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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_尘埃年华°‖﹏《掩埋在尘埃下的那些年华》连载(只有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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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1-05-25 17:46回复
         她记得那天,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天是星期天,她休息,其实一点事情都没有,她从早到晚都在家里睡觉,手机关机,连闹钟都关掉,一连睡了十二个小时。天黑的时候才爬起来,晚上自己收拾得光鲜动人,跟李夕一起去酒吧玩去了。她还记得那天那个叫做“卡酷伊”的酒吧开周年庆派对,派对的主题是“制服控”,她还穿了套改良过的水手套裙。李夕还批评她的眼影跟裙子不配,硬是把她拉到厕所里,亲手将她化成蓝色妖姬才罢手。
         借口找不到,最后只能沉默,咏绿好像也根本不想听她解释。静了半天,才幽幽地丢出一句话,“你要是不喜欢言辞哥,就求你别再靠近他了,他被你害得已经够惨的了。”
         然后电话飞快地被挂断,只剩下一阵茫然的嘟嘟声,龙咏声却站在楼道里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半天没动弹一下。
         其实龙咏声觉得自己挺健忘的,很多事情只要她不想记得,就绝对会彻彻底底地忘掉。这也算是一项特异功能,托这项特异功能的福,大学之前,她过得比任何人都开心幸福。就算考试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顶多是难过几分钟,因此老师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数落完她,转过身去,她就能继续跟自己后坐的小胖子,继续有说有笑。
         所以在她不停被清空的大脑中,所留下的画面并不多,而且每每回忆起来,她都会自欺欺人地刻意撰改一番,不开心的换成开心的,伤心的变成高兴的,就连小时候偷了妈妈的五块钱买泡泡糖,之后被爸爸用拖鞋抽了两嘴巴这件事,她也能厚颜无耻地撰改成,那其实是咏绿偷的钱,不关她的事,她是被冤枉的。
         自欺欺人的活法一直都让她乐在其中,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画面,有些人,存在在记忆中,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她多努力想要忘记,多努力想要撰改,都不能撼动它分毫,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画面不但没有褪色,反而在她一遍一遍的挣扎和摩挲中,变得异常鲜明。
         就比方说,她那位于郊区的老家,那个有着“龙山村”这样剽悍的名字的村子,村后那条通往麦田的那条小路,路两旁长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白天里三三两两嬉闹撒欢的小孩,围着田埂捉迷藏,挖蚯蚓。一到了晚上又寂静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耳边只听得见风声和虫鸣。她远远地站在田埂上,看见年轻男人满身都是血地朝她跑过来,温润干净的面容上满是恐慌,他朝她喊:“咏声姐,快跑啊……快跑……”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太黑还是太过惊慌,记忆出现了错乱,那个人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马上就换了另外一副面孔,他冷硬地望着她,手里还握着把小藏刀。她认得那把藏刀,那是她送给一个人的生日礼物,弯弯的形状,如同初一时的月牙。她一见到就喜欢得不得了,可是此时,这把刀上却沾满了血。
         她将身子使劲往后缩,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全身都是泥,脏得恶心。那个人将刀扔掉,抓起她瑟瑟发抖的手,沉声对她说:“咏声,不要怕,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那天是初一,月亮像藏刀一样只有那么弯弯的一条,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双望着她的染上鲜血的眼睛,更加光辉璀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刻在她的心上,成了恒久的烙印。
         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慌太过清晰,直到今天回忆起来,龙咏声还感觉自己浑身肮脏,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几乎遮不住身体,她喘息着蹲下身抱着肩膀,瑟瑟发抖。这时候楼下有人上楼,打开了楼道口的灯。周围猛地亮了起来,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蓝白相间的海军风洋装,干净又漂亮,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只是光线猛地照进眼睛里,她一下子没有适应,促不及防地流下两行眼泪,于是慌忙捂住眼睛,在同栋楼的阿姨异样的眼神中,匆匆地下楼去了。
    


    5楼2011-05-25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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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二十七跟二十五,只相差两岁而已,不用这么介意吧?”关微尘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小腿被她的高跟鞋踢到,一阵钻心的疼,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俯下身使劲揉了揉。看到龙咏声露出得意的表情,又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再欺负我,我可是要还手了。”
           两个人这么闹了一阵,心中的芥蒂似乎都消除了,边聊边愉快地吃着美餐。吃完饭,已经是十一点钟了。走出餐厅时,天上飘起了细雨,温度陡然间降了好几度,他们都没打伞,原本就有些感冒的龙咏声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关微尘走在她旁边,很细心地发现了她的异样,便脱下身上的薄外套替她披上,龙咏声一惊,慌忙扯下外套,执意要他快点穿上。
           “你心脏不好,就不要逞那个强,万一又像以前那样晕倒了怎么办?我淋点雨没关系。”
           “我哪里有那么虚弱?”关微尘笑着抱怨,接过外套重新给她披上,“从小到大,我就晕倒过那么一次,亏你到现在还记得。”
           “只晕倒一次,也把我们吓得半死好不好?我和言辞还以为你死了,正商量着把你偷偷埋在哪里,毁尸灭迹呢。”龙咏声没在推开披在肩膀上的衣服,说到小时候干过的荒唐事。本想哈哈大笑一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言辞这个名字,嗓子就无端端干涩得厉害,笑声怎么也发不出来,最后从嗓子里冒出来的,只是两声奇怪的“哼哼”声。
           关微尘也沉默着,别过头看着满街闪闪烁烁的霓虹。那些霓虹跟头顶上灰蒙蒙的天连接在一起,有种飘渺而遥远的感觉,远没有记忆中从田间小路上看到的,跟天上的星星闪成一片的万家灯火来得美丽而真实。他看着天空无比怀念地笑了一下,“言辞哥也该出狱了吧?”
           “听咏绿说上个月就出来了。”龙咏声答话。
           “你说,言辞哥下次见到我,还会不会拍着肩膀叫我学抽烟。”关微尘轻轻笑着,侧头看她的表情。
           她的表情很冷淡,抬起眼睛看向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肯定会的,那个死性不改的家伙,不让他抽烟简直要了他的命。”
           “那下次见面,我要带几条好烟给他才行,在牢里是不能抽烟的,他应该会很闷吧。”关微尘说着也学着她的样子抬头看远方,细密的雨丝淋湿了他的眼睛,他能看到的只是一团水雾,和模糊不清的灰色天空。
           不能抽烟,赵言辞,你一定会疯掉的吧?
           龙咏声想象着他懊恼地挠着头,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身上虽然披着关微尘的薄外套,却还觉得冷。冷风伴着细雨钻进她的脖子,一如那个人最后看她的眼神,冰冷而绝望,和某个夜晚时那种曾经给过她无限希望的血色光辉交错在一起,让她一时分不清楚,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就在这个时候,关微尘握起了她的手,“咏声,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可是那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龙山村快要拆迁了,回去看看吧。”


      8楼2011-05-25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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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情人的梦想(3)
             龙山村要拆迁这件事,龙咏声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早。她现在所在的K市,虽然是个丁点大的小城市,却沾了与两个国际化大都市相临的光,发展可谓是神速。国内外驰名的大型企业挤满了工业园区,工业的发达附带着繁荣了很多行业,就比如龙咏声所在美丽家园的园艺有限公司。
             K市连接着几个大城市,周围却没有一个大型的花卉种植基地,头脑灵光的老总不甘心只做做室内外园林设计,接了几个大型的园林绿化工程之后,野心渐渐大了起来,想要建造一个大型的花卉种植基地,一方面解决室内培育基地培育出来的上好花苗的销路,另一方面满足周围几个大城市日益增大的花卉需求。
             为这件事情,公司开会讨论了几次。最后一次开会时,老总兴高采烈地宣布已经联系好了投资方,而且地址也选定了,就定在K市郊区的龙山村,那里依山傍水,气候适宜,水源也够充足,是种植基地再理想不过的首选地。
             龙咏声听到要在自己的家乡建种植基地,蹭的一声就从会议室里跳了起来,当着全公司同事的面就在那里嚷嚷,“**,龙山村可不能拆,我们龙家祖祖辈辈都在那里生活,把村子拆了,不就等于把我们的根刨了吗?不行不行,给多少拆迁款都不行。”
             老总心情正好,也没追究龙咏声私自打断会议的罪过,还指着她开起了玩笑,“得,这还没拆呢,就碰着一个钉子户。”
             会议室里一阵哄堂大笑。坐在龙咏声旁边的李夕只觉得她真丢人,连忙扯着她的衣角,示意她快坐下,哪知道龙咏声死活都不肯坐下,“**,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家门口还有一棵我爷爷栽的银杏树呢,房子拆了,银杏树是不是也要被挖掉?那棵树是我童年的记忆,我接受不了。”
             老总双手环胸靠在真皮的老板椅上看她,“龙咏声,你在这里工作也快有三年了,你说,是你的童年记忆重要,还是我们公司的发展重要?”
             龙咏声双手撑着桌子,本来想说,当然是我的童年记忆重要,谁管公司发展不发展啊,我能领到工资就行。可惜这些话没能说出口,就被李夕一把按在了椅子上,一边按着她,还一边冲老总讨好地笑了笑,打起了圆场,“不如这样吧,咏声,我给你出个主意。等到拆迁的时候,我找几个园林的兄弟,帮你把那颗银杏树挖起来,栽在你们新家门口,你看怎么样?”
             幸好李夕的这一挡,挡掉了一场灾难,否则龙咏声那不计后果的话要是说出口来,之后肯定就直接收拾东西滚蛋了。事后想起后怕的龙咏声特意到星巴克买了杯咖啡感谢李夕的救命之恩,李夕抄起办公桌上的文件袋就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骂她,“龙咏声,你做事能不能走走脑子,谁在乎你的童年记忆,没看见吗?开会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的人眼睛都是绿的,老总说了,这个项目如果成功,我们的年终分红都会翻好几倍,大家眼里只有钞票,你却在那么捍卫你的童年记忆。拜托,要不是我打圆场,你差点就把整个公司的人都得罪了。”
             龙咏声陪着笑脸,将咖啡举过头顶,做顶礼膜拜状,“恩人,您的救命之恩,小的永生难忘,请受小的一拜。”
             “去去去,我又没死,拜什么拜。”李夕接过她的咖啡,笑着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去,继续忙着画设计图去了。
        


        9楼2011-05-25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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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咏声也回到座位上,准备开始工作,可是鼠标停留在电脑桌面上,竟然怎么都无法点开那一排排的档案。她的桌面是用数码相机翻拍的一张老照片,照片太过久远,有些微微泛黄,但是却十分清晰,看得出翻拍这张照片的人用了不少心思。照片上是一棵郁郁葱葱的银杏树,扇形的树叶向着阳光一片片伸展着,带着清晨的露珠,每一个角度看过去都闪闪发亮,树叶之间有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藏在枝叶间看书。也许是看到有人拍他,正不爽地朝这边看过来,秀气的五官中透着少年特有的青涩,乌黑的头发被周围的光线映亮,呈现出一种让人着迷的色泽。
               他望着她,透过电脑屏幕,那视线仿佛能穿越时间的洪荒一直落在她的脸上,然后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上的书,“咏声,你再闹暑假作业我就不帮你做了。”
               “唉呦,好怕你呦。”她配合着记忆中的台词,在心里念叨,“你敢不帮我做,我就告诉老师,你看黄色书刊。”
               “这哪里是黄色书刊,这是名著。”他在树丛中举起手中的书本气急败坏地为自己辩白,“你看,杜拉斯《情人》,我可是在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图书馆里有黄色书刊吗?白痴。”
               她凑过去看,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又有些犯晕,于是就在树下扯着他的胳膊耍起赖来,“喂,喂,你读给我听嘛,讲的什么,让你看得这么着迷。”
               “真想知道?”他无奈地看她一眼,见她使劲点头,便翻回第一页,清清嗓子,慢慢地念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圆润,周围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将那个暑假的清晨定格成了永恒。直到十二年后的今天她回忆起来,还几乎能清晰地听到他读的那一段文字: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当时的她并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甚至觉得有些可笑,有哪个男人会不爱女人年轻时候的美丽面容,偏偏觉得备受摧残过后的老态更加美丽。她一向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当场就表达了自己对那个男人的不满。可是当时的他却说:“咏声,如果等你老了,我再看见你,跟你说了同样的话,你会骂我变态吗?”
               “会啊,当然会,因为你肯定是在嘲笑我,老了丑了,太难看。”
               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毫不客气地将他从树上扯下来,扇形的树叶落了他们一身。他躺在地上,护着那本书,冲她愤怒地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龙咏声,你没良心。”
               对,她从小就没良心,可是却清清楚楚地记下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即使不太懂也记得清清楚楚,像刺青一样刻在脑子里,无法忘也不想忘。她有特异功能,她能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好像是忘记那些事情,也只是为了更好地记住关于他的事情,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笑容。
          


          10楼2011-05-25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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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龙山村要拆迁了,银杏树再也没办法长在我家门口。如果你回来的话,还能不能找到我?没有树,你怎么爬上去,往我院子里扔石子呢?没有那些石子的响动,我又怎么知道,你来找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溜出去和你一起去躺在银杏树上看星星呢?她看着桌面上的照片,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最后竟然哭了出来。
                 李夕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看着她一耸一耸的肩膀,吓了一跳。过了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在哭,蹬了蹬屁股下的转椅凑过来,拍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那棵银杏树就真有那么重要吗?可是花卉基地要在龙山村建是势在必行了,我会找人帮你将那棵树好好地挖出来的,别哭了,乖……”
                 她捂着眼睛趴在桌子上,索性一抽一答地哭了个痛快,结果那杯“孝敬”李夕的星巴克全部倒进了她自己的肚子。下班的时候,李夕还请她吃了一杯哈根达斯,她红着眼睛一边舔着勺子,一边继续一抽一答,“李夕,你得给我介绍个男朋友,我的精神支柱已经没了,我要活下去就只能靠男人了。”
                 “好。”李夕为了安慰她,自然是满口答应。可是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咏声啊,你其实没必要这么乱七八糟地交男朋友,好女孩交男朋友的原则应该是宁缺勿烂,不是你这样来者不拒,是个男人你就肯跟人家交往。你到底是有多怕孤单的一个人?”
                 她塞了一勺冰激凌在嘴巴里,抽抽答答,“我想要有人爱我,否则我就觉得好空虚,我会死的……”
                 “你想要有人陪你,还是想要爱情?还是只想找个人结婚?”李夕又问。
                 “当然是爱情啊。”她答。
                 “那么爱情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李夕双手环胸不解地看着她,“是空气?还是水分,还是就像你现在啃的冰激凌?”
                 龙咏声这次不抽了,将冰激凌往桌子上一摔,用慷慨激昂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念着,“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而是不灭的希望,是疲惫生活中的光荣梦想。”
                 这句话出自《情人》,她当然没心思将整本书看完,依然是他念给她听的。在那棵银杏树下,当时一起听的还有其他几个玩伴,比他们都小两岁的关微尘也在,她什么都听不懂,唯独关微尘听得一脸的兴致盎然,她就推了关微尘一把,那个时候她还叫关微尘关关,因为好记,其他的伙伴也都跟着叫他关关。
                 “关关,别听这些了,少儿不宜。走,姐带你去钓龙虾。”
                 关关坚决地摇头,拽着他的衣角不肯走,“我不去钓龙虾,我要听言辞哥讲故事。”
                 “听听听,小心跟他一样变成个老夫子。”她冲关关扮鬼脸,附带着朝还在念着那本小说的人翻了个白眼,自己提着小水桶走开了。
                 记忆似乎是完整的,可是每次回忆起这一段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想忘记的。现在无论怎么努力,她也想不出那段记忆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实在想不起来,最后索性就放弃,她才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11楼2011-05-25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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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情人的梦想(4)
                   七夕的那天晚上,关微尘将龙咏声送到楼下,两个人互换了电话号码,就再也没见过面。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龙咏声和李夕忙着一份园林设计图,几乎从早到晚都待在公司里,自然也没时间给关微尘打电话,关微尘倒是经常给龙咏声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但每次都很不凑巧,龙咏声不是在忙,就是手机忘记充电,总是事后很久才看到有未接电话或者短信。每次都错过关微尘发出的约会邀请,再后来,当龙山村花卉种植基地的相关事宜提上日程时,龙咏声就彻底关掉了手机。
                   她暂时不想回龙山村,又或者说她不太敢回去。
                   那里有太多她不愿去触碰的回忆。她怕回去之后,这些年来,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心里堡垒会轰塌,到时候,她实在没有信心能像以前一样,从那样的绝境中再站起来。
                   她把自己认识的人经历的事,分为两种,当下和回忆,像李夕这样的死党和现在的工作毋庸置疑属于当下,而有些人和事注定只能留在回忆里,就比如关微尘和龙山村。她想好好地活在当下,而回忆里的人和事,就留在回忆中还是少接触为妙。
                   她这么告诫自己,更加拼了命一样认真地工作,下了班就跟同事朋友一起泡吧唱K,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热热闹闹,没有一丝间隙。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涉,K市市政府的批示终于下达下来,同意龙山村的拆迁计划,公司这边也开始着手组建新的小组,计划着拆迁一结束,就立刻驻扎进村里,为公司的辉煌明天,努力奋斗。
                   由于没有兴致,在公司选人的时候,她特意往后面缩了又缩,可是还是被老总一下子点了出来。
                   “龙咏声,你是土生土长的龙山村人,最熟悉龙山村周围的情况,花卉基地内外的园艺设计就交给你和李夕了,好好干啊,别拆了我们自家的招牌。”
                   **那老狐狸一样的眼神在龙咏声脸上一扫,那种威严的眼神再加上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将龙咏声所有的反驳都噎了回去。
                   她低着头站在角落里使劲抠着衣角,正想着用什么理由能将这个差事推掉时,李夕就将头凑过来,小声在她耳边嘀咕,“负责花卉基地的园艺设计不用常驻龙山村,可是个关系咱们公司脸面的活,**这么安排,是等于告诉你,他把脸面给了你,你可不能给脸不要脸。咏声,如果你还想在公司干的话,就忍着,牢骚私下里发。当然,如果你不想干了,我也不拦着你。”
                   龙咏声侧头看了李夕一眼,李夕在后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她踌躇了一会儿,没吭声,又重新低下头去。
                   李夕说得没错,她不是什么人才,又不是谁的情人,**犯不着一次一次让着她,而这份工作的待遇也确实是不错,凡事还有一个死党李夕罩着她。仔细权衡一下,她确实是要安分一点。
                   第二天的宴会上,投资商的相关人员与技术小组第一次见面了。龙咏声黑着眼圈,穿了一套白底黑纹的细致礼服,像国宝一样与李夕一起穿梭在宴会中,跟在场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联系到的投资商是有名的丰华集团,丰华集团也很重视这一次的投资,派了不少优秀人才准备入驻龙山村。最让人振奋的是,丰华董事长关易丰的其中一位公子也在这次的入驻人员名单里,是本次投资案的总负责人。
              


              12楼2011-05-25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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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听村里的老接生婆说,七夕出生的人是犯了天条的罪人,注定一生凄苦,就像牛郎和织女注定要天各一方一样,最在乎的东西,最亲近的人注定都会慢慢离她而去。
                     先是赵言辞,接着是咏绿,现在连最后的银杏树上天都不肯留给她。而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带头去挖走她的银杏树的那个人,竟然是关微尘。
                     是其他的什么人都好,她都可以将那个人的名字写在稻草扎的小人身上,然后使劲把他钉在墙上,每天拿飞镖射他,诅咒他断子绝孙。
                     可是她能诅咒关微尘吗?她能诅咒关关吗?
                     其实,她也想过,这种事情怪不得任何人,是社会发展的需要,当然更加怪不到关微尘的头上,但是谁都不去怪,她能怎么办?
                     狠狠地洗了一把脸,脸上的妆也花得不能见人了,她只得从包里拿出化妆品重新化了一遍。以前,她很讨厌化妆,觉得麻烦,但是现在她渐渐爱上化妆的感觉了,在脸上扑上一层层的色彩,犹如带上一张面具,真实的她缩在后面,会感觉非常有安全感。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关微尘正靠在外面的洗手台上等着她,就像小时候她跟着赵言辞去山上抓蝎子的那段日子,他也总是这个样子等在村口,一如从前一样抿着唇低头不语的内敛样子,看见她却又会第一时间绽放出最温暖人心的笑。
                     “咏声,你怎么进去那么久?”
                     “绅士是不能问女生这么不优雅的问题的。”龙咏声越过他,打开水龙头,细细地洗着手,也许是他等在外面的姿态实在是太让人怀念了,她的心思竟然有些恍惚,关上水龙头的那一瞬,她听到自己竟然在问:“关关,龙山村一定要拆吗?那棵银杏树一定要挖掉吗?”
                     关微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还会用小时候的称呼叫他,他保持着靠在洗手台上的姿势,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咏声姐,就算那棵银杏树一直在那里,他也回不来了。”
                     “你胡说,他在,他一直都在……”龙咏声陡然激动起来,将手上的水甩了关微尘一脸。
                     “龙咏声。”关微尘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住她的大嚷大叫,一向温和有礼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微怒的表情,“你接受现实吧。”
                


                15楼2011-05-25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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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忘记你就等于迷失了信仰(1)
                       那些难过的痛苦的事,那些曾经存在过又离去的人,有的人选择将他们遗忘,而有的人却始终念念不忘,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固执地守在原地,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信仰。
                       1.
                       拆迁办进驻龙山村挨家挨户地找村民谈论拆迁的事宜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毕竟有丰厚的拆迁款,还可以跟城里人一样住进漂亮的楼房,是很多村里人求之不得的事。
                       但是也有反对的声音,比如村里的接生婆。
                       现在医疗那么发达,生孩子都去医院,接生婆其实也半辈子没给人接过生了。只不过她特别喜欢小孩,自己又没生一个,老伴也走得早,独身一人太寂寞了,就将一腔母爱全部寄托在村里其他小孩身上。村里上上下下,无论哪家小孩病了,她都乐意为人家忙前忙后,谁家忙了没时间照顾小孩,只要招呼她一声,无论刮风下雨,她也一定拄着拐杖迈着缠过的小脚,一步一挪地奔人家家里去,因此村里的孩子都亲她。她将拆迁办的人轰出来的时候,还是村里几个不大点的小孩替她把着门,有个调皮的,还泼了那个年轻的拆迁办小伙子一身的脏水。
                       其他人家的尺寸都量完上报上去了,只剩下接生婆的老院子,拆迁办的人始终进不去。对方一个八旬的老人,也实在不能拿她怎么样,就一直僵持在那里,所有的进度都停了。
                       龙咏声得到这个消息时,这个情况已经维持了半个多月,**听说龙咏声跟接生婆很熟,就让她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提前到龙山村去,帮助拆迁办,把钉子给拔了。
                       **当初的原话是这样的:
                       “咏声啊,你要是能把这颗顽固的钉子给拔了,你就是咱公司的恩人。”
                       龙咏声很不喜欢别人钉子长钉子短地叫接生婆,有些气恼,但是又不敢在**面前发作,只能在一旁小声嘀嘀咕咕。
                       “接生婆才不是钉子,她是好人,世界上没人比她好。不过是缠了小脚,那也算是旧社会妇女受迫害的佐证。”
                       无奈**的耳朵实在是太尖了,尽管龙咏声的声音很小,但是还是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行行行,好人,她是世界文化遗产行了吧?反正眼下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这个,你完成也得完成,不完成也得完成。”
                       “那我要是实在说不动她呢?而且**,您是不是忘了,我也是颗钉子。”龙咏声实在不想去当坏人,低着头一只脚在地面上蹭来蹭去,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16楼2011-05-25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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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她那副样子,怒火中烧,靠在他那张真皮的大老板椅上,胳膊伸长,一掌拍在桌子上,“龙咏声,你别太过分。我每个月给你发工资,年终还给你分红,不是让你在这里给我找不自在的。”
                         这句铿锵有力的话,成功将龙咏声震住了,她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说得没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人要厚道。
                         当天下午龙咏声就没去上班,在家收拾了半天东西,准备回龙山村。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回去的关系,她竟然收拾出整整两大皮箱外加两个大号编织袋的东西,都是她平时不用的,她家老妈是个节省又剽悍的农村大婶,最见不得她糟蹋东西,所以她也没有丢东西的习惯。平时不喜欢的小物,款式过时的衣服鞋帽也都归整归整,好好地堆在房间的角落,然后看着那些东西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回去的时候带回去,老妈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是,终究还是不敢回去,从开始工作到现在的三年里,一次都没回去过。那些东西也一直堆积在她房间的角落里,连同心里那些渐渐在腐烂发酵的东西,越堆越多,最后俨然成了她房间里最重要的摆设。
                         这么多的东西,她一个人是万万拿不回去的。于是思来想去,还是给关微尘打了个电话,问问他明天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开车帮她把东西运回去,附带看看她老妈,毕竟他小时候的暑假寒假全部都是待在她家里,也算是她老妈养出来的半个儿子。
                         自从七夕那天晚上互换了联系方式,她还是第一次拨他的号码,拨的时候又想起那天晚宴之后他微怒的面孔,心里有些忐忑,怕他不接电话。但是电话拨出去,没过几秒钟,就传来了他的声音,“咏声,你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我是不是该感动得痛哭流泪?”
                         声音听起来很轻快,似乎早已经忘记那天晚宴中他们小小的争执了。龙咏声松了一口气,说明自己的意图,并且故做轻松地兴师问罪,说他如果不回去看龙爸龙妈就太没良心了。谁知道他竟然答道:
                         “我早就去看过龙爸龙妈了,回来K市的第一天就去过了,昨天又去了一趟,还碰到了咏绿。不过她好像还是挺讨厌我的,对我不理不踩。”
                         “你早就回去过了……”关微尘的回答让她为之一愣,握着手机呆坐在床上,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害怕再踏进那片地方,原来没有回去过的人,只有她自己。
                         关微尘在电话那头轻笑,“我回去有什么奇怪的。既然回了国,怎么能不去看龙爸龙妈?对了,龙妈说她想吃戏水湖的螃蟹,我在水产店里订了十几只,明天一并带过去。”
                         “哦,好。”龙咏声在电话这头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关微尘就开车出现在她家楼下。听到门铃声时,她还没起床,衣衫不整地爬起来开门。关微尘穿了黑色牛仔裤,披一件连帽的浅色休闲薄外套,站在门外神清气爽地跟她打招呼。她仿佛没听到一样,揉着沾满眼屎的惺忪睡眼,打着哈欠,一步三晃地穿过小客厅径自回到卧室里,又重新倒在了床上。
                         她从小就有赖床的毛病,且这种毛病特别严重。关微尘也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地笑了笑,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17楼2011-05-25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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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租住的单身公寓很小,只有三四十个平米,这么小的空间还要分割出卧室厨房客厅卫生间,每一样所占的面积有多小,可想而知,再加上她天生不爱收拾,衣服杂志丢得满屋子都是。虽然进来之前关微尘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待过的地方不可能有多整洁,但是刚一跨进去,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天哪”,然后一边收拾客厅里乱丢的衣服、泡面、零食,尽量腾出一个能让他这个一百八十公分、站在房间里体积明显偏大的外来人落脚的地方,一边惊讶地问了一句,“看这些堆积物的厚度,你自从住进来就没收拾过吧?”
                           “胡说,我上个月还给地毯吸了一回尘呢。”龙咏声将头埋在被子里,意识也只是半清醒,却还是不忘瓮声瓮气地替自己狡辩。
                           “你真勤劳,吸尘的时候地毯估计都被感动哭了吧?”关微尘说着话,手上却没停,很快就把客厅简单收拾了一遍,然后又将成堆成堆的脏衣服丢进了洗衣机里,放好水和洗衣粉。趁它运转的时间,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做完这些事情,回头再看看卧室,龙咏声竟还以原来的姿势趴在被子上,不但没有清醒,反而有越睡越香的趋势,他忍无可忍大步走过去,掀了被子,附带着将趴在被子上蓬头垢面的女人一起掀下了床,“已经快九点了,你到底要不要回家了?”
                           “不急不急,才九点而已。”龙咏声在地上滚了两圈,竟然躺在那里又不动了。
                           关微尘被她气得想笑,走过去想捏她的脸,可是手还没碰到她的脸就猛地缩了回去。她素颜的样子跟少女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眉毛很淡,细白的双颊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粉,唇色有些浅,睡觉的时候习惯微张着,看起来傻傻的。
                           分别的时日里,这张娇憨的睡颜不只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不同的是,梦里的她睡到一半时突然睁开眼睛,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说着什么。接着他们就在狭窄的木板床上纠缠起来,她攀着他的肩膀,满脸的泪痕,不停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是什么却始终都听不清楚。
                           回忆让他的身体有些躁热,附带着呼吸不稳,关微尘慌忙从她身边站起来,走进厨房在冰箱里拿了两块冰块,一块握在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一些,另一块直接塞进了她睡衣的圆领里。
                           “啊……好冰……”龙咏声果然大叫着一跃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站在一旁贼笑的关微尘咬牙切齿,“关关,你……你学坏了。”
                           “还是你教得好,咏声姐。”他弯起唇来笑得春风得意,将手心里冰块化成的水甩了她一脸,“快去刷牙洗脸,我去给你做早餐。”
                           等龙咏声梳洗完毕,换了套干净衣服,人模狗样地出现在厨房门口时,关微尘正在煮面,味道很香,应该加了鸡蛋和洋葱,是她忠爱的搭配。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站在简陋的煤气灶前忙碌,时不时用小勺盛出一些面汤尝尝味道,然后翻开调料盒又加进去一点盐。
                           阳光从他身侧的窗户照进来,初秋不太灼热的温暖光线将他的侧脸柔和地包裹住,他乌黑的发也被周围的光点映亮,呈现出一种让人着迷的色泽……
                           好令人怀念的侧脸,她整个人呆住了,靠在厨房门口,愣愣地盯着他看。一瞬间,她甚至又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曾经的少年,在大人都忙碌的时候,站在她家厨房里,为赖床晚起的她,煮一碗她爱吃的洋葱鸡蛋面,一边煮一边头也不回地责备她,“龙咏声,你知道现在都几点了吗?我们又要迟到了,每天早读的时候都在门口罚站很光荣吗?你就不能早起一会儿?”
                           “哎呀,好香,你煮面的功力真是越来越高深了,嘿嘿……”她死皮赖脸地围着他拍马屁,而他则将刚煮好的面往她手里一塞,催促道:“快吃,快吃,被你害死了。”
                      


                      18楼2011-05-25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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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咏声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可是你跟小时候一样不靠谱。”关微尘有些沉痛地事实又重申了一遍。
                             龙咏声这次不说话了,其实她想告诉关微尘,她也不想这么不靠谱,如果他的身边也曾经存在过一个小叮当那么好的人,将他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得好好的,替他写作业,替他受罚,连迟到都陪他一起,久而久之,他也会变得跟她一样不靠谱。
                             她很想这么说,很想再跟他聊聊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但是她实在是有些怕关微尘这个长大后变得一点都不可爱的孩子,又像上次一样抓着她个手腕要她接受现实,所以最终她还是忍住什么都没说。
                        


                        20楼2011-05-25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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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忘记你就等于迷失了信仰(2)
                               龙山村离K市市区,坐公交车慢慢晃也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所以路上虽然有些折腾,但是他们依然在午饭之前赶到了龙山村。
                               开始进村,路有些不平坦,关微尘将车速放慢。龙咏声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慢慢划过的一幕一幕,怀念地快要流出泪来。
                               村口的那个大水塘上面还飘着野生的荷花,道路两旁的野花野草不知道枯了几回,又长了几回,但仍然固执地生长在原来的地方。村前的那块大石头也还立在那里,上面的涂鸦盖了一层又一层……
                               车慢慢地晃着,路两旁的行人并不是很多。偶尔遇到一两个赶着回家吃饭的村民,龙咏声就激动地从车子里伸出头来跟人家打招呼,
                               “刘二叔,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咏声啊,老龙家的咏声。”
                               骑着摩托车慢慢地往家赶的半百老农眼睛已经花了,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恍然地认出是谁,嚷嚷着笑呵呵地喊了起来,“咏声,你是龙家的咏声,你回来啦?”
                               “是我,刘二叔,我先回家吃饭,回头再去看您啊。”龙咏声笑嘻嘻地朝人家挥手,又伸着头在车窗外看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将头缩回来。
                               龙山村其实并不算大。因为村子里的人又都信风水,觉得家门朝南才够吉利,所以房子全部都是座北朝南,没一户乱建,就这么一排一排,变成今天这样方方正正的村子,总共住了一百多户人家。龙咏声的家是在倒数第三排外头贴了瓷砖的二层小楼,前面是水泥墙围成的小院,一扇再通俗不过的朱红色大木门,门前有一排花圃,里面种了些常青植物,但是最为惹眼的还是那颗郁郁葱葱、少说也有好几十年树龄的大银杏树。
                               尽管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当阔别了三年的银杏树再一次真真实实地落进龙咏声的眼里时,她还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那棵树似乎又长大了不少,扇形的叶子一片片向着阳光舒展着,只是那闪着光点的枝叶之间再没有了那个青涩认真的影子。
                               她看着那棵树一片片抚摩着扇形的树叶,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流了多久的眼泪。关微尘将她的东西搬出来,也不打扰她,静静站在一旁。这时候门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打开大门,突然龙妈就拿着一条手指粗细的藤条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抽在了龙咏声的小腿上,“没良心的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会死在外面呢?三年都不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你……”
                               这带着爱和恨的一抽,力道十足,龙咏声疼得当时就“唉哟唉哟”叫着跳了起来,吓得眼泪都忘记流了,看着好像要杀了她一样的老妈,抱头就跑,“妈,妈,有话好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妈……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死在外面不回家,还不如我今天就打死你……”龙妈不依不饶地拿着藤条追过来,龙咏声使劲跑,她就使劲追。龙妈手里的藤条挥了又挥,可是每一下都挥到了空地上,挥着挥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三年都不回来……”
                               看到龙妈的眼泪,龙咏声吓得也不敢跑了,顶着被藤条抽到的危险,一边哭着一边朝自家老妈靠近,最后一把使劲地搂住了龙妈的脖子,龙妈的藤条再一次落到她的身上,但是力道却轻了不少,“你就这么忙吗?不管谁打电话你都说有事不能回来,不能回来是你该说的话吗?你是没家的人吗?你是没爸没妈的人吗?你不知道爸妈都惦记着你吗?”
                               龙咏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抱着龙妈的脖子,扯开嗓子号啕大哭,“妈,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母女两个就这么抱头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关微尘站在一旁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龙妈,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都饿死了,而且后备箱里的螃蟹都快死了。”这才成功吸引回龙妈的注意力,推开龙咏声,抱歉又怜爱地拉起关微尘的手道歉,又朝门里喊了一嗓子,叫在房间里的咏绿出来搬东西。
                               龙咏声知道龙爸这个时间肯定还在电站工作没有下班,他最近刚升了职,当了农电站的站长,不到晚上绝对不会回家,而咏绿在大学里当助教,听说马上要成为正式的老师了,应该正忙,整天待在学校才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家。
                               咏绿穿着一件淡绿色的T恤裙走了出来,头发又长长了,柔顺黑亮地垂到腰间。虽然跟龙咏声是双胞胎,但是无论气质还是长相都完全不相像,对人对事从来都是冷淡的,看人的时候眼神有些凌厉。她看到龙咏声和关微尘一起回来,更是冷淡,从龙咏声身边经过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拎了一个包进门。


                          21楼2011-05-25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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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咏绿的态度,龙咏声虽然还是强装着笑脸,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望。关微尘倒不在乎咏绿是什么态度,他搬着小凳子挪到龙咏声身旁,将她那只被抽红的手拉过来,轻轻地揉了揉,皱眉问:“疼不疼?”
                                 “你和咏绿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结了什么仇,从小到大,关系就没好过。”龙妈看着咏绿的背影摇着头叹了口气,“要是你们的关系能有你跟小尘这么亲,我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第二章 忘记你就等于迷失了信仰(3)
                                 下午,龙咏声去了接生婆家一趟,她知道接生婆裹了小脚,脚已经长成畸形,鞋子不好买,特意到老北京布鞋专卖店里定做了两双带了回来。黑色的缎面上锈了两朵小小的石榴花。石榴花是接生婆最喜欢的花,她一直记得接生婆指着村口的石榴树跟她说过的话:你看那石榴花开得多好看,红通通的多喜庆,花败了,小石榴就慢慢地鼓出来了,咏声啊,你知道这在我们那一辈儿叫什么吗?这叫百子千孙。
                                 龙咏声带着那两双鞋到接生婆家的时候,正看见接生婆带着一群孩子在门口玩。三年不见,接生婆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雪一样的银丝依然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绑成一个髻,用一根磨得光亮的铜钗扣好,穿了一件款式古老的黑底暗花盘扣短褂,洗得发白的黑色裤子,佝偻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仔仔细细地剥着手里的花生,剥一颗往身旁的小娃嘴里塞一颗,几个女娃还在一旁吵吵着要她讲故事。她就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用不急不缓的调子讲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她站在后面认真听着,一直听到故事的结局,边听边想着一些很遥远的事,想着想着有些出神,连接生婆回头看她都没发现。
                                 “咏声,是老龙家的咏声吗?”接生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咏声丫头啊,你回来了?你舍得回来看婆婆了?”
                                 龙咏声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只觉得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慌忙吸了吸鼻子,上前扶住接生婆,使劲点头,“是,我是咏声,婆婆,我回来了。”
                                 “你这丫头,从小野性就大,一出家门就不回来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你怎么能不回来呢?”接生婆伸出手轻轻拍着龙咏声的手背,念念叨叨。
                                 接生婆的手很瘦,像一截干枯的朽木,微微摸疼了龙咏声的手,如同摸到了她的心上。她眼眶发红,慌忙侧过头去。
                                 这时候接生婆看到了龙咏声身旁的关微尘,睁着浑浊的眼睛问:“这个是赵家的老大吧?都长这么大了?来来来,给婆婆看看,在外面,你没欺负咏声吧,可别忘了,小时候是怎么跟婆婆保证的。”
                                 被点错名字的关微尘,微微有些尴尬,慌忙摆手,笑道:“婆婆,你认错了,我是关关,关关你还记得吗?”
                                 “分明就是老赵家的老大,婆婆怎么能记错?”接生婆对自己的记忆力还颇有信心,也不理会关微尘的辩解,就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龙咏声,拐杖挂在手腕上,颤巍巍地进了院子,“来来来,里面坐,好久没见你们了,跟婆婆好好说会话。”
                                 龙咏声和关微尘不得不跟着她的脚步走进了那处古老的院子。那处院子还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青砖白瓦,石头垒起的院墙,像一副陈年的画卷,慢慢地舒展在人的面前。院子里铺了石子,虽然有些高低不平,但是也颇是干净整洁。院子一侧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石榴树已经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桠,树下有石桌石凳。
                                 他们就在石桌前坐好,龙咏声将那两双布鞋递给接生婆,接生婆将鞋捧到眼前,细细地摸着,一边摸一边笑,笑着笑着,浑浊的双眼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真好看,我和我老伴结婚那会儿,他也送了我一双一模一样的。那会儿家里穷,添置不了新衣裳,他没有彩礼,我也没有嫁妆,我就穿着这样一双绣花鞋盖着红盖头进了他家的门。”
                                 “吉爷爷那时候一定很帅。”龙咏声朝接生婆笑,眼睛红通通的。
                                 吉爷爷是接生婆的老伴,她小的时候就经常听接生婆提起他,她自己却没有见过,因为吉爷爷在她出生之前就过世了。听说那时候吉爷爷在一家私人小煤窑里挖煤,煤窑塌方被埋在了地底下,尸骨都没找回来。吉爷爷死后,接生婆哭着在煤窑塌方的地方挖了三天三夜,可是最终依然什么都没找到,头发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白的。那天之后院子里的石榴树一天一天地枯萎,几十年了,始终都没再长出新叶来。小的时候每次提到吉爷爷,接生婆就会抬头望着枯萎掉的石榴树,念念叨叨,“他就住在这颗树里,哪也没去,他等着我跟他一起去投胎呢。”
                                 小时候不懂事,她经常坐在这颗枯树下,托着腮好奇地问:“婆婆,你怎么知道吉爷爷在等你?听老师说,人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投胎不投胎的,这不科学。”


                            23楼2011-05-25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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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说到这里,接生婆就回头瞪她,“你老师懂什么?我说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娶我进门的那天,我问过他,要是我们有一个先死了,就到奈何桥上等着,等另一个到了再一起喝孟婆汤。他说,不行,要在家里等,一个人走太孤单了。所以啊,他一定在,就住在这颗石榴树里等着我呢。不然,你说为什么这石榴树无缘无故就枯了,这么多年都没发出新芽来?”
                                   龙咏声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那些古老的传说,古老的承诺,就如同春日午后的细雨,绵密粘稠,缠绵悱恻,始终缭绕在她的心头。那之后的很长时间,她经常会趴在门缝旁,偷看接生婆,看着接生婆抬头仰望着那颗枯树,目光绵长,然后默默地流着眼泪,她也觉得难过,自此就笃定,吉爷爷是真的还在,就坐在那棵枯树之上,跟接生婆两两相望,静静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冗长的下午。
                                   那些难过的痛苦的事,那些曾经存在过又离去的人,有的人选择将他们遗忘,而有的人却始终念念不忘,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固执地守在原地,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信仰。
                                   而这个院落,这棵枯萎的石榴树就是接生婆的一切,是她与吉爷爷的诺言,是她坚守了半辈子的东西,没有人有权利将它夺走。
                                   所以龙咏声和关微尘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说出劝她在拆迁协议上签字的话。
                                   也许是想到了太多以前的事,走出接生婆的院子,龙咏声的身体还在微微地发抖。关微尘走在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回过头来,毫无顾忌地流了一脸的眼泪,颤抖着声音对他说:“关关,龙山村一定要拆吗?关关,你一定要把这些都毁了吗?你也看到了,这里有婆婆的信仰,她的一生都在这里。”
                                   关微尘捏着她的手心,越捏越紧,笑容隐在阴霾背后,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冰霜。他反问:“你舍不得的是婆婆的信仰,还是你自己的?你告诉我,龙咏声,他到底有多好?能让你至今还念念不忘?”
                                   他到底有多好?
                                   “我现在有多没用,他就有多好。”龙咏声挣脱他的手,使劲地推了他一把,几乎是跳起来冲他吼,“反正我绝对不同意拆掉龙山村,绝对不同意。我现在就打电话到公司辞职,然后待在家里,跟接生婆一起当个永远都拔不起来的钉子。”
                                   吼完就丢开关微尘,自己朝另外的方向跑去了。
                              第二章 忘记你就等于迷失了信仰(4)
                                   那天龙咏声一个人在后山呆呆地坐了好几个小时。关微尘和龙妈找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被蚊子叮得满身都是红包,红红肿肿地一个人坐在那里抽抽答答,谁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无奈之下,龙妈只好打电话给龙爸,让龙爸早点下班。
                                   龙爸的摩托车声突突地传进龙咏声的耳朵里时,她才好像活过来一样,哭着扑进了龙爸的怀里,“爸,爸,我不要龙山村拆掉,谁也不能动我的银杏树,谁也不能动。”
                                   三年没见的女儿,一见面就这么哭着扑进自己怀里,龙爸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不动不动,谁敢动,爸就打谁。”
                                   跟龙妈的暴脾气不同,龙爸是龙山村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宠孩子疼老婆,一度成了所有龙山村女生们择偶的活榜样。龙爸很疼龙咏声,从小到大,除了龙咏声偷钱去买泡泡糖那一次,抽了她两个嘴巴之外就再没打过她。
                                   虽然龙爸安慰人的话,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但是龙咏声还是觉得无比的安慰,抽抽搭搭地拽着龙爸的衣角回家去了。
                                   第二天,关微尘就回K市去了,龙咏声在家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她蓬着头,脸也不洗,神经质一样蹲在那棵银杏树下打电话给李夕,她说了自己想要辞职的事,也絮絮叨叨地说了接生婆和吉爷爷的故事。李夕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咏声,我不是泼你冷水,你就算是辞职了,就算是十个龙咏声辞职了,也阻止不了龙山村要拆迁这件事。好,我退一万步,假如奇迹出现,我们的花卉种植基地换了其他地方,龙山村也保不了几年,你看看周围吧,你看看K市的周围吧,经济在发展,市场在拓宽,每个人都在朝前走,你为什么还要固守在原地呢?亲爱的,你醒醒吧。”
                                   龙咏声不想接李夕的话。自认识以来第一次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关了手机将头靠在银杏树粗大的树干上,闷闷地想着心事,接着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24楼2011-05-25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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