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来艺术学院学经济，你想法还真特立独行啊。”感觉到耳际一阵痒痒的温度，武艺猛地扭头，不偏不倚地装上吴俊余凑到身边紧盯着他学生证的脸。“是你啊，对不起对不起。”武艺说着便伸手轻轻揉了揉俊余的鼻梁。
       他指尖传来的触感暖暖的。
       他鼻尖传来的触感凉凉的。
       “嗯…”吴俊余才不会拿开男孩的手呢，软软温温的好舒服，他很享受地发出一个长长的鼻音。“没…事…没…事…咱俩算是扯平了”吴俊余干脆直接夺下武艺手中的学生证凑到眼前看。“武艺，你叫武艺啊！上次就想问你来着，但是你跑太快了。”他伸手揉搓着武艺的头发，抖掉了上面的冰渣。“我叫吴俊余。”武艺的脸瞬间被染红了。
       “啊…那俊余你是哪个系的？”
       “我嘛，其实我也是金融系的。不过我好像比你第一届哦…学长~”俊余眯起眼，坏笑着勾上武艺的腰，半推着他往前走。“学长，你应该知道音乐系在哪吧，你带我去好不好~”
       “啊？你不是金融系的吗，金融系在那边。”武艺指着他们身后的方向。
       “你还真信啊。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有想法啊，万里迢迢来艺术学院学经济。我是音乐系的。以后脑袋瓜不要笨笨的，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多伦多大学里高大的梧桐褪脱了叶子，粗厚的枝桠上承载着厚厚的雪，大片大片的白色连向远处的地平线。少年在雪地上印下两排紧密的脚印，重重叠叠隐隐约约。冬日的阳光越过薄薄的云层，渲染着少年的鬓角。一对小小的影子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唯美的画面，细听起来是有杂音的。
       “俊余啊，可不可以不要搂我腰啊，这样不太好吧。而且，我觉得好痒…”
       “这样不太好吗？”说着，俊余把另一只手也缠上武艺的腰，整个人死死地挂在武艺身上。“我觉得很好啊。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对你负责的。”
        喂喂喂！负什么责啦！
       你抱着我的时候，我闻到了阳光的味道。我清楚地记得，你拥抱的厚度。如果时间可以纵容我的幻想与记忆，我一定会牢牢锁住你的指。
       东半球的中国是什么季节呢，已经是花开半季的暮春了吧。


[9]
      吴俊余的晋级之路让武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路放牛放到了全国300强。
      武艺站在衣橱前犹豫着，床上躺了一张300强见面会的门票。
      “穿哪个颜色比较显眼呢。”武艺咬着手指，最终选定了一件柠檬黄的T恤。踩上小红鞋，武艺便活力四射地出了门，仿佛吴俊余附体。“俊余会不会看到我呢？会看到？不会看到？会不会看到？”武艺啃了一路的手指，啃着啃着还会笑出来。司机很纳闷，甚至有种想掉头带他去医院的冲动。
     会场里人很多，选手站在台下，要出场时几个一组几个一组地排队进后台。拥挤的人墙让武艺觉得晕头转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跑到了自己的观众座位上。
      三百个人出场，有的还要秀半天，这种龟速可不是说笑的。等了大半个晚上，武艺都没看到俊余的影子，小脑袋开始滴溜溜地胡思乱想：“怎么回事啊，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俊余在哪呢…”
      据说人的脑波是有引力作用的，不然也不会有“说曹操曹操到，想俊余俊余到”之说。他出场的时候，台下响起了一片尖叫声。俊余长相俊俏清秀，性格活泼，很惹人喜爱，所以才会这么早就有这么多支持者了吧，武艺这样想着。俊余的眼神扫过武艺的时候，武艺激动地朝他挥手，但他像没看见一样转了身。耀眼的追光灯笼罩着他。
      “是没看见我吧，应该是没看见我吧。不对啊，他明明看到了，他眼睛闪了一下。为什么是如不见。”
      吴俊余站回了主台，身上的灯熄了，只剩一团削瘦的黑影。
      紧接着出场的男孩让武艺觉得有些眼熟。男孩走到舞台最前端，眼神定格在武艺身上。他紧盯着武艺，嘴角勾起了一点点笑容。武艺被盯得有点晕。直到走到舞台尽头，男孩才得意地收回视线。
      他，到底是谁？
      武艺倒也无心想那么多，只是一直耿耿于怀着俊余的态度，尽管他知道俊余也会有身不由己。这大概就是恋爱中人微妙的小性子吧。武艺站起身，离开了会场。只是他没注意到，黑暗中，有两双眼睛从未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锁口吐出锁舌，俊余探身进来，见家里被暖暖的橘色笼罩着，他舒了口气。武艺提前离场，他紧张了半天，就怕武艺没有回家。武艺闻声走出来，看到俊余身后的人，他吓了一跳。是那个男孩，那天撞了他，晚上又盯了他半天的男孩！武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个男孩看到武艺的表情动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艺啊，他是陈翔。”吴俊余走到武艺身边：“导演组说要求我们集体住到一个酒店去。我和陈翔哥一个房间，他是陪我回来收拾行李的。”武艺听完，脑袋一片空白。他料想到俊余肯定是会搬走的，只是他没有料想到会是这么快。吴俊余让陈翔在客厅坐一会儿，便拉着武艺进了卧室。
      两个人以尴尬的姿势对立着，空气变得浓重，连呼吸声也变得紧张。武艺终于还是破开了凝固的空气，转身收拾柜子里整齐的俊余的衣物，默不作声。“武艺”俊余轻轻唤了一声。但武艺没有回应他。俊余闭上眼，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去拽住武艺的手臂，一把将他压在墙上。
      “你很了解我的生活吗？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勤快地去收拾？”俊余皱着眉头说。“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我也不想离开啊！”俊余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却制造出另一种压抑。武艺上下眨动的长睫毛切割着厚重的空中气体。眼镜逐渐被润湿。俊余到底也是个孩子，他哪里懂得武艺的痛处。
      “我多看你一眼，都会舍不得。”武艺用不动声带的气声说着。
      俊余的神情软了下来，他捧起武艺的脸，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下一记吻，然后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呢喃道：“傻瓜，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啊。我只接你电话好不好？我爱你，我爱你。”橘色的灯光发酵着最后的暧昧。
      看着吴俊余和武艺一前一后地出来，吴俊余沉着脸，武艺的眼睛红肿着，陈翔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笑了笑，伸手接过了武艺手中的行李箱。
      “那我走了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每天都会打电话骚扰你的。”俊余不顾陈翔，宠溺地揉着武艺的头发，又笑着揪武艺的脸。最后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转身出了门。只是他看不到，他笑得多难看。
      “那么再见咯，武艺。”陈翔冲着武艺笑了笑，但这并没有填补武艺眼神的空洞。
      一声武艺熟悉的锁门声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来不及换鞋便打开门冲到电梯口。俊余大半个身子已走进了电梯，电梯门也已开始缓缓闭合。武艺一把抓住了俊余的衣角，看着门缝外的视野越来越窄，门马上就要夹到武艺的手，陈翔眼神闪烁了一下，伸手把俊余的衣服从武艺手中扯了出来。
      俊余的头只来得及扭过来一半，门死死闭合。手失重后在空中晃荡了几下，武艺把身体靠向墙壁，缓缓蹲了下去，双手环抱着腿，好让胸前不那么空落。楼道里的灯灭了，黑暗无声无息地涌动。
      你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晨，蝉鸣通透了日曦。你留给我的，是冷漠寂静得只剩我独自一人的半夏天堂。


【13】  
      武艺第二次去现场看俊余比赛，是总决赛10进8的时候。他傻乎乎地以为是现场买票，于是没告诉任何人就只身去了广电。到了广电门口，武艺才意识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到处都是人，成群结队地举着各色的横幅，喊着各种口号。
      陈翔靠在窗户边，透过玻璃窗盯着武艺自言自语：“傻瓜，又懵了吧。”他转身走进隔壁化妆间。“俊余，武艺来了，在楼下。”
      “他一个人吗？我去找他。”俊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助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全体**！快点快点！”
      俊余咬了咬牙，还是跟着助理走了。陈翔叹了口气，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了窗户边，拨通了武艺的电话：“你现在到那天那个电梯口，我等你，快点。”说完便挂了电话，看着人群中的武艺开始往地下室的方向跑，他才转身去电梯处。见到武艺时，陈翔来不及打招呼就把他扯进电梯：“我一会儿给你指的路，一定要记清楚。”门开了，陈翔指着左手方向说：“从这儿走到头，右拐进第三个门，顺着左边楼梯下到一楼，有一个小门，你趁没人的时候进去就行了，里面就是大厅了。记住没？”
      “恩！”武艺点了点头，陈翔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跑开了。回到会议厅的时候，导演已经在发火了，看到陈翔便开吼：“陈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屋子人等你，怎么啦？你想干吗啊！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啊，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什么东西啊，不想比赛了直接给我退赛滚人……”
      “对不起，对不起。”陈翔低头走到角落里坐下。导演火大，简短地说了几句便摔门而去，其他人拍了拍陈翔的肩膀就走了，会议厅里只剩下吴俊余和陈翔。
      “武艺呢？”俊余问道。
      “我去带他进来了。”
      “又是你带他进来？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是没有告诉你他来了，你不管他难道让他在外面站一晚上？我不过是做了你不敢做的事情而已。你高高地站在舞台上，看不到他在台下拥挤的人群里无助的表情。我拜托你多看看他，爱不是说说而已。”说完，陈翔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
      吴俊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默默发呆：“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吧。”他靠着门滑下了身子，掏出手机给武艺打了电话。
      “喂？武艺啊，我听陈翔哥说你来现场了啊。”他尽量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
      “恩，好不容易进来的。”武艺跑到角落里，小声对着电话说。
      “是吗，对不起啊，没能去接你。你找个人少的地方站着，不然又被挤来挤去得。”
      “恩。”武艺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哪里人少？乌泱乌泱到处都是人。“我知道，我现在就在人少的地方呢。”
      “那就好，不说了有人来了，一会儿注意听我最后一首歌喔，是唱给你的。”
      “恩，加油！”挂下电话，武艺看了看前面的人潮。他撇了撇嘴，深吸了一口气向人群走去。
      走进那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需要多么大的勇气。然而爱你，却需要更大的勇气。我几乎倾尽了全部，只为兑现那夜一点头的承诺。


[14]
武艺恍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初次见面时的陈翔，阳光、清澈、立体到极致的那个身影。他站在空中，耀眼的阳光从他的头顶泻下来，穿着纯白色的衣服，唱着让人心碎的歌。银白色的粉末从他的背后喷薄而出，那一刻，武艺觉得，陈翔大概就是天使了吧。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若生命只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投票时，全场静悄悄的。武艺自言自语：“陈翔哥有喜欢的人吗，被陈翔哥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吧。”这话被站武艺一前面的香橙听到了，她扭过头来，看到武艺时，表情马上由鄙夷转化成了好像乞丐看见肉，她使劲摇了摇她的同伴：“喂喂你看后面有个男生好可爱！”“这么紧张的时刻你乱犯什么花痴，你是不是老大的铁粉啊！”那人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武艺，她深呼吸了一下，装作淡定地说：“好吧是还可以，不过老大更帅！”
     武艺刷地一下就脸红了，还没来得及冷却，台上便宣布了陈翔的得分，已经足够晋级了。台下尖叫声一片，武艺默默舒了口气。这时，大屏幕中开始放俊余的VCR了，布景的工作人员开始往台上搬道具，又是仿真古桥又是桃树，武艺还在纳闷这些奇怪的道具，俊余已经缓缓走出来了。
     台下惊呼一片，武艺也惊呆了。垂地的红色长袍，挽起的发髻，清秀俊美的少年宛若画中宝玉。他笑得那么温暖，那么不顾一切地温柔。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掉进我的怀里你就别后悔。
     我不叫宝哥哥你也心碎。
    武艺的心一片片碎在俊余的笑容和歌声里。俊余说给他唱的歌，大概就是这首了吧。
     然后评委却并不买账，他们巧舌弹簧地讲俊余送上了PK台，还显得他很光荣。然而PK台就是PK台，PK台如地狱，站上去了谁也不知道结果。俊余的眼睛红了，血丝密布。武艺清楚地看到他握着话筒的手开始颤抖。俊余尽量让声音平静下来，但说着说着还是哽咽了。
     大众评审一个一个走来和俊余握手，却一票一票地投进别人的箱子。俊余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台下哭叫声一片片此起彼伏，票数成定局之后，失控的粉丝们开始疯狂地叫骂。
     俊余哭花了小脸，他笑着，笑得那么令人心疼。没有人知道，此刻流着泪微笑的俊余已经无力到几乎下一秒就会晕过去。陈翔冲过来一把扶住了他。大屏幕上开始放他的比赛回顾，俊余小声地说：“陈翔，我输了是不是？”“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呵呵，别骗我了，我输了。”VCR放完了，陈翔来不及说什么，俊余就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臂，走到舞台前方唱他在这个舞台上意料之外的最后一首歌。
     陈翔看着他的背影，那么瘦弱。“两个人，都这么倔强，”他这样想着。
    “感谢你给我的光荣，这个少年曾经多普通，是你让我把梦做到了最深处”
    他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他有流泪的权利。
     最后这首歌唱得很不好，因为气息不稳。最后这首歌唱得很好，因为没有伴奏却让无数人泪水纵横，包括武艺。唱完，俊余深深地鞠了一躬。武艺已经无法分清，究竟是俊余的背在颤抖，还是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在晃动。或许都有。
     那天你温柔的笑容，痛苦的眼泪，以及陈翔天使般清澈明亮的光芒，走后来我躺在血雨里的夜晚，清晰地浮现。


[15]   
陈翔拉着吴俊余冲向了后台，武艺也好想追过去，但是他去不了。尖叫声、哭闹声、咒骂声混合在一起，几乎摇动了整个大厅。武艺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抽离了周围的喧嚣，无声无息地淌着泪水，心也像被掏空了似的。他流多少眼泪，也不过只是被人当做疯狂的粉丝，而已。
      武艺任凭人群淹没着自己，缓缓向前走。到后来，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止不住汹涌的眼泪，可能已不仅仅是因为俊余被淘汰。武艺擦了擦眼泪，转身逆着人流向前走，走到通往后台的走廊口，保安立刻拦下了他。
      “拜托让我进去一下好吗，我是吴俊余的朋友。”
      两个保安相视一笑，不屑地说：“你是吴俊余的朋友？我还是他爹呢！你知道我们一天要接待多少个他`朋友`吗？”刚说完，一群穿着印有俊余头像衣服的哭花了妆的女孩跑过来，武艺被他们挤到了一边，只听得见她们抽抽搭搭地说：“拜托让我进去一下好吗，我们是吴俊余的朋友。”
      武艺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从这儿进去了，他退到了一边，拿出手机给俊余打电话，一遍一遍地打，一直是无人接听。武艺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俊余把自己关在更衣室里不顾一切地哭着，哭到无声，仁们外人多么使劲敲门也不开，他沙哑地 喊道：“让我哭一会儿，就一会儿。”
      等他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小小的房间里，一群人都默默流着眼泪，陈翔拍着俊余的背，来不及抹掉自己冰凉的泪水。
      今晚好像下了雨。
      武艺当然看不到这些，他只能听到电话里僵硬的女声一遍一遍地重复：“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他咬了咬牙，按下了陈翔的号码。陈翔看到手机屏幕的时候，仰起头让眼泪倒流，深呼吸了一下，走到旁边接起了电话：“喂？武艺啊……没事没事，他挺好的……没哭没哭，我们都陪着他呢……他可能没带电话吧，我让他明天打给你吧，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放心没事儿的。”
      武艺挂下电话，闭着眼睛笑了笑。他是最了解俊余的，他怎么可能没哭呢，一定是一个人哭到快要虚脱。回家的车上，收音机里放着午夜音乐台，车子里萦绕着熟悉的女声。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两行眼泪又顺着武艺的脸颊流了下来。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泪流满面的武艺，问了句怎么了。他摇了摇头，泪水顺势飞了出去。司机呵呵地笑了：“年轻人啊…”
      一进家门，武艺就顺着门滑下了身子，没有开灯，他像小孩子一样吼了出来：“我也难过，我也想安慰他啊，哪怕只是站在他身后陪着他也好啊！”
      从来没有这样嘶声竭力过，从来没有。仿佛要掏空了情感掏空了世界，只想装一个人进来。任性脆弱如一个孩子。
      可是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你有你的圈子，我被排斥在歪外，连心疼你都找不到方式。过去并肩穿过树林的日子全部成了我怀念的事。未来怎么走，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你让我相信你，你让我跟你走。


[16]
早晨，日光穿过窗隙渗过窗帘射入昏暗的房间，投在少年惨白的脸上。少年皱皱眉头，微微睁开眼，耀眼的光刺激着初醒的瞳孔。少年马上眯起眼，翻身继续睡。寂静空荡的房间只有被子摩擦的声音。他好累，好累。 全身也被人群挤得酸痛。梦里，他看到了加拿大的向日葵，加拿大的星空，加拿大的枫叶，加拿大的雪和另一个他。他好想睡，他好想继续做梦，现在的他也只有在梦里才可以见到另一个他。
    他终于是被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叫醒的，见是俊余打来的，他马上爬起来按下接听键。
    “喂…”俊余的声音从另一头，他虚弱却可以扬起的声调，武艺能够清楚地分辨出来。
    “俊余，你……还好吗。”武艺心疼地问。
    “什么好不好啊，当然好啦。傻瓜，被我的眼泪吓到啦？”
    “好就行，好就行……”武艺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低头揉着被子角。
    “我倒是觉得对你很愧疚，唱给你的歌却没有唱好，连晋级都做不到。”俊余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有啊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听……真的！”武艺刻意加重了最后一个“真的”的语气。
    “呵呵”俊余苦笑着。“是吗，你觉得好听就行，反正是唱给你听的。”
    “俊余阿，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阿。”武艺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我…我要去北京公司，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别生气，要是可以回来了，我一分钟都不耽误马上回去，好不好？”俊余结结巴巴地说着，他很怕武艺生气，他了解武艺有气都会默默压在心里不说。
    “喔…我没生气阿。”武艺是真没生气，只是自嘲，为何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问，弄得如此尴尬…武艺无力地笑了一下，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关系落到要用尴尬来形容的地步了。“你是不是在忙阿，要是在忙…”
    “不忙不忙，”俊余打断了武艺的话，“老婆，嘿嘿，我想你了，我好想你。陪我说说话吧。
     有多久，有多久没听到俊余叫他”老婆”了，久违的熟悉的温暖让武艺的心着实激动了一下。“俊余，你知道么，我昨晚梦到加拿大了，梦到那条有很多高大的梧桐树的路了。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听了这话，俊余的鼻子酸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那是记忆里遥远的泛黄的电影。“或许吧，或许可以呢。”俊余小声说着，但这声音却被一阵风湮没，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武艺没听清他的回答，但也不愿意听清，他不想俊余给他期待，也不想俊余给他伤害。他装作听清了，“嗯…俊余阿，我学会煲汤了，也学会煮粥了，和楼下店里的大婶学的，我求了她好久她才肯教我。我对厨艺好像有点迟钝学了好久才学会。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好不好吃，等你回来了我做给你吃。”武艺自顾自地说却不知电话那头一头的俊余，已经流出了眼泪，他把电话从耳边拿开，再听下去他会崩溃的，他会退缩的，他会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回到武艺身边的。他擦了擦眼泪，把电话放回耳边，“老婆我要登记了，先挂了，回头打给你好吗。”“嗯，拜拜，好好工作啦，你将来是要做大明星的！”
     挂了电话后，俊余的经纪人冷冷地说：“俊余，该和你女朋友说分手了吧。”
    “May姐，你别瞎紧张了，什么女朋友阿，我哪里来的女朋友，是我一个哥们儿，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婆。”说完扭了扭身子，把头转向车窗，轻轻闭上了眼睛。车子正带着他驶向机场，窗外的长沙飞速倒退，飞速离他远去。“我会回来的…”他这样想着。盛夏炽烧着开足了冷气加足了马力的车子，俊余坐在软软的座位上睡着了。
    武艺爬下床，看了看表，已经一点多了。他打开电话看俊余的后台专访。画面上的他那么憔悴，眼睛又红又肿，声音很小。
    “明明很不好，却还要跟我装得很开心。我怎么会不了解呢？你才是傻瓜。”武艺关掉了视频，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白色的窗帘。阳光一股脑地注入房间，柔柔地抚摸着少年苍白而清澈的的脸庞。窗外天空晴朗，偶尔有飞机划过，那架飞机上坐着你呢？可不可以开得慢一点，慢一点飞出我的视线。亲爱的，如果累了，就睡吧。


[18]
     和吴俊余共事过的人都知道他有两个特点。
       第一，他及其爱玩手机。据说他手机里面有一个上了锁的文件夹，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内容。只要有一点空档，吴俊余就会坐在角落里塞着耳机，手指快速按动着键盘，有时还会突然笑出声来。这样的他，被人们认为是努力听歌学习，也被人议论：他看起来与传说中的大儿童形象不符。
       第二，他工作认真而努力，却一心想着休假。公司里的各种课程训练他都比别人卖力一倍，常常是人都散尽了，而他依旧默默在空荡荡的练习室里练习。但他也是对申请休假最执着不懈的人。不管经纪人May姐怎么不理他敷衍他骂他，他都只是笑啊笑啊，然后第二天继续来磨May姐。
       然而没有人会知道，俊余手机里的神秘文件夹中装满了他的武艺，他珍视他珍视到把他的每一寸笑容都烂熟于心，把他的每一句话缠绕在脑中。俊余的耳机里放的不是音乐，而是他偷偷录下的武艺讲的鬼故事。俊余觉得，无论多苦多累，只要看到他傻傻的笑脸就觉得值得，即使听他讲鬼故事也是暖暖的幸福。因为他是武艺啊。
     转眼间已是11月，时间用白驹过隙形容太过牵强，它在你我看不清彼此的时候那么慢，它在你我想念彼此的时候那么快。11月，武艺的生日快到了。
夜里，May姐推开了练习室的门，吴俊余正一个人靠坐在墙边塞着耳机。快冬天了，他的背心湿透了，头发上还不断有汗水滴下来。像这样拼命练习的新人May姐见得太多了，他们大都有着可怕的野心却愚蠢不幸到只能待在练习室被人怜悯。而俊余的眼神有种单纯的穿透力。有时候May姐在想，如果俊余不是艺人，自己也许会像对待弟弟一样疼他。
“还玩还玩，有那么好玩吗。”May姐走了进去，俊余抬头见她走了进来，快速按了几下手机键盘便拔掉耳机连带着手机一起塞进了包里，然后冲着May姐灿烂地笑。May姐白了他一眼，笑成这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又想请假。她挨着吴俊余坐了下去。
“行了别笑了，给你放假就是了。”
“什么？”吴俊余立刻坐直了身子，眼睛都亮了。
“看在你这么卖力，还每天一脸谄笑害公司里上上下下分分失魂落魄，我怕我再不给你放假，食堂阿姨要跟我闹[度儿你好]ba[度儿你好]工的。”
“哎呀May姐你说笑呢吧，我这么懂事。嘿嘿May姐我爱死你了！”吴俊余激动地抱住了她。
“但是呢！”May姐又调转了语气。“这次放假，我希望你能回去解决你的私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儿女情长之类的，你现在沾都沾不得。”
    “姐姐你说什么呢，我这么小，哪有什么儿女情长啊。”吴俊余睁大眼睛，嘟起嘴吧撒娇。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我只说，不尽早分开，于你与她都是伤害，别到时候说我没提醒你。一个星期之后乖乖回来报道，省得我张贴告示通缉你。”May姐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练习室，留下一串生硬的高跟鞋敲打木板的声音。空洞而又无法抗拒。
    吴俊余见May姐已经走远，便眯起眼睛笑道：“我才不要呢！”说完，他又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接着从包里掏出手机字键盘上按下一行字：“老婆，我明天可以回去陪你过生日了！”
     当时我们年轻，当时我们自以为是，当时我们以为“我爱你”就是这个世界的天。
     当时我们不会想到，天也会软弱。


20]
“起床啦懒虫。”俊余把武艺身上的被子扯了下来软软白白的身体暴露在金色的阳光里。
“嗯，我再睡一会儿。”武艺闭着眼睛把被子拉了回去。
“你再不起来我就走了啊。”
“不行，武艺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紧紧拉住俊余的手，软软的身体再次暴露在金色的阳光和俊余的目光里••••••
“快穿衣服，不然一会我又按耐不住了。”俊余无奈地望着天花板，“再不快点，就赶不上飞机了。”
“赶飞机？你又要走啊？“武艺撅起嘴。
     俊余笑着摇了摇头，他牵起武艺的双手说：“我们去旅行》“
“这是第一个礼物吗？“武艺问。”老婆你真聪明。“武艺兴奋地环上俊余的脖子，吧唧一声地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口，然后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收拾行装了。
    还好武艺和俊余的证件比如护照都是齐的，俊余在候机的时候突发奇想决定要去旅行，正好他算了算时间也是刚好够的，无视便压低帽檐鬼鬼祟祟去买了两张去日本的机票。
    半个小时后，武艺拉住他的小行李箱站在俊余面前。黑色的机车帽，柠檬黄的T恤，和俊余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珍珠色般透明情侣外套，十分有学生气息的水蓝色牛仔裤，闪闪放亮的小白鞋，他一边低头拨弄着外套一边自言自语：“这样会不会太高调啊。”这样的武艺看起来，用他们即将要去的国家的语言就是：卡哇伊带斯内~
“我都不怕高调你怕什么，快走啦。”俊余拉着武艺就出了门。
其实，一个人在飞机上干的事是可以映射出他的生活习性的，比如武艺一路睡到了日本，俊余一路迟到了日本。当俊余塞下最后一口果冻后，他使劲把武艺摇醒了，“别睡了懒虫，到了。”
    武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朝窗外瞄了一眼，瞬间，他睁大眼睛：“这是•••北海道吗？”
    窗外天空晴朗，水一般颜色的风轻轻吹过。幸福，特别美。


[21]
俊余在日本的朋友开了车来接他们。车子行驶在平坦笔直的公路上，窗外下起了朦胧细雨，窗玻璃上罩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俊余一直在和他朋友用日语聊天，武艺听不懂日语，更插不上话，便闷闷地趴在车窗上，用手指画开窗上的水雾，道路边是金色的麦田，麦田尽头灰蓝的大海一点点浮现。麦秆被风吹弯了，雨水斜斜地打湿地面。武艺觉得车里好温暖。
     记得那天雨夜，爸爸妈妈在车子前排讨论送自己去加拿大的事儿，小武艺也是这样默默趴在车窗上用手指画着水雾。那时车窗外不时麦田大海，二十花花绿绿的城市的灯，那天下的不是淅沥沥小雨，而是电闪雷鸣的暴风雨，车里同样很温暖，武艺清晰地记得父母不约而同地大喊了一声：“武艺，低头！”然后就是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武艺痛苦地摇了摇头，他努力告诉自己别乱想，现在是俊余和自己一起旅行呢，不会有事的。他深呼吸了几次，然后低头为自己鼓起笑了一下。
     俊余的朋友叫吉野，是一个长得很阳光的黝黑皮肤的年轻人，笑起来时会露出一排白白的牙。一路上，吉野和俊余一起大声唱着日本民谣，武艺很喜欢也很羡慕这种爽朗性格的人。车子开到吉野家的小屋子时，雨已经停了。吉野的女朋友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双手并拢，微笑着站在门口等候他们。吉野很友好地帮武艺拉了皮箱，倒是武艺觉得很不好意思。
吃过午饭，武艺准备金屋整理行李，但吉野的女朋友早已很贴心地帮他们打点好了一切。俊余蹦蹦跳跳地跑进屋抱住武艺：“老婆老婆，我去泡温泉吧。吉野说雨过天晴后泡温泉是最好玩的！”
      俊余和武艺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前面不断有日本女生扭过头来对着他们俩指指点点。武 艺不懂她们说什么，只能隐约听到什么什么卡哇伊之类的。他问俊余她们说什么，然而俊余只是笑而不语
      温泉座落在半山腰上，门口有形状奇怪的石像和红灯笼，长长的走廊上挂了一排风铃，风铃下系了一个大木牌，牌上写着各种日文符号。一阵风吹过，留下一串悠扬的风铃声。老板是一对有意思的老夫妻，他们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不要穿衣服下去啊，是裸体温泉，裸体温泉啊。”怕武艺听不懂，大叔还手舞足蹈地用蹩脚的汉语说：“光披固，光披固！”
顺着一条冒着热气的小溪深入丛林便到了用鹅卵石围起来的池子，热腾腾的水雾弥漫，恍如隔世。俊余一边解着浴袍带子一边盯着武艺说：“干嘛还不脱啊，你不会还在跟着我害羞吧。”武艺低下头涨红的脸，慢吞吞地解开衣带，雪白的浴袍从肩上滑落，两具身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山光水色间。人与自然的坦诚相见，日本人的温泉理念太过理想主义，不是所有的爱都能不计世俗地暴露在阳光下。
     雾气氤氲了少年之间润白如玉的身体，被雨水冲刷过的空气带着湿漉漉的清新味。阳光穿过树隙落在地上，像一跟跟细瘦的金色光柱。
俊余看着那些光柱说：“呵呵，我还记得这叫丁达尔效应呢。我化学特别特别烂，但惟独记丁达尔效应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好看。”
     武艺没有说话。是啊，丁达尔效应，胶体粒子对光线的射散。不过是光线借胶体而浮现，光线随处都是，但不是所有的光线都找得到属于它的液体粒子。良久，武艺张了嘴：“我们不要死生契阔，我们只要与子偕老，好吗？”俊余闭着眼睛攀上了武艺的身体，在他的耳边轻轻吐着气：“好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水一般清澈的少年，鱼一般灵活的身体，沉浸在彼此给予的鱼水之欢中。
夜里，俊余和武艺直接在温泉旅馆住下了。由于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游客并不多。大家都穿着日式和服聚在客厅里兴致来了的老板夫妇喝酒。老板娘年轻时时有名的歌姬，现在虽上了年纪，但依旧风姿不减当年，她喝醉了，便到中间唱起歌跳起舞。客人们也欢呼着跑到中间手舞足蹈。武艺心情特别号，乖乖地坐在俊余身边拍着手。老板娘摇摇晃晃地爬到俊余身边，借着酒劲断断续续胡言乱语：“年轻人，你以为•••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什么关系？嘿嘿，你们两个呀，是我见过•••最！•••般配的一对儿。可是•••可是你能给他•••给他幸福吗？好孩子•••嗝•••别负了爱人也负了自己啊。哈哈哈•••嗝。”老板娘说完又摇摇晃晃地爬走了。
     “她刚才在说什么呀。”武艺凑到俊余身边问。
     “没什么，她说我两特别般配，还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日本女人的直觉可灵了。”俊余温柔地揉了揉武艺的头发，“我们回房吧，我困了。”
醉醺醺的快乐，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22]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都开始归类于“不重要”。只要能感觉到你细碎的刘海在我周围一米范围内，只要伸手就能碰到你温热的脸颊，只要能够看到你冲我微笑的比阳光还要美好的样子，我可以放下手边的凡尘俗世，我愿意和你徒手跑向空空如也的天堂。我只要你爱我就好。
     武艺和俊余没有去返旅游景点，而是默契地选择拿着冰激凌横穿北海道的街。
     天空很澄澈，像是倾倒的镜泊般透明干净。大片的云朵被风轻轻散成絮状烟状的雪白色。天空太蓝太坦然，让少年有种巨大的碎成一地的感动。海水肆意地没，那种浑浊的藏蓝让人奋不顾身地想要流泪，泪水滴进海的一瞬间，天空和海水契合模糊得只剩浪花白色的裙角飘散的声音。薰衣草田过了花季，干枯的暗紫色被身后固执的绿色平原衬成无言的薄凉，在承接了一篇阳光后又温暖得像是天使温柔的眸子。
     “武艺”俊余喊了一声。“嗯？”武艺扭过头来。“你嘴边有冰欺凌，沾了一整天呢。”俊余忍着笑说。“你不早说。”武艺准备拿纸去擦，却被俊余一把扯住了手：“别动。”俊余把扯住了手，“别动。”俊余把脸凑近武艺，双手腾起他的腰，轻轻闭上眼，缓缓对上了武艺柔软的唇。
     唇齿缠绵之间，夹杂着冰激凌的香甜和舌间炽热的温度。武艺挣住俊余的脸，认真地回应他。少年清冽的气息交错缠绕，夹着迷恋与沉沦。俊余放在武艺腰间的手轻轻一用力，武艺便条件发射地软了腿，俊余顺势用膝盖一顶，两人便一起倒进了麦地里。风吹动着麦田，卷起阵阵麦香，细碎的刘海和发丝在白皙的脸庞上轻轻地拂过，金色的阳光落满了柔软绵长的睫毛。少年轻轻地咬着少年的唇瓣，少年用炽热的舌尖扫过少年的贝齿。
     俊余睁开眼，奸笑着看着武艺无辜的眼睛，俯身蹭了蹭他的鼻尖便站了起来。
     “其实啦……”俊余一边倒着走，一边看着武艺：“你嘴巴上没有冰激凌。”
     “你！”武艺用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瞪着俊余。俊余转身就跑，武艺从地上站起来便开始追。少年的身躯在巨大的天空下凝成两个小小的飞奔的点，时间和人间被斜斜的麦秆推开。跑累了俊余便放慢了脚步，武艺从背后抱住俊余，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起伏的胸膛紧贴着微曲的脊背，彼此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暮色渐近，天空青橙相接。
     被羽化后的暗色云朵下，风轻轻柔柔地拨撩着两幅安静而朦胧的脸庞。像是被凝固进透明的琥珀，美好到不真实。
     武艺贴上俊余的耳朵说：“如果可以，我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如果可以，留下来不要走，紧贴着彼此，在幸福里窒息。
    俊余扭过头来，武艺却松开了手，大步往前走。
    “喂！武妹妹！你最近很有造反的趋势啊！”
    “快走啦，天都黑了。”
    天空很美不是吗？橘红色以残阳为中心点向外渗透。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往前走，夕阳奋不顾身地将眼泪流成血泊。


[24]
     “ 戳”是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动作。轻了那叫摸，那叫挠痒痒。重了那叫捅，那叫故意伤人。“戳”这个动作要求你要有绝对纯熟的技巧和浑然天成的手上功夫，如果你还是不会，那你可以向吴俊余老师学习——他已经不耐其烦地戳武艺的脸十分钟了。而武艺依旧是凭着他顽强的精神翻了个身继续睡。“我觉得把新婚妻子丢在飞机上是件不男人的事，所以你最好还是赶紧起来。”武艺干脆直接倒在俊余肩上，他扭了扭脑袋蹭着俊余的脖子和脸颊：“不是还没到呢嘛。我再睡会儿。”
         俊余自觉地全身被蹭得一阵酥麻，真要命。“再睡，再睡一会儿直接把你打包运回长沙。”武艺在他肩上咯咯笑起来：“我不是本来就要回长沙的吗，你没睡就比我糊涂啊。”
     “你不要第二个礼物了？”
    “你还有一天的假，第二个礼物是北京一日游？去逛故宫还是瞻仰人名英雄纪念碑？你是想给你的偶像人生找点激情找点存在感么？”
     “挨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贫啊，谈恋爱到结婚果然是从温柔道刻薄的转型。我这可是大礼！赶紧起来。”他抖了抖肩膀。“哦”武艺抬起了头，脸拉得老长。
      俊余戴上了墨镜帽子和口罩，武艺跟在这个比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家伙下了飞机，从一个侧门闪出来机场。俊余十分潇洒地走在前头，如果他穿的是风衣，那么这件风衣此刻一定潇洒地上下翻飞了。他拎起武艺扔进一辆白色面包车，然后弯腰坐进去，带上车门，摘下墨镜和口罩扬了扬流海，微笑着说：“耗子哥，去我家。”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很有干大事儿的风范。
        武艺还在感叹俊余已经有专车接送了，那个耗子哥的人就扭过头来笑：“俊余啊，你说你非缠着我来接你，那阵劲儿，要死要活的，我还以为你带女朋友呢•••你挤眼睛干嘛啊，你看你抽抽儿那样儿。”很有意思的北京腔，他又冲武艺扬了扬下巴：“嘿哥们儿，我叫杨浩，他们都叫我耗子。”武艺很有礼貌地跟耗子哥打了个招呼后又瞟了一眼俊余那张潇洒化成酱色的脸，还是忍不住想笑。
        车子开进一个安静的私人小区，耗子哥帮他们搬下行礼便扬尘而去。天已经黑成铅灰色，十一月的北京实在是冷的不像话，两人的牙齿开始打架。俊余带着武艺进了一栋楼上到十七层楼，他摸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
      “呐，我们的新家，喜欢吗？”武艺一脸惊喜地走进去。“这是传说中的暴富吗？这么快就赚得一套房子了？”“我就说你是越来越贫了，我是很担心我的地位。你也太抬举我了，我现在和贫下中农差不多是一个档次——只干活不赚钱，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让咱们存折上的数字咕噜噜滚动起来的。”他关上门，从背后抱住武艺：“你看，这里和长沙这个家长的几乎一样，但这里是有颜色的。我给你有颜色的生活，懂吗？”
        “嗯”武艺亲了一下俊余的脸，然后低头羞涩地红了脸，像初恋的少女••••••注意，亲人的那个是武艺，脸红的那个也是武艺！少女漫画里是怎么形容青涩含苞待放的少女的？就是他这样！
      “林总，找到武艺了，刚下趟从日本飞回来的航班，已经和另一个男人进了一栋民宅••••••嗯知道了，我会查的。”男人挂下电话，摁灭烟头，风衣在风中上下翻飞。
       在后来，我们的生活确实被染成了彩色。像是一盘见长而腐朽的棋局，红桃骑士和黑桃皇后的微笑，纵横交错。


【28】
     〔陈翔〕
        当我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北京的街道上时，确实有点惊讶，但一点也不意外。
         我在北京拍戏。开拍前些天，我在耗子哥倾情推荐的一个咖啡厅看剧本。很安静的一个地方，人不是很多，绝大多数是外国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不需要遮遮掩掩。那天下午，我看见武艺拎着一袋子果冻慢悠悠地走着。果冻是俊余最喜欢吃的东西吧。鹅黄色的羽绒服把他的脸衬得白净，阳光下，他身上有种柔和和单纯的感觉。用那些女人的形容就是：令人心碎的少年气质。
            我坐在三楼俯视他，他细小的影子在我的视野里移动得很慢，我眯起了眼睛……好像每次我都在离他很远的上空看下方的他，以至于我对他有那么强烈的保护欲。
      “武艺，回过头看一眼。”我张了口，但没发出声音。他低头直径朝前走，直到在我的视线中缩成一个点。我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剧本……我也不知道我为何故作镇定，当我清醒过来的再抬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是的，我爱武艺，从第一次见面，我向他伸出手开始。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说得厚颜无耻一点，就是性于性之间的喜欢。他坐地在上用星光般的眼神看着我，只那一眼，我断定我喜欢他。我握住他的手，有真实的温度，不像我，冰冷得让自己都觉得厌恶。很快，我松开了他的手。本来嘛，我根本就不可能和他怎样，一面之缘而已，就连说“同性恋是中国人难以接受的禁忌”都太远了。
我从没想过会在遇到他，就连第二次看见他坐在观众席里也是。这没什么，我可以喜欢很多人，只要我还没爱上就好。直到那天晚上我到了俊余口中的“武艺家”，看到了那个叫武艺的他，我才相信，所谓宿命，就是早已被安排好了的无处可逃。
        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大概是那晚他冲到电梯门口，门合上最后的一刹那开始——多浪漫，多言情。呵呵，我就从那天开始自我折磨的。武艺是弯的，他和被我当作弟弟的吴俊余是一对儿。这个世界太小了。
有一天，俊余的手机坏了，他借我手机插卡，用完之后，他忘了把卡换回来了。大晚上的来了条短信迷迷糊糊点进去才发现是武艺发给俊余的。于是我开始犯罪，每晚等到俊余睡了后，我都会把他的手机拿过来跟武艺发短信。说起来，我也算是见证了他俩爱情的升级。俊余溜回去的那天，我一夜未眠。可是过了几天，武艺又发短信来让俊余回去，我心想啊，不是说爱要无私吗，然后我就告诉俊余了。俊余一走，我就后悔了。装什么高尚！我骂自己。活该•犯贱•自作自受！
后来我带武艺来看比赛。看到他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的样子，我心疼了。我想把他从嘈杂的世事中拉出来，却发现他越陷越深，因为他爱俊余。而我不过是嘈杂中的一员。再后来，他生病了，我跑去照顾他，你一定不会知道，我整夜整夜守在他身边而他做梦都在拜托我不要跟俊余说，不要害俊余担心是什么感觉。
        我努力工作想要抽身，却发现已经不可能了。过去我游走在女人的追捧中。她们要我的皮囊，我也乐得快活。只是不付真心不越雷池就好，好聚好散。武艺他单纯他简单，他对俊余的爱很真，让我艳羡到中毒，甚至愿沦做第三者。
         我打电话给耗子，找他借了他那辆二手大黄分（蜂）。
         从明天开始，我要守株待兔了。


34.[陈翔]   
     门被推开时声音很温柔，我认得这声音，只有武艺会如此小心翼翼。我怔住了，就算我能在1.8秒内掐掉烟，但藏在屋子香甜的黑蚂蚁味也是铁证如山。武艺气急败坏地夺过我的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你不想活了啊！”他大声叫道。我没有说话，不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不是说要戒吗？”“戒不掉。”他彻底急了，红着眼睛用哭腔说：“就算不戒也忍几天啊，你是想死了吗？”我突然想和他摊牌。  
     “是啊，想死。我知道我在危险期，大道理我都懂，我不是单独活着，我身上承载着很多人的爱，我都明白。如果不是这些......你们不应该救我回来的，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回来啊？不能直接回来，我就慢性自杀呗，死得了最好，死不了也算没辜负大家了。”我知道我说的话很伤武艺，他真的快哭出来了，而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干嘛突然说这种话啊，你不要一口一句死啊死啊的行吗，你怎么了你？”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从头到脚还像个人吗？我好难受，好累，你不会理解的。”我已经蓄不住眼泪了，它们很掉底子地在武艺面前没玩没了地说。他抿了抿嘴，走的我面前，弯下腰，双手捧着我的脸，很轻很轻地擦掉了我的眼泪。他手心里传来的温热狠狠刺伤了我。他的身体直白诚实地告诉我，他只因吴俊余儿幸福。可是我想装作不知道，自我催眠也好死不服输也好，我告诉自己，此刻他是我的。                
     我的泪水前仆后继地往外涌，他越擦越多，索性不动了，就呢么捧着我的脸。我呜咽地说：“其实你很在乎我的对不对，你还是把我看得很重对不对？”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默默流泪。“武艺，告诉我，你会对我好，告诉我，你喜欢我的。”他依旧是不说话，我疯了一般地不顾一切，哑着嗓子说：“你说啊！你说啊！”       
     然后，他闭上眼睛抱住了我。然后，我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粉碎成了渣。然后，我笑着跟他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我感觉到他开始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我肩上。我的伤口和信冒出一阵阵暖和和的疼。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还不起了。”他在我肩头抽噎着。武艺啊，我已经碎成渣了，你一定要亲手把我碾成粉末吗？    
“你喜欢过我嘛？”我问。意料之中的，他没说话。于是我自顾自地继续问。       
“如果没有他，你会喜欢我吗？”        
“如果没有他，你会爱我的，对不对？”         
“你倒是说句话啊，说你爱我！”       
     他用力把我箍紧，用很清晰的声音说：“我喜欢你，陈翔，我喜欢你你别再说傻话了，我喜欢你，我要你好好的！”        
     我笑了，艰难的伸出手抱住他。我们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抱着彼此。     
     我觉得我太幸福了，真的，不管今天过后会发生什么，有这一刻我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