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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考古手记by微笑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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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隋书》卷六十九
  《王邵传》:
  时(即隋开皇时)有人于黄凤泉浴,得二白石,颇有文理……其大玉有日月星辰,……又有却非及二鸟,其鸟皆人面,则《抱朴子》所谓「千秋万岁」也。
  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卷三:
  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
  老头的脸瞬间褪了颜色。
  「……」他沉沉地命令:「同志们,动作快,都回到地面上去,铁制王具不要带,轻轻放下,不能溅出火星。」
  队员们愣在当场,老头急了:「快呀!!」
  楚海洋反应过来:
  「听老师的,都上去!」
  考古者们立刻扔下工具,一声不吭地飞速撤了出去。周队长目送最后一人跨出甬道,决定自己还是留下来。他望着老头,发现后者额上挂满斗大的汗珠。
  「现在不要问为什么,退回前室去。」老头的声音还算平静:「身上如果有火柴等易燃物品,立刻放在地下。老周,你快上去看着电闸,不能跳闸。」
  周队长答应了一声便往外跑,老头又喊住他:「万一跳闸了,就让灯暗着!千万不要再人工合上!」
  「哎!」老周队长冲回了墓道。
  「……好」,老头似乎隐约松了口气:「走。」
  夏明若问:「怎么了?」
  「别磨蹭,快出去,」老头抓囘住身边一人,加快步伐,走了两步问:「那发绿光的是什么?」
  「老黄的眼睛。」夏明若不住回头:「老师,后室里有东西反光,我这个角度看挺亮的。」
  「嗯。」老头含混道。
  楚海洋追上老宋,一手扶住老头,一手揽过夏明若:「老师,电灯在墓顶上没关系吧?」
  「不动它就没事。」老头走到墓门处才停下,往旁边一看,发现自己紧拽着的是大叔。
  大叔说:「您老手劲真不小。」
  老头哈哈笑起来:「李先生,对不住对不住,人老了胆子反而细,让您见笑了。」
  「哪里,」大叔对待老头十分客气:「叫我一骥就好。」
  「哦,一骥,」老头站定:「没有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隋墓你进来过吧?」
  大叔想也不想便回答:「咦?没呀,教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哦,」老头摸囘摸脑袋说,「想必是另外有人,一进来便出去了,以至于丝毫未动。」
  「为什么?」
  「自然是和我们一样,看见了『千秋万岁』。」老头将声音放缓:「算起来,他们那一脉比我们早数千年,他们畏惧的东西,我们自然也不敢怠慢。一骥,千秋万岁真是个邪门东西呀。」
  大叔笑了(死老头,套我话……)
  「一骥舅舅,它为什么邪门呢?」夏明若歪着头纯真地问。
  大叔又笑了(死小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马上变得满脸诚意:「教授渊博,请教教授。」
  老头想了想:「那我就从《抱朴子》说起。」
  《抱朴子》是有名的神仙家言,分内外篇,外篇的学说接近儒家:内篇却专讲神仙、方药、鬼怪、攘邪却祸,在接受无囘神囘论教育的人们看来十分荒诞不经。
  一九三七年,日寇全面侵华,为保存民囘族教育命脉,北平两大高校以及南开大学率先举校南迁,以「刚毅坚卓」为校训,高唱「千秋耻,终当雪」、「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跋山涉水,万里征途,先往长沙,再到昆明。
  年轻的李长生与他的几位老师同学因为护送考古系财产,落在了大部队后面,经过湖广地区的时候,野外行路,听说了一件奇事。
  山中古墓突然自己烧起来了。
  传话的乡民据说是亲眼看见的,讲得绘声绘色:「喏!喏!就是那边!我正在地头上,远远的就看到烟!」
  这人一见祖坟冒青烟,管他是谁家的,扑地就磕头。
  磕了几十个觉得不对劲,烟太大了,又观望了一会儿,祖坟喷火了。
  太惊悚了!
  于是继续磕头。先替他家老娘求长命百岁,再替自己和老婆求,然后是儿子、女儿、猪、牛、羊猫狗鸡鸭鹅兔子……嘀嘀咕咕两三个小时,墓终于烧完了。
  第二天他们家老母鸡多下了一个蛋,妈呀,真是太灵了了。
  一群人哭笑不得,李长生等几个好事的便趁大家休息,跑到乡民说的地方去看,发现果然烧得厉害,地表一片焦黄,方圆数米的草木全都碳化,其中有个士兵用枪托捅了几下,结果地面整体塌陷了。
  正当惊奇不已的时候,突然有声音说:「……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
  众人这才发现队伍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十分落拓的老年人。
  「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
  那难民地般的老人便回答:「我在说『千秋万岁』。」
  「那是什么?」学生们问他。
  「镇墓神。」老人不愿意多说,转身要走。
  士兵慌忙拉住他,给李长生使眼色,李长生恍然大悟,上下摸索发现身上,毛钱没有,满头大汗之际只找到一盒洋火,半块肥皂,便硬往人身上塞,老人迟疑半晌,伸手接下:「受之有愧。多谢。」
  他捏紧洋火盒子,叹口气对李长生说:「带着这种东西,一旦见到『千秋万岁』,必死无疑。」
  「为什么?」夏明若问。
  「因为,『千秋万岁』这种镇墓神与火有莫大关系。」老人说:「我们遇见的这位老人,祖上世代盗墓,他的大伯据说就死在『千秋万岁』之手的手上。



60楼2012-07-31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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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油味是没有了,但那是比火油更难捱的气味。
      腐尸味道。
      臭,并幸福着。
      这是建囘国以来,继马王堆辛追墓后,发现的第二具完整湿尸,为男性,头颅、躯干、四肢,一样不少。虽然全部情况得进了实验室才知道,但从尸体半腐烂的手上,人们看见了软织。
      一时间棺内所有的金银玉器都变得不重要,对于考古者来说,一具古代尸体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对古代中国人的人种学研究,总不能一直落在虎视眈眈的日本之后,那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祖先。
      周队长鼻翼翕动,想笑,想哭,想放声大喊,他背过身去见老头,见其已经满脸泪水。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洛阳,传到了郑州,传到了北京。考古所轰动了,专家学者们兴奋不已,所长、考古学界的泰斗夏鼐先生本来要亲自过来,可惜因为远在呼和浩特而未能成行。
      放工后,老头在河边洗脚,一边洗一边唱:「不敬青稞酒呀~~不打酥油茶呀~~~也不献哈达,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儿献给亲人金珠玛。呀拉索~~~~~~~~~献给亲人金珠玛~~~~~~~~~人民江山万年红万呀万年红哎~~~~~~小史!!」
      小史正在努力给他搓袜子:「巴扎嘿!」
      「嘿!」老家伙继续:「敬上一杯青稞酒哟呀啦嗨!献给敬毛主囘席,祝您万寿无疆!嗨!」
      考古队成员含笑掩去半边脸:老头子错乱了……
      老头子又开始:「阿拉木汗怎么样~~~」,史卫东拎着袜子着伴舞:「亚克西!亚克西!」夏明若爬在树梢上,大笑鼓掌,还不忘撺掇:「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不来了!」老头抹一把汗:「喝酒!明若同志!买酒去!」
      「得令!」夏明若从树上哧溜滑下来,招呼跟屁虫:「狗剩!」
      「到!」
      「占领公杜供销杜高地!」
      「噢——」刘狗剩领到几张毛币,撒丫子冲了出去。
      夏明若跟在后面催:「全力冲锋!炮火掩护!注意隐蔽!」
      刘狗剩过上坟时不小心把鞋跑掉了,单脚跳着回来穿。
      夏明若又喊:「指导员——!坚持住!」
      楚海洋从土地走来,笑着弹夏明若脑袋:「欺负小朋友。」
      「你不了解情况,小朋友心甘情愿的,」夏明若高声问:「狗剩子——!你是不是心甘情愿的——?」
      小朋友回头手舞足蹈:「是——!!!」
      「喏,」夏明若一脸坦然。
      楚海洋没话说了,老头却突然回神:「对、对!我要去给北京发电报,得派技师来!」
      「要去!要去!」他急忙忙穿上鞋子,楚海洋拦住他:「别,您呆着。我去。」
      「您去了北京还不定派什么人来呢。」夏明若笑道:「八成是个姓技的。」
      老家伙想了想,拒不承认,扭着老腰回去休息了,史卫东抖动着八字眉跟上。
    


    62楼2012-07-31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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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考古队摆开筵席痛饮庆功酒,碰着搪瓷缸嘶吼壮志未酬誓不休,嚼得树皮,吃得草根,来日方长显身手,我等甘洒热血写春秋。
        大叔尤其喝高了,跳到桌子上大唱黄色歌曲,什么哥啊,妹啊,一想泪花流啊。老头也不清不楚,又鼓掌又跺脚说好!好!真性情!
        北京效率就是高,第三天便听说技师们已经在往洛阳的路上了。
        众人欢呼誉跃,埋头苦干日夜不休,连墓室的地砖全都块块掀开清理,于是意外找到一只隐藏坑,里面是一块石刻板,板上有猫鬼图案。老头研究半天,说可能是造墓时就埋下了,如果他的推测正确,那只能说明坟墓营造名心怀鬼胎,且与墓主有仇。
        这期间夏明若突然偏离正常轨道,说要教刘狗剩算术,结果发现这个小朋友离「笨蛋」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问过乡小学的老师才知道他正在第三次攻读一年级。
        对此夏明若表示了极大的感动,拍着小朋友的肩,指着夕阳说居里夫人埋首实验,邓稼先两弹元勋,林则徐虎门销烟(这有什么关系?),狗剩,你已经和他们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真理就在前方,胜利也在前方!
        刘狗剩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仰望着人生导师那被蚊子叮得面目全非的小囘脸蛋,发誓从今往后,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永远追随。
        楚海洋劝他悬崖勒马:「怎么谁都不跟,偏要跟着他?」
        刘狗剩好奇了:「为什么不能跟?」
        「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楚海洋一边修电表一边说:「我们上小学时,武斗风气还挺浓,老有人在书包里装砖头。只是人家装一块,夏明若要装两块,拍了一块还在一块,号称备用武器,那叫一个阴损。」
        「最无耻的是,」楚海洋扑哧笑了:「这人念到高小时结仇太多,,只能在帽子里垫铁皮,结果每天都被磨得哭。」
        「瞎说!」夏明若说:「谁哭了!?」
        「差点都被磨秃了还说没哭?」楚海洋大笑:「忘恩负义!天天帮你上药水的是谁啊?我说,现在怎么不垫了?垫呀!垫了老头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不巧老头正好出现,他慢慢从楚海洋身后露出脸来,慢慢眼珠子斜向上,一字一顿:「秃、瓢。」
        楚海洋跳将起来,一手抱住夏明若,一手拉过刘狗剩,拖儿带女地逃走了。
        第五天傍晚,技师终于出现在村口,考古队以及全体村民鼓着掌隆重迎接。
        技师团队一共十来个人,主要负责从墓室启运男尸,有几个则负责初步处理尸体,其中有个从公囘安系统借来的年轻法囘医,非常醒目,名字叫做林少湖。
        夏明若一听他的名字便问:「你从云南回来了?」
        那法囘医正整理着器械,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按说这人长得也不错,就是线条太硬,眼神太利,站在那里便不怒而威。
        夏明若愣是被吓退了一步:「我坦白,我交代!我幼儿园时里通外国!投寄***匿名信给小学班主任,还悍然袭囘击过工宣队造囘反先锋王大妇……」
        「你刚才说什么?」林少湖问他。
        夏明若又退了一步:「云、我、我说云南。」
        林少湖的表情仍然冷峻,眼睛里却渐渐放出光来:「你认识程静钧?」
        夏明若点了点头。
        那人突然笑了,这一笑仿佛阳光消融坚冰:「程大少爷是不是依旧不务正业程大少爷是不是还是不务正业?」
        夏明若很想庄严地说不,他正追随着伟大的共囘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同志的脚步为祖国边疆的卫生事业贡献着光和热他正追随着伟大的共囘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同志的脚步为祖国边疆的卫生事业做贡献,可一想到那人稀里糊涂的用药方法,又立刻叛变,承认还是林少湖看人透彻。
        可惜林少湖一笑完了就板回脸:「我现在去看看尸体。」
      


      63楼2012-07-31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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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明若老老实实答应:「哎。」
          那人便转身走了,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他好不好?」
          「啊?」夏明若怔了怔:「好,好得很,太好了。」
          林少湖又走了,夏明若回头教育刘狗剩说:「你看,警囘察叔叔,多威风!」
          刘狗剩深以为然,从此后在幻想当居里夫人之外又添一目标。
          因为害怕尸体腐烂,每天都得从各处调来大量的冰块,技师们则不停地为男尸注射防腐剂,几天下来,楚海洋也成了防腐专家。
          但启运尸体是一项复杂工作,且由于天气炎热,运输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原本的计划是运到洛阳后再作处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取。好在附近乡里有个老囘二线工厂,愿意全力支持国家的考古事业,便把地下冰窖借给了他们。
          考古队大费周章,终于将石棺连同男尸一起送进了临时工作室。大伙儿如释重负,想着终于能够睡个好觉了。
          夏明若就在工厂车间里搭了个铺,后半夜失眠,琢磨着大叔和豹子应该睡着了,便爬起来去看技师们工作,结果发现楚海洋和老头也在,又怕被他们念叨,偷偷再往回走,半路上遇见林少湖。
          「哎,叔叔,」夏明若靠在墙上笑着问他:「你怎么认识程静钧的?」
          林少湖说:「从小就认识了,上海滩上谁不知道程家。」
          「邻居?」
          「算吧,我是驻军子弟,两人住得挺近,就记得他们家的大门从来不开,偶而一回开了,我跑去看,才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资本家。」林少湖回忆说:「我还记得他爸爸妈妈,两人经常出现在白俄开的西餐社,穿着十分考究,但诗人还是很客气的。」
          「程静钧呢?」
          「大少爷,」林少湖又笑起来:「什么都不懂,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当时有个形容叫『金丝鸟』,所以……」
          他顿了顿:「所以后来他被人拉去跪玻璃渣,还是很可怜的……」
          「不讲了,」林少湖说:「陈年旧事,不跟小孩子讲。」
          夏明若问:「你放他走的吧,从学校的囚室里?」
          林少湖抹掉头发上的水:「我也送他上了火车,以为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喀!」夏明若大笑:「活得可滋润了!」
          林少湖走进树影里,微弱的星光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嗯。」
          他静默了半晌,大概在点烟,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
          「七囘五年我参加侦破培训班,有记者来采访,我和我的战友们便登了报,他大概看见了,就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辗转到我手上时,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半年,信上没署名,而且就写了两个字:『少湖?』,可我第一眼就知道是谁写的。」
          林少湖说:「我这个人对字迹很敏感,尤其像这种小时候练过字的。」
          他深深吸口气,声音有些抖动:「见笑了……你不知道我捧着这封信哭了多长时间,就觉得过去十几年真的没什么,在天山上踩着齐腰深的雪伐木头没什么,被关进斗室没日没夜写交代材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程静钧还活着,他还能给我写信!」
          他真的哽咽了:「你说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叔叔,」夏明若善意地笑了:「喂,叔叔,别哭了,小孩子面前。」
          「胡说八道,谁哭了!」林少湖狠狠抽一下鼻子:「别出去说!」
          「我哪有那么坏!」夏明若笑道。
          「走了,不跟你胡扯,」林少湖要往地窖走,又威胁:「别出去说啊!否则我饶不了你!」
          夏明若赌咒:「向毛主囘席发誓。」
          林少湖要进屋,夏明若又喊住他:「叔叔,整整十五年呢……」
          林少湖回头笑了:「你学历史的,应该知道古来的道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过去了,便不值得纠缠可惜,十五年,不算什么!」
          他转过身,腰杆挺得笔直,大踏步走去。
        夏明若微笑着跟上他,钻进地窖。


        64楼2012-07-31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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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地窖里有颗脑袋反光很厉害,老头与楚海洋肩挨肩,几乎贴在古尸身上,夏明若喊他们,两人充耳不闻。
            夏明若便也贴上去看:「眼珠突出,腐烂初期。」
            楚海洋命令之:「戴口罩。」
            夏明若便取块纱布往.鼻上一蒙:「研究什么?」
            「还能有什么,」老头说:「盔甲呗。」
            男尸身上穿着一整套金甲。
            当然不是真用黄金打造的,而是在铁甲上镀了一层金,古代贵囘族乐得干这事,没人愿意真穿一身黄金盔甲。一件全身式铁甲的平均重量是六十斤,要是换成黄金,穿着主人根本站不起来。
            就制式来说,这种盔甲又叫做明光铠,前胸、后背有两块圆护。所谓「明光」,就是将这两块圆护打磨地特别光亮就是把这两块圆护打磨地特别光亮,就如镜子一般,上了战场,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威风凛凛。旧小说里常常提到「某某某拍马而上,只见他,一顶红缨冲天冠,前后兽头护心镜」,其实就是说这人穿着明光铠。
            还有墓中棺椁后站着的两具陶俑,据老头观察是将军俑,身上也做出仿佛穿着明光铠的样子。
            现在古尸身上铠甲因为接触了空气,不复开棺时的明亮夺目,但去除氧化层并不是复杂的问题,复杂的是,如何完整地将盔甲剥离尸体。李老先生也曾经从尸体上剥离过衣物,棉麻丝织金银网玉衣,每一种方法都不一样,但盔甲却还是第一次。
            经过一千余年的金属锈侵蚀,编连甲片的组带已经变质硬化,如果是一片片揭离甲片,组带就要被破坏;而想将盔甲整体脱下,在不能破坏古尸的前提下又显得十分困难。
            「少湖同志,你说怎么办呢?」老先生想咨询一下其它学科专家的看法。
            林少湖托着下巴,严肃地说:「用硝镪水把盔甲溶掉。」
            「……」
            夏明若抱着老头的肩安慰:「您要理解他,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镀金的铁皮而已……老师,别哭了啊,乖……」
            楚海洋用镊子轻轻夹起一段组带,在灯下反复看:「细麻绳……三股的,比较坚实耐磨……我看还是选第一种吧,揭离时就把甲片编号,修复时再重新编缀。」
            「噫!真麻烦。」夏明若说。
            「两害相权取其轻嘛。」楚海洋说。
            老头想了想,同意了。当晚众人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开始剥离工作。由于大部分考古队员——包括周队长一一都被抽调去处理新出土的文物了,尸体随身佩戴的金石玉器以及一把玉柄长剑也被一起运走,所以反倒是这边显得人手不足,好在老头没有门第观念,把火叔和豹子也带进了工作队。
            如果把揭离盔甲比作手术,那主刀的便是大叔和楚海洋,老头总指导,夏明若等人打下手,其余入则在甲片反面写编号,然后将其装进木箱,托运往北京。
            甲片揭离后便是衣物,主要是丝绸制品,层次繁复。楚海洋只能先喷蒸馏水湿囘润后,再一点一点地慢慢揭开,揭下一片,夏若明便在其正反面涂上透明的有机玻璃溶液,以隔离空气。
            这种溶液肯定不是最优选择,丝绸的形状颜色虽然会得以保存,但也会因此变囘硬。只是文囘革所造成的各方面停滞使得我国文物保护技术落后,随着科技发展,有机玻璃溶液终将会被取代。
            过了几天林少湖捏着手术刀,心情愉快说:「终于轮到我了。」
            他往地窖里一钻就二十个小时没出来,助手换了一批又一批,老头又穷紧张了,派夏明若去看。
            夏明若推开厚重的大门,见那人在头顶上悬了一盏小灯,正面无表情地掏着古尸的肚子。
            夏明若默默地退出去,然后把豹子架进来一起看热闹。两秒钟后豹子扑在门上吐了,脸色瓦蓝翠绿的。
            夏明若惋惜地望着他,林少湖掀开古尸肚皮上烂布一般的肌肉层,说:「脾胃不和,胎气上升,出现呕吐,五周时始,十六周止。」
          


          65楼2012-07-31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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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子转过身来,林少湖举着手术刀问:「不吐了?」
              豹子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想看的话就可以出去,」林少湖说:「如果想看,那就把门关好,不许走动,除非我同意,否则不许发出任何声旨。」
              豹子抬脚要走,夏明若眼疾手快把门踢上,扒上他的肩与之耳语:「我是为你好,胆子太小怎么当手艺人?」
              豹子抬头一想对啊,他瞪着夏明若,只见其人一脸关心坦然。
              「谢谢!」豹子握住夏明若的手,动情地说。
              「都是工人阶级,要互帮互助要互相帮助。」夏明若说。
              「安静,」林少湖仍然埋着头,用刀指指角落:「人家在这儿呆了一天都没说过话。」
              角落里低矮处有两个反光点,一黄一绿。
              夏明若眯眼看了看,喊:「老黄。」
              老黄回答:「喵。」
              林少湖慢慢抬起眼睛,夏明若立刻严肃地侍立一旁,豹子捡起老黄,躲到夏明若身后,大气不敢出。
              林少湖对夏明若说:「你观察他的手臂。」
              夏明若便戴上手套,在深棕色的尸体上按了按:「还有一点儿弹囘性呢。」
              「奇迹吧?」林少湖微笑着说:「千年下朽,对于研究古人的人种、体态特征和病理简直是天赐的宝贝,可惜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
              夏明若问:「为什么不腐烂?」
              「因为做过防腐,」林少湖示意看尸体的大囘腿:「这一片,还有这一片,很明显吧?这是膏血斑痕,我推测可能经过皮肤穿刺,以便把血液洗干净,同样的痕迹在他的手臂上也有。」
              夏明若不住点头,豹子捂着嘴看房顶。
              「然后,和棺液也有点关系,李老先生刚刚告诉我棺液可能是因为墓中水蒸气渗入而形成的。」林少湖说:「条件所限,我只是初步化验了一下,棺液里氯化钠的含量很高,巩的含量也很高,还有一些化学成分我查不出来了,估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丹药溶化在里头,古人常常会做这种事。」
              夏明若对豹子说:「听明白了吗?意思就是这个人被腌过了。」
              豹子喉头耸动说:「你不要再讲了……」
              这时候楚海洋推门进来:「咦?明若你又瞎蹿。少湖老师,东西找来了。」
              「啊,谢谢。」林少湖从他手中接过一枝银簪。
              「狗剩偷来的,他奶奶的宝贝嫁妆,文囘革时差点被当四旧破掉。」楚海洋笑着说:「你看怎样?」
              「那我得快点儿用,以免有人挨打。」林少湖说着便取了只试管来,管里有一些褐色溶液。
              林少湖把银簪扔进了试管。
              夏明若瞬间明白了:「有毒?!」
              「哎,」林少湖把试管举高,凝视着:「没有实验室,有古老的智慧……嗬……嗬!看见没有?」
              三个人连忙围过去,林少湖将簪子取出,只见原本明亮的银饰,一端却微微发了暗。
              「硫化银,」林少湖说:「古代砒霜提炼不纯,常常含有硫,硫一旦遇到银,就会产生化学反应,硫化银就是黑色的。」
              他摇头笑笑,将银簪清理干净还给楚海洋:「职业病,我从他胃里刮下一了点东西,没想到猜中了。」
              「我去喊老师!」夏明若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被人以粗暴方式从床上拽起来的老头撞进了门:「毒死的?!」
              「啊,」林少湖说:「有可能。」
              「怎么解释?」老头问。
              「因为他脖子上还有刀口。」林少湖说:「毒性没发作时,因失血过多而死也有可能。」
              老头找了张凳子一屁囘股坐下,因为地窖储冰,所以人人都裹了件厂里借来的大棉袄,看起来笨拙可爱。
              「死囘于囘非囘命?」老头喃喃自语,然后才对林少湖说:「还有什么情况,你一并告诉我。」
              林少湖就翻着他的记录本一条一条往下念:「有动脉硬化症;脊椎不好,有增生;胆囊涨大,里面有十三粒结石,腹中有饶虫卵、鞭虫卵……」
              豹子冲出门外,余音袅袅:「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
              「以上。」林少湖平静地合上记录本。
              老头沉默着,半晌方开口:「这个人不是杨昭。」


            66楼2012-07-31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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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昭是元德太子的名字。
                说起隋,一般人都知道两个皇帝:文帝,炀帝。其实隋代满打满算有五个皇帝,杨广后还有他的孙子恭帝杨侑,杨侑后还有杨浩,杨浩后还有皇泰帝杨侗,当然后几个都是傀儡,都是身不由己的小孩子。
                杨昭就是恭帝杨侑的父亲,大业二年(606年),死在了太子行宫里,比自己的父亲隋炀帝杨广还要早十二年。
                林少湖问:「杨昭去世时多大?」
                「很年轻。」
                「那肯定不是了。」林少湖说:「我看了一下这个人的牙,他的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
                那他是谁?
                「不知道,」老头况:「而且,不一定姓杨啊,毕竟我们有一样东西没找到。」
                「什么?」林少湖问。
                「墓志。」老头说:「掘地三尺,至今不见踪影。」
                此话出来,众人一阵沉默。
                林少湖摘掉手套,脱掉大褂,夹起工具箱:「李教授。」他把记录本交到老头手上:「到此我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我先行一步。」
                「啊?」老头问:「去哪儿?一起走嘛,我们明天就开始和河南省方面交接工作,三天后也启程回去了。」
                林少湖没有回答,夏明若倒笑起来。林少湖命:「不许说。」
                夏明若笑眯眯:「我不说。」
                老头好奇不已:「打什么哑谜呢?去哪儿?」
                楚海洋连忙捂起夏明若的嘴,林少湖走过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海洋,北京见。」
                楚海洋说:「一路顺风。」
                「那是当然。」林少湖向老头鞠了个躬,掀开地窖的隔热帘走了出去。
                老头望着直发呆,问学生们:「大半夜的,他去哪儿?」
                数日后,重庆。
                「嘉陵江、长江、解放碑,」林少湖止步,回头:「别躲了,你们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大叔与豹子从电线杆后讪讪出来,大叔抽打豹子,埋怨说没事长这么大的头做什么,你看一下子就露了,他告诉林少湖:「哪里哪里,顺路而已。」
                林少湖说:「我要去歌乐山。」
                「巧了,」大叔说:「我们正好也要去。」
                「我突然想过江。」
                「哎呀真是无巧不成书,」大叔说:「我们也要过江。」
                「看看时间……还是先吃饭吧。」
                「哎呀少湖知音也,我们也要吃饭。」大叔说。
                林少湖挑起眉毛:「我看出来了,你们没钱吃饭了。」
                豹子赌气说:「本来有钱,结果全被他抢去买了个破罐罐!」
                「你懂什么?!」大叔怜爱地抚摸着怀中那只酱菜缸,然后对林少湖谄笑:「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反正什么都是辣的。
                林少湖从第一口就开始呛咳,咳了五分钟还没能咽下去。
                「经不起考验!」大叔抢过他的碗:「拿来给我!」
                码头上浓雾弥漫,小食摊子就摆在江滩上,来来往往得挑夫棒棒,赤膊光脚,精瘦而健壮,他们扎着麻绳,提着扁担,沿着湿囘滑的石阶下来,向老板买上一碗酸辣粉,呼噜噜灌下去。发一头大汗,酣畅得很。
                大叔坐在一条三脚板凳上依样画葫芦,自我感觉豪爽极了:豹子直喷粗气对林少湖张开嘴。问在不在?舌头还在不在?林少湖斜斜看他一眼,豹子打个激灵,躲到大叔身后。
                小食摊老板说:「雾散了,快开船咯。」
                林少湖迎着江雾,看见隐隐绰绰得山城,感慨说水墨画般。
                大叔说:「你看是泼墨山,当年我看,可是生死场。」
                林少湖问:「你来过?」
                「抗战,」大叔说:「南京沦陷后,师父带着我从水路逃到重庆,结果一来就赶上大轰炸。但时也是夏天,我们坐着一只小舢板,在江中心团团打转,就是靠不了岸,头顶上日本人得飞机隆隆作响,船舱里淹着混沌的江水,老弱妇孺,哭成一团,这份绝望与生不如死,你们总算是不用体会了。」
              


              67楼2012-07-31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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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少湖拦住他:「你姓杨?」
                  大叔摇头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说:「我师父姓李,师叔姓社,我姓宇文。」
                  林少湖说:「不可能。」
                  大叔扳起脸:「有啥不可能!我告诉你,史书上说被灭族得不一定就真灭了,就比如慕容宗室当年被刘裕连根拔除,杀得婴孩不留,但慕容氏确确实实仍然存在!」
                  林少湖笑着问:「在哪里?」
                  大叔理直气壮地说:「都是辽东鲜卑,我当然知道!慕容氏肤色白囘皙,生性骁勇,男人长得极为俊秀,我告诉你,他们改姓夏了!」
                  林少湖刚从水壶李喝了口水,这时喷出来:「我知道了,宇文兄,走吧走吧,上船赶路……」
                  宇文骥蹲在船尾甲板上吹江风,他的徒弟闲晃了一圈,回来蹲在他身边。
                  宇文骥问:「他信啦?」
                  宇文豹说:「信个屁!您老跟夏明若就是天生一对!您怎么不更编邪乎点儿?」
                  「混帐!」大叔教育他:「你小子就没有夏明若灵活!我能说实话吗?我能说我一铲头正好打在墓志上结果把墓志打成八大块吗?那哥们再讲义气,也是个公囘安!」
                  豹子说:「切!」
                  大叔嘟喃:「反正那人姓宇文我可没骗他……」
                  林少湖突然走上甲板,站在大叔他们身后,把两人吓了一跳。
                  「宇文先生,」林少湖举着一根小臂粗的针筒:「请给我一点血样好吗?」
                  「啊?」
                  「我对你们的血统很感兴趣,」林少湖十分诚恳:「处于医学研究的目的,请配合。」
                  他不由分说卷起大叔的衣袖,强行扎了针就跑,大叔哀叫一声倒在栏杆上,脸色蜡黄蜡黄的。
                  「师父!」豹子大喊。
                  「豹、豹子……。」大叔虚弱地说:「下了船就给我买竹竿,还有,告诉北京的慕容明若,说……太……太狠了,让他保、保护自己的珍贵血液要紧保护好自己的珍贵血液!」
                  北京的慕容明若打了个打喷嚏,继续埋头填写学生登记表,填到家庭成分,熟练地写上:「工人。」
                  他爹说:「放心吧,咱们家上数八十代贫农,下数八十代还是无囘产囘阶囘级,跟地特反坏右军阀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明若放下笔观察他爹:「爸呀,你怎么脸色不好?」
                  夏爸爸摸脸,叹气。
                  「怎么了?」
                  夏爸说:「唉,感情问题……」
                  夏明若再椅子上僵了半天:「……妈终于不要你啦?」
                  「你跟谁?」
                  「跟妈呀,你又养不活我。」
                  「唉,儿子也靠不住,你还不如跟海洋呢……啊啊呸!!!」夏爸爸拍桌:「谁说你囘妈不要我?!」
                  「那谁不要你?」
                  「呜呜——」夏爸爸捂脸:「王国栋……」
                  「啥?!」这回轮到夏明若拍桌子了:「王国栋看上你了?!」
                  「是呀……」夏爸爸幽幽地望着远方:「给我写情诗:月亮啊,在夜里,紧紧地,紧紧拥抱你,爱情啊,在夜里,多么地,多么地凄迷……」
                  夏明若从椅子上滑下来,往门口移去,夏爸爸拉住他的衣衫领子:「……你别想去背给海洋听。」
                  夏明若抽囘搐着,脸嘴都笑豁了。
                  夏爸爸搂住他:「儿子,报应啊,呜呜呜呜……」


                69楼2012-07-31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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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是怎么找到的,人家说,敦煌文物所的工作人员早上进莫高窟临摹壁画,发现失踪人员们裹着军大衣在十六国时期的725窟里头躺着呢。
                    问怎么会回敦煌去的?
                    回答说:几个人闲逛时遇见了建设兵团的卡车队,和解放军比赛拉歌,结果脑子一发热,就跟着跑了。
                    营救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兰州也不呆了,背起铺盖跳上飞机就往敦煌赶。到县城换汽车,一路上荒原莽莽,夜海茫茫,头顶上几点寒星,四下里风刀刺骨,等卡车行入一片黑黢黢的峡谷,有人说:「快到了。」
                    敦煌所已经得到了消息,正举着电筒油灯在路口迎接,钱可汗也位列其中。这高大壮汉激动得不能自已,张开双臂奔跑向前:「同志们!同志们!我的好朋友们!!」
                    营救队也争先恐后地跳下车,齐刷刷脱下胶鞋,往那人头上狠命抽去。
                    「钱大胡子!!你怎么不死在沙漠里头!?」
                    「他囘妈囘的胡子!!你他囘妈囘的!!」
                    「我抽死你丫挺的!我抽死你丫挺的!!!」
                    「……!!」
                    钱大胡子被打得满地乱窜,嗷嗷告饶说:「我错了!我错了!」
                    夏明若说:「呸!」
                    钱大胡子这才发现他,两眼湿囘润了:「夏明若!!」
                    夏明若冷冷道:「主公。」
                    钱大胡子说:「我好想你!」
                    夏明若拍拍衣服上的灰:「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钱大胡子冲上来抱他,结果被楚海洋弹开,钱大胡子退了两步,顺势抱住了楚海洋:「海洋!!」
                    楚海洋说:「钱老师,肉麻啊。」
                    「喏!」钱大胡子很大一声哼:「你们汉人就是这个样子,矫情!」
                    敦煌所的同志们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见了面就好。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睡吧,明天早上还得追赶科考队呢。」
                    敦煌文物所在莫高窟边上盖了几间宿舍,是工作人员的居住地。环境当然是简陋的,条件也十分艰苦,尤其是喝水问题。莫高窟的水是从宕泉河引来的,咸中带苦,入口极涩,据说刚开始喝时还得拉几天肚子。但睡在这种屋子里,还真能体会几分西域的艰辛、豪迈与苍凉。
                    北京的人员挤在一间宿舍里睡通铺,众人心情大好,说说笑笑,商量定了营救队两天后返回北京。
                    有人轻轻议论说钱大胡子是个好人,真汉子,硬骨头,文囘革时批斗游囘街,被造囘反派捆在审讯室三天三夜,还不让睡觉,却愣是没说过一句违心话。
                    夏明若钻在楚海洋的被窝里,指着头笑眯眯地听,突然发现钱大胡子老往门外张望,便问他:「老师你看什么呢?」
                    钱大胡子说:「我的向导,他们去月牙泉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向导?」
                    「哎,半路上遇见的本地人嘛,也是少数民囘族,两个人从来没有出过新囘疆,但普通话倒说得蛮好。」大胡子眼睛瞪大,笑起来:「好了!回来了!」
                    他跑出去高声招呼:「喂!朋友!朋友!!」
                    野地里有人答话:「哎!来了!」
                    夏明若一听那声音,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站到大胡子身后。
                    楚海洋觉得身边一空便也醒了,揉眼奇怪道:「明若?去哪儿?别冻着。」
                    夏明若回头轻笑:「嘘——」
                    「好朋友!」大胡子豪迈的笑:「快来!喝一口酒!」
                    那两人渐渐走近,渐渐走近,走到不能再近,就在面前了,夏明若慢慢从大胡子背后露出脸来。
                    那两人像被雷劈中一般转身逃去,夏明若举起猎囘枪,咔嚓一声上了膛,奋起直追。
                    逃在前头那人边跑边喊:「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
                    「呵呵呵呵!好嘛!」夏明若咬着牙:「我叫你少数民囘族!我叫你出没新囘疆!我叫你会说普通话!」
                    那两人终于齐齐嚎叫:「海洋——————!海洋救命————————!!」
                    楚海洋从屋里冲出来把夏明若一把抱住:「好了,别闹!别闹!」
                    夏明若又怒又笑:「他囘妈囘的骗子!」
                    大叔远远狡辩:「谁谁谁骗你啦?我本是陇西布衣,只可惜命运多舛,所以人海漂航啊所以人海漂泊啊!」
                    夏明若又把枪举起来。
                    楚海洋把他拖走,剥了衣服塞回被窝,一屁囘股坐上去压着,然后对屋外喊:「好了!进来吧!」
                    楚海洋笑着问:「长见识了吧?」
                    大叔点头,凑过来在夏明若头上狠狠敲一记:「还你的!」
                    豹子也不甘落后,卷起袖子报仇,夏明若吃痛,蒙着头假哭起来。
                    大胡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海洋?我的朋友们?怎么了?」
                    「没事,」楚海洋摆手大笑:「遇见亲人了。老师,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舅舅,以后一路上有它,可就热闹了。」


                  72楼2012-07-31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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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骆驼仿佛听懂了一般,摇摇晃晃站起来,钱大胡子看见了,便牵着缰绳送了一程。
                      而后考察队拔营前行,驼铃囘声声,翻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其间夏明若一直在叫唤屁囘股疼腿疼,说自己看到骆驼鞍就想哭,最后发明了一种横向趴骑法,据说这个姿势比较潇洒,以前人家打死了狼啊,野狗啊,都这么挂着。
                      但两三个小时后,驼队便停下了。
                      因为月亮下去了,而前方有一大片雅丹地貌,黑暗中通过很容易迷路,说不定会在这由狂风和水流造成的土堆迷宫中打转直到天明。
                      于是再次搭起帐篷休息,收拾停顿,夏明若照例钻进楚海洋的大睡袋。
                      楚海洋说:「出去。」
                      夏明若不肯:「一个人太冷了。」
                      大叔羡慕地直砸嘴巴:「生在福中不知福吧,我脚指头都快冻掉了还没人陪我睡呢。」
                      豹子立刻献殷勤说:「师傅,我陪你睡。」
                      大叔说:「滚。」
                      「……」(宇文豹面壁)
                      夏明若哀求说:「最后一天,最后一天。」
                      楚海洋推他:「出去出去。」
                      「为什么呀,」夏明若说:「我这人睡觉可老实了。」
                      楚海洋想了想,吹熄了蜡烛,把那人裹进怀里低声道:「人太多了……」
                      夏明若说:「啊?」
                      楚海洋说:「不方便……」
                      夏明若说:「你说什么呢?」
                      楚海洋捏了他一把:「少废话,睡觉!」
                      「哦,」夏明若把头也蒙进睡袋,好一阵鼓捣。
                      楚海洋说:「别脱毛衣,会感冒的。」
                      「不是,」夏明若蜷着身子打开手电,在身上摸索着。楚海洋低头看他,却发现他满嘴是血,着实吓了一跳。
                      「没事儿,」夏明若悄声说:「就是气候太干,刚才一笑,嘴唇裂开了……咦咦?出发前我爹明明让我带了盒蛤蜊油,怎么找不到了?」
                      「我包里有,」楚海洋伸手拉过包:「先用手帕擦擦。」
                      夏明若捂着嘴笑:「我的血还挺新鲜的。」
                      「去你的,像个刚吃了人的妖怪似的,吓死我了,」楚海洋在包里找到蛤蜊油,也缩进睡袋:「脸呢?」
                      「喏,」夏明若嘟起嘴迎上去。
                      楚海洋见送上门来了赶忙抓紧时间亲一下。
                      亲一下舔舔,说:「是新鲜的」,又笑嘻嘻扑过来。
                      夏明若往里躲:「干嘛干嘛?又被你咬开了。」
                      楚海洋吧手电关掉,压低嗓门威胁:「一看你就是上课没好好听,我告诉你,人的唾液含有能使伤口迅速愈合的成分,快,让我帮你愈合愈合。」
                      夏明若挣扎说:「耍流氓……」
                      大叔说:「咳!!」
                      楚海洋说:「……刚刚那次不算,重新愈合。」
                      大叔拍地说:「咳!!!」
                      两人立刻不动了。
                      「咳咳咳……」大叔翻个身,继续装睡。
                      楚海洋搂紧夏明若,与他咬耳朵:「你看吧,我就说人太多嘛。」
                      夏明若揍他一拳。
                      楚海洋嘿嘿笑,喊道:「老黄?老黄?」
                      老黄从帐篷一角的包袱堆里抬起头来,黑暗里就看到两只眼睛,一黄一绿小灯泡似的。
                      「老黄你去陪舅舅睡。」楚海洋说:「舅舅冷舅舅怕冷。」
                      老黄迟疑着,迟疑着,最后大叔一挺身坐起来:「还等什么?快来呀!」
                      老黄喵呜一声钻进他的睡袋。
                      豹子终于崩溃了,他扑到大叔跟前问:「师父,我和猫你选哪个?」
                      他师父说:「猫。」
                      「我和骆驼你选哪个?」
                      「骆驼。」
                      「嗷嗷!那我和哈密瓜呢?」
                    


                    74楼2012-07-31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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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哈密瓜,」他师父呵斥:「快给我睡觉!再啰嗦我劈了你!」
                        豹子哭着说呜呜我还不如死了好,一会儿又不死心又问:「我和沙枣呢?」
                        他的喋喋不休啊,他纠缠不止,其他人堵起耳朵努力睡着了。
                        明天,后天……
                        过了这片雅丹群,楼兰就不远了。
                        早上起来温度是零下四十度,队员们一个个自顾自哆嗦着小身子,唯有钱大胡子老实,含冷。他的拇指早年被冻坏了,气温一低就不能弯曲。
                        冷归冷,大汉他压根儿不在乎,从睁开眼睛其就活蹦乱跳地唱歌,说看重一个姑娘,美得像天上的月亮,迎娶姑娘她带了五十头羊,结果娶了姑娘的娘……唱完了每日一歌,他宣布纪律:今天依然不许洗脸,不许刮胡子,不许刷牙,厨子做饭之外也不许洗手,谁要是受了伤,那 就舔舔。
                        于是大家都很羡慕老黄,猫洗脸它不用水啊。
                        整理好吃早餐,几十年不变的羊肉拌饭。
                        天气冷,饭一出锅上面就迅速凝结起一层白乎乎的羊油,夏明若每啃一口都要挣扎半天,大胡子鼓励他:「要坚强,想想**先烈……」
                        夏明若于是钻进他的大帐篷,木然地嚼着,脑袋里想着董存瑞。
                        过会儿大叔掀开帘子送来一只铜盆,盆里是尚未燃尽的木炭:「做饭剩下的,让它上你们这儿发挥发挥余热。」
                        大胡子挺高兴:「太好了,我刚刚还想这破手指今天怎么绘制路线呢!」
                        大叔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胡子张开十指在火盆边上烘着:「等气温再升个几度……我说那个夏明若啊,你一顿早饭吃了四十五分钟了啊。」
                        夏明若蜷缩在帐篷角落里,此时回头,完全是一副立刻能吐出来的神情。
                        钱胡子看了一愣:「呦,你继续,我不和你说话了。」
                        大叔毫不客气地笑起来,夏明若一脸恼火地继续嚼着。
                        大叔夸奖:「多好的孩子……」
                        夏明若冷冷说:「我叉死你。」
                        大叔如今打扮得与西域向导一般无二:裹皮袄,戴皮帽,脚蹬长靴。他摸囘摸自己颇具特色的小囘胡子,仰着脖子呱呱笑,夏明若则再也不搭理他。
                        钱胡子活动手指,觉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东西。收着收着掏出一卷纸,皱眉看了一阵,恍然想起来,赶忙交给夏明若:「差点忘了,别弄丢了。」
                        夏明若接过来:「什么?」
                        「敦煌所的同志们在榆林秘洞里发现的,可能是北朝的东西,现在消息还没有公布,」胡子说:「原物是一个卷轴,正在修补,这是他们的临摹件。我们看了都认为是曲谱,你带回家让你爸看看。」
                        「行。」夏明若接过来。
                        「给你爸看?」大叔插着要问:「你爸搞音乐的?」
                        「不是,」夏明若说:「我爸修收音机的。」
                        「啊?」大叔指着夏明若,转头向胡子:「啊?」
                        胡子笑着说:「朋友,道在民间啊。知道那架战国编钟吗?」
                        大叔问:「湖北那个?叫什么曾……曾侯乙墓吧?」
                        「没错。」胡子说:「其实十年前也挖出过一架,年代比曾侯乙墓里的还要早,当然规模小,损毁重,部件完全散落,而且中途运输出了差错,其中四只钟叫人偷了,等发现时已经运到了外蒙古。」


                      75楼2012-07-31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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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听到远处几个科考队员呼呼喝喝,胡子心里烦,猛踢一脚沙子,转身便骂:「又怎么了!?」
                          那边喊:「钱老师,你快看天上!!」
                          胡子抬头一看:「哎呀!这太阳怎么……?!」
                          ……红呼呼的。
                          就像一只巨大的红气球,高高挂在头顶上。
                          众人看得傻了,好长时间谁都没说话,就在那静默的十几分钟里,红光暴涨,沙漠竟被映射的如一片无垠学海。
                          夏明若扯扯大叔,大叔摇头:「我也不知道……」
                          胡子连连后退:「不对劲,不对劲……」
                          「是不对劲,」楚海洋把温度表给他看:「这简直是夏天。」
                          而牲口们开始真正地狂躁,无论谁都拉不住鞍头。它们坐立不安地踢蹬,打转,最后极有默契地围成一圈,匍匐着,呦呦哀鸣着,再也不愿起来。
                          夏明若甩掉面纱,在自己胸口重重锤了两下,见别人看他,便解释:「我喘不过气来。」
                          楚海洋帮他吧领口解开,夏明若皱眉说:「我就像胸口正压着块石头。」
                          楚海洋安慰他:「放心,不是你一个人,我也觉得气闷。」
                          夏明若顺便把军大衣扒下来:「这是怎么了?」
                          大叔茫然四顾,突然看见一早出去寻路的两个向导翻过沙丘,跌跌爬爬没命地向营地奔来,他楞住了,转身一把擒住夏明若的手腕。
                          夏明若瞪大眼睛,发现他竟满头冷汗。
                          「穿回去!不能脱!」大叔低吼。
                          夏明若:「啊?」
                          大叔放开嗓子吼起来:「弟兄们!黑风暴----!黑风暴要来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立刻有人喊起来:「不可能!这是冬天!!四五月份才是风季!」
                          大胡子跳起来:「放你个屁得不可能!风都来了还不可能!」他急促说道:「罗布人有个传说叫「寒鬼风」,说是五十年刮一次,刮一次地上五十年不长生灵,他囘妈囘的原来不是哄娃娃!不会就让我们碰上了吧!?」
                          他将骆驼身上的重要物资卸下来往帐篷里堆,又冲着傻愣愣的队员们嚷:「快呀!!!」
                          众人这才醒悟,立刻分散跑去加固帐篷,一时间营地里鸡飞狗跳,你撞我我踩你,鞋都跑掉了,喧闹声不绝。
                          夏明若被楚海洋扔进帐篷,楚海洋说:「你别出来!」
                          夏明若一胳膊肘把他推开,要往外钻。
                          楚海洋生气了:「你别惹祸!我要去住房风堤,没空管你!」
                          夏明若惊慌地说:「谁惹祸了!?我的猫不见了!」
                          他急忙忙冲出帐篷,四下里喊:「豹子!豹子!……名若!你看见我徒弟没?」
                          「没看见!」夏明若急得汗都出来了:「还有我的猫呀!我的猫呐?!」


                        77楼2012-07-31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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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历史系这边,更是要问个为什么。因为在他们掌握的资料中,许多「过阴兵」现象就发生在平原的农村,或是天耕上,或是小桥头,甚至是居民家旁的巷子口,并且在夏秋季节,月明星稀微风轻拂的晚上。
                            所以尽管研究者一直在努力剔除这件事的迷囘信色彩,民间仍在传言「冤囘魂索命」,说什么前头开路无常鬼,后边押队夜游神,越传越玄乎。
                            夏明若此时还没空想这个,他只是被好奇心所驱使,纯粹想去看看。
                            大叔自然拦着:「别别,咱们好手好脚地回去,否则海洋可比阴兵吓人多了。」
                            夏明若都不耐烦了:「你知道的嘛,这就是全息……」
                            「全息影像,」大叔说:「你给豹子科普的时候我也学了一点儿,但问题是这如果是影像,那四八年和我一起冲撞了阴兵的小伙子为什么到今天还没有回来?」
                            夏明若扭头:「呃?」
                            「为什么?」大叔冲他撅起小囘胡髭,装模作样要生气。
                            夏明若转身坐了起来,想了想,又双膝跪地爬走了,大叔无可奈何再扯他回来:「你小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反手利落地将夏明若「砰」一声劈倒,踩在地下,嘴里又嘀嘀咕咕:您老人家天上有灵思想放红光照遍亚非拉……海洋啊,你快来吧,这姓夏的孩子可真难带啊……
                            远方立刻响起了楚海洋嘶哑的呼喊:「明若!夏明若!!哪儿呐?人呐?!人呐?!」
                            大叔发了一会儿呆,颇为感触:「还是主囘席灵啊……」
                            回应他的是千奇百怪的风声,天边的巨浪又聚集涌起,仿佛一天黄黑水再次泼将而来,冲得斗大的卵石乒乒乓乓地撞击滚动。
                            楚海洋终于赶在狂风前头找到了夏明若和大叔,他脏得像团泥,而且气急败坏。他揪着大叔的衣领子拼命摇晃:「舅舅!你你你你你你!!」又把夏明若提起来摇晃:「别信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夏明若惨叫连连:「啊——啊——」
                            楚海洋连忙停手:「怎么了?弄痛了?」
                            夏明若继续惨叫:「哎呀——没啦————」
                            「什、什么没了……」大叔无力地垂下头:「你把阴兵喊没了……」
                            「嗯?阴兵?什么?」楚海洋仰头想了半天,猛地一拍手:「哦!那个阴兵!那不是我,那是风的缘故。」
                            夏明若跪坐着抹眼泪,委屈极了:「海洋,我再也不理你了……」
                            楚海洋吼道:「都说了不是我了!」
                            他气鼓鼓地将夏明若架起来,又腾出一只手来替他捂着鼻子:「起风前到处乱窜,不要命了!?不说我还以为你刚从战场上下来!」
                            夏明若破布一般耷囘拉着脑袋,楚海洋凑到他面前:「真不理我了?就为了几个幻影?」
                            夏明若颇为怨恨地斜他一眼,楚海洋转身问大叔:「阴兵怎么样?」
                            大叔叽里呱啦上下比划,说什么骑着高头大骆驼啦,头上戴着小白帽子啦,身上哪儿挂了刀,哪儿又裹皮毛啦,楚海洋连连点头说哦……嗯……那是突厥的装束。
                            他对夏明若说:「少爷,我都解释给你听了,是突厥,敦煌壁面上也有,回去时候陪你看个够行不行?能消气了么?」
                            夏明若指着大叔咬牙切齿,无声地骂:编,给我编,哪能看得这么清楚?你帮谁呢?你在给海洋台阶下呢。
                            大叔甩着乱糟糟的头发望天:「哼!」
                            楚海洋拍打着衣服上的沙粒,谁知刚拍干净,又是一阵狂风挟裹着沙子兜头浇下来,他苦笑两声:「走,回营地。」
                            「那可不行,」大叔说:「回营地可是逆风,力气稍微小一点就顶不住。咱们向导说这风暴里还藏着黑龙,万一被它卷跑了那可就找不回来了。」
                            「有龙卷风也没办法,刚才向导说了,」楚海洋蹲在他身边,仍然不甘心又徒劳地拍着:「这场风至少要刮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后天就黑了,如果不回营地就全都要被冻死在外头。这也是我为什么着急出来找你们的缘故,谁晓得你们躲在这儿看聊斋呢。」
                          


                          81楼2012-07-31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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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叔说:「你不信阴兵呐?」
                              楚海洋懒洋洋说:「信……,我哪儿还有一大叠资料呢,说是什么抗战时期的东北,某庄老百姓天天晚上听见关羽领军大战鬼子兵,可热闹了……别信!又去哪儿?」
                              夏明若体力透支,又流了点血,早就不成威胁,他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强忍着嗓子里火囘辣辣的痛感说:「你们两个,这回一定得相信我作为科学工作者的直觉。」
                              楚海洋说:「我看这阵风快过去了,明若,咱们得趁此间隙快走。」
                              大叔也觉得天色比刚才亮堂上许多,不由心中一喜:「好极了太好了!快走。」
                              夏明若摆手说等等,随后竟然朝着雅丹深处走去。他在刚刚阴兵经过的豁口停下张望,又走了十几米,狂风把他的军大衣吹得猎猎直响,终于他微笑着回头,张开双臂:「同志们,我立功了。」
                              楚海洋跑过去想把他拉离风口,却也诧异于眼前的景象:「这是……」
                              「红柳!」紧随而来的大叔欢呼:「是红柳!这下面有水!我们的骆驼有救了!」
                              稀疏的红柳丛林蔓延到视线所能及的范围之外,沙暴的无情肆虐让其倒伏,但灌木们仍然艰难而生机勃勃地活着。
                              「回营地!带骆驼!」楚海洋的喜悦溢于言表,毕竟无论是对骆驼还是对人,此时的水源都弥足珍贵。
                              夏明若跟在他身后,不断小人得志地强调:「我立功了,我立功了。」
                              楚海洋掰过他的脑袋来狠狠亲一口:「没错!你立功了!今天晚上的一顿揍免了!」
                              夏明若觉得奖励力度太弱,刚想表示不满,楚海洋却拉起他发足狂奔,大叔紧随其后,三人刚刚跳进科考队用盐壳突击筑起的防风堤,新一阵黑风暴便卷土重来。
                              缩在帐篷里的队员们差点把这两人掐死,钱大胡子红着眼眶对夏明若说,你要是有事了我怎么对你爸爸交待,夏修白非把我削平了不可,他又不是没这个胆……
                              夏明若气喘未定,一手搂着老黄,一手搂着钱大胡子不停安慰,最后才想起来红柳丛这件事。向导茫然无知地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到那片雅丹群里去过,因为科考队正在经过雅丹群的最边缘,通常是选择绕道而不是横穿迷宫。但沙漠植物的发现还是让众人高兴不已,事实上骆驼的情况很令人担心,有一两头几乎是虚弱极了,他们丰富的脂肪在漫长的旅途中被消耗殆尽,正变得骨瘦如柴。
                              豹子提议庆祝一下,说着便喜滋滋地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大瓶大救星二锅头。
                              夏明若和大叔几乎是同时嗥叫,紧接着合力将豹子扔出帐篷外,让其正面接受沙暴摧残并且不许任何人搭救。
                              夏明若的鼻血终于止住了,但饱受虐囘待的鼻子已经毫无知觉,就像长在别人脸上似的。楚海洋把他藏在角落里用湿布轻轻地擦。夏明若闭着眼睛说:「你在违反用水规则。」
                              楚海洋嗤了一声:「那你就血迹斑斑地一直到喀什吧……来,漱漱口。」
                              夏明若没舍得把水吐掉,直接咽下去了,突然又吐出舌头问:「你到底用什么在给我擦?」
                              「大救星二锅头。」夏海洋说:「六十三度,高粱特酿,正好消毒。」
                              「咿~~~~!」夏明若说。
                              楚海洋抬眼笑:「你不是号称『夏二斤』吗?」
                              夏明若咕咚一声往后倒去:「夏二斤是我爹……『夏二滴』才是我……」
                              楚海洋满意地拍了拍夏明若的脸,然后微笑着抱紧了二锅头:「宝贝啊,以后全靠你了。」
                              傍晚时分,黑风暴终于停了,沙漠显得寂静而温柔,天空飘落下几颗零星的雪珠,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度。夏明若裹着一整张狼皮簌簌发抖,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在他头上扭两下:「小狼崽子。」
                              钱大胡子靠紧一匹虚弱的母骆驼,怜悯地轻拍着它嶙峋的脊背,决定冒着严寒拔营前进。


                            82楼2012-07-31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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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骆驼能喝点儿,人就忍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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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七嘴八舌地说着,楚海洋回头望了骆驼一眼,这一眼发现了蹊跷:「哎?我们有多少只骆驼?」
                                炊事员古力姆说:「二斯六啊!」
                                楚海洋又细细数一遍,连比带划说:「额上有白色瘢痂的那头呢?古力姆!就是替你背炊具的、你叫它肉孜的老骆驼!去哪儿了?」
                                古力姆愣头愣脑:「啊?」
                                「你还『啊?』」楚海洋好气又好笑,提高嗓音问:「肉孜是谁骑的?」
                                「没人骑,那老家伙都快累死了,这几天一直栓在队伍的最后面,连器材都没给背。」有队员回答。
                                轮值到照顾牲口的豹子第一个急起来,翻身就上了自己的坐骑;「我、我去找。」
                                还是夏明若眼睛尖,指着地面说;「有蹄印,往这条沟的更深处去了。」
                                「一起去,」楚海洋也跳上骆驼,弯腰再拉夏明若上来:「抱紧了,不许挠我痒痒。」
                                夏明若把老黄交给古力姆,笑嘻嘻说:「切,谁稀罕。」
                                钱大胡子颇为担忧,吩咐他们;「骆驼没了就算了.人得尽快回来啊,水带了吗?罗盘呢?带支猎囘枪。」
                                「您放心吧,两个小时之内找不着我们就原路返回。」楚海洋一扯缰绳,对豹子点点头:「走!」
                                骆驼一路小跑,很快就将营地甩在后头。沙面上的蹄印在月光下分外清晰,三人循迹而走,不知不觉竟出了雅丹群,开阔地并没有延展多久,另一片雅丹又出现在眼前,豹子十分泄气:「回去吗?今天是上弦,再过一阵子月亮就下去了。」
                                「蹄印也不大看得见了,」楚海洋有些犹豫,转身他又呵夏明若痒痒:「叫你别挠你还挠,哪天剁了你的手。」
                                夏明若被他弄得前后仰:「丧心病狂……」他笑着,突然愣了愣,指着骆驼脚下问:「那是什么?」
                                楚海洋顺着他的手指看,也愣了。「……芦苇?」他极不确认地说。
                                「没错,是芦苇,枯死的芦苇。」夏明若从骆驼上滚下来,急匆匆四处张望,大喊说:「我们这几个笨蛋!这是条河!红铆、芦苇、还有刚才看见的撑柳,我们一直在沿着干涸的河床走!海洋,你看那边!」
                                楚海洋眯起眼睛远眺:「冲积河岸。」
                                「豹子,我们继续前进我们继续往前走。」他将夏明若抱在胸前,一手拉缰绳,一手扣住那人的腰。夏明若说:「你可不许挠我啊。」
                                楚海洋催促着胯下骆驼前进,哼哼冷笑说挠不死你。
                                豹子问:「那牲口还在前面?」
                                「嗯,」楚海洋说:「骆驼是有灵性的东西,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前方必定有比刚才更丰富的水源。」
                                大约只走了一公里,沟壑愈加密集,地面蜿蜒崎岖,甚至出现了干涸的小水湾。三人纵鞭急行,掠过碎礁、盐块和大片的芦苇,看见了月光下晶莹剔透的冰湖。
                                楚海洋猛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勒紧缰绳:「豹子!下骆驼!」
                                豹子正疾驰得高兴:「什么——?你说什么——?」
                                楚海洋拉着夏明若滚下地,两人都摔得不轻,却立刻跳起来奋力喊道:「下骆驼——!」
                                豹子问:「到底说啥——?」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豹子突然一个倒栽葱砸在了冰面上,头顶心着地,差点就见了阎囘王。摔他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身下的那头骆驼。
                                另外两人飞奔而来,夏明若拉起豹子,发觉鼻子里就剩一丝凉气了,着实吓得不轻:楚海洋想也不想,抡起巴掌劈头盖脸打下去.豹子一个激灵,醒了。
                                「我为什么脸疼?」他趴在地下问。
                                楚海洋咳嗽一声就去牵骆驼。
                                豹子问:「我摔啦?」
                                「嗯,」夏明若说:「刚才让你下来你不听。骆驼渴了快半个月了,见到水还不跟疯了似的,它往前一冲一跪,不摔死你就算好的了。」
                                「可这水也喝不成啊。」
                                「芦苇上有冰碴子,你当它不会舔?」夏明若笑道:「行了起来吧,我们回营地去.明天带人来凿冰。」
                                豹子晃晃悠悠站起来:「哎哟……跟了你们真是十条命都不够送!喏喏喏!」他指着冰湖对岸的远方:「夏少爷,你别告诉我那土墩是一个城啊。」
                                夏明若看都不看:「我说它是城它就是城。」
                                豹子气呼呼举拳吓唬他。
                                夏明若嘻嘻笑着躲闪,打闹之间真看见了那只土墩,立刻隐去了笑容:「豹子,你刚才说那是什么?」
                                豹子仍在玩笑中:「不是我,是你说的,你说那是一座城。」
                                夏明若静静地站着,楚海洋喊他:「明若!走了!」
                                他点头爬上骆驼,一路若有所思,连豹子胡乱吹牛都不理。到了营地,别人都睡下了,他却抱着一本古代地域地图集拼命地翻,楚海洋逼觉三次都未果。
                                最后一次,楚海洋生气了,夏明若却突然扑到他身上:「海洋……」他睁大了晶亮的眼睛:「我可能看见赤奢城了。」
                                就像一把散落的珍珠,西域大漠中藏有不同年代的数量惊人的古城,有的已经被发现,有的仍在无垠沙海间沉睡。
                                夏明若钻进大帐篷,将地图摊开给钱胡子看。
                                「这一幅是宋代绘制的西域全图,依照的是《汉书?西域志》,」他取来一直铅笔,用笔尖指着:「这一片是蒲昌海,就是罗布泊,当时还是好大一片水面;这里是塔里木河,河往西南,经过流沙和白龙堆,就是危须,危须向西南是山国,山国向西南是鄯善,也就是楼兰。」
                              


                              84楼2012-07-31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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