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言】肖冬松：论文化力

在我国市场经济与文化存在相互关系的讨论中提出的“文化力”概念,有三个明显的思想特征:第一,它以国外经挤与文化相关性研究、企业文化研究中形成的“文化力”概念,以及M*Z*D在(新民*主主*义论》中阐述的“文化力量”思想为其立论的理论依据;第二,它是相对于社会的三分结构及狭义文化而言的。文化是反映并作用于社会经济、政治的“观念系统,,,文化力与经济力、政治力相并列,是构成综合国力的基本组成部分;第三,它以市场经济活动为基点,来考察文化力的本质、构成、表现形式等内容。“文化力”的研究成果凝集在以《文化力》、《文化国力论》为代表一系列著作及文章中,引起了学术界的兴趣和关注。本文认为,这一概念的形成及使用,具有重要意义。它不仅有助于人们清醒认识文化在经济活动中的作用,确立“文化经济”、“大经济”观念及相应的发展战略,而且也为超越经济学视野,从历史观、文化学等角度反思文化本质、文化现象及文化发展战略,提供了诸多启示。

一、文化力是全面理解文化内涵的一个基本视角
人们通常认为，文化力就是各种文化因素在促进和推动生产力发展中的内在力，也可以理解为，人们在改造和征服自然中的文化力量。但文化的作用不仅仅体现在经济领域及对自然的征服上，而且还包括社会及人自身。因此，更准确地说，文化力实质上是指认识和改造自然、社会及人自身过程中的文化力量。
人依托自然、结成社会并在实践中创造文化，文化被人所掌握并在实践中改变自然、社会和人。在以实践为基础的自然、社会、文化的动态结构中，人、文化担当着双重角色：它是人和社会创造的精神成果、观念系统，通常称为文化观念；又是改变自然、社会和人的能动力量，即文化力。文化是观念系统和能动力量、文化观念和文化力的统一。

人类对文化的最初理解是从文化力视域出发的。在中国，无论是周易!中的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还是刘向说苑∃指武!中的文化不改，然后加诛，文化都是一个动词，指用文德、道理、观念教化天下、引导众生的活动及过程。在西方，文化一词源于拉丁文cultura，意指对土地的耕种、加工和对人的教养、培育，也是从动作、过程、对人的作用等体现力的方面来认识和规定文化。这种对文化的理解，虽然是文化自我意识的最初表达和朴素形式，但却具有重要意义。它以直观的、经验的形式抓住了文化理解的关键环节，为后人准确、全面把握文化的内涵提供了基本视角和前进方向。
近代以来，随着科学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对自身的不断超越，文化问题日益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文化研究的结论也日益呈现出多样性、复杂性特征。据统计，目前世界上关于文化的定义有一万多种，克罗伯和克拉克洪在文化：一个概念定义的考评!一书中，收集、考察、辨析的文化定义就达166条。雷蒙德∃威廉斯在他的文化与社会，一书中也指出，在十八世纪后期和十九世纪上半叶，有五个单词在英语中变成了常用词：工业、民主、阶级、艺术和文化，其中最重要、最复杂的是文化概念，并认为文化概念的复杂性源于这一时代所特有的知识和社会变化的复杂性。

在审视上述文化研究的多样性、复杂性时，可以看到两种不同的分析视角及文化理解贯穿于文化研究的整个过程。以泰勒、博厄斯为代表的人类文化学家，虽然也注意到文化力问题，但文化观念始终是其理解文化的本质及内容的基本视角。文化研究的主要任务在于揭示文化观念的要素、结构及其变迁规律。文化由动词逐渐向名词演化。这种对文化的认识方式，是同当时的科学发展、形而上学的思想方式紧密相关的。在理性万能和世界用头立地的时代(黑格尔语)，一切都成了科学的对象。在科学的视野中，文化如同实验室的研究对象一样，它是某种既定的、相对静止或相对稳定的因而可以用科学加以分析的东西，即文化观念，文化的本质就存在于文化观念的结构及变迁之中。
与此不同，以功能派大师马林诺夫斯基为代表的其它一些文化人类学家，则侧重从文化力视野来理解文化的真谛。他们略文化形式之变异，而重文化对人类生活之效用及功能，认为人类之目的在生活，文化乃人类用以达到此目的之手段，文化为工具，生活乃主体。把文化视为满足社会成员的基本需要和次生需要，推动人类进步的能动力量，并由此出发来研究文化的其它诸问题。

马克思的文化理论是以唯物辩证法为基础的，它超越了以知识论为特征的近代文化理论的一般模式而具有现代文化理论性质。从文化观念和文化力的统一中来理解文化，这是他与现代一些文化学家的共同点。不同之处在于，在文化观念和文化力的统一中，文化力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因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人们创造文化观念，不只是为了认识和解释世界的真实本性，更重要的在于使之转化为物质力量，形成文化力，改变自然，推进社会，完善人生。
马克思的突出文化力并在文化观念与文化力的统一中理解文化内涵的思想，为国家和社会建构文化发展战略提供了方法论启示。(1)文化建设包括两个基本环节：文化观念的建构、创新；文化观念的宣传及其向物质力量的转换。(2)文化观念的建构、创新是不是真正的创新，关键看所创立的文化观念是否满足了社会及人的内在需要，具有转化为推动人类前进的物质力量的可能性、必然性。可见，文化建设应以文化力为支点，来要求和规范新文化观念的建构。(3)文化力是评价文化先进与否的基本标准。对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起推动、促进作用的文化，即表现为正向文化力的是先进文化，反之则是落后文化。

二、文化力的社会作用及其表现形式
经济视域中的文化力研究对文化对经济的作用及其过程表现出极大的理论兴趣，而对经济对文化的作用及其过程以及文化力在&社会运动合力中的地位等问题则关注较少，结果是淡化了经济对文化的决定作用以及文化力在社会运动合力中的从属地位，在重视文化力的同时，又往往表现出夸大文化力的倾向。
因此，文化力研究不能仅仅局限于文化对经济的作用的单一过程，它需要提升到社会运动合力层面，在讨论经济力、政治力、文化力等力量的相互关系中，达到对文化力的全面、深入的理解。

(一)文化力不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它只是社会运动合力的一个组成部分。
文化是由道德、宗教、科学、哲学等形式所构成的观念系统，唯物史观创立之前的西方历史观或历史哲学的基本特征，是把某种形式的文化观念如苏格拉底关于至善的道德观念、黑格尔关于绝对理念的哲学观念看成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并以此为基础来说明人类社会的各种现象。过去的一切历史观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就是把它仅仅看成是与历史过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观念变成一种支配和决定他们&的实践的唯一起决定作用的和积极的力量。文化观念是使人和社会行动起来的力量，可文化观念本身又是由更为原初的力量所决定的。如果不去考察力量之后的力量，不可能对文化力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作出科学的说明。


物质生产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生产方式构成了社会的经济层面，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作为力量之后的力量，构成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在这里，起支配作用的是经济力量即经济力，它从归根到底的意义上决定着社会发展的方向及过程。当然，在物质生产的基础上形成的不仅仅是生产方式及其矛盾，还包括社会生活的一系列其它因素。这些因素的相互作用，形成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即历史事变。可见，历史是由社会的、自然的、个人的、群体的、物质的、精神的、政治的、经济的等种种因素形成的力量作用的结果，其中文化力是社会运动合力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承认历史运动中经济力的支配地位和文化力的重要地位，是唯物史观的基本要求。

(二)文化力与经济力、政治力的关系是双向的：它是经济力、政治力的体现和反映，又是影响经济力、政治力变化的巨大力量。
文化力之所以是经济力、政治力的体现和反映。首先，经济活动和以此为基础的政治活动是文化活动产生和发展的前提，经济力是产生文化力的原动力。如果没有经济活动这一物质基础，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以及与它们相适应的意识形式便失去了独立性的外观。它们没有历史，没有发展。正为如此，所以当马克思深入考察人类历史时，首先看到的是生产物质生活本身、新的需要的产生、生命生产、生命生产表现的双重关系，在这个因素之后，马克思才发现：人也具有意识和文化。

其次在于，经济活动和政治活动从根本上规定着文化活动的整个过程，经济力的强弱变化从最终的意义上决定着文化力的强弱变化。宗教、家庭、国家、道德、法、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正因如此，所以我们看到当统一的强大的经济力代替了众多的分散弱小的经济力时，一神崇拜也代替了多神崇拜；当标志着西方列强强大经济力的巨炮军舰轰开中国大门时，基督耶稣也悄然来到老子、孔子的故乡；当美国强大的经济力在世界各地显现、翻腾时，它的实用主义、人权观念、民主思想等体现美国价值观的文化霸权主义的东西也在世界上空飘荡。

(三)在社会运动各种力量的相互作用中，文化力的表现形式是多种多样的。
从根本上说，文化力是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的推动力，这种推动力是通过什么形式表现出来的?在讨论中，人们倾向于把它归纳为两种&力：一是凝聚力；二是竞争力。凝聚力主要就内部而言，竞争力主要是对外、企业开拓市场而言。显然，这种对文化力表现形式的理解，是以企业文化为背景的。文化不仅作用于经济，而且作用于政治及社会生活的整个过程；不仅作用于过去和现在，而且也作用于未来。立足于这一时空尺度，我们在认为，文化力在推动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时，主要表现为四种形式：粘合力、理解力、规范力、牵引力。

文化是把过去与现在、历史与现实联结在一起，从而保持人类发展连续性及社会力量不断增长的重要粘合力量，在这一过程中，文化力主要表现为粘合力。动物世界靠种的繁衍延续自身，在优胜劣汰环境中不断发达、完善的器官及生理机能是其进步的基本标志，也是联结它的过去和现在的基本环节。人类社会与此不同，它的历史连续性及社会力量的保持和增长，除了生物学意义上的内之外，更主要地通过经济、文化等社会因素的作用来实现。人们改造、征服自然，形成了强大的经济物质力量；认识世界及自身，创造了丰富的文化，形成了强大的精神文化力量，这些因素及力量既是人们活动的结果，又是下一代人活动的前提和条件。它们是把不同时期、不同阶段的人类历史联结为一个不断前进的整体的基本环节。

文化是帮助人们感知和理解外部世界及人自身的重要力量，在这一过程中，文化力主要表现为理解力。文化既是认识的成果，又是进行新的认识的背景和工具。它通过学习、理解、消化，内化为主体的认知结构。这种认知结构对于所要认识的具体对象来说，就是一种先在的尺度、框架，在认识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一是中介作用。认识的一次过程是：实践(感性认识(与主体认知结构相互作用)(理性认识(与主体认识结构相互作用)(实践理念(实践。可见，离开了主体认知结构，认识便不能发生；二是选择作用。感性材料数量众多、粗细混杂、真假难辨，主体认知结构起着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作用，剔除非本质材料，选出本质材料；三是升华作用。主体通过认知结构对一系列本质材料进行抽象分析，通过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加工制作，得出关于事物的本质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