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诺因出现在门口,身上沾满血污,铠甲已经凹凸变形,“你最好到城墙来,他们开始猛攻了。”
九
兰德施图尔越来越脆弱。它千疮百孔,像一个黑色的巨人匍匐在地,隆起的背上插满箭矢,伤痕累累,苟延残喘。当济金根登上城墙,看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惨烈景象。碎石满地都是,弥漫的硝烟扰乱了视线,呛得人无法呼吸。每个人都带著绝望和恐惧的神情,而反击丝毫不敢怠慢。他们在满地的尸体上来回奔跑,踩碎断肢残臂。那些曾经是人的东西还是温热的。
“防御工事怎麽样了?”济金根在浓浓的烟雾中喘著粗气问。
“被他们炸得不成样!”诺因狠狠啐一口。
“攻城的有多少人?”
“你自己数吧!”
济金根奔到千疮百孔的城垛边上。那里呈现出一个可怕的空洞,兰德施图尔这个巨人的眼睛被挖走,汩汩流淌著鲜血,在剧痛中发出悲愤的怒吼。它脚下聚满了潮水般的军队,一波接一波地冲击著脆弱的堤岸。在济金根没反应过来时,一声惊雷似的轰响,伴随石块迸裂的声音,他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甩到地上。当士兵们注意到时,他们的领袖已经倒在城垛的豁口边,手捂著腹部。
“主公!主公!”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惊慌失措而又束手无策地看著血液从那破损的身体喷涌而出。诺因在他身边跪下,努力尝试著堵住伤口,可是双手很快被殷红漫过。“谁——谁叫你们擅离职守的?”济金根紧绷著惨白的脸困难地说,每一个字都伴随著触目惊心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来。他随即头歪向一边,不省人事。“你们愣著干什麽!”诺因颤抖著嘴唇,向士兵们咆哮著,“快把他抬回里面去!”
尽管外面的炮火震耳欲聋,城堡地窖厚厚的墙壁隔绝了来自尘世的喧嚣。这里只有死寂,仿佛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中继点。济金根仰面躺在铺著稻草的垫子上,四肢一动不动,胸膛随著断断续续的呼吸起伏著。一阵要命的咳嗽从他干裂的唇间冲出来,意识和疼痛也仁慈地回复到这个身体上。“这麽……安静。”他低沈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他冰冷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睁大眼睛,看见的是模模糊糊的暗灰色穹顶。但是在这黯淡的视野里有一团火红的、跃动的东西凑近他。於是他知道了那是谁。
“法维拉……”他微弱地弯曲手指试图回握他,就连这个动作也变得十分艰难。“你不应该还呆在这里。他们会要你的命……像我这样……”
“弗兰茨。”卡尔洛夫攥紧了他的手,低低地回应,“我不会死的。”
济金根闭上眼睛,轻微地摇摇头。“我之前从来没考虑过死亡……就算现在也没有。但是死亡会自己来找我们。”
“你在害怕吗?”
“没人会真的不害怕死……但是上帝让我用恐惧和痛苦换取永远的安歇……之后就是你们的事了。恐怕你们要比我更辛苦哩。”济金根努力地想看清卡尔洛夫的眼睛,“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你将有怎样的未来……”
卡尔洛夫微微一笑,伏下身,贴著济金根的耳边,嘴唇微微地翕动。济金根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张了张嘴,始终没有再说什麽,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卡尔洛夫轻轻掰开济金根的手指,站起身来。乌尔默看著他慢慢转过身来,本以为他将见到一张悲哀的面孔,可是那年轻人嘴角微微带笑,仿佛见识了过多的生离死别而养成了残忍的平静。“非常遗憾。”他喃喃自语似的说,一面把自己的红色发丝捋到耳后,“一处烛焰平息,另一处烽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