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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搬文啊】 世界之灰 by DOME (BL 吐血狂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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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并不像想象中那麽大,似乎只在山顶的修道院附近肆虐,并没有蔓延到山麓的树林。这里仍然很寂静,茂密的山毛榉使视野变得十分晦暗。莱涅小心地避开碎石,扶著粗糙的树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著。忽然他又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头顶依旧骇人的火光和浓烟。他的嘴角终於浮出了一丝微笑,并且喃喃自语:“这是你最喜欢的景象吧。”
一群乌鸦突然振动翅膀从树丛间腾起飞走,发出了刺耳的啼鸣,像是谁在狞笑。莱涅瞪大了双眼,浑身一颤。
一把匕首紧紧抵在他的脖颈上,在幽暗中闪著寒光。
“别动。”卡尔洛夫按著他,在他耳畔低声命令道。


35楼2011-08-08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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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应该怎麽办?”
    元凶已经离去了,经过焚烧后的圣马克西姆修道院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瓦砾,仍旧弥漫著刺鼻的浓烟。济金根面对这样的提问,咬紧嘴唇,无以作答。他万万没想到格莱芬的决心和手段竟达到了将两方都逼到悬崖上的地步。
    “难道我们错了吗?我们不该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吗?”诺因沮丧地嘟囔著。
    “回去!”突然所有人听到济金根大吼一声,吓了一跳。一时间谁也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他调转马头,向他们命令:“回战场去!再呆在这里只是浪费宝贵的时间!”他倔强的、饱经沧桑和变故的脸就像年轻人那样,依旧焕发著难以磨灭的斗志,“那里需要你们所有人!”
    纵然他比谁都清楚,丧失了圣马克西姆修道院对自己来说意味著什麽,但是他比谁都更迅速地从挫折中恢复过来。在彻底失败以前,就算是苦苦挣扎,这个刚硬的人是不会绝望的。
    一丝不祥的阴云笼罩了森林的上空,四周围静悄悄的,山毛榉的枝条在颤栗的空气里微微的摇晃著。
    两人就这麽僵持著,卡尔洛夫的手臂横压过莱涅的胸前,紧紧箍著他,另一只手握著那把致命的匕首。莱涅甚至感觉得到他呼吸的热气喷到自己的耳朵上。
    “果然是你。”莱涅打破了骇人的沈默,声音里有种强迫压抑后的镇定。“我该叫你亚瑟,还是奇迹的法维拉?”
    卡尔洛夫好整以暇地瞧著莱涅的眼睛。“没想到你竟然追到特里尔来。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否则我们可以好好叙叙旧。”
    


    36楼2011-08-08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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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监狱里的话还有可能。”
      “可惜让你失望了。”卡尔洛夫不为所动地接道,忽然用左手去摸索他的腰,将抽出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同样是一把带鞘的匕首,他把它收到了自己怀里。“你还带著这麽不符合身份的东西。”感到莱涅的身体一阵紧绷,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些都是你干的,是吧?真可悲,那可都是你们的兄弟呐。你在放火和驱赶他们的时候,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顾虑?”
      “你有资格质问我吗?跟你比起来,我所做的算什麽呢?”莱涅很快打断他的嘲讽,急速地接下去,似乎要借此来扭转劣势,“因为你死去的那些人,你还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吗?我可都还记得。需要我一一提醒你吗?”
      他的喉头突然被猛力地一勒,眼前一阵阵发黑,连串的反诘被剧烈的咳嗽噎住了。“现在我需要提醒你,”卡尔洛夫一字一顿地重重说道,“维尔纳?冯?莱涅,你的性命在我手里,还轮不到你威胁我。”
      “……你要杀我?”莱涅努力调整著呼吸,压住自己的嗓音,“我明白你一直想这麽干。现在有机会了,动手吧。”
      抵在他颈上的冰冷的刀刃轻颤了一下。卡尔洛夫在观察他的表情,接著低低地笑起来,显然认为这个回答很有趣。“不,至少现在不会。你会比你自己认为的有用得多。”他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孩子在考虑如何处置刚抓到的蝴蝶,“挟持你做人质的话,说不定会对特里尔大主教有所触动呢。”
      “那是不可能的,他巴不得我这个麻烦马上消失掉。”
      “哦,那你就错了。就算他这麽想,还有其他贵族呢——譬如美因茨大主教?还有那些选帝侯和教皇特使?肯定有几个愿意会考虑我们提出的要求……他们不会立刻放弃你给他们带来的乐趣的。”
      卡尔洛夫感到他压著的胸膛下,那颗心脏在怦怦作响。莱涅在他的手臂里痉挛著,仿佛他那些话和漫不经心的口气深深地刺伤了他。使卡尔洛夫惊讶的是,莱涅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搁在他握著匕首的手上,它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我宁可你在这里刺下去,这样什麽都结束了。”
      


      37楼2011-08-08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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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里隐藏了太多的感情和隐喻,使卡尔洛夫的手一瞬间放松了一下。可是下一刻,一支箭像闪电般冲破了重重雾气,向这里呼啸而来。卡尔洛夫下意识地向一侧伏倒,这个迅速而激烈的躲避使他自己和莱涅都倒在湿滑的土地上,那箭矢几乎紧贴著卡尔洛夫的身侧钉在他们身后的树干上。
        兰德克风尘仆仆的身影从不远处树林的黑影里出现,距离刚好是一支箭的射程。他稳稳地举著再次上弦的弩弓,“法维拉,马上离开莱涅主教!”他大声命令道,声音里有不可抗拒的威严,“否则我会射第二支!”
        “喔,原来您还记得我。”卡尔洛夫直起身体,并没有放开莱涅,只是改换了姿势,“乌尔默向您问侯呢。”
        “我说马上!”兰德克并没有理会,但是他喘著粗气,声音微微发颤。
        卡尔洛夫牵起嘴角,松开了手站起来。“竟然还有这麽忠诚的骑士。”他略一低头,声音有几分无奈,小得像在自言自语。
        兰德克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卡尔洛夫放弃得如此爽快。在他迟疑的瞬间,那个轻捷的身影突然一转身,消失在茂密树影的掩护里。“喂!你——!”他反射性地向那个方向飞奔过去。
        “不用追了!”莱涅突然提高声音喊道,这阻止了兰德克的脚步,他停下来,迟疑地回头望著他。
        “我说不用追了!”莱涅扶著树干站起来,擦了擦脸颊沾上的尘土。
        “可是他不是重要的逃犯吗……”兰德克小心地回答,望望他消失的方向,“如果我能追上他……”
        “单凭你一个人,就算追上他又能怎样?”莱涅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语气和平静的神色,“你会让他跑掉的。说不定你自己还会有危险。”
        “我不会——”兰德克的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他意识到莱涅的态度像往常一样,冷淡而决然,仿佛了解一切,不给自己反驳的权利。
        “回去吧。”他声音很轻,可这无疑是命令。他只得收起武器,讪讪地返回莱涅的身边。他让埃默巴赫主教骑上马,自己牵著缰绳。空气中那些剑拔弩张的硝烟味正在逐渐消散,正午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到路边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给黯淡的森林添加上少许金色的光亮。
        


        38楼2011-08-08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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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莱涅突然问道,声音很低,带著一种沙哑的沮丧感。
          “我的士兵说找不到您,所以我马上赶过来,感谢上帝,他没有伤到您。”
          一阵寂静。兰德克狐疑地抬头瞧了瞧莱涅的表情。他似乎是在看他,可是那幽暗的绿色眼睛穿透了他,视线聚拢在不知名的某处;他的嘴唇在轻微地翕动,弯成一个冷笑的弧度。兰德克不得不倾身凑上去才听见他在说什麽。
          “……这回你知道我是多麽虚伪了。”
          兰德克愣了一下,许久也无法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向著心里的某个神秘的对象倾诉。因为就此以后,他完全沈默下来。
          胡腾在返回埃贝恩堡的驿道上再次见到卡尔洛夫时,他骑著马小跑著,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姿态悠闲得像是田间小道上的饭后散步。“亚瑟,你到哪去了?”他定睛看看面带微笑的卡尔洛夫,喘了口气,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济金根差点跟我们发火,你被通缉还到处乱跑,要是被他们逮住怎麽办?”
          “我被逮住?”卡尔洛夫挑挑眉,提高音调重复一遍,接著胡腾惊讶万分地看他伏在马颈上闷笑起来。
          “什麽事这麽可笑?”
          “不……”他直起身体,还在夸张地咧著嘴,“故友重逢不应该高兴吗,乌尔里希?”
          “我可想不起来你在这里还有朋友。”胡腾紧锁著眉头,丝毫不喜欢卡尔洛夫开玩笑的方式。
          “哦,相信我,乌尔里希,我们都是老朋友的。”卡尔洛夫突然收敛起笑容,直面胡腾的眼睛,“我忘了告诉你,维尔纳……他在这里。我和他刚刚打了个照面。”
          在听清这个名字的时候,胡腾的脸上闪现出的是近乎崩溃的震惊。“不,天哪……”他猛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连连摇著头,紧张地、小心翼翼地盯著卡尔洛夫。后者却微扬著下巴,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仿佛刚才叙述的完全是与己无关的故事。


          39楼2011-08-08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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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的表情,好像得知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似的。他就这麽让你害怕?”卡尔洛夫轻轻捻著缰绳,带著万分遗憾的眼神瞧著胡腾。
            胡腾难以置信地张著嘴,终於控制不住地大喊:“现在不是我怎麽样的问题!亚瑟,他是冲著你来的,你难道不明白?”
            “轻声点,乌尔里希,否则别人会以为我遇上了强盗。”卡尔洛夫皱了皱眉,似乎早就厌倦了这样的警告,“我当然明白,现在他为了再次把我扔进监狱,简直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
            胡滕拽住卡尔洛夫手里的马缰,迫使他转过身子认真听自己说话。“亚瑟,有时我真怀疑你心里是否有一丝属於人类的畏惧?!他在向你复仇!复仇!除非亲眼看你烧死,否则不会结束的,你懂吗?”
            卡尔洛夫用力甩开胡腾的手,终於怒气冲冲。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此起彼伏,就像无数个人在质问。“我为什麽要畏惧他?他强迫我从世上消失,关了我那麽长时间,使我两年里像个死人一样,难道复仇的不应该是我吗?”
            胡滕张开手臂,呆呆地看著卡尔洛夫狠狠一抽马鞭,超过他而飞身向前方奔跑。他不得不策马赶上去,当他们重新并驾齐驱时,他发现卡尔洛夫已经恢复了平静,并且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还有,虽然我也欣赏以牙还牙,不过我丝毫不打算向他复仇。”他眯起眼睛,红色的头发在疾驰的风里像火焰般格外鲜明,“他算什麽东西?重要的是我复活了,还有神圣的事业等著我去完成;除此之外,世界上的所有的人,所有的恩怨,都只不过是上帝面前卑微的尘埃。”


            40楼2011-08-08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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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瓦尔维,很久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你现在仍在军队吗?还是和我一样,已经回到了家乡呢?我现在在特里尔,请不要为我担心。你知道我们走到哪里都无法避免战争,好像它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似的……”兰德克坐在台阶上,把纸摊在膝头,停下笔,用鹅毛笔的末端搔搔下巴,不知道下面应该写些什麽。“我在大主教卫队担任队长。你大概会像以前那样,问我是否喜欢这份工作吧?我自己也不确定。难道我们有权利选择自己该呆在何处吗——除非牺牲我们最后仅存的东西,付出像弗兰茨?冯?济金根那样的代价……”
              “队长,您在写信吗?”副官马瑞茨凑上来看看兰德克小心护著的纸张。除了教士,普通士兵很难如此近地接触一个识字的人。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特里尔人,生著一张红通通、棱角分明的脸,不打仗时他铸造跟出售兵器。兰德克局促地笑了笑:“是的,写给一位老朋友。”
              马瑞茨拍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张脏兮兮的纸。“那这个东西您应该会看得懂。”
              兰德克接过来,借著最后一点日光读著。“我们是为了高贵的自由而战,为了伟大的德意志而战,所有为消灭那些吸吮德意志的主教和主教制度而献出生命的人都是真正的可敬的基督徒……以上是乌尔里希?胡滕的文告……”接著不由得大惊失色,那张纸握在他的手里发出扭曲的声响。“这是哪里来的?”
              马瑞茨耸耸肩膀。“有些人一直在城中散发和宣读这些。”
              “人们有什麽反应吗?”
              “如果真有什麽反应,您也不会不知情的。反响少得可怜。”
              “少得可怜?虽然是个好消息,可是我实在不理解为什麽。听说在维腾堡,只要那些新教领袖发表一场演说,就有无数祭坛和圣母像被暴乱的市民砸碎。”
              


              41楼2011-08-08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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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瑞茨皱起了眉头,无论表情和音调都带著一种粗野而纯朴的谴责。“那是维腾堡;野蛮的萨克森人。我们特里尔人不会这样做的。圣母和所有的天使圣人在守护我们这个城市,怎麽可以把它让给信仰路德教的人?那些背叛领主和上帝的家夥!您可以去问问我们的士兵,还有他们的妻子、孩子,谁也不会站到攻打特里尔的人那边的!”
                兰德克没有答腔。他想起来那些在大街小巷急匆匆走过的女人,脸上带著劳苦的憔悴和对生活的忧虑;在他的身边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的年轻士兵,还没来得及感受恐惧和痛楚就被死亡掳走;还有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举行降福仪式的教堂里的老老少少,他们一点也不懂拉丁文,但是紧紧地盯著基督受难像,相信灵魂能否得救全依赖著神父的一举一动。这就是特里尔人,卷入战争、被迫死亡,还有虔诚祈祷,这样的生活方式持续了一千年。这个城市太过古老,以至於济金根的炮火,胡滕或任何别人的思想,全然不能撼动它寂静的内心。路德在不远的北方挑起整个德意志和罗马的灵魂战争,对他们跟遥远的传说没有两样。面对另一种热切的陌生的疾呼,他们选择以沈默对待。这就像一个满怀热情的年轻人,声嘶力竭地向一个老人宣扬他的信念,而没有注意到老人已经耳聋,眼睛上生了一层翳,或者就算他听见,内心也被岁月铸上硬壳,只在里面酝酿过去,而没有未来的席位。
                然而并不是一切必须让位於新。古老的世界也有生存的权利。总要有人为它而战。兰德克记得莱涅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尽管还有很多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队长!队长!”一声过於尖厉的嘶喊和急促的马蹄声把他从遐想拉回现实。传令兵纵马狂奔过来,令许多士兵诧异地看著他。他下了马,来不及擦干脸上纵横的汗水就高声宣布:“援军!援军来了!”
                兰德克一下子站起来。“援军?谁的援军?”
                “当——当然是——我们的!”传令兵喘著粗气,“黑森的菲利普伯爵,普法尔茨的路德维希伯爵,他们的援军到达特里尔了!”
                “他们亲自赶来了吗?!”
                “是的!他们两位和大主教已经会合了!”
                


                42楼2011-08-08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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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们瞪大了眼睛,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营寨上空掠过一阵阵狂风暴雨似的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粗野狂放的兴奋。兰德克抬头望了望天空,一片惨灰的乌云,在城市的连接处又有一抹猩红。很难确认那是晚霞还是战争引起的炮火。三位选帝侯结成的同盟和他们带来的帝国诏书,以及众多的精良军队;奉皇帝查理五世谕令,将侵犯神圣罗马帝国黄金诏书的暴乱骑士及其同党予以坚决打击。他用手指敲打著剑柄,喃喃地说:“我们要赢了。”
                  古旧斑驳的石墙和柱子被浓郁的常春藤覆盖,像一张厚实的绿毯。卡尔洛夫坐在阳台上,被植物的阴影包围著,几乎不易察觉。他把手肘支撑在扶手上,十指弯成教堂尖顶的形状支撑著下巴。脚下长出了新草,凝结在上面的露珠就像哀悼者的眼泪。这景色和他被囚禁在海德堡时,在铁窗的栏杆外所见的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现在他在外面,俯身就能触摸到这些水滴。他用不著像那时一样,反反复复地询问那些时不时前来“探望”他的修士们——他小心地控制著次数,目的是不被察觉他其实也会因为无望而慌乱——“你们想把审判拖到什麽时候?”然后得到一成不变、貌似谦恭的回答:
                  “会的,在适当的时候。”
                  突然他的思绪被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断。显然走来的人性情很急或情绪激动。胡滕出现在门廊里,他的胸口在急促地起伏,但是当看到卡尔洛夫时却咬住嘴唇,强行抑制住某些话冲口而出的欲望。而后者看上去闲适地倚靠在圈手椅上,仍未改变他的姿势,抬起视线回望胡滕。“怎麽了?”他问。
                  胡滕迟疑片刻,“是你的信。”他把那卷轻巧的纸递过去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上面的印记。“从米尔豪森寄来的。”
                  信封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看得出这封信寄到收信人的手中花费了相当大的周折。胡滕紧张而充满某种期待地盯著卡尔洛夫拆开信封和阅读的动作。最后他眼中的卡尔洛夫弯起嘴角,露出了由衷的微笑。“怎麽?是谁?”他不由得提高音调问。
                  “希望。你会说寄这封信的人名字叫希望。”卡尔洛夫扬了扬信纸,“整个德意志没有他们不涉足的地方。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海德堡了。”
                  胡滕的手颤了一下,即使没说话,也看得出他的惊讶。
                  “这的确是天意,曾经流离失所的老朋友们现在一个个都回到了德意志,还有我们新生的力量。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
                  “看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活著的消息了。”
                  他咧开嘴笑著,露出整齐的牙齿。“我不久前写了一封信给他们,他们起初一定很惊讶。我总不能一直作个死人无所事事。这从来不是我的性格。”
                  “你要回去吗?”
                  “早晚我都要回去。”
                  胡滕的脸变得苍白起来。“可是……你要离开特里尔吗?我们怎麽办?济金根怎麽办?”他摊开双手,突然激动起来,将从刚才就的内心斗争原原本本地展示给对方。“我也是你的朋友,我明白我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可是济金根在庇护你!他目前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里,难道你要就此抛弃他?这难道也是你的性格?”
                  


                  43楼2011-08-08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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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尔洛夫认真地看著胡滕的脸。他还很年轻,三十出头,可是磨难的印痕已经在额角悄悄地堆积。热情的精神火焰还在他深黑色的眼中燃烧,而他的身体却仿佛随时都会支持不住而倒下,被自己的精神撕裂。当路德在瓦尔特堡隐居起来时,他仍长期在欧洲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奔走疾呼,而后因为那些危险的、不合时宜的思想而被放逐,再次流浪。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像。世人对他们掩面而过,而他们被迫在世人面前缄默。
                    “我当然不会。”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把信纸按原样折好,“济金根先生也是我们的盟友,我会留在这里,直到他成功——或是失败的最后一刻。”
                    “我听不出你这些话有什麽诚意,亚瑟。虽然我们的敌人是一致的,但你似乎并不喜欢呆在这里。”
                    作者: Ritrace 2007-2-9 10:07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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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回复:【完结】世界之灰 by Dome(背景是宗教改革时期,极力推荐!
                    卡尔洛夫移开视线,将上半身整个倚著靠背,双腿交叉起来,头向后仰著;这个姿势令他看起来疲倦不堪。“我明白这事业有我应做的一份,我该和你们一样拿剑战斗……”他低沈地说,声音少了那份激情,但是听上去多了几分无奈的坦诚,最后细微到胡滕不得不凑上去听。“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即使我获得自由,即使我和你们在一起……可是我不属於这里,乌尔里希。可是如果你追问我的归处,我不敢确定能有真正的答案。”
                    胡滕观察他的表情,斟酌著词句,仿佛在躲避某些敏感的禁忌。“流亡和监狱生活改变了你吗?还是别的什麽?”
                    卡尔洛夫的脸刹那间绷紧了,看得出他因这句质疑警觉起来。“不,不是。”他很快回答,“乌尔里希,我诚恳地请求你,别再反复地提起往事。何况你对事实并不真正了解。”
                    胡滕目睹卡尔洛夫在短短的时间内快速地重新筑起了防线,阻止了任何人对他内心的窥探。他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他什麽,这时他远远地看到了济金根魁梧的身影。两人都吃惊地站了起来,因为这位骑士的脸色比以往更加憔悴。“请坐,先生们。”他走过来,手指了指木椅。
                    “情况怎麽样,弗兰茨?”胡滕跃到济金根的身前,带著担忧的语气。
                    “很糟。黑森和普法尔茨的援兵已经到了。”
                    “菲利浦和路德维希伯爵——该死!那些背信弃义的贵族!”胡滕听了并不很吃惊,他已经预料到这是早晚的事,但还是狠狠骂了一句。
                    “我本以为路德维希会本著多年的友谊和路德派的信仰给我帮助,至少不会暗算我;我的那些盟友都在哪呢?允诺过我的菲滕斯堡和埃特弗里茨呢?斯特拉斯堡和法兰克尼亚的军队呢?本来一切都计划得那样完美……”济金根一遍遍地喃喃自语著,在朋友面前头一次露出近乎颓丧的模样。这时卡尔洛夫站起来,略略低著头,“济金根先生,”他慢慢地说,几乎带著歉意,“请原谅我在这样危难的时刻不能为您带来实质性的帮助。”
                    


                    44楼2011-08-08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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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卡尔洛夫先生,您本身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不能强迫您加入我们的队伍。何况您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帮助,您留在这里本身就是我的荣幸。”济金根语气缓和了一些,仍然带著属於他的那份敬意和尊严。
                      这令胡滕突然回忆起那个早晨,卡尔洛夫在城堡的塔楼上一句句淡淡的质问:“您真的这麽有把握,一切都按设想的进行吗?”他才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寒。可是作为乌尔里希?胡滕,他只能伸出双手握住这个倔强骑士的肩膀,用坚定的语气说著,企图以此重新点燃那双眼里曾有的斗志,“别这样,弗兰茨。我们还没失败!你忘了我们的口号了吗?——上帝和德意志!路德和你!除非胜利或死亡,决不放弃手里的剑!——你有盟友,你会有的,我们会去替你招募援兵,放心吧,公义在我们这边,上帝不会眼睁睁地看著他的事业在德意志的大地上夭折的!”
                      济金根定睛看了看胡滕,然后紧紧地拥抱了他。“明白了,你们都是好样的。假如命运可以被强烈的意志改变的话,那就是发生在我们这些人身上的奇迹。我会派你和弗罗、斯勒尔和福斯离开埃贝恩堡去施瓦本招兵。为了一线希望我愿意做任何尝试。”
                      “一定会有出於道义愿意帮助我们的民众。”胡滕努力使自己这句宣言铿锵有力。他伸出右手,济金根紧紧握住了它。
                      当他们在这个秋天的晨光里毫无顾忌地谈话时,卡尔洛夫眯起眼睛,视线游移在黯淡下来的庭院里,他注意到门柱巨大的阴影投射到这两位仿佛有无限勇气的骑士身上,吞噬了他们的全部身体,连同他们焕发著希望的脸;好像隐秘的死亡在暗处窥视著他们未知的生命。除了他,没有人预感到这是三个人之间最后一次交流。


                      45楼2011-08-08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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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到无比庆幸,你们终於意识到了我们对彼此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在不算太迟的时候。”里夏德?格莱芬抱著臂,满面温和地说道,尽管内容明显带著责难。
                        “哦,当然,现在正是时候!”黑森的菲利浦伯爵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并没理会大主教的讥讽,“您评判我增援时间的早晚是毫无疑义的,济金根不过是区区一名落魄骑士,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选帝侯的对手。我带来了充足的军队和武器,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要知道,论起冯?济金根的死对头,您是第一个而我无疑是第二个。”
                        “事实上,我从不曾忽略我们的协定。黄金诏书无疑是我们彼此合作的准则。”路德维希伯爵尴尬地接道。他只能这样辩解,心里明白如今隐瞒他和弗兰茨?济金根的私人交情也是枉然的。尽管济金根那张充满热情和诚恳的脸同时浮现在眼前;他无法容忍自己或别人的背叛,但是更无法容忍神圣等级秩序的破坏——一个骑士居然要戴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选帝侯的冠冕——弗兰茨,你怎麽能指望我在这种时候站到你这边?这架关於利害的天平倾斜得太厉害了。他在命令军队开拔时反复地质问假想中的敌人,似乎要借此抚平良心的不安。
                        


                        47楼2011-08-08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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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误会了,我并不是在抱怨。”格莱芬举起双手,摆出一个坦诚的姿势,语气缓和些许,“我们的联盟既然已经恢复了,为什麽不让它尽快运转起来中止这场叛乱呢?”
                          三位领主各自在座位上松了一口气。他们之间总算通过某种微妙的共识,达到了勉强的平衡。莱涅坐在房间的另一边,与他们保持著一定距离。然而他在全神贯注地观察他们,双手硬绷绷地撑在扶手上,由於这个不自然的姿势而显得十分紧张。在三个人陷入短暂的沈默时,他不失时机地清了清嗓子,声响足够到引起他们的注意。“您还有什麽要补充的吗?莱涅主教。”格莱芬头也不回地问道,语气中带著不耐烦。
                          “我确信特里尔会胜利,秩序会得到重建,”莱涅交叉起双手,不急不缓地开口,“不过我认为有必要提醒各位,济金根在各地的盟友很多,据我所知美因茨大主教就暗中支持过他;就算他失败,也不能完全保证他的某些朋友会暗算我们。”
                          “哦,我想您一定是指叫什麽法维拉的通缉犯吧。”菲利浦看了一眼格莱芬,咧开嘴,冲他不怀好意地笑笑,“您早应该放弃这个自以为是的念头,转而考虑考虑更适合您的事务;德意志的异端层出不穷,您为什麽只专注於这一个呢?”
                          “您也是依照这种想法给路德提供庇护,致使现在北方的局面连罗马都无法收拾吗?听说您因此在新教徒中间更受拥戴呢。”莱涅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道。菲利浦的脸登时发青,在他正要怒气冲冲地发作时格莱芬及时地打断了他:“好了,你们都是我的客人,给予我很大的帮助,我不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听到争执。”
                          “假如济金根失败,您认为会从他那里逮到法维拉吗?”菲利浦最后仍冷冷地抛出一句,“您不认为那时他早已再次销声匿迹了吗?”
                          “您搞错了最基本的一点,伯爵。”莱涅慢慢地说,脸色不知为何微微发白,“除非被迫,他从不会销声匿迹。我只需要前往最麻烦的地方——往往他就在那里。”
                          落日的余晖洒在城堡的庭院里。桦树和栎树开始凋零,金黄色和深褐色的叶子落得满地都是。兰德克从拱门走过时,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廊柱下有人。莱涅裹著褐色的外袍坐在那儿,把额头贴在花岗岩石柱上,视线凝固在不知名的远方;亚麻色的头发略显凌乱,松松地垂到颈窝,收拢到风帽里面。这样的他完全没有任何威严可言,看上去仅仅像一个暂时歇息的流浪者,在寒冷中瑟瑟发抖。一时间兰德克拿不准是该上前问候还是悄悄离开。但是沈思的流浪者注意到了他在不远处徘徊,於是轻轻地冲他点点头。於是他缓步走上前去,堆积的枯叶在脚下发出碎裂的声音。
                          


                          48楼2011-08-08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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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像有些累……”兰德克小心翼翼地端详著莱涅的表情,迟疑地开口,“要不要进去休息?”
                            “不用。”他低低地答道,将衣袖的褶皱抚平,稍微提高音调好像要使自己打起精神来,“现在你们的战况如何?说得具体些。”
                            “援军的到来使特里尔士气大振。短短几个星期里,就驱散了济金根军队驻扎在城下的所有营寨。”兰德克如实回答,“我们已经开始向济金根的数座城堡同时开始猛攻。埃贝恩堡刚刚成为第一个失陷的据点。济金根只能将主力部队转移到兰德施图尔城堡。假如那就是他的全部兵力,我们很快就能迫使他投降。”
                            一连串的捷报并未使莱涅的神态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沈静地、很耐心地听著。兰德克住了口,意识到这些都并非是他想要的。“没有消息……”他终於小声地继续道,不知为何充满了歉意,“没有任何可疑人物逃跑或是被发现的消息。济金根的几个幕僚不久前离开去寻求支援;那里面没有他。”
                            莱涅轻轻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好,我十分感谢。”他的面容仍带著最初的执拗,但是已不能掩盖眉眼间显露出疲累的神情。兰德克不禁回忆起那时他的模样,勉强支撑著自己,尘灰满面,颈上带著勒压过的红痕。他到底在追逐什麽?又想得到什麽呢?他已经很累了,但是如果不把自己和对方的身心烧成灰烬,这场斗争是不会停止的。兰德克很想询问这一切的起因,但是他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是无权开口的。假如他想知道,只能等待对方敞开心意。
                            “叫我投降是什麽意思?”济金根冷冷地看著菲斯滕堡骑士,双臂僵硬地支撑在平摊的作战地图上。那上边的标注密密麻麻,但是所有的记号都指向了他们所在的兰德施图尔城堡。它被诸侯联军的炮火围攻了好几个月。济金根所期望的盟友和援助像他们曾做出的承诺那样缥缈,迟迟不得兑现。
                            “这是帝国传令兵今天刚刚带来的通告,弗兰茨!”菲斯滕堡拍打著桌面,“他们宣布,假如你放弃包括兰德施图尔在内的所有城堡,他们可以考虑让你安全而体面地撤离特里尔。”
                            “笑话!我决不离开我的城堡!可以夺走一个骑士的生命,但夺不走他的荣誉!告诉他们,除非弗兰茨?冯?济金根咽下最后一口气,抵抗会一直持续下去!”他顿了顿,冷静的理智重新回到他的头脑。“继续加固防御工事,从今天起,所有与战斗无关的人员一律撤离兰德施图尔!”
                            “你指的是……”
                            “所有的老人,女眷,和滞留在城堡里的受保护人,”济金根特别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卡尔洛夫一眼,加重了最后的语气,“派可靠的人护送他们离开。这样我还能在他们身上看到希望。现在是所有人各得其所的时候了。”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要失败了。卡尔洛夫心想。
                            


                            49楼2011-08-08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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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公!”诺因出现在门口,身上沾满血污,铠甲已经凹凸变形,“你最好到城墙来,他们开始猛攻了。”

                              兰德施图尔越来越脆弱。它千疮百孔,像一个黑色的巨人匍匐在地,隆起的背上插满箭矢,伤痕累累,苟延残喘。当济金根登上城墙,看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惨烈景象。碎石满地都是,弥漫的硝烟扰乱了视线,呛得人无法呼吸。每个人都带著绝望和恐惧的神情,而反击丝毫不敢怠慢。他们在满地的尸体上来回奔跑,踩碎断肢残臂。那些曾经是人的东西还是温热的。
                              “防御工事怎麽样了?”济金根在浓浓的烟雾中喘著粗气问。
                              “被他们炸得不成样!”诺因狠狠啐一口。
                              “攻城的有多少人?”
                              “你自己数吧!”
                              济金根奔到千疮百孔的城垛边上。那里呈现出一个可怕的空洞,兰德施图尔这个巨人的眼睛被挖走,汩汩流淌著鲜血,在剧痛中发出悲愤的怒吼。它脚下聚满了潮水般的军队,一波接一波地冲击著脆弱的堤岸。在济金根没反应过来时,一声惊雷似的轰响,伴随石块迸裂的声音,他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甩到地上。当士兵们注意到时,他们的领袖已经倒在城垛的豁口边,手捂著腹部。
                              “主公!主公!”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惊慌失措而又束手无策地看著血液从那破损的身体喷涌而出。诺因在他身边跪下,努力尝试著堵住伤口,可是双手很快被殷红漫过。“谁——谁叫你们擅离职守的?”济金根紧绷著惨白的脸困难地说,每一个字都伴随著触目惊心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来。他随即头歪向一边,不省人事。“你们愣著干什麽!”诺因颤抖著嘴唇,向士兵们咆哮著,“快把他抬回里面去!”
                              尽管外面的炮火震耳欲聋,城堡地窖厚厚的墙壁隔绝了来自尘世的喧嚣。这里只有死寂,仿佛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中继点。济金根仰面躺在铺著稻草的垫子上,四肢一动不动,胸膛随著断断续续的呼吸起伏著。一阵要命的咳嗽从他干裂的唇间冲出来,意识和疼痛也仁慈地回复到这个身体上。“这麽……安静。”他低沈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他冰冷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睁大眼睛,看见的是模模糊糊的暗灰色穹顶。但是在这黯淡的视野里有一团火红的、跃动的东西凑近他。於是他知道了那是谁。
                              “法维拉……”他微弱地弯曲手指试图回握他,就连这个动作也变得十分艰难。“你不应该还呆在这里。他们会要你的命……像我这样……”
                              “弗兰茨。”卡尔洛夫攥紧了他的手,低低地回应,“我不会死的。”
                              济金根闭上眼睛,轻微地摇摇头。“我之前从来没考虑过死亡……就算现在也没有。但是死亡会自己来找我们。”
                              “你在害怕吗?”
                              “没人会真的不害怕死……但是上帝让我用恐惧和痛苦换取永远的安歇……之后就是你们的事了。恐怕你们要比我更辛苦哩。”济金根努力地想看清卡尔洛夫的眼睛,“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你将有怎样的未来……”
                              卡尔洛夫微微一笑,伏下身,贴著济金根的耳边,嘴唇微微地翕动。济金根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张了张嘴,始终没有再说什麽,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卡尔洛夫轻轻掰开济金根的手指,站起身来。乌尔默看著他慢慢转过身来,本以为他将见到一张悲哀的面孔,可是那年轻人嘴角微微带笑,仿佛见识了过多的生离死别而养成了残忍的平静。“非常遗憾。”他喃喃自语似的说,一面把自己的红色发丝捋到耳后,“一处烛焰平息,另一处烽烟再起。”
                              


                              50楼2011-08-08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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