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另一侧的转角处,立着一个青年,此时正半靠在一辆蓝灰色雪弗莱的车前盖上抽烟。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烟雾在身前扩散。那个姿势异常随意,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散漫或者轻浮。相反他浑身上下呈现出一种绝佳的平衡感,使得他的每个动作都透露出优雅和利落。
这是个不太容易被忽略的人,好在现在街上已经没什么人,青年显然并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他有点儿漫不经心,似乎在等待什么。直到那个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才轻轻动了动身体。
夜风扬散了那个人额前的栗色刘海,眉目远看便有些模糊。看着他由远及近的走来,青年在瞬间有点儿怔忡。下一秒钟,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好像从他们第一次相见起,他便开始有这个毛病——在他忽然出现的顷刻,会有轻微的失神。多少年了,居然都没变过。
佐伯边熄灭了手里的烟蒂边笑着回想,他记得以前学校里有个家伙,用了个十分诗意的说法来形容这个场面——你见到他的刹那,会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首无比和谐的韵律诗。佐伯一直觉得这个比喻非常恰当。
他的感慨并没能够维持多久,因为他意识到,有什么破坏了那份和谐。他注意到他手里还抱着一个人,样子看起来挺吃力的。
走了一段路,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人,佐伯这次看清了,是个小胖子,和身材不太相称的,那孩子的动作很灵活。
那个人微俯下身去和小胖子说话,像是在道别。小胖子不知回了几句什么,那个人忽然笑起来,笑得那些垂落下来的发丝在风里飘摇的厉害。他们走到路边一家便利店,他给小胖子买了一支冰淇淋。小胖子拿着特大号的甜筒终于完全满意了,决定放过眼前的人,他把手里的白色物事塞到那个人手里,然后转身跑走了。跑过马路,还不忘转身大喊了句,“再见,叔叔。”
那个人对他轻轻挥了挥手,小胖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不二,这边。”在看到那个人找寻的目光后,佐伯朝他扬了扬手。
“他叫你叔叔。”那个人走到身前后,佐伯有点儿好笑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不二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一些褶皱,几道汗水印子,外加一个不太清晰的足球印,“只是个小插曲。”
“小插曲中的意外收获?”佐伯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足球。
“啊,是个纪念品。回报我帮他解决了个大麻烦。”不二把手里的球向半空中一抛,“接着。”
佐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点儿意外,不过下一刻他已经利索地伸出右脚,准确地接住了那颗下落的球。“怎样的大麻烦?”
“这是个价值三百欧元的足球。”不二看他用右脚轻轻颠着白色的球。
“那岂不是比罗马王子托蒂签名的还要珍贵。”佐伯笑起来,依稀猜到几分事情的来龙去脉。
等到听不二讲完,他笑得更厉害了,“还记得以前一起踢球的那片场地,那么小……”他用手比划出一个大概的尺寸,同时把球熟练的由右脚换到左脚,“根本没法玩,结果最后经常把球踢出去。每次都踢碎那个马西莫太太家的玻璃,没办法,她家离场地太近了,然后有个倒霉鬼就要负责去把球取回来。那时马西莫太太可真凶……”
“是啊。”不二盯着他纯熟的动作,说话对他一点儿影响也没有,那颗球在他脚上异常听话,佐伯让它落它变落,让它起它变起,“你那时从来没被罚去要球。”
“我那时很厉害。”佐伯笑起来,那个笑容异常明亮,瞬间照亮了四周的暗淡,像阳光一样耀眼。
“你现在……”不二看着那个笑容有点儿恍惚,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绿色的场地,奔跑的少年,笑容阳光般明亮。他也笑开来,“也很厉害。”
“这个自然。”佐伯脚上发力,足球跃出一个高高的复杂弧度,在马上要落地的瞬间,他又稳妥地接住。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他能多这样笑笑,他很久没有见过他笑得这么欢畅了。
不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嘴边的小弧度上扬的更加轻快。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每次佐伯做这个动作,他都会后退,而另外一个人肯定已经在大声欢呼了。
佐伯侧着头打量他的动作,他们相视而笑,小时候那种单纯而直白的快乐又回到他们眼睛里。
“可还是有一次,我们打碎了人家的玻璃。”隔了一会儿,不二忽然说。
佐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你那时那么喜欢玩,我们天天去,再所难免。”
“那次马西莫太太说什么也不肯把球还给我们,一定要我们赔,我们那时没有钱……”不二的声音非常低。
“我那时就在想,如果能有个好心的叔叔来救我们就好了。”佐伯说得促狭,带着几分故做的轻快。
但他的努力并没有收到成效,不二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了,“我们没有钱,也不敢回家去,因为会挨骂。后来就一直坐在外面,那天的夜好像特别的长,风也很凉……”
佐伯也笑不出来了,今天晚上的风好像也有点儿冷。
“那个打碎玻璃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啪的声响打断了不二的话,佐伯脚上的足球掉落到地面上,一路滚远。
他们都不说话了。佐伯走过去把球捡回来,转过身交到不二手里,他们面对着面。
“saeki,我那时不喜欢玩足球的,这种激烈的运动我一向不在行。”不二低垂着头,刘海覆盖眼睛,“是裕太喜欢,他很喜欢。”
他再没有任何下文,一片静谧。夜风吹过来,空气里流动着潮湿的味道。
“我都知道,早就知道了。”佐伯仰头看天色,“起风了,可能会下雨。”
不二闻言微微抬头,佐伯的眸光在夜色里明亮而温暖,他对他微笑,就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样。
“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厚而沉。不二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