看宝的过程里应该是安静的,这样既不至于让自己的判断有所失误,也不会乱了别人的判断。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张家的厢房里面猛然爆发了一阵笑声,显然是有指所发。其他人碍于九门声势自然不肯对张家的小辈有所苛责,但是这样的笑声却让我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会不会和那人有关呢?以他的高傲孤寂,他又该如何自处?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听张家厢房里传出的动静,那一身大殓已经被挑到了我们的厢房前。先前伏在大殓上的凤凰精魄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却看见从大殓的缝隙中渗出了血,刚刚溢出却又旋即被大殓的布匹吸收,往复不止。那一双天眼悄悄放出奇异的光芒,隐隐从对面的厢房里传来了阵阵惊呼,恐怕不亚于隔壁的大笑声,我侧过头,轻声对曲玲珑说:“这个大殓亡魂不散,初聚灵物,后发异兆,恐怕不是容易入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