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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小说】一帘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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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6-08-09 13:33回复
    今夜家里有宴会。今夜家里有宴会,我却坐在书桌前面,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对着窗
    上那一串串的珠帘发愣。珠帘!那些木雕的珠子,大的,小的,长圆形的,椭圆形的,一串
    串的挂着,垂着,像一串串的雨滴。绿萍曾经为了这珠帘对我不满的说:
     “又不是咖啡馆,谁家的卧房用珠子作窗帘的?只有你,永远兴些个怪花样!”“你懂
    什么?”我嗤之以鼻:“珠帘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东西,你多念念诗词就知道了!”
     “哦!”绿萍微微一笑:“别亮招牌了,谁都知道咱们家的二小姐是个诗词专家!”
    “算了!诗词的窍门都还没弄清楚就配称专家了?我还没有那样不害臊呢!”我抬了抬下
    巴,又酸溜溜的接了几句:“诗词专家!你少讽刺人吧!亲友们没几个知道我这‘专家’
    的,但是,却知道我家有个直升T大的才女!和一个考不上大学的笨丫头!”“好了,好了!”
    绿萍走过来,揉了揉我那满头短发,好脾气的说:“别懊恼了,考不上大学的人又不是只有
    你一个,何况,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明年考不上还有后年……”
     “只怕等你当大学教授的时候,我还在那儿考大学呢!”我嚷着说。“又胡说八道
    了!”绿萍对我摇摇头,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我真不了解你,紫菱,以你的聪明,你应该
    毫无问题的考上大学,我想……”“你不用想,”我打断了她:“你永远想不清楚!因为没
    有人能想清楚,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
     绿萍困惑的望着我,她的眼睛里有抹怜悯,有抹同情,还有抹深深的关切与温柔,她一
    向就是个好心肠的姐姐!一个标准的姐姐!我笑了,对她潇脱的扬了扬眉毛:
     “够了,绿萍!你别那样愁眉苦脸的吧!告诉你,我并不在乎!考不上大学的人成千累
    万,不是吗?我吗?我……”我望着窗上的珠帘,忽然间转变了话题:“你不觉得这珠帘很
    美吗?别有一种幽雅的情调?你真不觉得它美吗?”
     绿萍瞪视着那珠帘,我知道,她实在看不出这珠帘有什么“情调”和“美”来。但是,
    她点了点头,柔声的,安静的说:“是的,仔细看看,它确实挺有味道的!”
     这就是姐姐,这就是绿萍,温柔,顺从,善良,好心的姐姐。她并不是由心底接受了这
    珠帘,她只是不愿泼我的冷水。绿萍,她一生没泼过任何人的冷水,功课好,人品好,长相
    好,父母希望她品学兼优,她就真的“品学兼优”,父母希望她在大学毕业前不谈恋爱,她
    就真的不谈恋爱。她该是天下父母所希望的典型儿女!难怪,她会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也
    难怪,我会在她面前“相形见绌”了。
     珠帘别有情调,珠帘幽雅美丽,珠帘是诗词上的东西,珠帘像一串串水滴……而我现
    在,却只能对着这珠帘发呆。因为,今晚家里有宴会。宴会是为了绿萍而开的。今年暑假,
    绿萍拿到了大学文凭,我拿到了高中文凭,父亲本就想为我们姐妹俩请次客,但我正要参加
    大专联考,母亲坚持等我放榜后,来一个“双喜临门”。于是,这宴会就拖延了下来,谁知
    道联考放榜,我却名落孙山,“双喜”不成,变成了“独悲”。这份意外的“打击”,使母
    亲好几个月都振作不起来。这样,转眼间,秋风起兮,转眼间,冬风复起,绿萍又考进了一
    个人人羡慕的外国机构,得到一份高薪的工作。这使母亲又“复活”了,又“兴奋”了。绿
    萍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用她的光芒,来掩盖我的暗淡。母亲忘了我落榜带给她的烦恼,也
    忘了这份耻辱,她广发了请帖,邀请了她的老同学,干姐妹,老朋友,世交,以及这些人的
    子女,姐姐的同学……济济一堂,老少皆有……这是个盛大的宴会!而我,我只好对着我的
    珠帘发呆。
     快七点钟了,客厅里已经人声鼎沸,我不知道几点钟开席,我只觉得肚子里叽哩咕噜
    叫。我想,我该到厨房里去偷点儿东西吃的,我总不能饿着肚子,整晚看我的珠帘,这样下
    去,我会把那些珠子幻想成樱桃,汤圆,椰子球,鱼丸和巧克力球了!或者,我也可以若无
    其事的出去参加宴会,去分享我姐姐的成功。但是,我如何去迎接那些伯伯叔叔阿姨婶婶们
    


    2楼2006-08-09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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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过去好几天了。绿萍也开始上班了。事实上,绿萍的上班只是暂时性的,她早已准
      备好出国,考托福对她是易如反掌的事,申请奖学金更不成问题。她之所以留在国内,一方
      面是母亲舍不得她,要多留她一年。另一方面,与她的终身大事却大有关系,我可以打赌,
      百分之八十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楚濂!
       楚濂为什么该死呢?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清早母亲就告诉我说:“我已经和楚伯
      母,以及楚濂讲清楚了,以后每个星期一三五晚上,楚濂来帮你补习数理和英文!准备明年
      重考!大学,你是无论如何要进的!”
       “妈,”我蹙着眉说:“我想我放弃考大学算了!”
       “什么话?”母亲大惊失色的说:“不考大学你能做什么?连嫁人都没有好人家要你!”
       “除了考大学和嫁人以外,女孩子不能做别的吗?”我没好气的说。“什么机关会录取
      一个高中生?”母亲轻蔑的说:“而且,我们这样的家庭……”“好了,好了,”我打断
      她:“我去准备,明年再考大学,行吗?”母亲笑了。“这才是好孩子呢!”“可是,”我
      慢吞吞的说:“假若我明年又没考上,怎么办呢?”“后年再考!”母亲斩钉断铁的说。
       “那么,你还是趁早帮我准备一点染发剂吧!”
       “染发剂?”母亲怪叫。“什么意思?”
       “假若我考了二十年还没考上,那时候就必须用染发剂了,白着头发考大学总不成样
      子!”
       母亲瞪大眼睛,望着我,半天才“哎”了一声说:
       “你可真有志气!紫菱,你怎么不能跟你姐姐学学呢?她从没有让我这样操心过!”
       “这是你的失策。”我闷闷的说。
       “我的失策?你又是什么意思?”母亲的眉头蹙得更紧。
       “满好生了绿萍,就别再生孩子!谁要你贪心不足,多生了这么一个讨厌鬼!”母亲愣
      在那儿了,她的眼睛瞪得那样大,好像我是个她从没有见过的怪物,过了好久,她才咬着牙
      说了句:
       “你实在叫人难以忍耐!”
       转过身子,她向门外走去,我闷闷的坐在那儿,对着我的珠帘发呆。听着房门响,我才
      倏然回头,叫了一声:
       “妈!”
       母亲回过头来。“对不起,”我轻声的说:“我并不是有意的!”
       母亲折回到我面前来,用手揽住了我的头,她抚弄我的头发,像抚弄一个小婴儿。温柔
      的,慈祥的,而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她叹口气说:“好孩子,我知道你考不上大学,心里不
      舒服。可是,只要你用功,你明年一定会考上,你的聪明,绝不比绿萍差,我只是不明白你
      怎么一天到晚要对着窗子发呆的!你少发些呆,多看点书,就不会有问题了。以后有楚濂来
      帮你补习,你一定会进步很快的!”“楚濂,”我咬咬嘴唇,又开始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舌
      头。“他并没有兴趣帮我补功课,他不过是来追求绿萍的而已!”
       母亲笑了。“小丫头!”她笑骂着:“你心里就有那么多花样!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
      么,反正他说他乐意帮你补习!”
       “他?”我低语。“乐意才有鬼呢!”
       好了,今晚就是星期一,楚濂该来帮我补课的日子,我桌上放着一本英文高级文法,但
      是,我已对着我那珠帘发了几小时的呆。那珠帘,像我小时候玩的弹珠,他们说,女孩子不
      该爬在地上玩弹珠,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玩得又准又好,连楚濂和陶剑波这些男孩子们都
      玩不过我。那时,我又矮又小,整天缠着他们:“楚哥哥,跟我玩弹珠!”
       “你太小!”他骄傲的昂着头,比我大五岁,似乎就差了那么一大截。“我不小!”我
      猛烈的摇头,把小辫子摇得前后乱甩,一直摇散了为止。“如果你不和我玩,我会放声大
      哭,我说哭就哭,你信不信?”“我信!我信!”他慌忙说,知道我不是虚声恐吓。“我怕
      你,鬼丫头!”于是,我们爬在地上玩弹珠,只一会儿,我那神乎其技的本事就把他给镇住
      了,他越玩越起劲,越玩越不服气,我们可以一玩玩上数小时,弄了满身满头的尘土。而我
      那美丽的小姐姐,穿着整齐的衣裙,和楚漪站在一边儿观战,嘴里不住的说:“这有什么好
      


      8楼2006-08-09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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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呢?楚濂,你说好要玩扮家家的,又打起弹珠来了!”“不玩不行嘛,她会哭嘛!”楚濂
        说,头也不抬,因为他比我还沉迷于玩弹珠呢!
         “她是爱哭鬼!”楚漪慢条斯理的说。
         爱哭鬼?不,我并不真的爱哭,我只在没人陪我玩的时候才哭,真正碰到什么大事我却
        会咬着牙不哭。那年楚濂教我骑脚踏车,我十岁,他十五。他在后面推着车子,我在前面飞
        快的骑,他一面喘吁吁的跑,一面不住口的对我嚷:
         “你放心,我扶得稳稳的,你摔不了!”
         我在师大的操场上学,左一圈右一圈,左转弯,右转弯,骑得可乐极了,半晌,他在后
        面嚷:
         “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五圈没有碰过你的车子了,你根本已经会骑了!”我蓦然回头,
        果然,他只是跟着车子跑而已。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哇呀”的尖叫了一声,就连人带车子
        滚在地上。他奔过来扶我,我却无法站起身来,坐在地上,我咬紧牙关不哭,他卷起我的裤
        管,满裤管的血迹,裤子从膝盖处撕破,血从膝盖那儿直冒出来,他苍白着脸抬头看我,一
        叠连声的说:“你别哭,你别哭!”我忍着眼泪,冲着他笑。
         “我不痛,真的!”我说。
         他望着我,我至今记得他那对惊吓的、佩服的、而又怜惜的眼光。噢!童年时光,一去
        难回。成长,居然这样快就来临了。楚濂,不再是那个带着我疯,带着我闹的大男孩子,他
        已是个年轻的工程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母亲说的。昨晚我曾偷听到她在对父亲说:
         “楚濂那孩子,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们和楚家的交情又非寻常可比,我想,他和绿
        萍是标标准准的一对,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绿萍如果和楚濂能订下来,我也就了了
        一件心事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绿萍和楚濂吗?我瞪视着窗上的那些珠子,大的,小
        的,一粒一粒,一颗一颗,像我的玻璃弹珠!那些弹珠呢?都遗失到何处去了?我的童年
        呢?又遗失到何处去了?有门铃响,我震动了一下,侧耳倾听,大门打开后,楚濂的摩托车
        就喧嚣的直驶了进来。楚濂,他是来帮我补习功课?还是来看绿萍?我坐着不动,我的房门
        阖着,使我无法听到客厅里的声音。但是,我知道绿萍正坐在客厅里,为了我的“补习”,
        她换过三套衣服。我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我的英文文法上面,我瞪视着那分针的移动,五
        分,十分,十五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三十分……时间过得多慢呀,足足四十五分钟以
        后,终于有脚步声奔上楼梯,接着,那“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夸张的响了起来,每一声都震
        动了我的神经。
         “进来吧!”我嚷着。门开了,楚濂跑了进来。关上门,他一直冲到我的身边,对着我
        嘻笑。“哈,紫菱,真的在用功呀”
         我慢吞吞的把手表戴回到手腕上,瞪视着他那张焕发着光采的脸庞,和那对流转着喜悦
        的眼睛。楼下的四十五分钟,已足以使这张脸孔发光了,不是吗?我用手托住下巴,懒洋洋
        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用功?”
         “你不是在看英文文法吗?”他问,拖过一张椅子,在我书桌边坐了下来。“人总是从
        表面看一件事情的,是不是?”我问,眯起眼睛来凝视他。“英文文法书摊在桌上,就代表
        我在用功,对不对?”他注视我,那么锐利的一对眼睛,我觉得他在设法“穿透”我!“紫
        菱,”他静静的说:“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我反问,带着一股挑衅的意味。
         他再仔细的看了我一会儿。“别傻了,紫菱,”他用手指在我鼻尖上轻点了一下。“我
        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还不够了解吗?你的喜怒哀乐永远是挂在脸上的!”“哼!”我扬扬
        眉毛:“你了解我?”
         “相当了解。”他点着头。
         “所以你认为我一直在用功?”
         他把身子往后仰,靠进椅子里。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他用笔端轻敲着嘴唇,深思的注
        视着我。天哪,我真希望他不要用这种神情看我,否则,我将无法遁形了。
         “显然,你不在看书了?”他说:“那么,你在干什么呢?望着你的珠帘作梦吗?”我
        


        9楼2006-08-09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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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思想,笼笼统统的给了它一个称呼。”“什么称呼?”他很有兴味的望着我。
           “一帘幽梦。”我低声说。
           “一帘幽梦?”“是的,你看这珠帘,绿萍不懂我为什么用珠子作帘子,她不能了解每
          颗珠子里有我的一个梦,这整个帘子,是我的一帘幽梦。”我摇头。“没有人能了解的!”
           他盯着我,他的眼睛闪亮。“讲给我听,试试我的领悟力。”
           讲给他听?试试他的领悟力?我眯起眼睛看他,再张大眼睛看他,那浓眉,那漂亮的黑
          眼睛!楚濂,楚濂,我那儿时的游伴!我轻叹一声。“我不能讲,楚濂。但是,你可以想。
          这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好一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他说着,放下铅笔,他把他的
          手压在我的手上。“我答应你,紫菱,我要帮你做一个叛徒!”“一言为定?”“一言为
          定!”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们相对注视。
           一声门响,我蓦然惊觉的把我的手抽了回来。跨进门的,是我那美丽的姐姐,带着一脸
          盈盈浅笑,她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是香味四溢的,刚做好的小点心,她径自走到桌边,把托
          盘放在桌上,笑着说:“妈妈要我给你们送来的!楚濂,把她管严一点儿,别让她偷懒!”
          楚濂看看我,满脸滑稽兮兮的表情。
           “紫菱,”他说:“你未来到底打算做什么?”
           “哦,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微笑的说:“我只想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
          得……”我停了一下,这几句话是谁说的?对了,那个宴会,那个奇异的费云帆!我摔摔
          头,继续说:“我要写一点小文章,作几首小诗,学一点音乐……像弹吉他、电子琴这一
          类。然后,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啊呀,”绿萍轻声的叫:“你们这是在补习吗?”“是的,”楚濂笑着说:“她在帮
          我补习。”
           “楚濂!”绿萍不满意的喊,注视着他。“你在搞什么鬼?”
           楚濂抬头看她,绿萍那黑蒙蒙的眸子正微笑的停驻在他的脸上,她那两排长长的黑睫毛
          半垂着,白皙的脸庞上是一片温柔的笑意。我注意到楚濂的脸色变了,青蛙王子见着了他的
          公主,立即露出了他的原形。他把一绺黑发摔向脑后,热心的说:“紫菱不需要我给她补
          习……”
           “当心妈妈生气!”绿萍立即接口。
           “是我不要补习!”我没好气的叫。
           绿萍的眼光始终停留在楚濂的脸上。
           “好吧!”她终于说,根本没看我。“既然你们今天不补习,蜷在这小房间里干什么?
          我们下楼吧,去听听唱片去!”她拉住了楚濂的手腕:“走呀,楚濂!”
           楚濂被催眠般站起身来。他没忘记对我礼貌了一句:
           “你也来吧!紫菱!”“不。”我很快的说:“我还有些事要做!”
           他们走出了屋子,他们关上了房门,他们走下了楼梯。我呆呆的坐着,望着我的珠
          帘……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窗外月明星稀,窗外一灯荧然,我抽出一张白纸,茫然的写下一
          首小诗: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窗内闲愁难送,
            多少心事寄无从,化作一帘幽梦!
            昨宵雨疏风动,今夜落花成冢,
            春去春来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写完了,我抛下了笔,对着那珠帘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累了。


          11楼2006-08-09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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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费云帆买了一个吉他,钱是他付的,他坚持要送我一样东西。他在乐器店试了很久
            的音,又弹了一曲美国的名歌,那吉他的声音琮琮,从他指端流泻出的音浪如水击石,如雨
            敲窗,说不出来有多动人。但是,他仍然摇摇头,不太满意的说:“只能勉强用用,反正你
            是初学,将来我把我那支吉他带给你用,那个的声音才好呢!”
             “我听起来每个吉他都差不多。”我老实的说。
             “等你学会了就不同了,首先你就要学习分辨吉他的音色与音质。”“你从什么地方学
            会的吉他?”我问。
             他笑笑,没说话。买完吉他,他开车带我到中山北路的一家餐厅里,我没注意那餐厅的
            名字,只注意到那餐厅的设计,那餐厅像一条船,缆绳,渔网,和油灯把它布置得如诗如
            梦,墙是用粗大的原木钉成的,上面插着火炬,挂着铁锚,充满了某种原始的、野性的气
            息。而在原始与野性以外,由于那柔和的灯光,那朦胧的气氛,和唱机中播的一支“雨点正
            打在我头上”的英文歌,把那餐厅的空气渲染得像个梦境。我四面环顾,忍不住深抽了一口
            气,说:“我从不知道台北有这样的餐厅。”
             “这家是新开的。”他笑笑说。
             有个经理模样的人,走来对费云帆低语了几句什么,就退开了。然后,侍者走了过来,
            恭敬而熟稔的和费云帆打招呼,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费云帆看看我:
             “愿意尝试喝一点酒吗?为了庆祝你的胜利。”
             “我的胜利?”我迷惑的问,心里仍然摆脱不开楚濂和绿萍的影子,这句话对我像是一
            个讽刺。
             “瞧!你不是刚获得不考大学的权利吗?”
             真的。我微笑了,他对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看着我:“这儿是西餐,吃得来
            吗?”
             我点头。“要吃什么?”我点了一客“黑胡椒牛排”,他点了鱼和沙拉。侍者走开了。
            我不住的东张西望,费云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半晌,他才问:“喜欢这儿吗?”“是
            的,”我直视他。“你一定常来。”
             他点点头,笑笑。轻描淡写的说:
             “因为我是这儿的老板。”
             我惊跳,瞪着他。“怎的?”他笑着问:“很希奇吗?”
             我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他对我微笑,耸了耸肩:
             “像你说的,我不是龙,也不是凤,我只是个平凡的商人。”
             “我——我真不相信,”我讷讷的说:“我以为——你是刚从欧洲回来的。”“我确实
            刚从欧洲回来,就为了这家餐馆,”他说,“我在罗马也有一家餐厅,在旧金山还有一间。”
             “噢,”我重新打量他,像看一个怪物。“我真没有办法把你和餐厅联想在一起。”
            “这破坏了你对我的估价吗?”他锐利的望着我。
             我在他的眼光下无法遁形,我也不想遁形。
             “是的,”我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艺术家,或音乐家。”他又微笑了。“艺术
            家和音乐家就比餐馆老板来得清高吗?”他问。盯着我。“我——”我困惑的说:“我不知
            道。”
             “你不知道,但是,你确实以为如此。”他点穿了我。靠进椅子里,燃起了一支烟,他
            的脸在烟雾下显得模糊,但那对眼光却依然清亮。“等你再长大一点,等你再经过一段人
            生,你就会发现,一个艺术家的价值与一个餐馆老板的价值并没有多大的分别。艺术家在卖
            画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商人而已。人的清高与否,不在乎他的职业,而在于他的思想和情
            操。”
             我瞪视着他,相当眩惑。他再对我笑笑,说:
             “酒来了。”侍者推了一个车子过来,像电影中常见的一样,一个装满冰块的木桶里,
            放着一个精致的酒瓶,两个高脚的玻璃杯被安置在我们面前,侍者拿起瓶子,那夸张的开瓶
            声和那涌出瓶口的泡沫使我惊愕,我望着费云帆,愕然的问:
             “这是什么?香槟吗?”
             “是的,”他依然微笑着。“为了庆祝你的自由。”
             酒杯注满了,侍者退开了。
             “我从没喝过酒。”我坦白的说。
             “放心,”他笑吟吟的。“香槟不会使你醉倒,这和汽水差不了多少。”他对我举了举
            杯子:“来,祝福你!”
             我端起杯子。“祝福我什么?”我故意刁难:“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失意’。”“人生
            


            16楼2006-08-09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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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
               我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室内的光线很暗,窗外在下着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
              出叮叮咚咚的细碎的声响。我的头脑仍然昏沉,昨晚的事在我脑子里几乎已无痕迹,直到我
              看见我书桌上的那把吉他时,我才想起那一切;吉他,餐馆,香槟,和那个充满传奇性的费
              云帆!我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懒洋洋的不想起床,拥被而卧,我听着雨声,听着风声,心里
              是一团朦朦胧胧的迷惘,有好一阵,我几乎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我的神志还在半睡眠的
              状态里。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我,我转过头看着门口,进来的是母亲,她一直走向我的床边,俯身
              望着我。
               “醒了吗?紫菱?”她问。
               “是的,妈妈。”我说,忽然对昨晚的行为有了几丝歉意。
               母亲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来,她用手抚平了我的枕头,眼光温和而又忧愁的注视着我。
              母亲这种眼光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它使我充满了“犯了罪”,而面临“赦免”的感觉。
               “紫菱!”她温柔的叫。
               “怎么,妈妈?”我小心翼翼的问。“你知道你昨晚做了些什么吗?”
               “我喝了酒,而且醉了。”我说。
               母亲凝视我,低叹了一声。
               “紫菱,这就是你所谓的‘游荡’?”她担忧的问:“你才只有十九岁呢!”“妈
              妈,”我蹙蹙眉,困难的解释:“昨晚的一切并非出于预谋,那是意外,我以为香槟是喝不
              醉人的,我也不知道会醉成那样子。妈妈,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你瞧,你深夜归家,又笑又唱,东倒西歪的靠在一个男人身上,你想想看,你会让楚
              濂怎么想法?”
               天哪!楚濂!我紧咬了一下牙。
               “妈妈,你放心,楚濂不会在乎的,反正喝醉酒,深夜归家的是我而不是绿萍。”“你
              就不怕别人认为我们家庭没有家教吗?”
               “哦,妈妈!”我惊喊:“你以为我的‘行为失检’会影响到楚濂和绿萍的感情吗?如
              果楚濂是这样浅薄的男孩子,他还值得绿萍去喜欢吗?而且,他会是这么现实,这么没有深
              度,这样禁不起考验的男孩子吗?妈妈,你未免太小看了楚濂了!”“好,我们不谈楚濂好
              不好?”母亲有些烦躁的说,满脸的懊恼,她再抚平我的棉被,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妈妈,”我注视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母亲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正眼望着我,低声的说:“那个费云帆,
              他并不是个名誉很好的男人!”
               我怔了片刻,接着,我就爆发的大笑了起来。
               “哦!妈妈!”我嚷着:“你以为我会和费云帆怎样吗?我连作梦也没想到过这问题!”
               母亲用手揉揉鼻子,困扰的说:
               “我并不是说你会和他怎么样,”她蹙紧了眉头。“我只是要你防备他。男人,都是不
              可靠的,尤其像费云帆那种男人。你不知道他的历史,他是个暴发户,莫名其妙的发了财,
              娶过一个外国女人,又遗弃了那个女人。在欧洲,在美国,他有数不尽的女友,即使在台
              湾,他也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妈妈!”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耐的说:“我真不了
              解你们这些大人!”“怎么?”母亲瞪着我。
               “你们当着费云帆的面前,捧他,赞美他。背后就批评他,说他坏话,你们是一个虚伪
              的社会!”
               “啊呀,”母亲嚷:“你居然批判起父母来了!”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不能批判的。”我说。“关于费云帆,我告诉你,妈妈,不管你
              们如何看他,如何批评他,也不管他的名誉有多坏,历史有多复杂,他却是个真真实实的男
              人!他不虚伪,他不做假,他有他珍贵的一面!你们根本不了解他!”母亲的眼睛瞪得更大。
               “难道你就了解他了?”她问。“就凭昨天一个晚上?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鬼话?”
               “不,妈妈,我也不见得了解他,”我说:“我只能断定,你们对他的批评是不真实
              的。”我顿了顿,望着那满面忧愁的母亲,忽然说:“啊呀,妈妈,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让我告诉你,费云帆只是我的小费叔叔,你们不必对这件事大惊小怪,行了吗?”“我——
              


              19楼2006-08-09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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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会在一日间改变的,你信吗?
                 生命会在一瞬间变得光辉灿烂,你信吗?
                 岁月会突然充满了喜悦与绚丽,你信吗?
                 总之,我变得那样活泼、快乐,而生趣盎然。我把笑声抖落在整栋房子里,我唱歌,我
                蹦跳,我拥抱每一个人,父亲、母亲,和绿萍。我的笑声把整个房子都弄得热闹了,我的喜
                悦充溢在每一个空间里,连“冬天”都被我赶到室外去了。除了楚濂,没有人知道这变化是
                怎么发生的,父亲只是微笑的望着我说:“早知道不考大学具有如此大的魔力呵,上次都不
                该去考的!”考大学?考大学早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费云帆开始教我弹吉他了。抱着吉他,我那样爱笑,那样心不在焉,那样容易瞪着窗子
                出神。于是,这天晚上,他把吉他从我手中拿开,望着我说:
                 “紫菱,你是真想学吉他吗?”
                 “当然真的。”我望着他一直笑。“发誓没有半分虚假。”
                 他注视了我好一会儿。“好吧,”他说:“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的脸发热。“没有呀!”我说。“没有吗?”他轻哼了一声。“你骗得了别人,骗不
                了我。你的眼睛发亮,你的脸色发红,你又爱笑又爱皱眉。紫菱,看样子,你的名字不再叫
                ‘失意’了。”
                 失意吗?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名字吗?我曾认识过她吗?我笑着摇头,拚命摇头。
                “不,”我说:“我不叫‘失意’。”
                 “那么,”他盯着我,“你就该叫‘得意’了?”
                 我大笑起来,抢过吉他,嚷着说:
                 “快教我弹吉他!不要和我胡扯!”
                 “这是胡扯吗?”他问,凝视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秘密是什么?”我红着脸,垂
                着头,拨弄着我的吉他。一语不发。
                 他靠进了椅子里,燃起了一支烟,烟雾袅袅上升,缓缓的散布在空间里,他注视着我,
                烟雾下,他的眼光显得朦胧。但,那仍然是一对锐利的、深沉的眸子。锐利得可以看穿我的
                心灵深处,深沉得让我对他莫测高深。我悄悄的注视他,悄悄的微笑,悄悄的拨弄着吉他。
                于是,他忽然放弃了追问着我的问题,而说了句:“记得你自己的‘一帘幽梦’吗?”
                 “怎么不记得?”我说。想起醉酒那晚的背诵和失态,脸又发热了。“我试着把它谱成
                了一支歌。”他说。“是吗?”我惊叹着。“能唱给我听吗?”
                 “给我吉他。”他熄灭了烟蒂。
                 我把吉他递给了他,他接过去,试了试音,然后弹了一段起音,那调子清新而悦耳,颇
                有点西洋民歌的意味。然后,他低低的和着吉他,唱了起来: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窗内闲愁难送,
                  多少心事寄无从,化作一帘幽梦!
                  昨宵雨疏风动,今夜落花成冢,
                  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他唱完了,望着我,手指仍然在拨着琴弦,同一个调子,那美妙的音浪从他指端不断的
                流泻出来,如水击石,如雨敲窗,如细碎的浪花扑打着岩岸,琳琳然,琅琅然,说不出来的
                动人。我相当的眩惑,第一次发现他除了弹吉他之外,还有一副十分好的歌喉。但,真正让
                我眩惑的,却是他能记得那歌词,而又能唱出那份感情。我托着下巴,愣愣的看着他,他微
                笑了一下,问:“怎样?”“我几乎不相信,”我说:“你怎记得那些句子?”
                 “人类的记忆力是很奇怪的。”他说,重新燃起了一支烟。“我想,”他重重的喷出一
                口烟雾:“你一定已经和那个‘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的人碰头了,是吗?”
                 我惊跳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问。
                 他再重重的喷出一口烟雾。
                 “你这句问话等于是承认,”他说,静静的凝视了我一会儿。“是那个楚濂吗?”
                “噢!”我低呼,咬了咬嘴唇。“你真是个怪人,什么事你都能知道!”他难以觉察的微笑
                了一下,连续的喷着烟雾,又连续的吐着烟圈,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问题,有好长一段时
                间,他没有说话,然后,他突然振作了一下,坐正身子,他直视着我:“已经公开了,还是
                


                23楼2006-08-09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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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发什么疯?这是在大街上呢!你瞧!你弄得全街上的人都在看我们了!”“怎样
                  呢?”他用一对炯炯然的眸子瞪着我:“我原来是要叫给全世界的人听,现在只有全街的人
                  听到还不够,我还要叫呢!”“哎呀,”我焦灼的拖着他走:“拜托拜托你,别再叫了好
                  吗?”“那么,你可相信我了?”他像生根般的站在那儿,动也不动,那亮晶晶的眼睛中闪
                  烁着狡黠的光芒。“除非你已经相信我了,否则我还是要叫!”他张开嘴,作势欲呼。
                   “好了!好了!”我一叠连声的说:“我信你了!信你了!信你了!”“真的?”他一
                  本正经的问:“你确定不需要我喊给全世界听吗?”“你——”我瞪着他:“实在有些疯
                  狂!”
                   “知我者谓我心伤,不知我者谓我疯狂!”他喃喃的念着,像在背诗。“你说什么?”
                  我不解的问,真怀疑他得了精神分裂症或是初期痴呆症了。“你想,”他好烦恼,好忧郁,
                  好委屈似的说:“当你偷偷的爱上一个女孩子,爱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机会来了,你对她表
                  示了你的痴情,她却咬定你爱的是另一个人。你会怎样?除了心伤以外,还能怎样?”
                   “哎!”我叹了一口长气,挽紧了他。“不管你是心伤也好,不管你是疯狂也好,楚
                  濂,你却是我生命里唯一关心的男人!”我的眼眶蓦然潮湿了。“别跟我生气,楚濂,我挑
                  剔,我嫉妒,我多心而易怒,只因为……只因为……”我碍口而又哽塞,终于还是说了出
                  来:“只因为……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他一把揽住了我的肩,揽得很紧很紧,我感觉得到他身体的一阵震颤与痉挛,他的头靠
                  近了我,在我耳边低声的说:“我一生没听过比这句话更动人的话,它使我心跳!”他俯视
                  我的眼睛,面色郑重、诚恳、而真挚。“让我们不要再为绿萍而吵架了吧!因为……因为我
                  也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哦,谁知道爱情是这样的?谁知道爱情里有争执,有吵闹,有勾心斗角,而又有那样多
                  的甜蜜与酸楚?我们肩并着肩,继续漫步在那雨雾中。一任雨丝扑面,一任寒风袭人,我们
                  不觉得冷,不觉得累,只觉得两颗心灵的交会与撞击。那是醉人的,那是迷人的,那是足以
                  让人浑忘了世界、宇宙,与天地万物的。噢,谁能告诉我,爱情是这样的?
                   春天来临的时候,陶剑波已经几乎天天出入我家了。他常和楚濂结伴而来,我不知道楚
                  濂是不是对陶剑波暗示过什么,但,陶剑波确实在绿萍身上用尽了工夫。他送成打的玫瑰花
                  给绿萍,他写情书给她,他为她弹吉他,为她唱情歌。绿萍呢?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
                  些什么,她对陶剑波温和亲切而又若即若离,对楚濂呢,她常常凝视楚濂,似有意又似无意
                  的和他坐在一起,下班前打电话叫他去接她回家……她对他亲密而又保持礼貌。我越来越糊
                  涂,不知陶剑波到底有没有打动她,更不知道她对楚濂是否有情?这闷葫芦让我难过透了。
                  母亲呢,她却比我更糊涂,因为,她居然对父亲说:“我看,楚濂和陶剑波都对咱们的绿萍
                  着了迷,本来,我以为绿萍喜欢的是楚濂,现在看看,她对陶剑波也很不错,绿萍这孩子一
                  向深沉,连我这做母亲的都摸不着她的底。将来,真不知道楚濂和陶剑波那一个有福气能追
                  到绿萍呢!”
                   似乎没有人是来追我的,似乎得到我的人也没什么福气。我“冷眼旁观”,“冷耳旁
                  听”,父亲接了口:
                   “你少为绿萍操心吧,现在的年轻人自己有自己的主张。陶家和楚家跟我们都是世交,
                  两家的孩子也都不错,无论绿萍选了谁,我都不反对。”
                   “我知道剑波和楚濂都是好孩子!”母亲沉吟的说:“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比较喜
                  欢楚濂,他漂亮,洒脱,功课又好,和绿萍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剑波吗?他太浮躁了一
                  些,只怕配咱们绿萍不上呢!”“也别把自己的女儿估价过高呵,”父亲取笑的拍拍母亲的
                  肩。“反正他们都年轻,让他们自己去发展吧!”
                   “年轻?”母亲不满的蹙蹙眉。“春节都过了,绿萍已二十三了,也该有个决定了!楚
                  


                  26楼2006-08-09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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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濂那孩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今没个明确的表示,你说他对绿萍没意思吧,他
                    可天天来咱们家。而且,他大学毕业也这么些年了,一直不出国,还不是为了等绿萍。现在
                    绿萍也毕了业,两人就该把婚订了,一起出国留学才对,怎么就这样拖下来了呢?我实在弄
                    不明白!”天!我翻翻白眼,倒抽一口冷气。好了!楚濂的不出国,居然是为了“等绿
                    萍”,天天来我们家,是为了“追绿萍”!看样子,母亲只记得她有个二十三岁的女儿,就
                    忘了她还有个二十岁的女儿了!“或者,”父亲轻描淡写的说:“那楚濂并不想出国留学
                    呢!”“不想出国?”母亲瞪大了眼睛:“那他将来怎么办?我女儿可是要嫁给博士的!”
                    “有一天,博士会车载斗量的被国外送回来,”父亲冷笑的说:“现在,美国已经在经济不
                    景气的情况下了,我们何苦还要把孩子往国外送?一张博士文凭又能值几个钱,眼光放远一
                    点吧,舜涓!”噢!我的父亲!我那亲爱亲爱的父亲!我真想冲过去拥抱他,像孩提时一般
                    缠在他脖子上亲吻他!
                     “哦,”母亲受伤似的叫了起来:“绿萍是要留学的,无论如何是要留学的!假若楚濂
                    不求上进,他最好早早的对绿萍放手!”“你怎么知道绿萍想留学?”父亲问。
                     “我们谈过。”母亲说:“绿萍的功课这么好,她是真正可以学出来的,将来,她说不
                    定能拿诺贝尔奖呢!”
                     “可能。”父亲沉思了。“只是,身为女性,往往事业与家庭不能兼顾,她是要事业
                    呢?还是要家庭呢?”
                     “她都要!”母亲斩钉断铁的说:“无论如何,我要去和楚濂谈谈,问问他到底是什么
                    意思?”
                     “你最好别问,”父亲淡淡的说:“那个楚濂,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简单,他是个颇有思
                    想和见地的孩子,他一定有他的决定和做法,你如果参与进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是,我不能让他继续耽误绿萍的青春与时间呀!”母亲叫。“楚家也和我谈过,心
                    怡也希望春天里让他们订婚,夏天送他们出国,事不宜迟,我可不愿意陶剑波插进来阻挠这
                    件事!”心怡是楚伯母的名字,那么,楚家也确实打算让他们订婚了!噢,楚濂,楚濂,谁
                    说你生下来就该和绿萍的名字连在一起?噢,楚濂,楚濂,你到底是属于我的?还是属于绿
                    萍的?我悄悄的离开了我那“偷听”的角落,回到了我的卧室里。望着珠帘外的细雨迷□,
                    我倚着窗子,静静伫立,窗外的一株木槿花,枝头正抽出了新绿,盛开的杜鹃,在园内绽放
                    着一片姹紫嫣红。哦,春天,春天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来临了。楚家希望让他们在春天里订
                    婚,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事不宜迟”,母亲说的。真的,事不宜迟,我还能保有多久我的秘密?走到床边,我
                    拿起我的吉他,轻轻的拨弄着“一帘幽梦”的调子,眼光仍然停驻在窗帘上。哦,我那美丽
                    的美丽的姐姐,你也有一帘幽梦吗?你梦中的男主人又是谁?也是那个和我“共此一帘幽
                    梦”的人?是吗?是吗?是吗?


                    27楼2006-08-09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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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夜深了,我穿上了睡衣,溜进了绿萍的屋里。
                       绿萍还没有睡,坐在书桌前面,她在专心的在阅读着一本书,我伸过头去看看,天,全
                      是英文的!我抽了口气,说:
                       “这是什么书?”绿萍抬头看看我,微笑着。
                       “我在准备考托福。”她静静的说。
                       “考托福?!”我愣了愣,在她的床沿上坐了下来。“那么,你是真的准备今年暑假出
                      国吗?”
                       “是的。”她毫不犹豫的说,看着我,她那对黑□□的大眼睛里放着光彩。“我告诉你
                      一个秘密,紫菱,”她忽然说:“但是你不许告诉别人!”我的心猛的一跳。来了!楚濂,
                      准是关于楚濂的!我的喉头发干,头脑里立即昏昏然起来,我的声音软弱而无力:
                       “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
                       她离开书桌,坐到我身边来,亲昵的注视着我,压低了声音,带着满脸的喜悦,她轻声
                      说:
                       “我可能获得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奖学金!”
                       哦!我陡的吐出一口长气来,像卸下了一副沉沉的重担,说不出来有多么轻松,多么欢
                      愉,我高兴的握住了她的手,毫不虚假的托出了我的祝福:
                       “真的吗?绿萍,恭喜你!”
                       “别恭喜得太早,”绿萍笑得甜蜜,也笑得羞赧。“还没有完全确定呢!”“你怎么知
                      道的呢?”“我的系主任推荐我去申请,今天我去看系主任,他已收到他们的信,说大概没
                      问题。哦,紫菱,”她兴奋得脸发红:“你不知道,麻省理工学院在美国是著名的学府,这
                      些年来,台湾没有几个人能获得他们的奖学金!”
                       “噢,”我跳了起来:“快把这消息去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不乐得发疯才怪!”“不
                      要!紫菱!”她一把按住我:“瞧你!才叫你保密,你就要嚷嚷了!现在还没有成为事实
                      呢,何必弄得人尽皆知,万一拿不到,岂不是丢脸!”
                       “可是,”我看着她,说:“你已经差不多有把握了,是不是?”她微笑的点点头。
                      “哦!”我叫了一声,仰天躺倒在她的床上。“那么,你真的要出国了?”绿萍也躺了下
                      来,她看着我,伸手亲切的环抱住了我的腰,我们面对面的躺着,她低声的,友爱的,安慰
                      的,而又诚恳的说:“别难过,紫菱。我保证,我出去以后,一定想办法把你也接出去。”
                       我凝视着我那善良,单纯,而美丽的姐姐。
                       “可是,绿萍,”我坦白的说:“我并不想出去。”
                       她困惑的注视我。摇了摇头。
                       “我真不了解你,紫菱,这时代的每一个年轻人都在往国外跑,你不出去,怎么知道世
                      界有多大?”
                       “我的世界已经很大了。”我微笑的说。“大得够我骑着马到处驰骋了。”“你永远那
                      么不务实际,”绿萍张大眼睛。“紫菱,你不能一辈子生活在童话里。”“或者,生活在童
                      话里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笑着。“你生活在一个‘现代的童话’里而已。”
                       “我听不懂你的话!”她蹙起眉。
                       楚濂会懂的。我想着。想起楚濂,我浑身一凛,蓦然间想起今晚来此的目的。我躺平身
                      子,用双手枕着头,望着天花板,沉吟的叫了一声:“绿萍!”“嗯?”她应了一声。“我
                      今天听到爸爸和妈妈在谈你。”
                       “哦?”她仍然漫应着。
                       “他们说,不知道你到底喜欢陶剑波呢?还是楚濂?”我侧过头,悄悄的从睫毛下窥探
                      她,尽量维持我声音的平静。“他们在商量你的终身大事!”
                       “噢!”她轻叫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栏杆上,用双手抱住膝,她的眼睛望
                      着窗子,那对雾□□的黑眼睛!天哪!她实在是个美女!“告诉我,绿萍,”我滚到她的身
                      边去,用手轻轻的摇撼她:“你到底喜欢谁?是陶剑波?还是楚濂?告诉我!姐姐!”我的
                      声音迫切而微颤着。她半晌不语,接着,就噗哧一声笑了。她弓起膝,把下巴放在膝上,长
                      发披泻了下来,掩住了她大部份的脸孔,她微笑的望着我,说:“这关你什么事呢?紫菱?”
                       “我只是想知道!”我更迫切了。“你告诉我吧!”
                       “是妈妈要你来当小侦探的吗?”她问。
                       我猛烈的摇头。“不!不!保证不是!只是我自己的好奇,你对他们两个都不错,我实
                      


                      28楼2006-08-09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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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整天都精神紧张而神智昏乱,再也没有比这一天更难挨的日子,再也没有这么沉重
                        的日子。时间是缓慢而滞重的拖过去的,我食不知味,坐立不安,整日在楼上楼下乱走,抱
                        着吉他,弹不成音,听着唱片,不知何曲何名。午后,楚濂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简单的告诉
                        我他已约好绿萍下班后去“郊外”“逛逛”,并一再叮嘱我“放心”!放心,我怎能放心
                        呢?我那可怜的姐姐,当她接到楚濂的电话,约她去“郊外逛逛”,她会作何想法?她会有
                        几百种几千种的绮梦。而事实竟是什么呢?噢,我今晚如何面对绿萍?放心,我怎能放心
                        呢?几百次,我走到电话机旁,想拨电话给楚濂,告诉他不要说了,不要对绿萍说任何话!
                        但是,拿起听筒,我又放了回去,楚濂是对的,快刀斩乱麻,这事迟早是要公开的,我应该
                        信任楚濂,把我的心事都交给他,我应该信任楚濂,他是个堂堂的男子汉,他知道他在做些
                        什么事情,我应该信任楚濂,我应该信任楚濂……但,我为什么这样的心慌意乱,而又心惊
                        肉跳呢?午后三点钟左右,费云舟和费云帆兄弟二人来了,最近,他们是我们家的常客。我
                        的吉他,经过费云帆整个冬天的教授,已经可以勉强弹弹了,只怪我没有耐心而又往往心不
                        在焉,所以,始终没办法学得很纯熟。看到我抱着吉他蜷缩在沙发里,费云帆似乎很意外。
                        走近我,他审视着我,说:
                         “怎么?我可不相信你正在练吉他!”
                         我抬头看看他,勉强的笑了一下。
                         “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说。
                         父亲和费云舟又开始谈起他们的生意来了,只一会儿,他们就到书房里去研究帐目了。
                        客厅里剩下我和费云帆,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燃起一支烟,注视着我,说:
                         “弹一曲给我听听!”我勉强坐正了身子,抱着吉他,调了调音,我开始弹那支“一帘
                        幽梦”。费云帆很仔细的倾听着,一股老师的样子,烟雾从他的鼻孔中不断的冒出来,弥漫
                        在空气里。我弹完了第一遍,一段过门之后,我又开始弹第二遍,我知道我弹得相当好,因
                        为我越来越聚精会神,越来越融进了我自己的感情。但是,当我刚弹到“春来春去俱无踪,
                        徒留一帘幽梦”的时候,“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我掷琴而起,脸色一定变得相当苍
                        白。我从不迷信,但是,今天!今天!今天!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怎么?紫菱?”费云帆
                        惊讶的说:“你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断了一根弦,这是很普通的事,用不着如此大惊小怪
                        啊!”
                         我瞪视着他,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冲到电话机边,想拨电话,费云帆走过来,
                        把手压在我肩上。
                         “什么事?紫菱,你在烦些什么?”
                         哦,不,我不能打那个电话,我该信任楚濂,我该信任楚濂!我废然的退到沙发边,抚
                        弄着那吉他,喃喃的,语无伦次的说:“我情绪不好,我一直心不定,今天什么事都不对
                        头,我觉得好烦好烦!我实在不明白,人为什么要长大?”
                         费云帆沉默了一会儿,他灭掉了烟蒂,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那支吉他,他一面拆除掉
                        那根断弦,一面轻描淡写似的说:“人要长大,因为你已经有义务去接受属于成年人的一
                        切;烦恼、责任、感情、痛苦,或欢乐!这是每个人都几乎必经的旅程,上帝并没有特别苛
                        待你!”
                         我抬眼看他,他冲着我微笑。
                         “怎么?紫菱,有很久没看到你这张脸上堆满了愁云,别烦恼吧!天大的烦恼都会有烟
                        消云散的一天,何况,你的世界里,绝不可能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好了,上楼去把上次买
                        的备弦给我,让我帮你把这吉他修好!”
                         “你自己会换弦吗?”我惊奇的问。
                         他对我笑笑,似乎我问了一个好可笑的问题,我想起他曾在欧洲巡回演奏,总不能连琴
                        弦都不会换!我就有些失笑了。奔上楼,我拿了弦和工具下来,他接过去,默默的换着弦,
                        不时抬起眼睛看我一眼,然后,他换好了,试了音,再调整了松紧,他把吉他递给我。
                         “瞧!又完整如新了,这也值得脸色发白吗?”他仔细看我,又说:“我告诉你,紫
                        


                        32楼2006-08-09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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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菱,一件东西如果坏了,能修好就尽量去修好,修不好就把它丢了,犯不着为了它烦恼,知
                          道吗?”我深深的注视他。“你曾有过修不好的东西吗?”我问。
                           “很多很多。”“你都丢掉它们了吗?”
                           “是的。”“是什么东西呢?有很名贵的东西吗?”
                           “看你怎么想。”“举例说——”“婚姻。”他立即回答。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他再度燃起了一支烟,他的脸孔藏到烟雾后面去了,我看不清他,
                          只觉得他的眼光深邃而莫测。这男人,这奇异的费云帆,他想试着告诉我一些什么吗?他已
                          预知了什么吗?我将失去楚濂吗?失去楚濂!我打了一个冷战。窗外的阳光很好,落日下的
                          黄昏,迷人的小树林,美丽的绿萍,托出一片最真挚的痴情……天,那楚濂毕竟只是个凡人
                          哪!我再度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这样坐立不安?”费云帆问:“你在等什么?”
                           我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什么?”
                           “只有等待可以让人变得这样烦躁!”
                           我一时有个冲动,我真想告诉他一切,告诉他楚濂和我,和绿萍间的故事,告诉他今天
                          将进行的摊牌,告诉他所有的点点滴滴,让他那饱经过人生沧桑的经验来告诉我,以后的发
                          展会怎样?让他那超人的智慧来分析,我和绿萍的命运会怎样?但是,我想起楚濂的警告,
                          不要让第四者知道!我应该信任楚濂!我等吧,等吧,等吧,反正,今天总会过去的!谜底
                          总会揭晓的!是的,今天总会过去的,谜底总会揭晓的!天,假若我能预测那不可知的未
                          来,假若我能预知那谜底啊!
                           时间继续缓慢的流逝,我每隔三分钟看一次手表,每秒钟对我都是苦刑,每分钟都是痛
                          苦……母亲下楼来了,她开始和费云帆聊天,聊美国,聊欧洲,也聊绿萍的未来;硕士,博
                          士,和那似乎已唾手可得的诺贝尔奖!父亲和费云舟算完了帐,也出来加入了谈话。阿秀进
                          来请示,父亲留费氏兄弟在家里晚餐,母亲也开始看手表了:
                           “奇怪,五点半钟了,绿萍五点下班,现在应该到家了才对!”“她今天会回来晚一
                          点,”我冲口而出:“楚濂约她下班后去谈话去了。”费云帆敏锐的掉过头来看着我。
                           “哦,是吗?”母亲笑得好灿烂。“你怎么知道?”
                           “噢,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母亲一定把这个“他”听成了“她”,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她很快的看了父亲一眼,
                          挑挑眉毛说:
                           “我说的对吧?他们不是很恰当的一对吗?”
                           “一对金童玉女!”费云舟凑趣的说:“展鹏,我看你家快要办喜事了!”“谁知
                          道?”父亲笑笑。“这时代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张,我们根本很难料到他们的决定。”
                           费云帆溜到我身边来,在我耳边低语:
                           “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嗯?”
                           我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低声说:
                           “我不能讲。”他深沉的看了我一眼。
                           “别担心,”他继续低语:“楚濂不是个见异思迁的男孩子!”哦!他能洞悉一切!我
                          再求救似的看了看他,于是,他很快的说:“放愉快一点儿吧,否则别人会以为失恋的人是
                          你了!带点儿笑容吧,别那样哭丧着脸。”
                           我惊觉的醒悟过来,带着勉强的微笑,我又开始去拨弄我的吉他。时间仍然在缓慢的流
                          逝,一分,十分,二十分,一小时,两小时……七点半了。
                           阿秀进来问,要不要开饭了?
                           “哦,我们吃饭吧,”母亲欢愉的笑着:“不要等绿萍和楚濂了,他们是百分之八十不
                          会回来吃饭的!”
                           “也真是的,”父亲接口:“即使不回来吃饭,也该先打个电话呀!”你怎么知道?我
                          想着,那小树林里何来的电话呀!但是,楚濂,楚濂,夜色已临,你到底有多少的话,和她
                          说不完呢?你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吗?你就不能体会有人在忧心如焚吗?你一定要和她在那暗
                          沉的小树林内轻言蜜语吗?楚濂,楚濂,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哪!但是,或者绿萍很伤心吗?
                          或者她已肝肠寸断吗?或者你不得不留在那儿安慰她吗?
                           几百个问题在我心中交织,几千个火焰在我心中烧灼。但是,全体人都上了餐桌,我也
                          


                          33楼2006-08-09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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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上的沮丧似乎是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医治的,我走过去,站在她的床边,望着她。她憔
                            悴,消瘦,而苍白,但是,那清丽如画的面庞却依然美丽,不但美丽,而且更增加了一份楚
                            楚可怜和触人心弦的动人。她凝视我,慢吞吞的说:“你从那儿来?”“我去看了楚濂,”
                            我说,静静的凝视她。“我已经告诉了他。”她震动了一下,微蹙着眉,询问的望着我。
                             “你不懂吗?”我说:“他们一直瞒着他,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所以,我把
                            你的情况告诉了他。”
                             她咬住嘴唇,泪珠涌进她的眼眶里,她把头转开,那些泪珠就扑的滚落到枕头上去了。
                             我弯下腰,拿手帕拭着她的面颊,然后,我在她床前跪下来,在她耳边轻声的说:
                             “听我说!姐姐,如果他爱你,不会在乎你多一条腿或少一条腿!”她倏然掉过头来瞪
                            着我。
                             “但是,他爱我?”她直率的问,她从没有这样直率过。
                             我勇敢的迎视着她的眼睛,我的手暗中握紧,指甲深捏进我的肉里去,我一字一字的说:
                             “是的,他爱你。”绿萍瞪视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她慢慢的阖上了眼睛,低语着说:
                            “我好累,我想睡了。”
                             “睡吧!姐姐!”我帮她拉拢被单,抚平枕头。她似乎很快就睡着了,我站起身来,默
                            默的望着她那并不平静的面孔,那微蹙的眉梢,那泪渍犹存的面颊,那可怜兮兮的小嘴……
                            我转过身子,悄无声息的走出了病房。
                             第二天,我拿着一束玫瑰花去看绿萍,母亲因为太疲倦了而在家中休息。我到了医院,
                            穿过走廊,却意外的看到父亲正在候诊室中抽烟,他没有看到我。我猜绿萍一定睡着了,所
                            以父亲没有陪伴她。于是,我放轻了脚步,悄悄悄悄的走向绿萍的病房门口,门阖着,我再
                            悄悄悄悄的转动了门柄,一点声息都没有弄出来。我急于要把那束玫瑰花插进瓶里,因为绿
                            萍非常爱花。但是,门才开了一条缝,我就愣住了。
                             门里,并不是只有绿萍一个人,楚濂在那儿。他正半跪在床前,紧握着绿萍的手,在对
                            她低低的诉说着什么。
                             要不偷听已经不可能,因为我双腿瘫软而无力,我只好靠在门槛上,倒提着我的玫瑰
                            花,一声也不响的站着。
                             “……绿萍,你绝不能怀疑我,”楚濂在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爱着你,已经爱了
                            那么长久那么长久!现在来向你表示似乎是很傻,但是,上帝捉弄我……”他的声音哑了,
                            喉头哽塞,他的声音吃力的吐了出来:“却造成我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下来向你求爱!”绿萍
                            哭了,我清楚的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楚濂,楚濂,”她一面哭,一面说:“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求爱?我已经不
                            再是当日的我……”
                             楚濂伸手蒙住了她的嘴。
                             “别再提这个!”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我爱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腿,何
                            况,那条腿也该由我来负责!”
                             “楚濂,你弄清楚了吗?”绿萍忽然敏锐了起来:“你是因为爱我而向我求爱,还是因
                            为负疚而向我求爱?你是真爱?还是怜悯?”楚濂把头扑进她身边的棉被里。“我怎么说?
                            我怎么说?”他痛苦的低叫着:“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怎样才能表明我的心迹?老天!”
                            他的手抓紧了被单,酸楚的低吼着:“老天!你给我力量吧!给我力量吧!”
                             绿萍伸手抚摸楚濂那黑发的头。
                             “楚濂,我只是要弄清楚……”她吸了吸鼻子:“这些日子,我躺在病床上,我常想,
                            你或者爱的并不是我,而是紫菱,那天,你约我去谈话,你一直表现得心事重重,或者
                            是……”楚濂惊跳起来,抬起头,他直视着绿萍:
                             “你完全误会!”他哑声低喊,像负伤的野兽般喘息。“我从没有爱过紫菱,我爱的是
                            你!我一直爱的就是你!没有第二个人!那天我约你出去,就是……就是……”他喘息而咬
                            牙:“就是要向你求婚!我……我心魂不定,我……我怕你拒绝,所以……所以才会撞
                            车……绿萍,请你,请你相信我,请你……”他说不下去了,他的话被一阵哽塞所淹没了。
                             绿萍的手抓紧了楚濂的头发。
                            


                            37楼2006-08-09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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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濂,”她幽幽的,像作梦般的说:“你是真的吗?我能信任你那篇话吗?你发
                              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发誓!”
                               “我发誓,”楚濂一字一字的说,声音更嘶哑,更沉痛,他挣扎着,颤栗着,终于说了
                              出来:“假如我欺骗了你,我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哦,楚濂!哦,楚濂!哦,楚
                              濂!”绿萍啜泣着低喊,但那喊声里已揉和了那么大的喜悦,那么深切的激情,这是她受伤
                              以来,第一次在语气里吐露出求生的欲望。“你不会因为我残废而小看我吗?你不会讨厌我
                              吗?……”
                               楚濂一下子把头从被单里抬了起来,他紧盯着绿萍,那样严肃,那样郑重的说:“你在
                              我心目中永远完美!你是个最精致的水晶艺术品,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放射着光华。”
                              他停了停,用手抚摸她那披散在枕上的长发。“答应我,绿萍,等你一出院,我们就结
                              婚!”绿萍沉默了,只是用那对大眼睛泪汪汪的看着他。
                               “好吗?绿萍?”他迫切的问:“答应我!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爱护你!好吗?绿
                              萍?”
                               绿萍长长叹息。“我曾经想出国,”她轻声的说:“我曾经想拿硕士、博士,而争取更
                              大的荣誉。但是,现在,我什么梦想都没有了……”她轻声饮泣。“我所有所有的梦想,在
                              这一刻,都只化成了一个;那就是——如何只靠一条腿,去做个好妻子!你的好妻子,楚
                              濂。”楚濂跪在那儿,有好半天,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绿萍。然后,他扑
                              过去,他的头慢慢的俯向她,他的嘴唇接触到了她的。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满了我一脸,
                              不知何时,我手里那玫瑰花梗上的刺已刺进我的手指,不知何时,我那身边的门已悄然滑
                              开……我正毫无掩蔽的暴露在门口。
                               我想退走,我想无声无息的退走。但是,来不及了,我的移动声惊动了他们,楚濂抬起
                              头来,绿萍也转过眼光来,他们同时发现了我。无法再逃避这个场面,无法再装作我什么都
                              没看见,我只能走了进去,脚像踩在一堆堆的棉絮里,那样不能着力,那样虚浮,那样轻
                              飘,我必须努力稳定自己的步伐,像挨了几千年,才挨到绿萍的床边。我把玫瑰花放在床头
                              柜上,俯下身来,我把我那遍是泪痕的脸颊熨贴在绿萍的脸上,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一
                              句:“我没骗你吧?姐姐?”
                               抬起头来,我直视着楚濂,运用了我最大的忍耐力,我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我说:
                               “欢迎你做我的姐夫,楚濂。”
                               楚濂的面色如纸,他眼底掠过了一抹痛楚的光芒,这抹痛楚立即传染到我身上,绞痛了
                              我的五脏六腑。我知道无法再逗留下去,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我重重
                              的一摔头,用衣袖抹去了颊上的泪痕,我很快的说:
                               “刚好我给你们送了玫瑰花来,我高兴——我是第一个祝福你们的人!”掉转身子,我
                              走出了病房,阖上了那扇门。我立即奔出走廊,冲过候诊室,父亲一下子拦住了我。
                               “紫菱?”他惊异的喊。“你什么时候来的?”
                               “爸爸!”我叫着说:“他们刚刚完成了订婚仪式!”
                               父亲瞪视着我,我挣脱了他,奔出了医院。


                              38楼2006-08-09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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