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嘿，傻子！我们在玩钟馗抓鬼呢，刚好缺一个家伙扮鬼，你过来使劲跑就成……”
“呵呵，傻子快来看，这件绿底红花的裙子是我特地为你买的！快，穿上，我们姐妹去花市逛逛……”
“傻——咳、闺女啊，帮老爹我去拎两壶酒来，劳动一天了，我要好好解解乏……”
傻子……傻子……傻子……
榻上的女子猛地弹坐起来，细细地喘着气，深夜正浓的月光以窗棂的花样凝在她的素裙上，更衬其脸色的苍白，而额上的汗珠此刻也在这晕染之下泛着隐匿的微光。
女子望着窗外轻曳的树枝，因一场梦而掀起波澜的心境也渐渐归于平静。她对着月光呆坐了一会儿，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手脚麻利地翻身下榻，快步来到案前连椅子都来不及坐下，便开始铺纸，研磨，蘸笔，动作与平日的温吞笨拙不同，却是极为自如，仅寥寥几划便算完事。搁了笔，她又垂眼细细打量一番，继而唇角轻掀，笑得恬淡。
当一切又归入夜的沉寂，只有月光还在悄无声息地游弋蔓延。当它拂过案上那铺开的一片墨迹时，照亮的是几乎写满了一张纸的名字——
叶惜尔。
不知是否因有如此婉约柔光的调和，笔迹就像是浸在微漾的浅池里，清澈，又温软。这名字，怕是早已被人忘了罢，但这个所谓的傻子却还在固执地坚持着——
惜尔，惜尔……很美，不是么？


〔3〕
天尚早，城里的人们却已纷纷荷锄顾田的顾田、张罗营业的营业、出门办事的办事，没一刻闲着，个个那是精神头倍儿棒！这座城正是如此井然有序地运作着，看上去整个就一欣欣向荣的县城模范。
此刻青青河柳边，春光正好，一位着白衣的公子正面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手持折扇优雅地扇着，黑发轻扬，面若桃花，十分投入地勾引着小妹妹，引来一串串嫣然巧笑。正于其春风得意之时，一抹携着淡香的袅娜身影梦幻般地出现在他眼前——
正所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仅一个背影，便隐隐勾勒出倾国倾城的味道。行，便似风摆荷叶；止，又如亭亭青莲。其身姿出众，令人不禁心神荡漾。
白衣公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深沉的双眼因这抹身影而闪亮非凡。十分适时地，美人儿头上的小花钗落了下来，可她本身却并未察觉。某位仁兄可算是喜出望外，心说天公“做媒”啊“做媒”，一个飞步上前，拾起地上的钗，然后以最撩人的姿势拦住美人的去路。
“姑娘，你的发钗掉了。”
美人看看面前这位艳光四射的公子，又看看他手中的发钗，再摸摸自己的发髻，终于温吞地说了一句：“哦，谢谢你！”
公子有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
嗯？美人怎的没反应？难道是我这话说得太像结束语而搞得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不成不成，大好的机会可不能白费了！
公子轻咳几声，努力搭话道：“姑娘挽着竹篮，可是要去城外那一片花地采花？”
“咦，城外可是有好多花？”问这话时，美人模样颇为天真，竟像个孩子。
“呃、有啊……”
“嘿，子慕！”公子正觉得美人有些不大对劲，另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在不远处向他招了招手。他对美人微一颔首以示礼貌，便匆匆走过去，“是你啊，怎么了？”
“子慕，你初来这不知道——这丫头是个傻子！”
“啊？不是吧！”
“是真的！少搭理她，要是真被缠上，那你可要悔恨终生！”
“这——真真可惜了那一副花容月貌，敢情我是白忙活一场……嗨，走吧走吧！”
说到这，大家就都应该明白了，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可不就是惜尔么。
两人走了之后，周围一些起哄的人便也略感无趣地跟着散了，而惜尔却还失神地停在原地不动。紧接而来的一阵暖风撩起她墨色的长发在项边轻擦，眉目是风摇不动的远山黛色，轻弹几缕云烟，又添几丝氤氲。
要说这两家伙也着实是不像话。就平日里四肢健全的人总爱斜眼看那些肢体残缺的人来说，他们斜眼看吧，终究是怕伤了残疾朋友的自尊心，是才悄悄瞄几眼便作罢。而这俩当面说别人傻，却是一点不含糊，像是故意巴望着让人听到似的。或许他们以为脑袋不好使就听不懂他们是在嘲笑她，却怕是忽略了一个常识——
自尊这东西，是与智商无关的。


（2）
两人走过一程乌漆麻黑的窄路之后，清朗的月光便如一大匹上乘的蝉翼纱铺了下来。至此，惜尔终于能看清男子的相貌——
一袭玄色长衫，襟口衣袖处银织的罗纹，一头乌发被一只云冠束起，垂下的发丝在月光下闪着青玉泉般荡着涟漪的光华。再看那脸——啧啧，小伙子长得那可真叫俊哪，俊得没边儿了都！
惜尔边走边注视着男子。
男子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姑娘为何一直看着在下？”
因为你很美……啊呸！
“你的腿，应该还是很疼吧。”
要说惜尔别的不会，照顾人的水平那可是一流。她一路闻男子呼吸不稳，又见其行动僵硬，而这会儿额上的发丝也有些被汗濡湿，方知，这人一定很疼啊。
“呃，不碍事。”男子自觉已经装得很好，却不想惜尔这丫头观察力如此入微，为了捍卫脸面，只得打肿脸充胖子，硬是不承认。
惜尔见这厮明明疼得要命却还死不承认，着实感到不解。被那乱葬岗里的毒荆生生划一大口，可是说不碍事就不碍事的？
如此想着，惜尔摇了摇头，干脆不管男子如何，一把将其手臂挽住，搀扶着前行。
“姑、姑娘……”
“我不背你，只搀着你走。”
“……”这丫头怎么回事，一直在说些傻里傻气的话。
男子有些疑惑，随即垂眼看了看无比自然地搀着自己的惜尔——
轻点红朱砂，淡扫远山眉。
柔漾剪水目，匀抹绛菱唇。
美人拟婵娟，一笑总倾城。
……胜似画中人，哪里又像一个不明事故，不辨是非的傻子？
“这样，好些了么？”惜尔如此真挚地问他。
“嗯、嗯。”一直被自己注视着的姑娘突然抬起头温柔地问“这样，好些了么”，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人疼惜、照顾的感觉袭上心头，竟是这般的温暖，和美好。
“你是我哥的朋友，我会好好照顾你。”
此话一出，男子心里莫名的憋屈，只不疼不痒地说：“在下方青尺，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叶惜尔。”
“哦~我想起来了。小玉就经常跟我提起你这个妹子，那是吃喝拉撒不离口啊——嘶！”男子说着说着，猛地一顿，小声嘟囔道，“怎么好不容易跟小玉学来的礼仪一下就给忘了呢？”
“小……玉，呃。”
惜尔与男子并肩沿着那条僻静的月光小路走着，没有虫鸣和风拂枝叶的声音，而挨得极近的两人也再互不搭理，却仿佛两抹缭绕生起的紫烟，如此浅淡无味的缠绵，却像是能一直相伴，升腾至最高远的云天。


第三章——
（1）
两人回到家之后自然要折腾一番，有跳起来就想打人的，有笑眯眯有恃无恐的，有不管不顾把人按住处理伤口的……总之一切过后，大家和乐融融地吃上了一顿舒心团圆饭。
即将入夜。
此时，有一个戴着鬼面具的奇怪家伙躲在梧桐木三足几后面，专心致志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吱——”推门而入的声音。
“哈！”委身了好一会儿，早已憋得厉害的奇怪家伙伴着一声恐吓直朝来人扑去！
来人还来不及叫出来便被这家伙压扁。
“哈哈！叶、朗、玉！中计了吧！这是你耍我的下场——”
“方、青、尺！你在干什么啊你？！”
“诶，小玉？你怎么好像在我上面，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我下面么？”方青尺自觉压着朗玉，而此时他的声音却从上方传来，不禁令他大为不解。
“嘻嘻~”门外路过两个来吃酒宴的姑娘，正巧闻见方青尺这话，不免生出些歧义，当即便用袖子掩着面相视而笑。
“你——！什么上面下面？小心你的措辞！”叶朗玉赶紧将门合上，转而气不打一处来地将手中衣物丢到一旁，俯身用力摘掉方青尺那遮挡视线的面具，“快起来！你压着我妹了！”
“……啊！”方青尺在看清身下人的同时，脑海中一道晴天霹雳登时把他劈得风中乱颤，赶紧连滚带爬地起来。
“呼！我妹怕是被你这头猪压得没气儿了，我这就去找那个大夫，希望他还没走——”叶朗玉话音未落就急急冲出了门。
“惜尔！惜尔？惜尔妹子！你醒醒！你没事吧？”方青尺看着惜尔褪去一半血色的面容，手足无措，只扶起惜尔直晃，须知他那一压是使了全力，若是男子还能招架得住，但换了女子……
“唔……你叫我什么……”亏得惜尔福大命大，经住了一压一晃的玩命攻势后，悠悠醒转过来。
“惜尔、惜尔！”
“呵呵……”而惜尔只是颇为满足地笑了笑，接着又昏死过去。
“诶？妹子你别吓我啊……我并非想害你，原本、原本我只是想潜在你哥的房间里，等他进来我就一个扑上去压住他，然后……”
“砰——”
方青尺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因为一只药箱就这样直直朝他飞了过来。
而这边，刚进门的叶朗玉却还若无其事地向身边目瞪口呆的中年大夫解释道：“大夫，不好意思，随意丢了您的药箱。请您不要作出这副表情好么，那家伙脑袋从小就有问题，您别在意他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2）
叶朗玉这趟带方青尺回来，原是想领着他在自己家乡逛一逛，玩一玩。可有了昨日那档子事儿后，他便托了惜尔去带他玩，顺便捎上几句话。
“我哥说，他这几天都不想看见你。我哥还说，请你好好学习怎么说话。”
于是连着几日，惜尔便牵了方青尺去城里各处玩耍，两人一呆便是一整天，可谓相看两不厌。这俩无论是在习性志趣，还是头脑构造上，都十分合得来。惜尔喜欢青尺，喜欢他一声声唤自己“惜尔”，温柔而又珍惜；青尺喜欢惜尔，喜欢她即使傻傻的，也照样温暖而美好。
直到他们启程上京受任的前一天，叶朗玉和方青尺都没告诉惜尔他们即将离开的消息，一个是为成全，一个……是为不舍。


（3）
第二天清早，方青尺和叶朗玉便收拾收拾，大队人马离开了。临行之际，方青尺赠与惜尔一只十分可爱讨喜的鸟，彼时——
“哇！好可爱！”惜尔自青尺手中捧过鸟，兴奋地欢呼。
方青尺摸了摸她的头，手指一直顺着发丝轻柔滑下，“惜尔，这只鸟是我最喜欢的，我不在的日子里，”说着凑至耳边，“你若想我了，就跟它玩罢。”
叶朗玉在马上促狭地咳嗽一声。
青尺直起身，淡淡一笑：“我走了。”
“诶，这鸟有名字么？”惜尔一手护着鸟，一手扯住他的衣袖。
“呃、这……对了！你看，这鸟小巧玲珑的，就叫它‘小’鸟罢。”方青尺面上有些不自然，如此搪塞道。
“哦，小鸟~”
“噗——”叶朗玉乐得直拍马脑袋，“你们俩啊，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啰嗦！走啦走啦。”
如此，叶朗玉与方青尺便在惜尔的视线中，骑着马渐行渐远。
惜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在方青尺的背影上，唇边那素来弯起的弧度，逐渐抚平。
——你相信一种感觉么？
当你目送心爱之人离去时，会觉得，他再也回不来……


（3）
一直以来，只要是小县城，总会有一个两个神乎其神的传说，这座城自然也未能免俗。相传，这里有一位山居高人，高人一直结庐山顶，俯瞰世事通晓事理，受日月之精华，风水之灵蕴，早已得道于心，开了天眼，只从十指便能观得人心，因他常说：“十指连心，十指可观心。”
说到底，是个算命的。
这日，不知是因风景看腻，还是补给缺乏，高人带着可怜的盘缠下了山。下山途中，刚巧被一樵夫碰见，樵夫见高人鹤骨仙风，白衣飘飘，当即便认定他就是那位算命仙，于是连哄带骗先拖后拽地把高人弄进了城。
人们听说算命仙来了，正在东街摆摊呢，纷纷携新朋好友前来凑热闹，惜尔也不例外。
高人着实是高，只是握了握来人的手指，便不差分毫地说出了此人此时此地此心情。轮到惜尔的时候，周围的人们皆是兴致盎然，因他们不知，傻子心里想的究竟都是啥。
然而，就在下一刻，所有人噤了声，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风吹树叶的声响。他们万分惊异地看着一直面不改色的老者，就这样——静静流下两行浊泪，皆是无语。但当人们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向惜尔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那浅淡的笑……
人们大都散了之后，有一小女孩跑到惜尔面前，摇着她的衣袖，双眼盈盈地糯声问：“姐姐，阿娘说，人难过的时候的都要哭。为什么你难过，都不哭呢？”
惜尔笑，温软如水雾山川，她蹲下身摸摸女孩的脑袋说：“因为，我不会哭呀。”


第五章—
自名门千金阮竹嫁了一穷汉之后，过得日子那是一日不如一日，温室里的花朵一时经不住风吹日晒，病倒了。惜尔作为小女儿，从小就十分懂事听话，而叶朗玉却相对的十分顽皮，在私塾学习隔三差五地就要被请家长，搞得他爹一边要顾田，一边还要听学识渊博的先生之乎者也地训话，忙得团团转，故此，家里的事务便全交由年幼的惜尔来操办，她虽小，却分外能干，帮了他爹不少忙。
有时，同龄的孩子见她如此辛苦，动不动搞得满身污秽伤痕，竟也全不当回事儿，不摆苦瓜脸也就算了，却还见谁都笑，于是忍不住问：“惜尔啊，你若难受就哭出来，为什么你从不哭呢？还老冲我们笑，怪渗人的。一首歌唱得好哇——女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每每此时，惜尔都会云淡风轻地答道：“因为，我不会哭呀。”明明已经生活得很艰难，若是再任脆弱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会不会就此溃败，再也站不起来了呢。
我怎么能哭。
我想，彼时的惜尔不哭只是在硬撑，而现在的惜尔不哭，是因她早已不知该如何流出眼泪，兴许这份记忆被她掩埋了太久，如今再也想不起了。
惜尔是如此的体贴懂事，即使是因叶朗玉贪玩而将高烧的她独自扔在屋里，导致她烧坏了脑袋，在她清醒的最后一刻，她也没有用怨恨的眼睛去看流下了悔恨之泪的他，相反，她笑了，用温柔与理解安慰这个无比自责的少年。
“妹妹，都是我的错！你这么好，是我害了你！我发誓，我一定……”
叶朗玉话音未落，惜尔便永远地告别了……她的智商。


第六章——
很久以后，这座城里的人都对城外那一片荒地上唯一矗立的墓碑感到奇怪，不仅因为这块地除碑之外就是光秃秃的一片，还因这块碑是分外不和谐地竖在中央地带。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片不毛之地曾开遍繁花，这片繁花中间曾有两个年轻人的誓言，这句誓言背后曾有一位女子，她有着漂亮的远山眉，嘴角总是弯着浅浅的弧度，她曾说——
“我就在这里等你，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THE END

你这话从侧面解读是——我不喜欢你内容= =

嘛，其实我是觉得古文里加入一些现代因素也不错啦，不过我很高兴能感动到人，要知道我是很重故事情节的！

你真流的是2滴吗，你的是2滴吗，你的是2吗，你是2吗，是2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